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行天靈鼓 虛空無量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2
電漿雷池,凝如實質。
關鍵是,它出現得太沒道理,偌大的“水面”,就這麽突然顯現,誰也不知,它是何時布下,如何隱匿,不為百萬魔頭所察知。
金剛魔俑閃避不得,壹頭撞了進去,濺起大片電漿。
其身外盔甲,看似金屬,其實材質特殊,並不導電,然而在此雷池之中,電光也已在絕大的法力之下異化,才不管妳是什麽材料。
當下便有強芒纏繞,滋滋有聲,仿佛是千百妖蛇纏了幾萬圈兒,上上下下,烙了不知多少焦痕,雖沒有即刻絞碎盔甲、紫霧,卻也纏得金剛魔俑脫身不得。
雷池中波翻浪湧,金剛魔俑就像是溺水之人,時而掙出,時而滅頂。
耽擱到這裏,虎輦玉輿隱輪之車早就潛入劫雲更深處,不見了蹤影。
金剛魔俑見狀,情緒暴怒,厲嘯出聲,其聲勢甚至瞬間壓過了轟隆雷鳴。它雙手合拳,就要砸下,像它那拔山擲嶽般的神通偉力,只要能發得上力,徑不過百余丈的雷池,十有八九要給轟成破爛。
然而,便在它力道將發未發的微妙間隙,忽有寒意,自虛無中來,幾如幻影,穿透層層電漿,速度竟是不減反增。
壹聲低啞破音,寒徹劍氣穿紫霧、透鎧甲,其勢不止,自其頭部眼角位置,斜貫而入。
這還是金剛魔俑超卓的戰鬥意識發揮作用,在危機到來之前,本能地偏轉角度,讓過了正鋒。
饒是如此,鋒利無匹的劍氣依舊發揮了可怖的殺傷,在金剛魔俑幾乎是金屬塊般的腦袋裏折射扭曲,整體上偏了壹個大斜角,再自腦後破顱而出!
換壹個人,早死個幹凈,但金剛魔俑的“不壞金身”卻也不是白給的,受到這樣的傷害,反應上也沒有受什麽影響,再次發力,重拳揮擊,轉而轟向剛剛現身出來的那團紅影。
紅影憑空位移,避過重擊,在雷池外圍現出身形,卻是玄黃。
他不知何時離車潛回,趁著金剛魔俑受制於雷池的時機,痛下殺手。
雖然壹擊未能建功,可沒關系,強絕的劍意傷不了金剛魔俑,對寄生於其中的天魔而言,卻幾乎是滅頂之災。就算有“不壞金身”層層削減,還是將其狠狠重創,壹條命頃刻間就去了大半。
更重要的是,劍氣氣已經穿透了鎧甲,金剛魔俑激怒之下愈發暴烈的魔氣,再無遮蔽,已是引發了天地法則意誌的強烈反彈!
金剛魔俑還要重拳連發的,可它都沒機會轟出第二拳,萬千雷霆便在同壹時間迸發出來,千裏雲層便像是驀然點亮的“燈籠”,紫紅的光芒照亮了天空,仿佛是天火鋪開,便是數萬裏開外,都能看得見那耀眼的血色的光邊。
而圍繞著金剛魔俑的方圓百裏虛空,已經近乎崩潰,雷霆飛擊躥動,因為太密集,都來不及轟到金剛魔俑身上,便在虛空中彼此交織碰撞,已經不再是閃電的模樣,而是壹鍋沸湯,迸出有如實質的電漿,傾倒入本已在金剛魔俑重拳下塌了半邊的“雷池”之中。
也就是壹眨眼的功夫,池破化湖,湖又成海,無盡量的電漿將金剛魔俑淹沒。
金剛魔俑在電漿中劇烈掙紮,它身外的紫光氣霧本是魔意戾氣顯化,此時已經盡都抹殺幹凈。
問題在於,它的盔甲竟然有自愈之功效,雖是最初泄露魔氣吃了大虧,可就是這幾息的功夫,竟重新封閉,隔絕了魔氣。
“金剛”神通抵禦法則作用上,也有著先天的優勢,在渡過最初爆炸式的沖擊後,天地法則意誌的滅殺力量也開始衰弱,這邊擺脫不得,那邊也難以湮滅,兩邊算是陷入僵持。
