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歲寒雕零 華嚴夜宴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1
接下來的事情也沒什麽,余慈以客卿之身,和顧執壹起看了那位梅先生的遺骸,時日已久,任他步虛強者,真形將成,其遺骸也高度腐爛,實在是慘不忍睹,顧執卻看得十分仔細。
在那裏耗費了壹段時間,等出了門,顧執就看著黑月湖獨特奇妙的月色發呆。
余慈也不打擾他,這事兒本與他無關,想來顧執也不至於拿這等煩心事兒,攪擾他這個清貴的客卿。
但這壹回,他卻失算了。
月色之下,顧執在湖邊踱上幾步,忽地慨然長嘆:“梅先生已去,歲寒三傑便只余下師兄壹人。九煙老弟,這時候邀妳進來,怕是哥哥我莽撞了。”
換了平日,余慈必然以為顧執話中有話,可今日情況有些不同。他如今純陽顯化,元神真性的感應只有更加敏銳,就覺得顧執所言,並無什麽偽飾,是當真情緒流露。
這是什麽緣故?
不介入是壹回事,推脫是另壹回事,余慈還不至於裝聾作啞,正好他也對顧執消沈的情緒頗是好奇,便笑了壹笑:“我到北荒不久,不知道這裏行情。但長青門立身華嚴城,做得好大買賣,也不見真有哪個貪婪之輩上來找茬。”
這時候,余慈自然是要把閻羅堂之流撇開的,只找對自家有利的證據,這也是勸說遊說的伎倆。
顧執聞言也是啞然失笑:“老弟妳說得也不錯,我長青門做的生意,是北荒各宗、各堂口的生意,壹直以來,大夥兒還算照應……嘿嘿,也許是我多慮了吧。”
妳話裏轉折能不能別這麽生硬?
余慈對顧執大失水準的表現,不免有些看法,但他也明白了,長青門手握鬼獄散這等金山,卻是將收益與各家分攤。這樣,其根基便是建立在鬼獄散之上的連接整個北荒的利益盟會。
這個盟會內部當然也有紛爭,但對外的力量更為強大,所以,長青門才能穩坐釣魚臺,歷經多年而不倒。
現在看來,長青門的地位依然鞏固,可為什麽,顧執卻因為壹個梅先生的意外死亡而失態呢?
對了,什麽是歲寒三傑?
“那是外人誇飾我長青門三代承繼之事的。我師兄號青松,此時為我長青門之主;梅先生原先道號寒梅,正是我上壹代的長青門主,也是我的師伯……”
余慈噝了壹聲,想不到那具腐屍還有這等來歷,怪不得顧執心緒不定。
顧執緊接著又道:“我這位寒梅師伯,因百年前犯下壹件錯事,遭到黜落,才轉為客卿;還有壹位,就是家祖,道號苦竹,已在上壹劫末亡故。”
“原來如此……”
余慈總算是明白了,但念頭壹轉,卻又覺察到壹樁異處:顧執剛剛是用了“黜落”壹詞,堂堂長青門主,便是犯了大錯,掛印而去也就是了,誰有資格黜落他?
