第178章 寶鑒魔影 人心之極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2
靜德天君心裏還有壹點兒期待。
三個長期中立的地階宗門,碧波水府不提,劉太衡那老狐貍也不用想,八極宗的話,如今碧水府尊成就地仙尊位,恐怕那邊也是如芒在背,是敵是友,表態就是立場,也都在壹念之間。
孟長友也是當代英傑,不知會做怎樣的選擇。
當然,更有可能還是繼續沈默下去,盡可能將事態拖長。
果然,會場內壹片靜默。
靜德天君心中微沈,哪知此時,廳中忽有人道:“雖然敝宗不算在地階宗門之列,不過盟中也有條規,人階宗門以四抵壹,我們就做第壹個吧。”
眾修士扭頭,只見靈辰宗主王太恒唇噙冷笑,不鹹不淡地開口:“靈辰宗附議。”
各方宗門首腦都是微怔,確實,按照條規,若人階宗門排出四個,也可算有壹票,只是剛剛就算把四明、浩然壹脈的百煉門、崇柏宮都算進去,也還差了半數,他們也不覺哪個人階宗門還有插手的勇氣,故而沒有人往這上面想。
誰也沒料到,王太恒會突然發力。
想想也是,在碧霄清談上被針對,也被掃出核心圈子的靈辰宗,這段時間過得非常狼狽,對包括清虛道德宗、四明宗、浩然宗在內的各方,都不會有什麽好感,不過,在當前的局勢下,破罐破摔,當壹根攪屎棍子,還是可以勝任的。
靈辰宗這個變數壹出,百煉門、崇柏宮當即響應,轉眼間就造出了聲勢,如今只差壹個了。
如果是人階宗門的話……
靜德天君略壹沈吟,此時他不能去逼迫淡水觀、龍門宗,卻是將視線往純陽門的位置壹瞥。
純陽門主鐘漢陽面色沈凝,心中不悅,可是作為人階宗門,純陽門和清虛道德宗牽系太深,完全就是附庸的地位,有些事情也是不得不為。
故而,片刻之後,他也是平平淡淡開口:“當初淵虛天君曾助本宗擊退了武元辰那魔頭,這個人情我們是要還的……純陽門附議。”
在座的都清楚,什麽“擊退武元辰”,純粹就是個由頭,但不管怎麽,純陽門這麽做,面上還是做足了,至此,楊朱的提議就拿到了足夠的票數。
使得清虛道德宗和象山宗,至少在表面上維持住了平和姿態,也不至於影響到清虛道德宗的壹貫立場。
有這個變數,靜德天君也是意外之喜,轉眼卻又略有自慚,鬧得這麽復雜,其實大半都是他私心作祟了。這些年他在俗務上用心太多,心性修為看來是有所倒退,大劫當頭,還需謹慎啊!
心中念壹聲“無上天尊”,他當即拍板:
“既然如此,便要請淵虛天君到場申辯。”
哪知話音方落,碧水府尊又是冷笑:“淵虛天君正在湖下,不知搞什麽鬼,難道還要我們把他救出來不成?”
對此靜德天君從容應對:“如今局勢特殊,若有人可全權代表,自然也可以。眼下當遣人通知,我們可以進行第二個議程。有關幽燦城主……”
話至此處,突然斷去。
與之同時,各方首腦先後感應到,周圍布置的陣禁發生了波動,細究其根源,竟是在各方人員已經到齊的情況下,又有人插入進來,且還並不是強行切入,而是確有這份特權。
很快,新的投影切入,沒有落在任何壹個坐榻上,就站在廳中,吸聚了所有人的視線。
“夏夫人?”
有人低呼出聲。
夏夫人此時還是湖祭時的打扮,身披黑色祭袍,如瀑青絲大半披在肩後,只有數縷,落在頰側,既有神秘幽艷之氣質,又見從容不迫的氣場。
這不算是壹個典型的夏夫人,至少以前的夏夫人從來不會赤膊上陣,頂在最前線。可如今,她用這種方式切入進來,在二十四個宗門首腦面前,盯著曾經是她世上最親密之人,冷喝道:
“幽燦,妳將祖巫賣給了羅剎鬼王,又有什麽資格在這裏代表飛魂城議事?”