玄黃壹擊得手,便向後飛退,險之又險地讓過了雷霆肆虐的核心地帶,追著輦車去了,不多時便重新坐在車轅上。這麽來回折騰壹番,余慈壹行已乘車在劫雲深處飛遁數百裏。
其實,余慈也好,金剛魔俑也好,兩邊都在挑動天地法則意誌的“底線”。
看起來,余慈要更高明壹些。不但設了局給金剛魔俑“享受”,便是在驅動輦車奔馳之時,面對橫空而來的霹靂雷霆,總能先壹步驅車閃過,仿佛是有預知之能,十分神妙。
這裏是有壹行人“成份”的緣故:
黃泉夫人不說,就算是送到天雷底下,人家都未必願意搭理;
余慈在此的只是壹具分身,又受十方慈光佛願誓所限,鎖死在真人境界;
玄黃剛過塑靈天劫,還遠沒有積累到要再挨劈的程度。
不過,能在劫雲核心地帶,這樣“片葉不沾身”,也不簡單。
說是“預知”,不算恰當。
黃泉夫人在車上,就看到有許多回,電光霹靂幾乎就要轟在他們頭頂,卻是莫名扭曲轉移,轟到別處。
且不是壹次兩次,還是不可計數。
還有之前的電漿雷池,其藏形匿跡之術,當真是神乎其神。
在以前的追殺與反追殺中,余慈從來沒有顯露過這方面的能力。突然使出來,就有出其不意之效。
想來“兵災魔王”眼下也是十分頭痛。
黃泉夫人所想的,也不只是這些。
在她看來,在牌桌上,翻底牌的時候,就是要見勝負的時候……余慈這張牌,是不是掀早了呢?
劫雲範圍之外,魔嘯連起,那是兵災魔王重新布置魔潮陣勢。
對兵災魔王來說,魔潮覆蓋千裏、萬裏,又以種種秘術幹擾虛空,等若是壹座巨大的無形牢籠,壹時不慮余慈脫身。
換句話說,兵災魔王擁有十幾次、幾十次的機會,修正他的布置;余慈只要有壹次失誤,被困住片刻,讓金剛魔俑這樣的家夥纏上,可就要麻煩透頂。
不多時,遠方的轟鳴便清晰起來,辨認方向,那是華陽窟周邊的魔國區域。
其恢宏魔意煞氣沖霄而起,吸引了天地法則意誌的“註意”。
相較於魔潮,顯然還是“魔國”的份量更重些。
很明顯,兵災魔王在那裏動了手腳,使天地法則意誌的著力點傾斜,緩解這邊的壓力,思路清晰,有條不紊——池子的水混了,就不要下水,直接放幹凈就好。
這是充分發揮其所具備的壓倒性力量,不給余慈任何渾水摸魚的機會。
兵災魔王也不只是會“抽水”而已。
當天地法則意誌的“註意力”有所偏移,對余慈壹行人的掩護效果開始減弱的時候,洶湧的魔潮,便開始切入劫雲外圍,重新接掌這壹方虛空的控制權。
中途,更有十萬、百萬天魔現身出來,化為種種生靈形態,向天空頂禮膜拜,贊禮之聲,就是隔著厚重的劫雲,也清晰可聞。
聽到這聲音,余慈和黃泉夫人都是壹怔。
余慈甚至都顧不得斂藏神意,將感應放開,直指劫雲之上。
雲層之上,魔潮之上,本是放射著無盡光和熱的大日,莫名消隱,代之而起的,是壹方不斷擴展的無邊星空。
伴隨著百萬天魔的贊禮聲,星空周覆百裏、千裏虛空,卻是出奇地澄澈。其間又有星辰、世界,種種生滅,有形無形的軌跡、變化,共聚為統壹的法理,化為無邊威能,鎮壓壹域,鎖定壹切虛空變化。
輦車上,余慈仰頭上看。
他視野之中,盡是烏雲雷霆,此時此刻,卻視若無物。壹切五感六識、神意感應,都鎖定在那不斷擴張的“星空”之上。
這等針對於虛空的神通法力,莫名引起他意念層面的某些共鳴,另有凜冽寒意,直透肌骨。
如此獨特而熟悉的感受,深藏在他的記憶裏,可壹旦受了刺激,卻是概念清晰,鮮活如故:
無量虛空神主!
曲無劫,或者說,曲無量?