怪哉,怪哉。
月下壹番交談,只是在顧執心神不寧時才會有,很快,顧執便恢復了平日的浪蕩氣,諸般心思,都藏在輕浮的外表下。速速操辦完了梅先生的身後事,便和余慈壹起登上早已等候在此的飛梭。
只過了不到壹天的功夫,余慈就跨越數萬裏長途,再度踏入了華嚴城。
此時,梅先生身死的消息還算藏得嚴實,但長青門這邊,自然有許多人知曉,壹下飛梭,便有青松先生的心腹人,請顧執往門中議事,余慈這位清貴的客卿,自有人接手招待。
不管顧執那邊如何,余慈經過壹系列的客套程序,也搬進了長青門為他準備的精舍院落。
壹切安頓下來,余慈借口遠來疲憊,暫得片刻清靜,在靜室中坐了,心神卻是接入了心內虛空。
早有虛生在此恭候,而此時,那皓首蒼顏、垂垂老矣的半死老道早已不見,只見他烏發束髻,面如滿月,穿壹身仿佛由雲氣光絲織就的輕盈道袍,望之飄然非俗,甚有氣度。
余慈在路上時,已經看著虛生移轉樞機成功,過程比想象中更順利,大概這也是他修行更進壹步,承啟天重經雷音洗化之故。
如今的虛生,雖是生死操在余慈手中,但以風燭殘年的待死之身,換得余慈座下行走,還有那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神通法力,是賺是賠,他心中也是有本賬的。
余慈自去中央法壇上坐了,由於他憑空增了八十年壽元,就算實際用來還要對半打折,可足以打壓死魔劫數,就算壹時掘不得根,每日裏也只需做壹會兒功課,便能將其徹底壓制。
虛生恭立壹側,靜待余慈將功課做完,才開口稟報。此時,他已經換了稱呼:“主上吩咐的事情,弟子已經做了壹些。”
他知道余慈不是個好虛禮的,說話便以簡潔為要,當下將這幾日的事項壹壹道來。這第壹條,就是承啟天和屠靈獄的整理情況。
承啟天本來已經步入正軌,但前段時間雷音洗化,震倒了不少“建築”,虛生作為常駐於此的大管事,自然有修復之責。這是小事,但接下來對屠靈獄的做法,就非常重要了。
“主上吩咐弟子清點屠靈獄,內裏現有囚徒如下:北地魔門杜胡山、陰山派渾燎、舍牟、莫梟計四人……”
余慈插了壹句:“渾燎不算陰山派了。”
“是,渾燎另分壹處。”
虛生頓了壹頓,又道:“屠靈獄中,按主上吩咐,劃分三層,死魔劫數為第壹層,轉輪屠靈魔光為第二層,地獄道碎片在最下層,如今盡都梳理完畢,另有些許雜氣,待主上處置。”
余慈微微頷首。
這裏面,轉輪屠靈魔光是壹開始就進來的,不必多說;死魔劫數則是被他全面壓制,順手送入了屠靈獄中,放在最上壹層,也是因為其經常不服管教,向上沖擊之故;至於那地獄道碎片,余慈還沒想好處置的辦法,暫時就放在那裏,正好也能壓制渾燎這個俘虜。
虛生又說另壹件事:“主人吩咐弟子去探長青門的消息,如今有了壹些情報在此。”
正說半截,余慈留在外面的意識傳了信息過來:“九煙先生可歇下了?”
上門的是長青門壹位實權執事,為他引見了壹位門中客卿,這都是應走的程序和禮數,那客卿上門,是遞來帖子,邀請余慈參加晚上的酒宴。
帖子上密密麻麻屬了十多個名字,都是長青門的客卿,當頭則是壹個叫江上雁的,乃是諸客卿中的首席,也是當中唯壹壹位步虛修士,雖不涉實權,但地位著實極高。
余慈扮演的九煙,是個沈默寡言的性子,顧執還擔心他甩了這些人的臉子,專門提醒過,說是該宴會為慣例,只有壹回,也很重要,務必參加。
這宴會並不只是長青門內部之事,而是以江上雁為首的長青門客卿,用這種方式,將九煙介紹給華嚴城同道,算是壹種儀式。
余慈就知道,梅先生的死訊,這些客卿應該還不知道,否則宴席怎麽也要押後幾日才說得過去。
他當然不會多嘴,隨口答應下來。
大約兩個時辰後,曾登門的執事和客卿又壹起過來,請他上了蜥車,壹起前往宴會所在。
說是夜宴,可地下哪分日夜?也就是華嚴城壹些地段,按照日月星辰移換,調整照明光線罷了。蜥車前還煞有介事,由人打著燈籠引路,還別笑,這是排場——既然是要向全華嚴城推介,排場自然是越大越好。
這還是因為九煙在北荒名聲不甚顯赫之故,否則只會更加隆重。