剎那間滿場死寂。
都知道幽燦和夏夫人之間,肯定是出了問題,卻很少有人會相信,兩邊竟然到了自曝家醜的地步。而且,夏夫人所言“出賣祖巫”雲雲,也著實讓人心驚。
上首三天門的主位上,幽燦面容如鐵,端坐不動,嗓音則寒意深透:
“我倒奇怪,妳還有臉出現在我眼前,妳現在又是什麽立場?”
這二位……各宗首腦其實都有些尷尬。
洗玉盟自成立以來,數萬載時光,像這樣壹出戲碼,還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此事可說是家事,也可說是公事,著實不好把握分寸。
別說他們,就是幽燦和夏夫人自個兒,在這種涉及尊嚴的問題上,什麽智略、威儀都不頂用。
其實,若真是巫神遭劫,且操作此事的,不是惡名昭著的羅剎鬼王和無量虛空神主,相當壹部分宗門首腦心裏是要拍手稱快的,說不定巫神徹底死掉,真界的法則束縛也將切斷?
不止壹人這麽想,也因此,眾人觀望的心態也非常濃厚。
眼看著幽燦和夏夫人要為飛魂城的代表權,發生更激烈的沖突,靜德天君身為主持人,不得不出來調解。
哪知才張開口,自與會起,便是做泥雕木塑的劉太衡,忽地長嘆壹聲:
“外劫日增,內火熾烈,這是內外交困之局啊!”
“劉翁?”
劉太衡目光掃視壹圈,挾駐世九劫的資歷,沒有人會忽視他的意見。
他也是難得收起面團團的笑臉,正色道:“當前羅剎鬼王和無量虛空神主進抵洗玉湖,整得天翻地覆,壹記記抽洗玉盟的臉,我們卻在這兒因為申辯、資格這些雜事,鬧得不可開交,這成何體統!”
今兒出門沒看日頭吧,怎麽事事都離奇古怪?
難得見“不倒翁”勃然作色,各方首腦也是莫名其妙,便有人問:
“以劉翁之見……”
“當今之世,連羅剎鬼王和無量虛空神主都要抱團,我們洗玉盟還要內訌,是尋死麽?今日這兩個議題,看似分辨清濁忠奸,實則彼此攻訐,除了浪費時間,還有什麽意義?
“幽燦城主向來為盟中柱石,碧水府尊新晉地仙尊位,也正是應發揮長才之時;還有淵虛天君,不管後聖有無,如今率先搶進太霄神庭總不會錯,前段時間連破魔潮,助盟中開辟西線戰場總不會錯。都是當世大才,何苦如此爭擰?故而今日會商的主題就錯了!”
極難得的壹番慷慨陳詞之後,劉太衡又恢復了平日裏笑呵呵的模樣,輕拍了下自家面頰:
“這樣,今日我就舍下這張老臉,也提個議程,希望各位合計合計。”
靜德天尊心中莫名又是波動,眉頭皺了皺,但還是按照章程相詢:
“劉翁請講。”
劉太衡伸出手,五指打開:“首先,我保舉上清宗、碧波水府為天階宗門,形成‘五天九地’結構……”
此言壹出,廳中已經是微微騷動,劉太衡則全不理睬,繼續道:
“同時,請上清宗太霄神庭三清、大羅核心之地居中,四方八天鋪開,清虛道德宗、浩然宗、飛魂城、碧波水府,領袖群倫,各鎮壹方,五大天門,靈脈往來,氣機互通,無論如何,先將洗玉三湖打造成壹座攻不破的堡壘,形成在此天地鼎革之時,能保證盟中根本不失的基礎結構,這才是第壹要務。”
老狐貍!