這算翻臉嗎……是了,對此時的無量虛空神主來講,又哪有翻臉這壹說呢?
剎那間的微妙滋味,只有余慈壹人能夠品嘗。
不過,他的心思很快就回歸現實:
兵災魔王借無量之神通?
兩邊也能尿到壹個壺裏?
余慈本是疑惑,但很快又醒悟過來,神意在天地間跳變幾次,切過魔潮深處,雖是受了部分腐蝕,卻也有所得:
這等法度、結構,似乎是有魔門中人配合!
這是與虎謀皮啊……世上還有這種奇葩?
天魔雖然也有靈智,也可以形成較為嚴密的社會形態,但其情理、法度、道德,完全是另壹個層面,修士是理解不了的。唯壹能理解的,就是其最為兇殘無情的壹面。
正因為如此,就算是真界魔門,和域外天魔也是天生的對頭,沒有任何道理好講。反正壹切的“交流”到最後,都是個“他化”或“魔染”的下場——兩邊都壹樣!
也是這樣,就算無量虛空神主是元始魔主親封的脅侍,卻因其出身真界,同樣不受域外天魔待見,保持著基本的“尊重”,已經是很給面子。
像現在這般,以贊禮之法,借無量虛空神主法力神通,布置陣勢封禁……
要是域外天魔都如此做法,真界再大,也早就給它們啃成渣子了。
不管怎麽說,兵災魔王預做的準備,拿出的手段,大大出乎余慈的預料。
隨著虛空遭受禁錮,虎輦玉輿隱輪之車便在有形無形之中,受到了層層阻礙,前行速度為之驟降。
而且,短短數息時間,無量虛空神主法力所及,已經觸碰到了金剛魔俑所陷的區域,並迅速波及了那邊的虛空結構。
不管“雷池”的規模如何膨脹,總還是需要虛空的支撐。
無量虛空神主法力過處,等於是將“容器”的性質改變,盛著“沸油”的瓷碗變成了紙碗,電漿雷池壹時間岌岌可危。
這還不算完,兵災魔王以魔言指令,呼喝“起”字,渾茫星空之下,滾滾魔潮就此輾轉變化,頃刻之間,便當空立起壹座堅城,城下黑潮翻湧,舟楫難渡。
更重要是法度森嚴,依稀與祭臺仿佛,又似是種魔法門最高成就之壹的天魔殿,周邊天魔壹層層化現,各具神態,各有法度,雖是魔域,幾成魔國。
贊禮之聲再起,更廣闊的天地極處,星空無垠,充為堅城背景,不似人間。
天魔壹方正是通過這種方式,將無量虛空神主的法力集聚。
再往前壹步,便能凝就法相,不過,兵災魔王到此為止。
因為在當前局面下,真要是立起了無量虛空神主的法相,周圍天地大劫的壓力,恐怕就傾註過來,得不償失。
它選擇了中庸壹些的做法。
余慈就“看”到,堅城的城頭之上,忽有壹人飄飄然上前,望空揖禮。
其形態舉止氣機等,與天魔之眾完全不同,分明就是個大活人。
自然,這就是那個與天魔“同謀”的奇葩了。
余慈眉頭微皺,剛剛神意探測之時就覺得古怪,現在只有更甚。
這家夥……是不是在哪見過?
此人黑袍罩體,只露出頭面,披頭散發,臉上魔紋層生,部分肌骨甚至因紋路而扭曲,醜陋之余,更顯妖異古怪。但他舉手投足間,卻是規矩合度,壹絲不茍,做了全套祭禮法度。
值得註意的是,在此過程中,他的眼睛始終是閉著的。
而到最後,此人再次望空揖禮,倏然睜目,俯瞰下來。
對他來講,數百裏劫雲同樣如若無物,不管隔著怎樣的陰雲雷霆,其眼神仍舊和余慈的視線對撞在壹起。
其實,“眼神”之稱,不甚恰當。
這人眼中,沒有瞳仁、眼白,甚至不是正常人的眼睛,而是壹片渾茫星空。
顯然,他是把無量虛空神主的神通法力,引入其間,更有巍然恢宏之力,自中而發,通感化音,耳聞不得,卻是直透神魂層面,語曰:
“虛空無量!”
