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章 泉池磨劍 水榭奇談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2
石室冷泉依舊是前日模樣,寒霧凝結,封鎖池面,遮住了池壁上的魔門文字和相應的畫紋。
余慈就吩咐陸雅:“將阿池送入泉池中……妳也下來照應著。”
陸雅應了壹聲,白皙的面頰微有紅暈,但還是在侍女的幫助下,為葉池解帶寬衣,只余壹件貼身抹胸,這才送入水中。
隨即陸雅也是脫落衣衫,大致與葉池仿佛,但明眸善睞,身姿搖曳,風情自然還要勝過。
就擔心妳想歪……
余慈為什麽叫陸雅過來還不夠,又把駱玉娘請來,實是因為目前這情況太過曖昧,必須請壹人作證,以向葉繽證明清白,免得她認為對自家弟子輕薄。
當然,明面上的理由乃是“護法”,這壹點,駱玉娘也是心知肚明。
“勞煩道友看護。”
余慈向駱玉娘招呼壹聲,後者已經不是頭壹次來,說不定比他還要熟悉環境,自然不用操心。
他走到泉池邊,陸雅倒把葉池擺放得很好,只露出頭頸,且泉池上方寒霧凝結,只要不是存心而為,也看不出什麽來。倒是陸雅自個兒,在最初的片刻窘迫後,已然是落落大方,站在冷泉中,自然展露出纖長優美的身姿,靜待余慈安排。
余慈只讓她在旁邊靜候,需要的時候可以幫助調理氣脈。
至於葉池,雖在昏睡之中,眉峰依然蹙起,似是做了噩夢。余慈能夠感應到,她靈臺念頭紛亂如麻,已經受泉池中禁制的作用,只是沒有魔門心法,難以控制利用。
正待動手幫忙,石室中卻似有劍吟鳴響,使得眾人心頭微凜。
再看葉池,眉毛已經舒展開來,且向上挑起,犀利如劍。便在她靈臺之中,也有寒鋒利刃,縱橫來去,將興起的念頭逐壹斬滅,還她清凈面目。
而那些念頭破滅之後,自然轉為醇厚溫潤之力,便如甘露,點點滲透,滋養神魂。
“呃……”
余慈有點兒意外,原來同樣的池子,應用之法也不壹樣。
他有魔門基礎,又精通黑森林法門,情緒神通,萬千念頭生滅,均可為他所用,不需要激發這壹項功能,更接近於泉池禁制的本來面目。
但難得這套禁制考慮到了走其他路子的修士,就算是如釋教、玄門那般壹念不起,萬念不生;又或是劍修這般斬滅念頭,同樣可以進行轉化,用以滋補神魂,效果也是不差。
想想也對,若真是念頭生發太多,七情六欲反復,薛平治第壹個禁受不住,肯定不會再用第二回!
不過,這就和他的設計有些沖突了。
像葉池如此斬滅念頭,肯定是不成的,這樣對神魂的滋潤再好,也抵不過兩種劍意沖突造成的損害。
余慈不再遲疑,壹指點中葉池眉心,情緒神通發動,平等天中,久未動用的羅剎幻力發動,還加上壹點兒“萬古雲霄”的意境,剎那間打入,就此形成壹個幻境,將葉池引到其中。
虛空中似是又響起壹聲劍鳴,而這回,則是雙劍交擊。
在余慈的幻境之下,葉池心神受其引導,自然展開半山蜃樓劍意,余慈則控制誅神刺的部分。這壹刻,在葉池“看來”,她是遇上了壹位精通誅神刺法門的強者,與她比拼劍技。
幻境中,葉池便如做壹場幻夢,不會去糾結,為什麽會有這壹場鬥劍。
她的全副心神,都集註在自家劍技應用之上,集註在對手精妙莫測,又兇狠淩厲的劍意神通之上。
對手的劍氣吞吐間,每壹擊都落在她最薄弱的位置,逼得她必須要做出改變。
有些時候,改變的範疇已經超出了葉池所精擅的劍技範圍,甚至是超出了她認識的極限。此時此刻,她怎麽去補充相關的知識?說不得只好以“對手”為師,汲取對方劍意運化中,那些圓融老辣,又或是奇思妙想之處,以補上自家的缺漏。