大約小半個時辰,才到了目的地,也就是華嚴城最為廣大的壹片城中園林群落,稱為“移南園”,據說這地下景致堪比南國園林之妙。這裏每日都同時舉辦幾十場夠規模的宴會,城中名流多愛到此,要想將九煙推介出去,這裏自然最為合適。
蜥車到達時,按照慣例,江上雁領著所有在長青門的客卿,在園外相迎。不管是哪個客卿,第壹天過來,都是這麽個待遇。
有江上雁這等步虛強者打頭,這壹撥人無疑是最顯眼的。
江上雁身量頗高,披錦袍,罩紗衣,頭戴冠,扮相富貴,就是膚色略黑,面目少有表情變化,顯出幾分陰鷙之氣,不過等余慈下車時,他還是主動上前,臉上微笑,招呼道:
“九煙大師。”
看他樣子,也不是多麽擅於言辭,余慈也壹笑,回了句“江先生”。
這稱呼都是簡單而客氣,兩人隨後把臂入園,見此,旁邊忽有人暗地裏發笑:這兩位雖說面目不同,且壹個帶冠,壹個禿頂,可都是長身黑膚,面無表情,寡言少語,神情氣度,乍看像是壹個娘胎裏出來似的,極是有趣。
此宴會是安排在壹處臨池水榭之上,池水不過半畝許,共有三個亭子,曲欄繞池,亭亭相接,池中更浮有花燈,瓣瓣透光,看上去倒也雅致。
十余個客卿平均分布在三亭之中,余慈和江上雁在中央,各自落座,由於主客都不是多話的人,稍稍客套兩句,酒宴便開始了。
這時候就顯出陪客的重要來,亭中除了江、余二人,其余三個都是口舌便利之輩,其中就有前去送貼的客卿,姓吳,單名壹個永字。修為雖只是還丹中階,但總算混了個臉熟,當下便主動請酒、活絡氣氛。
余慈扮九煙這身份,只是口拙,卻不是煞風景的,便響應幾回,不壹刻,三亭水榭便是歡聲笑語,連江上雁臉上,也有些松弛。
座上另壹個叫曹節的,是在座客卿中,資歷比較老的壹個,修為雖是還丹上階,但多年來並無寸進,早已不指望別的,只顧飲酒作樂,不多時便醉眼迷蒙,拉著余慈道:
“九煙大師在調制香料上的技藝,是顧少都稱贊的,以後我等可要多占些便宜,什麽繡帷香、枕上香,哈,就全找大師妳要了……”
此言壹出,這邊亭中,江上雁壹皺眉,吳永等人都是心中大罵,也許世間多數調香師都有這方面的造詣和類似的生意,北荒也不忌諱這個,可頭回見面,還沒摸清脾氣,就如此說法,實在太冒昧了。
果然,九煙看他壹眼,平淡回應:“不入流的東西,我不理會。”
亭中忽地壹靜,曹節臉上笑容也有些發僵,卻聽九煙低沈沙啞的嗓音繼續道:“滴煙露,燭暖香之流,或可尋我,自備材料。”
砰地壹聲,曹節伸手重重砸在案上,盤碟酒菜齊跳,隨後就是放聲大笑:“原來老弟也是同道中人,爽快,來來來,妳我當浮壹大白!”
余慈仍是那平靜冷淡的樣子,和曹節對飲壹杯,面不改色。
吳永暗籲口氣,江上雁略微點頭,這九煙雖是寡言少語,卻不是個高傲孤冷之輩,也有心機。不管曹節是否是有意失言,他以‘滴煙露’,‘燭暖香’對‘繡帷香’、‘枕上香’,雖然都是情趣之物,但前者都是萬金不換的奢侈品,壹下子提了層次,應對尚算得體,也不令人看輕他。
這邊曹節倒是沒心沒肺,喝得興發,便敲杯子叫道:“聽說江老大為今晚宴飲,專門準備了個班子,怎地還不見上來!”
這回他聲音更大,三亭水榭稍靜,便是哄堂大笑,也有起哄的。
江上雁也勾了勾嘴角,順應人心,以目示意,吳永會意,輕輕擊掌。
池畔便有樂班子奏起絲竹之音,壹行嬌艷女子,紅裙赤足,偏又各戴帷帽,遮住容顏,踏水而來,落在花燈上,折身妙舞,又有人曼聲清歌,卻是難索詞句,只由那舞姿妙音,勾動人心。
三亭水榭上,甚至還有外圍瞧熱鬧的,不知有多少人,眼睛都亮了起來。
這時,江上雁難得開口:“池上女子,可還入得了大師法眼?”
余慈漫聲道了句:“不錯。”
“善,今夜九煙大師是主客,正可在其中尋中意者……曹節,妳且把眼珠子拴著,大師挑罷,才輪得到妳們!”
曹節就笑:“這還不是應該的?我只是在想,宴後怎麽與大師切磋此中真義,僅此而已。”
當下,水榭之中,又是齊齊哄然,有人怪笑道:“曹無節妳那爛橘子皮壹樣的老臉,只壹見,九煙大師哪還有情趣可言?換了花娘子,還差不多!”
話音未落,便聽有嬌聲笑語:“喲,奴家這可心兒地伺候著,也要招妳們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