此時此刻,不知有多少人在心中罵了壹句。
本來看他起頭慷慨激昂,還真以為要興利除弊,可到後來,還是他壹貫的作風。
其實劉太衡的意思,和碧水府尊奪取太霄神庭控制權的想法,非常接近,只不過做得更圓滑壹些。
他保舉上清宗為天階宗門,其實就是交換條件,免去了上清宗復起,成就天階宗門的漫長過程,在“上清後聖”確證為子虛烏有之後,對淵虛天君而言,應該還是頗有吸引力的。
當然那代價就是,開放四方八天,供各宗進駐,尤其是“靈脈往來、氣機互通”之語,就等於是伐去太霄神庭的根基,將上清宗高高架起。
有天階之實,難有天階之力。
當然,若淵虛天君能拿出自家地仙戰力,還有扳回的機會。可像羽清玄、葉繽這種“外人”,就萬萬不成了。
此法高明之處在於,完全按照洗玉盟的法度規矩,是歷代各宗最為習慣的權謀方式,不是最好的,但肯定不是最差的。
正是這種提議,立時就打在了大多數人的心坎兒上。
各方都在權衡,廳中又是沈默,但這種“沈默”,卻是往更細節的方向去思考,遠比之前爭擰名份、忠奸深入得多。
然而,夏夫人卻是冷笑開口:“清虛道德宗在西,抵禦西線;浩然宗在北,接觸的都是天魔正鋒;飛魂城在東,要抵擋羅剎鬼王引動的妖魔狂潮,只有碧波水府……南國有什麽戰事?”
“當然還有飛羽堡,躲在清虛道德宗和八景宮的夾縫裏,不要太自在!”
劉太衡沙啞著嗓子,苦笑分辨:“這是各宗原本的地理所限,難道不用這法子,就能避過不成?”
這話很樸實,不過夏夫人卻是不依不饒:“劉翁向來是穩重的,想法也比我們周全,或許正是如此,五劫之前,才遷移飛羽堡至五鏈湖吧。”
五劫之前,快兩萬年前的事兒,也虧夏夫人能提得出來。
不過,當年那場遷移,確實是劉太衡的得意之舉。
當時的飛羽堡,位於洗玉三湖的東北角,其實就是攔海山地界,千宗百派匯聚之地,經過劉太衡多年經營,已經壹步步走到人階宗門,雖然排名最末,也是有了固定根基,開始進入核心宗門的序列,不知引得多少人稱羨。
然而劉太衡卻“突發奇想”,要帶整個宗門南遷,當時宗門內群起反對,他則賭上了自家的聲望,力排眾議,也通過在洗玉盟的種種安排,舉宗遷移到五鏈湖,重新圈地築基。
這壹次遷移,將飛羽堡進階地階宗門的時間,推後了壹劫之久,卻是夯實了根基,且在八景宮和清虛道德宗的遮擋下,避讓過了多次大劫沖擊,縱然也因此擴張困難,很難再升上天階,可僅以守成論,實是第壹等的高遠眼光。
這些名人軼事,在座的各宗首腦或多或少都是知道壹些的。
不過,夏夫人的目的顯然不止於此:
“論眼光之長遠,見事之敏銳,盟中無人可及。只是我有壹事不明,劉翁長年與八景宮比鄰而居,消息應該比我們靈通得多,日前,湖下邵天尊和淵虛天君交流,商議上清三十六天之事,有謀求四方八天之意,此事劉翁知否?”
“……略有耳聞。”
有關四方八天之事,連碧水府尊都能聽到風聲,劉太衡沒可能不知道。
“八景宮‘互通有無’的行事風格,更不用提,劉翁也該清楚了。那麽真如劉翁所言,洗玉盟分占四方八天,八景宮會以何者之有,通何者之無呢?”
夏夫人的說來客氣,其實就是明指劉太衡,明知八景宮會謀取上清三十六天,卻推動洗玉盟早壹步下手,壹旦四方八天歸屬確定,八景宮“退而求其次”,再提出什麽要求,自然是以被架空的上清宗,最難逃過。
劉太衡淡淡道:“若依八景宮所想,倒也能成,我們洗玉盟,大半還是東方、北方區域的主力,抵擋天魔的正鋒;只是淵虛天君,真樂意將太霄神庭核心之地出讓嗎?”
只從話裏聽,兩邊的立場有些亂套了。
對此,夏夫人倒是同樣淡定:“上清三十六天,壹體同根,不管是拆解開來,還是交到別人手上,怎麽發揮功用?”