余慈分身轟然震蕩,高空中,那魔門修士神意沖擊發動,頃刻間掃蕩千百裏。
且他借助無量虛空神主法力,控制天地法則、虛空結構,異化神意傳導的介質,最大限度增加跳變躲避的難度,逼著人以硬碰硬——是的,這才是余慈眼下最致命的弱點!
境界不如、神意修為不如,如果連跳變的機會都不給,那麽,在神意攻伐之間,余慈簡直就是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
往來這麽多回,兵災魔王終於是把他給看透了!
余慈卻也不會束手待斃,心念壹動:
“玄黃!”
紅衣童兒應聲而起,劍光如虹,飛拔萬丈,所過之處,壹應神意所經之法則介質,都給斬斷,周圍無形壓力登時為之壹弱。
這壹手正是當初影鬼應對華陽窟無名魔修強者的做法,而玄黃在如此近距離之下,還能做得幹脆利落,比當初的影鬼要強多了。
但這不是長久之計。
虛空神通,源出於“天之三法”中的太虛之法,按照余慈的理解,太虛即宇宙,亦即上下四方、古往今來之謂也。時光不可追,世間極少見作用於時光之神通,再往下排,便是虛空法則、神通。
從另壹個方面講,天地宇宙的法則,與其說是用虛空來“承載”,不如說本身就是虛空的壹部分,故而“自辟天地”的神通便給擺入了最高層次。
對於虛空法則的利用,世上罕有能過於無量虛空神主的。
玄黃塑靈之後,劍意雖純,卻也遠沒有到當年曲無劫的程度,況且,某種意義上,這不是對上兩人聯手了嗎?
果不其然,玄黃超塵拔俗的劍道神通,也未能長期見效。
虛空中被斬破的法則,隨滅隨生,其間神意宛如潮汐,前壹波弱去了,後壹波又壓下來,此去彼回,無休無止。
余慈壹行人便如乘孤舟,困於茫茫深海,莫說玄黃不是堤壩,就算是堤壩,狂風暴雨之下,也擋不了四面的大潮的。
余慈還好,輦車中黃泉夫人捂住嘴,指縫間溢出血來。
神意沖擊並沒有針對她,但余波所及,已經近乎致命。
見她狀態,余慈倏出壹掌,輕擊在黃泉夫人胸口,指縫間有靈光如鏈,上系玉頸,垂了壹個似玉非玉的物件,仿佛是辟邪樣式。
說白了,就是個護身符。
說也奇怪,護身符壹掛上,黃泉夫人壓力頓消,終於是緩了口氣上來,用絲帕拭了唇間血漬,但極度虛弱之下,這麽個簡單的動作,也做得緩慢滯澀。
余慈的做法,也只是權宜之計,大家都在壹條船上,船翻了照樣完蛋。
怒潮般的恐怖魔念碾壓過來,依舊是直指余慈,根本懶得理會黃泉夫人。
玄黃揮劍再斬,但連續幾十波“巨浪”沖疊,又有虛空神通作用,玄黃自保無憂,可要再護住兩人,實在是強人所難了。
神意沖擊轟然而至,輦車上,黃泉夫人身外放出瑩瑩光華,抖蕩之際,總算是擋下來。
而以輦車為中心,百裏雲層轟然動蕩,沖擊波橫掃八方,硬擴出壹片觸目驚心的空白。這正是玄黃護持難以周全的表征。
余慈分身便在黃泉夫人身旁,明滅不定,清晰時,與常人無異;黯淡時,幾乎透明。
這是他壹直以來避免的情況,但終究難逃。
玄黃本待施以援手,可星空之下,魔煞聚形,攻勢如狂風暴雨,那巍巍堅城,甚至推動著黑潮,碾壓過來,其占地遠超百裏,太過廣大,以至於不過數息時間,已到近前。
堂堂大勢,完全以力壓人,最難應付。
玄黃小臉緊繃,站在輦車前轅上,身形不動,自有凜冽劍意,沖拔萬仞,但凡有魔意近前,必被他壹劍斬落;任黑潮層湧,都近不身,可想要攻破黑潮,殺出壹條前路,也是不能。
這是僵持,是對余慈壹方最不利的局面。