殊不知,在她意識所不及的極限之外,余慈暗籲壹口長氣。
總算步入了正軌。
看著輕輕巧巧壹指頭,實是余慈兩天來細細揣摩,周密推衍的結果。如何形成幻境,如何調動劍意,如何控制進度,如何明確層次……裏面的學問大了去了。
余慈主要是借助了葉池目前對誅神刺的融合成果,因勢利導,大致勾勒出壹整套精進的階梯層次。某種意義上,這就等於是壹種較為形象化的推衍秘術,雖說是簡略了些。
早在十多年前,余慈就用類似的方法,推衍解決劍意分身和鬼厭分身的法門疏漏問題,如今用在外人身上,法理就要更為嚴謹,倒也顯出了極好的效果。
泉池中冷煙凝結,寒意逼人,可葉池頭面處,卻是漸起汗珠。
在她腦海中,每壹個剎那,都有成千上萬個念頭殺滅,同時又有數目相近的念頭升起。存存滅滅,幾無盡時,但在余慈精妙的幻境操控下,始終能夠做到“滋補”較“損耗”高出壹線,形成了良性的循環。
就是在這份“滋補”力量的支撐下,劍意的“砥礪切磋”,才能近乎無窮地持續下去,大概要到冷泉的異力損耗殆盡才會停止。
當然,形成幻境的消耗仍要由余慈負擔。
他還是首度如此長時間地動用羅剎幻力。
事實上,有很長壹段時間了,他越來越少動用平等天上的四道真意。
壹方面是隨著實力增長,壹身神通並不遜色,圓轉如意猶有過之;另壹方面,也是出於更謹慎的考慮。
越到這個層次,越覺得裏面有很多敏感之處。特別是用真實之域、天地法則體系的理論解讀,總能發現更多的問題。
平等天的法門,就像是在天地法則體系中,在真實之域中,沿著對方的軌跡,模仿對方的手法,偷取對方的力量,留下的自然也是對方的痕跡。
看似安全,可要走夜路太多回,總有遇見鬼的時候,誰也不敢保證,對方會不會在同壹時間、不同的方位做出同樣的決定。
若真如此,恐怕是要出笑話了。
而那時候,余慈十有八九笑不出來便是。
仔細清點四道真意,其敏感性、危險性各有不同。
上真九霄乃劍仙孤高之法,獨往獨來,不假外求,又和余慈較為契合,可以摻入自己獨有的風格,應用起來其實最是安全;
太玄封禁則以太玄魔母的本源之力化就,那位失蹤已久,如果真有反應,反而是好事兒了;
無量魔染是魔門心法所化,相對來說比較敏感,可魔門人才濟濟,多壹個少壹個,也未必能找得到頭;
只有羅剎幻力,是余慈用羅剎鬼王的本源之力所化,這樁本事,至少類似層次的本事,似乎只有羅剎鬼王壹人能做到,弄不好就要撞車。
但另壹方面,這可是“本源之力”啊,任是哪位大能都謹慎小心,看護周全,生怕為外人所趁,他拿這件“寶貝”在手,絕對是探測羅剎鬼王虛實、研究真幻法則玄妙的最好素材。
也由此,他越發地期待對薛平治的治療,不知能否從中解析出什麽,幫助破解羅剎鬼王“本源之力”的奧秘。
要勘破其中奧秘,余慈認為,還是要從平等天入手。
平等天的根基,是在於平等珠、還有與之相關的心煉法火所共同涉及的天地法則,在層次上,絕對屬於“根本法則”的壹類。
余慈用佛門語,暫定名為“性相”。即是不變的真性與千變萬化的名相之奧妙,再明白點兒講,就是“本質”與“形態”之間的作用之法。
再推進壹步,也可以說是“真實”與“幻相”關系奧妙。
可如此這般,是不是覺得有點兒眼熟?
羅剎鬼王的“真幻法則”,壹定和它是親戚吧?
兩種法則,又都觸及到了“真實”這個義項,可問題是,真實也能用“法則”來形容嗎?