這時候,碧水府尊終於插進話來,冷笑道:“也就是死扣著不松手吧,放在別人手裏不行,交給淵虛天君這壹位真人級別的‘大能’,也未必就有用處。”
夏夫人欲待反駁,忽而壹怔,幾乎就在同時,壹波莫以名狀的沖擊,瞬間掃過議事廳,各方宗門首腦將頭扭向了不同的方向,實是本體那邊,也感應到了沖擊,各自感應察探。
此時此刻,真界上空,顯化出千百寶剎,擁簇靈山勝地,阿羅漢、菩薩、佛陀層層端坐,環列如輪,同聲禪唱,更有祥光瑞氣,無上光明,灑播四方。
佛國禪唱!
這是與八景宮的叩心鐘、論劍軒的碧霄劍鳴、北地魔門的天魔心鼓相提並論的“定星之寶”,除了作為禮儀、祭器之外,是在天地大劫末端,梳理、扳正法則體系時才會用到。
如今顯化出各佛國大能神通法身,更是最高級別。
近數劫以來,也只有論劍軒劍西征,逼得十三古佛涅槃、六道輪回粉碎,打開永淪之地的時候,才有那麽壹回。
各宗首腦都是知道其中厲害的,不免發怔。
西方佛國在搞什麽鬼?
也許魔劫肆虐,到了西方?佛國修行,都在“心上”著力,從來都是天魔侵蝕的重災區,這麽想來,也不能為錯,但在此刻,讓人心中愈發沈重。
倒是很應景的,真界再次動蕩。
這與“佛國禪唱”平掃過來的靈壓不同,各宗門首腦投影不同幅度波動,顯示出源頭不盡相同,是本體那邊出了狀況。
他們都在不同地域,卻同受影響,可見震蕩範圍之大、影響之巨。
偏偏壹時間還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只能互以眼光相詢,面面相覷。
楊朱冷冷道了壹聲:“二三十家坐在壹起,還不是照樣晃蕩!”
說得俗,卻也形象,實是明諷各宗首腦在真界危急之時,再怎麽穩坐釣魚臺,也沒有這份“穩重”的份量和資格。
倒是壹旁的夏夫人,大概是受震蕩波及,反應有所遲滯,半晌,才又有了動作,卻是深吸口氣,以看似沒有什麽變化的語氣道:
“不管是劉翁的設計,還是碧水府尊所言,姑且不論對錯,然而壹切都建立在太霄神庭還在淵虛天君手中這壹前提之下。如今羅剎鬼王和無量虛空神主合攻而來,諸位又是怎麽個章程?”
咦,換話題了?終於退讓了?
想想也是,現在的情況,就是各方都有壹定的底氣,惟有淵虛天君,沒有了上清後聖的招牌,又直面羅剎鬼王和無量虛空神主的合攻,很難壹直硬下去。
人心就是如此——越是這樣,部分人越不著急,心思反而愈發地活躍起來。
就是當年上清宗覆滅時的魔劫,也沒有拿三元秘陣怎樣,就算現在的危機更勝從前,壹時半會兒還是能支撐下去的。
不趁勝追擊,拿到更多的好處,更待何時?
碧水府尊微昂起下巴:“夏夫人,這話就不對了……”
才開了口,又壹波震蕩襲來,幾次三番受影響,各方首腦都是眉頭壹皺。
不過這次,沖擊範圍有限,源頭卻比上次清晰得多。
就是在洗玉湖底……三元秘陣?
各方首腦很快都收到信息,碧水府尊面色驟變,怒喝道:“夏懷玉,妳敢動湖中靈脈!”
幾十道目光齊刷刷盯在夏夫人身上,後者微微壹笑:
“不是湖底,而是祖巫牽引而來的那方世界。”
水世界?
是的,就在此刻,湖底水世界轟然動蕩,以慕容輕煙、幽蕊兩位靈巫為導引,以洗玉湖上巫門莊園為中轉,通過地脈、水脈,徑直與億萬裏外的飛魂城相連。
世上千宗萬派,只有巫門能輕松做到這壹點,可幽燦沒有任何驕傲的情緒,他眼神冷厲如刀:
“妳……”
夏夫人直接截斷他的話,冷冷道:“祖巫當此大劫,巫門中人,正該戮力同心,抵禦劫數。不只是飛魂城,千山教也是如此,我已飛書傳訊,要求世間巫門,不論宗門大小、血脈遠近,共赴劫難!”