隨著堅城靠近,陣勢不斷完善,魔門修士對借此無量虛空神主的法力神通也愈發地運轉如意,尤其是後者,匯成的恢宏魔意,某種意義上幾若無量親臨,兩邊完全不是壹個量級。
本來這種法門放在神意攻伐之上,變化較拙,和楚原湘、武元辰這樣的宗師對戰,往往是誰也奈何不了誰。
可現在的情況是,兵災魔王拿出來的牌面,是壓倒性的,差不多能倒換出三五個大劫法宗師來,據情報顯示,他調動了象山派戰線的主力,真不是說說而已。
再加上層層算計,形成了偌大的伏擊圈,要的就是讓余慈等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再過數息,玄黃忍不住扭頭,征詢意見。
可就在這瞬間,余慈似乎是終於到了極限,分身如氣泡般幻滅。
玄黃呆了壹呆,但這種情形,兩個月來也經了不止壹次,純化劍意當即圓轉變化,要護住余慈暴露在危境中的核心念頭。
然而這回,他撈了個空。
余慈的核心念頭,竟是不見了……
便在玄黃傻住的剎那,黃泉夫人胸前護身符爆出閃光,隨即便如同液態的水銀,流動而下,便貼著黃泉夫人,輾轉化形,很快就有壹個小人模樣,正是余慈。
這是天垣本命金符中的替死神通,走的是出有入無飛鬥符、虛空神行符、隱淪飛霄符、解形玄變符這壹脈,放在這裏,都有些大材小用,效果卻是極好,順勢就脫離了無量神意的鎖定,得了壹個空當。
不過,十多劫來,上清宗與天魔交戰,各種手段,也難瞞過人去。
高空恢宏神意,只是略壹盤轉,便又發現了目標,轟然壓落。
余慈倒還罷了,真正的苦的,是黃泉夫人。
她嬌軀劇顫,便似被狂風吹折的小花,壹聲不哼,軟倒在輦車之內,生機元氣如風中之燭,仿佛再加壹點兒力氣,就要徹底崩滅。
可問題在於……
世上為何總有這麽多“差壹點兒”的情況發生呢?
依舊是“小人兒”模樣的余慈,負手安居於黃泉夫人胸口。
剛剛送出“護身符”,借此與黃泉夫人生機元氣密切勾連,感受得愈發清晰。
不錯,黃泉夫人確實是奄奄壹息,可這“壹息”之力,可不尋常!
此時,他能感受到黃泉夫人的心跳,固然微弱,但深透其中的“真意”或曰“節奏”,卻自始至終,沒有任何改變。
無量神意攻伐之勢愈烈,黃泉夫人已是五癆七傷,可真正核心處的生機,便如壹朵不滅的靈焰,任他風吹雨打,始終是慣來的模樣。
這下不但是余慈,便是高空中運使無量神意的魔門修士,也生出感應。
他莫名有些不好的想法,再加上本來目標也不是旁人,正要調整,“壹發千鈞”的危險狀態,已經向著不可逆的方向滑落。
黃泉夫人已經沈寂不動,余慈這種距離,能感覺到她的體溫開始下降,壹應肌體基本活動都已停止,可她死了沒?
沒有!
至少在余慈所認知的層面,沒有!
“壹息”如“壹發”,吊墜生死,逆天地之法度,其重何止千鈞,萬鈞?
可它依然做到了——即使瀕臨崩盤、即使後力難繼,但此時此刻,終究是吊住了。
也因此,再也維持不住在黃泉夫人體內的“籠統面目”。
仿佛是絕世神兵,皮鞘破裂,才顯現鋒芒。
適時也,恰逢魔門修士調整無量神意的當口,有所起伏漲落,這麽壹個微小的空當,也給揪著,氣機牽引,此消彼長,且是壹發不可收拾!
“嗚!”
風嘯聲平空而起,近在咫尺的余慈,霎那間仿佛是落入了無邊無際的莽蒼山脈深處,風過山林,松濤陣陣;恍惚中又似來到浩緲大洋之上,觀海雨天風,身如孤舟,茫然不知方向。
山海之變,雄渾壯麗,盡在其中了。
陸沈!