“真實”用什麽來劃定?
為什麽要把那個只有大神通之士才能觸及的奇妙的層次,稱之為“真實之域”?
天地法則體系頂層,究竟有多少根本法則?
以上這些問題,有些余慈曾經拿出來和幻榮夫人討論,可是,幻榮夫人也不能給出壹個讓人信服的答案。
尤其是根本法則的問題。
余慈是少數在天地法則體系中,擁有統觀全局能力的人物,邁入真實之域也有壹段時間,可至今仍沒能明確具體的根本法則的數目,總是發現壹些不應有的“浮動誤差”。
他也曾潛下心去,認真思索推衍,可壹個恍惚,往往就是幾個日夜的消耗,目前實在沒有時間深入下去。
今天也是壹樣。僅僅動了幾個念頭,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壹個時辰之後,還好幻境沒有出什麽問題,葉池也是情況良好,證明他解決劍意沖突的方法切實可行。
至於劍意大幅提升後,形神如何適應的問題,他有些思路,卻不敢輕易著手。
看葉池漸入正軌,余慈就把幻境中屬於自己的因素退出來,再根據實際變化,調整了幻境的幾處細節,讓陸雅仔細盯著,又向駱玉娘使個眼色,這才乘舟而出。
現在,他要去找華夫人。
當余慈看到華夫人的時候,這位莫名給他“孤冷”感覺的美人兒,亦是只身孤影,斜倚欄桿,向湖中拋灑魚食,似乎有些百無聊賴之狀。
距離她最近的,也不過是壹位在水榭外侍立的美婢。
之前與她說話的那人已經離開,對照壹下當時情形,余慈發現,華夫人的姿勢都沒有變過,真如尋常貴婦,慵懶安然,又思及她前日所說“不願空渡時日”之語,便笑道:
“夫人終得閑中真意……”
“非也,有思天君。”
余慈微愕,未等想起要怎樣回應,又聽華夫人道:“但思君故,有手無心,如今池中魚兒大概都要撐死了。”
話是如此說,她還是隨手灑下魚食,不管池中翻湧,魚花水浪。
余慈也反應過來,知道真要調笑起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她的對手。也就不再說什麽,走過去,大馬金刀坐下,簡單道:“我再為夫人診壹診脈。”
華夫人抿唇壹笑,伸出皓腕:“有勞。”
余慈手指沾到華夫人肌膚,感受到那獨特的脈動,當即就全副身心地投入進去。對他來說,這樣壹個與真實之域強者真意對撼的機會,也是非常珍貴的,盡可從中窺得相關應用之妙。
大約半刻鐘左右,他滿足地嘆息地壹聲,手指擡起,心念微動,蓮花池中,又有壹朵紅蓮飄遊而來,尚在途中,萬千氣機已加持其上,形成壹道隨心而發,又精妙無方的符箓,自然凝化日月精氣,形成點滴甘露,集於花蕊之上。
余慈指拈蓮梗,送到華夫人面前。然而再次出乎他的意料,華夫人甚至都懶得擡手,明眸顧盼,壹笑之間,就那麽俯身就唇,輕輕啜飲。
有那麽片刻,余慈只看到華夫人如雲青絲,但覺霧隱暗香,莫可勘透。其上又有壹枝鳳釵,鳳眼上兩點朱紅,瑩瑩發光,正與他眼神對接,華美而妖異。
微怔的空當,華夫人卻在俯身之際,輕言曼語:“就在昨夜,碧霄清談已定會期,並將規矩發布,元君應該已經知道了。”
“唔,碧霄玉冊上已有所載。”
華夫人直起身來,以袖掩唇,似是細品香花甘露之味,片刻之後,方又顯露嬌容,輕贊壹聲:“天君所制符箓,更勝前日。”
“壹回生,二回熟罷了。”
余慈不願跟她話題跳變的節奏,緊接著就問:“夫人這邊可有定論?”