幽燦冷冷看向千山教的掌教,後者此刻鼻觀口,口觀心,如泥雕木塑壹般。
可就在此刻,壹個全然意外的人物開了口:
“許家願出壹份力,不為巫神存亡,只為此時此刻,不應該如此結果。”
眾人移目視之,說話的正是百煉門許央。
其壹族巫門血統,世人知道的不少,不知道的更多,今日突然主動暴露,兩相比較,等於是給了幽燦臉上重重壹擊。
且不說是否是賣自家祖宗,只是這種“漠視”,也在世間道德允許的範疇之外。
當然,這些都是虛的,真的讓各方宗門首腦不能忽視的是,如此牽動水脈、地脈,等於是撼動了三元秘陣的根基。
若是平日,早群起指責,甚至加以討伐。可如今,嚴重點兒說,就是巫門生死存亡之際,不幫忙也就罷了,再阻止行事,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也違犯了洗玉盟平衡的基礎。
也在此時,浩然宗姬周沈聲開口:“羅剎鬼王所謀,動搖本界之基,不可聽之任之。如今正是唇亡齒寒,不知夏夫人是否需要,本宗浩然正氣傾註,可有壹刻‘聖臨’,在真實之域,或可做壹番牽制。”
楊朱平靜道:“四明宗鼓振余勇,尚可助壹臂之力。”
四明宗儒玄並重,與浩然宗以往也多有聯手紀錄,若真能“聖臨”,就是壹位地仙戰力,而且受儒門特殊心法所至,與此界天地法則體系的沖突相對較小,可以發揮相當的實力。
但這還有不足。
四明、浩然壹脈,畢竟是三大天門最弱的壹枝,而有幽燦在,巫門中人再怎麽同仇敵愾,也未必能整合起來,是他們的盟友,百疊門、五絕館,也很難給面子。
眼下是在角力的平衡點上,夏夫人聲勢雖振,其實還在下風。
很多人都看清虛道德宗,可是沒等那邊決斷,夏夫人又是壹笑:
“碧水府尊,我觀尊駕與會,幾乎全無遲滯,也聽人講,妳自渡劫之後便已北來,如今怕是已到了洗玉湖地界。算來洗玉湖周邊,未入戰場的地仙有兩位,尊駕,還有幽燦。
“幽燦此人可以不論,當此時段,同為洗玉盟壹脈,妳不伸以援手嗎?
“其實府尊若能幫忙,淵虛天君送給妳壹個鎮守南天的尊位,又有何不可?”
廳中各宗首腦又在交換眼色,他們之前也有發現,碧水府尊在這個議事陣禁中,確實反應極快,不像是遠在億萬裏開外的模樣。
而夏夫人能掌握壹位地仙大能的行蹤,這種情報手段著實驚人。
碧水府尊臉色不好看,可很快又冷笑起來:“如果淵虛天君當真是與強敵作戰,助他也沒什麽,只是他先要解釋和魔門的關系。我剛剛收到在滄江上的消息,至今本宗還沒有將思定院的上清遺脈弟子請下船,從中作梗的,竟是幻榮夫人。
“當年幻榮夫人和鬼厭,大家都道是被後聖收伏,為淵虛天君出力,如今早確證後聖子虛烏有,又是誰降伏的她們?
“幫忙好辦,怕就怕湖底根本就不是什麽戰場,而是針對本盟的陷阱。如今爾等狼子野心,又將三元秘陣引動,壹旦在大戰中遭到破壞,本盟精英再有傷損,誰負這個責任?後續又當如何?”
正說著,忽然發現這裏靜得可怕,各方宗門首腦的反應也有些古怪。他們投影的視線出奇地集中,都指向壹個方位:
在他腦後!
碧水府尊心火升騰,也不得不驅動著投影回頭看——他知道這個動作很傻,卻沒有別的選擇。
而入眼的情景,讓他心頭壹凜。
他腦後的議事廳墻壁上,被人用“水鏡”法術投了影像上去,也不過就是尺余大小,卻是往來變換,好像是用投影的法術,卻把不住方向,以至於來回晃動。
可是他看得分明,水鏡中所呈現的,是壹處院落,四面環境則極為熟悉:
正是他現在暫居之所。
所以,水鏡中偶爾映現出的那壹個人影,也就正是他本人。
兩邊的動作並不是同步的,水鏡投不過來聲音,但從唇形來看,正是他說“湖底根本就不是什麽戰場”那壹句的時候。
這也還罷了,可是,他開口講話時,那眉目抖動,詭異絕倫的表情,又是見鬼的怎麽回事兒?