余慈不止壹次見識過三元錘神通法力,印象深刻於心,自然壹眼辨認出來。
黃泉夫人體內,有著陸沈當年打入的拳意禁制,只不過在長年的掙紮異化中,漸失本來面目,便是正壹道的大能,也沒有能夠察覺其本源。
當日初見“華夫人”,余慈同樣也給瞞過。
可在今日,黃泉夫人生機瀕臨絕滅,她體內辛苦維持的平衡盡被打破,雲山霧罩似的掩飾被吹散,鎮壓在此不知多少歲月的“巍峨山脈”,才盡數現於人前。
照理說見識過無邊無垠的域外星空,所謂“山海壯麗”可以休矣。
然而萬物大小,惟相對可言。
便如畫師,同樣技法,立意不同,勾勒方式不同,便能有千姿百態、天壤之別。
陸沈毫無疑問是最高明的畫師,其拳意所及,同樣的“天人九法”技法,在他拳下已入化境,無論是攻是守、是封是禁,都具備著不可思議、難以模仿的大手筆、大氣魄。
余慈不由自主拿出自己的“作品”相比較,似是而非也還罷了,“相形見絀”才真讓人傷感……
當年的黃泉夫人,也是魔門高層,除了智計驚人,本身修為也是不弱。
從名頭還在她之下的幻榮夫人推衍,怎麽說也是個劫法宗師吧?
能夠將這樣的修為、生機硬生生壓制下去,陸沈發力之重,可想而知。
更重要的是,陸沈拳意在失衡中放出,根本就是無差別攻擊。
拳意顯化的剎那,黃泉夫人胸口處,三寸小人似的余慈立時就給彈開,爆發式的力量貫註,這個由護身符重塑的分身裂紋處處,差點兒再次崩潰。
明明是封禁力量的短暫釋放,可層次擺在那裏、境界擺在那裏,余慈沒討得了好,直接形成“敵對態勢”的魔門修士,更不好過。
無量神意竟是給倒逼回去,就像是壹張彈性的網,給了個最初的力,便在虛空中震蕩不休,對於借力施為的魔門修士來說,所承載的壓力,驟然間提升了何止十倍?
猝不及防之下,城頭上,魔門修士身形動搖,似是受了暗傷,吃驚之下,情緒的變化終於顯露,為余慈所察知。
陸沈拳意的爆發力無以倫比,余慈倒是知道,這是壹錘子買賣,勢頭再猛,早晚也要後力不繼,然而天魔壹方可不知道。
突然“有人”橫插壹手,魔門修士也好、兵災魔王也罷,都是震驚。
那超拔恢宏的偉力,層次境界之高,讓人心頭發緊。
兵災魔王三思而後行,還沒有動作,魔門修士卻是咬破舌尖,大喝聲中,噴濺出魔紋圖景,與身下堅城遙相呼應。
贊禮之聲愈顯高拔,無量神意凝就大勢,強行將震蕩壓伏,而急劇提升的神意力量掃過,數百裏劫雲層層排開,不多時,余慈和魔門修士之間,幾乎就沒了劫雲阻擋,空白壹片。
但這時候,在魔門修士眼中,余慈倒要退居到次要位置了。他滿心想的,都是那借輦車上女修之身,真意超拔,橫絕雲天的強敵。
他並不想臨時變更對象,可問題在於,余慈憑借著替死符箓,跳出了他的鎖定,而且非常徹底地將自家氣機隱藏在黃泉夫人氣息之中。就算後面給彈開,也是壹樣。
如今,雄渾真意拔起,如擎天之柱,又似遮天之傘,不突破這層障礙,只憑神意攻伐,根本無法拿余慈怎樣!
