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鬼獸

　　余慈扭頭，正好看到坡地邊緣，壹個巨大的猿類頭顱升起來，轉眼又帶起巨象般的壯碩身軀。地面又震了壹下，這只高有兩丈的巨猿跳上坡地，半蹲著身子，毛茸茸的手臂撐著地面，銅鈴般的眼睛裏也閃著兇光。
　　葉途驚呼出聲，余慈反倒是松了口氣，這樣的巨猿，他在照神圖裏看到過幾次，便安慰道：“沒關系，這東西看起來壯碩，其實就壹身蠻力……”
　　說到這兒，他猛地住口，後續的言辭被壹把掐斷。
　　巨猿的頭顱之上，忽地按上了壹只青灰顏色的爪子，上面鋪著細長的絨毛，卻也有鋒利如刀的趾甲。
　　那是真正的“如刀”般大小，巨猿的腦袋已經很有規模了，但五根長長的趾甲依舊非常輕松地把這鬥大的頭顱收攏其中，只壹合，便是四分五裂。紅白夾雜的血漿迸射，隨即那只爪子便那麽隨意壹扭，巨猿脖頸以上便徹底消失，只有胸腔內的氣血沖出來，濺到坡地的每個角落。
　　旁邊葉途的呼吸猛地停頓，余慈深吸口氣，將少年扯到身後。直到這時候，他才發現，坡地周圍，安靜得實在過分，之前恐慌混亂盡都消失，又或者是這負面情況發展到極致，進入到了最為致命的死寂狀態。
　　很顯然，後者更為現實。
　　青灰色的爪子動了動，像撥開壹株小草，將巨猿無頭的身軀撥到了下面的萬丈懸崖之中，接著，另壹只同樣規模的爪子探上來，拍在斜坡邊沿。
　　“嘩啦”壹聲響，坡地仿佛被拍蹋半邊，大片的土石滾落下去，但兩只爪子仍抓得很穩，然後，便用可以目見的幅度發力，使仍隱在坡地外側的身體挺上來。首先冒出的，仍是壹顆巨大的頭顱。很明顯，先前巨猿的頭顱，與之根本沒有任何可比性。
　　荒謬的是，在這種時候，余慈卻想到了壹個不相幹的人物，即數月前，在千裏之外的破觀中，那位“同道中人”。正如葉途所說的那樣，有些事情只是沈澱在意識深處，在現實的刺激下，又翻騰上來，清晰顯現：
　　“當初老道擊殺它時，單是這頭顱，便有磨盤大小，身軀更與這道觀仿佛……”
　　那個叫玄清的騙子顯然是沒有料到，他信口開河的胡話，會在余慈眼前變為現實。僅以目見，兇獸的腦袋絕對與磨盤不相上下，想來，仍未完全呈現的身軀就算不是壹間屋宇那麽誇張，也差不到哪裏去。
　　余慈首先註意到的是這兇獸額頭正中，有三只粗短的尖角——所謂粗短，也是相對而言，三只角均有半尺來長，呈三角排列，看上去並不鋒利，可淺藍的顏色卻十分之詭異。
　　兇獸的臉面像狐又像狼，嚴格來說並不難看，只是巨大化的臉孔總會給人強烈的壓迫感，且那對獸睛便如燒紅的煤石壹般，火紅的顏色透出灼燙的熱度，可直視過去，又覺得內裏壹片冰寒。
　　除此之外，余慈還覺得這對獸睛之中，有著說不出的狂躁。
　　不知是幸或不幸，這個尚未完全現形的龐然大物並不在乎坡地上的兩個小蟲子，它只是把巨大的身軀完全伸上來，占據了坡地老大壹塊面積。近距離觀察，兇獸的身體確實如山嶽般高壯。
　　它的體型類似於虎豹壹類，身體修長，四肢著地，卻比人立的巨猿還要高出七八尺，身後拖著壹條毛茸茸的尾巴，足有丈許長短。讓人側目的是，此獸青灰色的毛皮上，似乎騰著壹層輕霧，又像是燃燒的火煙，環繞周身，久久不散。便是不看體型，也能讓人們自覺地把它同壹般的兇獸區別開來。
　　峽谷的強風吹過，帶來兇獸身上的氣息，近距離接觸這東西，他總感覺，腥膻之中，還有點兒別的什麽，更重要的是，這氣息實在有些熟悉。
　　沒隔多長時間，余慈猛醒：“鬼獸！”
　　壹語即出，以往的記記憶便都回來了。眼前這大家夥，原來就是毒蛇和尚等人處心積慮要對付的鬼獸。幾天前，余慈在遠方松林內，嗅到過它殘留的氣味兒，至此印象仍十分深刻。
　　余慈還有些懊惱，他是大意了，雖說是天裂谷中各種猛禽兇獸的氣味兒混雜在壹起，幹擾了他的嗅覺，且先前壹直沈迷在葉途講授的修行知識上，但被這樣危險的氣息迫近到眼皮底下，仍是不可饒恕的失誤。
　　但現在後悔已是晚了，所以余慈果斷將壹切沒用的心思壓下，護著葉途以微小的步幅後移，他準備窺準機會，帶著葉途跳下山崖，借著墜落的速度逃出鬼獸的視線，再憑借葉途身上可懸空飄浮的法袍逃出生天。
　　計劃是不錯，但這個時候，鬼獸終於動了，至於怎麽動的，余慈沒有看清。
　　他只是覺得鬼獸身外那層火煙薄霧乍壹模糊，眼皮忽然就是劇痛，他的反應是壹等壹的，在變故發生的第壹時間，他便直挺挺地倒下去，同時手臂後摟，要把葉途拉倒。
　　可是，他手上摟了個空！