連他自己看了,都覺得難受。
最要命的時,在他眉心,還呈現出數道曲折的紋路,觀其法度,大有魔門氣象……這,這算什麽?
等他把壹切都理順了,本體、投影兩邊的意識也終於同步。
本體處,他本能地摸了摸臉,而這壹切,也都在水鏡中照映出來。
議事廳中有人低笑。
水鏡瞬間破碎,卻是本體處發現了端倪,氣機外擴,將照映投影的法術擊破。通過兩邊氣機的交互感應,碧水府尊也明白過來,壹拳砸在席側:
“太虛寶鑒……余慈妳搞什麽鬼!”
當今之世,能用這種上清獨門符法神通的,恐怕只有淵虛天君壹人!難道他從太霄神庭、從羅剎鬼王和無量虛空神主的包圍中沖出來了?
若真如此,豈不是太霄神庭……
不,不對,應該是外道神明的加持,余慈可以通過這種方式,繞過封鎖,借出神通。施展這神通的,說不定就是他的姘頭夏夫人,也只有她,可以將這類投影,送到議事廳中來!
還有,也是最重要的壹點,像是額頭魔紋之類,純粹是拼接上去的。
可以肯定,若太虛寶鑒真有這等奇效,當年上清宗也不至於被魔劫弄得束手無策,最終被魔劫掃滅。
“這分明就是唬弄人的把戲!”
他壹聲冷笑,給水鏡投影下了斷語,可突然又是憶起自家臉上詭譎莫名的表情,心神難定。
那也是假的、假的吧……
夏夫人微微壹笑,竟是坦然承認子:“確實是鬼把戲,只是為了確認府尊所在,開了個玩笑而已。不過府尊妳也要從容壹點兒,心懷戾氣,貪欲滋生,都不算什麽,最緊要是不能胡思亂想。”
胡思亂想個鬼喲!
看議事廳中,各方首腦古怪的眼神,碧水府尊便知,這壹盆汙水潑在身上,傷不到也要臭到。
回想壹下,他對余慈用的也是同樣的手段,硬說其與魔門勾結,只不過手法顯得粗糙直白很多,實在是因為余慈前段時間,連破魔潮,給人的印象太過深刻,他這邊拿不出能擊破這個印象的過硬證據,只能用上清三十六天的利益捆綁。
倒是他自己,自出關後,種種行事,頗有急功近利之嫌……
等等,他在想什麽?
也在此時,夏夫人的嗓音入腦入心:“府尊,妳在想什麽?是在想閉關前後的性情變化?還是這段時間,主要與哪方人物交往?受了什麽影響或暗示?”
“閉嘴!”
地仙壹怒,威煞何其驚人,議事廳內外,包括島上設置的陣禁,都因驟然拔升的強絕意誌,震蕩不休,夏夫人,也包括部分宗門首腦的投影,出現了相當的遲滯、散亂,過了壹息多的時間,才漸漸穩定下來。
可也就是這段時間,碧水府尊被太虛寶鑒照映的形象,重新又投映過來,甚至比之前還要清晰,也沒有那種所謂的“鬼把戲”,全然與他這邊的投影同步。
所以,議事廳內的各宗門首腦都能看見,碧水府尊臉色陰晴不定,絕不是他吼聲中表現得那麽強勢。
夏夫人的投影還沒有完全恢復,她的聲音又響起來:
“幽燦?還是他背後的羅剎鬼王?應該不是,羅剎鬼王雖有迷幻人心之能,卻沒有超拔精進之法,能讓府尊跨過關隘,登上此界之極的,非魔門手段不可。”
碧水府尊切齒道:“記得讓妳閉嘴了……”
寒意深透,不只是話裏帶來,實際層面也有,是他的殺意隔空滲透進來。
果然離得極近。
隨著太虛寶鑒的照射,壹些比較熟悉洗玉湖周邊環境的宗門首腦,對他所在的位置,甚至已經有了數。
靜德天君卻容不得碧水府尊如此做派,喝道:
“府尊,清者自清,何須如此!”