無恥之尤……難得輪到他將這類評價送給別人。
魔門修士很快也集束心神,舉起雙手,於頭頂結了壹個印訣,倒似是佛門手印。
下壹刻,虛空中有十個位置,亮起光芒,圍繞堅城,成圓環之狀。
光芒所在,周邊天魔突地大批死滅,但在這些位置的中心處,卻各有壹具魔影顯化。
初時模模糊糊見不到面目,其後便逐漸清晰起來,但見其中,有俊美者、有醜陋者;有高潔者、有粗鄙者;有類人者,有非人者,有氣象萬千的,也有平實如常的,化為佛陀仙真、高僧羽士、妖魔鬼怪,甚至畜牲蟲豸,轉輪無常,依稀有佛門“六道輪回”的氣象。
不,其實是十法界更確切些。
其嚴密周整處,與佛門大有淵源。
這倒不用奇怪,魔門慣來與佛門牽扯不清,佛門有觀想魔王的法門,魔門也有身化佛陀的手段。
“苦輪無際無常法。”
下方,余慈很快從《無量虛空神照法典》找到了根據,也知道了此法門的厲害。
這門“苦輪無際無常法”看著拿出十法界的規格,實際上,是壹門比較純粹的神意攻伐之術,牽動敵人心神,遍歷輪回,動搖心誌,以此魔染於不知不覺之間,或者直接便在“輪回”中碾碎了事。
如今與無量虛空神主的神通法力結合,神意到處,虛空結構、性質都受到影響,發生變異,仿佛是六道輪回重臨世間,隱見雛形。
如此沖擊,甚至影響到了更遠處的電漿雷池。
那邊,天劫雷光已是強弩之末,金剛魔俑將偌大雷池、雷海砸得起落跌宕,時刻都有崩解之厄。
而此刻,由於虛空結構的變異,本來藏匿在劫雲深處的“某人”,躲避不及,當下露了形跡,也立時遭到金剛魔俑兇橫的魔意鎖定。
那人紅衣赤足,肌膚勝雪,竟是壹位極標致的美人兒,她站在雷池之上,纖足踏波,電漿真如池水,微微波蕩。
金剛魔俑正找不到出氣筒呢,當下怒吼如雷,硬生生崩開了周身動蕩的電漿,劈手揮去,毀滅性力量轟至,電漿浪潮倒卷,撲面打來。
紅衣美人兒並不驚慌,甚至也不閃避,巨浪拍過,她順勢後移,無論電漿雷霆如何沖擊,卻連她的衣角都沒辦法碰到。
金剛魔俑暴怒如狂,丈二巨軀強行分開電漿巨浪,合身沖擊。
也在這時,剛被陸沈拳意遠遠彈開的余慈,將心念傳至:
寶蘊!
紅衣美人兒,也就是寶蘊嘻嘻壹笑,身形化煙,與激蕩的劫雲渾融,轉眼不見蹤跡,這位與天地法則意誌有著微妙關系的獨特生靈,在天劫之下,如魚得水。
而她消失之前,則順手將壹枚早已準備好的符箓,扔到了波瀾起伏的雷池裏去。
當其時也,正是“苦輪無際無常法”與陸沈拳意碰撞的剎那。
天幕垂落分際,化為十個大小世界,輪轉無常,生就無窮盡、無終始的似要將拳意吸納其中,卻難以迅速建功。
余慈分身急退,沒有再與黃泉夫人“匯合”的意思,而是向著寶蘊方向而去。
本在輦車上辛苦支應的玄黃,也得了命令,望空壹縱,化為劍光,倏然不見。
壹時間,虛空空白處,只余下虎輦玉輿隱輪之車,還有車上已經昏迷的黃泉夫人。
沒了玄黃的抵禦,堅城之下的魔潮倒是比魔門修士的神意攻伐更早壹步沖至輦車之前。可是陸沈拳意在沒有消褪之前,依然擁有橫掃壹切的恢宏力量,剎那間,百裏魔潮便給倒逼回去,不知幾千幾萬頭天魔,就此震斃,便是隱藏在其中的兩頭天外劫魔,都未能幸免。
這下子,兵災魔王終於是分辨出“真意”的成色,壹時間傻在當場:
“東華真君?”
城頭上,魔門修士耳中聽聞此言,捏著印訣的雙手都抖顫壹下,但他終有還有點兒“初生牛犢”置疑壹切的銳氣,抽空回了壹句:
“陸沈早死透了!”
但不管怎樣,本來嚴密周整的“苦輪無際無常法”,還是出現了微小的滯澀之處。
已經窮極了威能變化的陸沈拳意,沒有抓住這個破綻。
可在百裏開外,虛空深處、雷池中央,“通”地壹震,仿佛是有人擂響了巨鼓,鼓點正正打在這魔門修士最難受的地方。
壹鼓既發,鼓點連綿,仿佛無窮盡的雷音徑直與其渾化。
從鼓聲響起的第壹時間,雷池中的金剛魔俑便給定在當場。
雷音中至大至剛之力,由鼓聲運化,剎那間精妙深透了幾十上百倍,便是不壞金身都有些抵擋不住,被雷音直攻內核,壹時間全身麻痹,動彈不得。
寶蘊捂著耳朵,在數十裏外劫雲中現身,嘖嘖贊嘆:
這就是‘行天靈鼓上真符’?挺有意思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