　　少年的慘哼聲響起，還伴著壹聲清脆的骨折聲響。余慈頭皮壹炸，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個名叫“胡柯”的倒黴鬼，全身幾乎給撞得稀爛的慘況。他從地上彈起來，還沒辨清東西南北，就撞上了壹堵墻——他撞在了鬼獸身上。
　　不知何時，鬼獸已經撲到了他身邊。其肌肉堅硬得像鋼鐵，雖然外面還鋪了壹層長長的絨毛，猛撞壹擊，也是不好受的。這大家夥真是妖異到了極致，小山壹般龐大的身軀，移動起來，卻是趨退如電，又全無聲息，直接打碎了余慈二十多年來形成的常識。
　　他現在明白，為什麽那些采藥客會說，鬼獸像是在騰雲駕霧了。這樣的速度加上身外時常環繞的火煙，余慈也覺得如此。
　　大概是覺得癢，“嗚”地壹聲響，長有丈許的長尾抽擊過來，像是趕壹只擾人的蒼蠅。余慈連躲閃的機會都沒有，只來得及豎起九陽符劍，便被長尾抽個正著。
　　下壹刻，他仿佛是騰雲駕霧，直接飛了起來，撞在坡地盡頭的崖壁上，又反彈落地，勉強撐住身子，但五臟六腑卻像是整個地顛倒兩回，想嘔又嘔不出來，難受極了。
　　還好，九陽符劍沒有脫手。這是他握劍時，手上感覺靈敏到了極致，及時化消了部分沖力，僥是如此，虎口也已開裂，鮮血淋漓。
　　他低罵壹聲，咬牙起步，借著沖勁，揮劍斬在鬼獸前肢關節處。可是雖說火線裂空，卻連鬼獸的皮毛都沒點著。
　　“這究是什麽怪物！”
　　余慈忍不住去想，在那片松林內，胡柯設下了那樣厲害的陷阱，畝許方圓化為焦土，都沒有傷到鬼獸。這說明，眼前的大家夥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所在的層次，只應是傳說中的冥獄黃泉才該能孕育的妖怪！
　　還有毒蛇和尚那三位，他們的腦子究竟要愚蠢到何種地步，才會主動去招惹這樣的家夥啊！
　　雖是這麽想，可在更深層的壹些負面情緒翻動之前，余慈已經跳起來，身體懸空的短暫時間內，鬼獸靈活強韌的長尾又是壹次抽擊，這回，余慈卻是算準了角度，卸力的法子用得更巧，不像上回差點兒把五臟六腑全吐出來的狼狽，而且身子還借勢撞到鬼獸背脊上面。
　　鬼獸的背脊相當寬闊，七八個人都能坐得寬敞舒服，但被人跳到背上，大家夥的情緒明顯不對，更早壹線，余慈已是慘哼出聲。
　　這怪物壹身長毛硬起來的時候，竟是堪比鋼針，而更糟糕的是，那壹身火煙似的薄霧，溫度高得可怕，只撞擊的壹瞬間，便差點兒把他給烤熟了。偏偏全身衣物無損，詭異得很。
　　余慈不敢久待，再彈起來，翻向鬼獸頭頂。鬼獸沒有再揮擊長尾，只是抖動身軀，像抖開身上的虱子。可就是這麽壹個動作，身外火煙便翻騰如浪，熱力蒸騰間，讓余慈的頭發都卷曲起來。
　　這時候，余慈已經翻過鬼獸頭頂，忍住五臟如焚的痛感，向下瞥了壹眼，只見葉途確實被鬼獸巨爪按在地上，不知死活。余慈抿起嘴，剎那間撇開壹切無用的想法，再度出劍。
　　赤紅劍光平抹，找的是鬼獸的雙眼。
　　余慈對自己的手眼精度均有自信，可就是這樣的壹劍，竟是落空了。劍光明明劃過目標，手上感覺卻是空無壹物，只有漸漸模糊的影像對著他，說不出的嘲弄。
　　他神色不變，瞬間轉換思路，純憑嗅覺，找到鬼獸腥膻氣味最濃烈的位置，不用任何肌肉力量，體內真氣鼓蕩，與腦宮內閃耀的真靈彼此呼應，達到葉途所說神氣相抱的狀態。
　　九陽符劍劍芒閃動，火線劃空，隨即便聽到“鏘”地壹聲響，劍芒像是撞到了某個硬物上。
　　“那是……牙齒！”余慈此時飛動的力量已經用盡，懸空的身體不可避免地下落，可他的眼睛始終盯著前方模糊的影像。
　　神氣相抱的狀態依然存在，深藏的元神在此種狀態下活性顯現。余慈忽覺得身外壹切都變得不同，神識神念成為元神探出的觸手，當空飛舞，在無量虛空中辟出壹片極為有限、又極為明晰的空間。
　　這壹刻余慈看到，鬼獸煤石燃燒壹般的瞳孔，就隱在薄薄的火煙之後，看不出裏面有什麽情緒，它只是將按著葉途的前肢揮起，要打飛眼前這只“臭蟲”。
　　對鬼獸來說，眼前“飛舞”的余慈，也就是壹只臭蟲。
　　隨後，僅有的壹片明晰空間也被火煙浸入，迷蒙不清。鬼獸的能力竟連神識的探照都能阻斷，余慈現在能依靠的，也只有那瞬間的記憶，還有他尚算得力的身體了。
　　憑借腰腹力量，他弓起身子，側開角度，剛做完這壹個動作，巨爪便揮擊而至。可是余慈配合得極盡巧妙，壹個側身便讓這萬鈞之力只是擦了個邊，掃過的力量反而成為他發力的源頭，帶著他撲向鬼獸巨大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