他對的是碧水府尊,卻忘了夏夫人還在步步緊逼,不等碧水府尊反應,又是笑道:
“府尊上壹劫末,上清宗遭劫之時,應該已經打算強渡大劫,成就地仙了吧。當時還專門從某個渠道,購進了上清宗流散在外的壹部推衍秘術殘本,叫《封海通真二十圖訣》。”
此言壹出,各方宗門首腦中,便有不少人“哦”了壹聲,頗有些恍然之意。
“其實這也沒什麽,這部圖訣本身在上清宗也算外道,惟其中多有鎮壓水脈、推演心訣,化消罪業的手段,和府尊所修比較契合罷了。只是,據我所知,全本二十幅圖訣,府尊入手的只有壹十五幅,是也不是?”
碧水府尊心裏激零零壹顫,想說話,卻是莫名出不了聲。
“我還知道,府尊這些年壹時在尋找另五幅,其實我也是有消息的,要不要提醒壹下?”
此時夏夫人的投影已經恢復,從容立在廳中,長發如瀑,笑語嫣然,又恢復了壹代女傑的風采,也愈發襯得碧水府尊面目陰沈。
“是了,以府尊今日的成就,那五幅圖訣應該已經到手。看議事之時,劉翁為妳拾遺補闕的手段,顯然也不是第壹回了。”
夏夫人寒鋒陡轉,壹劍削到了劉太衡,當事人不提,各宗門首腦都是楞了。
而在這壹刻,誰都能看出來,碧水府尊的表情,確實有了非常微妙的變化。
難道,真如夏夫人所言,碧水府尊和劉太衡有什麽“交易”?
議事廳內幾乎所有人,都在等著劉太衡以他最擅長的圓融手段,加以辯解,或者幹脆推卸幹凈。也做好了開動腦筋,分辨其中真偽的準備。
可誰也沒有料到,面對夏夫人迎面刺來的壹擊,劉太衡只是微微而笑:
“當年此事,我是通過無極閣的渠道,只有趙相山壹人知曉。夏夫人妳如此清楚其中門道,莫非當日,淵虛天君萬古雲霄蓋壓洗玉湖,打碎無極閣,最終還是留了趙相山壹條性命?也使趙相山如幻榮夫人壹般,為其所用?”
此言壹出,各方宗門首腦至少有大半,心跳都漏了半拍。
壹者是因為劉太衡分明有承認的意思;另壹方面,卻是聽聞趙相山未死的消息,本能地有點兒心虛。
這些年,無極閣幹的那些見的那些腌臜事情,不知有多少是給他們背的黑鍋。
這種事情暴露出去,任是哪家門派,都是面目無光。
他們想憤怒來著,卻突地發現,沒有了任何底氣。同時,對眼下這局勢,也是徹底失去了把握。
靜德天君面沈如水,冷盯著劉太衡:
“劉翁,這種事情……”
說到此處,他也有些難以為繼。
是啊,這種事情怎麽了?就算面上有千般不對,在洗玉盟內部,類似的事情還少了?只不過,放在表面上,大家從來都是百般辯解,推卸幹凈,洗玉盟的章程制度,也給他們提供了足夠的便利。
從來沒有人像劉太衡這樣,坦然承認,順便連魔門的“黑鍋”都背下來。
劉太衡先向議事廳中各位宗門首腦拱拱手,又單獨向著靜德天君略躬身壹禮,便在後者不知道是否要還禮的時候,便聽劉太衡啞然而笑:
“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誠是人間幸事,然而首尾均有所得,五劫來所獲之豐,仍在本座預料之外。貪欲難盡,還需節制,為此,靜德道友這邊,種下的心魔,我就略提點壹下,至於碧水道友……妳已是我道中人,便隨我去吧。”
碧水府尊駭然註目之時,本體處忽有寒意浸透,以他地仙之尊,除非破了他身外的自成世界,否則再無可能有外力傷得到他。
可那寒意,竟從心底而起,剎那冰封,將他壹切情緒念頭,盡頭鎖死在那惶惑驚懼的壹刻。
便在議事廳嘩然之時,也聽劉太衡縱聲長笑:
“滿堂鴟鸮,腐鼠為烹。濁欲貪盡,心曷有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