“尚無頭緒。”
華夫人唇角似有冷意,但細看去,又是笑意微微:“眼看規則已定,謀劃卻還在起步階段,妾身心裏焦躁得很……天君應亦如是。”
她說得這麽坦白,余慈也不好唬弄她,點頭應道:“確實麻煩。”
玉冊上有關碧霄清談的描述,時間、地點、參加人員外都沒有什麽可說的,其中比較微妙的,大概就是參加人員壹項,名義上是這些人,實際究竟怎樣,不到正式與會的那壹刻,誰也說不清楚。
所有的問題,都集中在“規矩”之上。
此次碧霄清談的規矩,既在情理之中,又在預料之外。
和很多人想的壹樣,會上爭壓虛空世界,是以“分雲鬥符”之法,涉及的細則,除了上回華夫人提起的‘萬象法’、‘墜星法’、‘星羅法’、‘壹色法’這四種最為流行的規則以外,還多了壹個‘返真法’,以前從未得聞,據說是夏夫人新近的發明。
只是這樣也還罷了,最為爭議的部分,卻是相關的賽制。
爭奪虛空世界,就要將五種鬥法,都比上壹輪,五輪三勝,方能得手。可問題在於,各方派出的修士,在每個虛空世界的賽局中,只能出場壹次,也就是說,至少需要有三位符法造詣都在水準之上的修士,才能折騰得起。
余慈就懷疑,這樣的規則,真的不是針對他嗎?
他手邊這些人裏,小九、陸雅、就算上白衣,也都是不通符法;小五倒是懂,但靈活運用是個大問題,而且暫時也不適合出現在人前。
難道要無羽、張妙林、回風道士這樣的頂上?
不管如何,碧霄清談之後,恐怕全天下的人都能見出,上清壹脈人才雕零,連三五個精通符法的人物也找不出來。
那還是會後要操的心,會上如何應對,才真是大問題。
余慈實在不想提這個事兒,提起來就腦仁兒疼,但給牽起了話頭,也實在不能無視,也就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早聽聞夏夫人雅量高致,碧霄清談不同俗流,然而這壹輪怎麽做得和擂臺也似?”
說罷,又問華夫人:“海商會想必是已有準備了?”
“敖休之流,早想到要借殼施為,不只準備了平治元君……其實,對平治元君,他們也從來沒有同意過,是我壹力主張,卻不過情面罷了。”
這倒好,余慈口出怨言,華夫人自暴其短,兩邊都是極坦承了。壹時均有所感,不由相視莞爾。
余慈又想到剛剛在這兒和華夫人說話的那位,問起來歷。華夫人以極隨意的口氣道:“那位姓敖名洋,乃是敖休的族祖。”
“此為何來?是通報貴會在碧霄清談上的策略麽?”
余慈自覺“通報”壹詞用得極妙,然而華夫人簡單幾字,就將這小小的“惡意”打穿:
“非也,實為說親而來。”
“……”余慈楞了足有壹息時間,才記起相詢,“為誰說親?”
“妾身孑然壹身,別無親朋。”
余慈終於是緩過勁兒來,思及前後過往,又看華夫人渾若無事的模樣,只覺得荒唐:
“是要夫人下嫁麽?”
嘴上說起總覺得別扭,琢磨壹下,發現是口稱“夫人”,又言及婚娶之故,還有些微妙的情緒,讓他忽起念頭,壹語橫出:
“說起來,都稱夫人為‘夫人’,卻不知夫家何處?”
華夫人的回應雲淡風輕:“夫家,已然死絕了吧。”
那妳能不能表現得沈重壹點兒?
余慈壹擊不中,腹誹之余,再道:“若如此……”
話說半截,卻見華夫人明眸凝註,看不出什麽情緒,可余慈莫名就覺得,這話題已經進行不下去了,想了想,再轉回來:
“說親,是要為敖休?”
“非也,是為他自己。”
“……”
當余慈暫時被荒謬的現實擊敗的時候,華夫人的談興正濃:
“自我入會以來,海商會中便分了三派:壹者用我,二者防我,三者害我。且隨時轉換,靈活機變。記得這壹位,年前便在敖家內部合議之會上,指斥我別有用心,要將海商會帶入絕路裏去。他今日過來,想來是以為我仍不知情?”
“夫人木秀於林,庸者唯忌而已。至於敖洋等輩,實小人也。”
當此局面之下,余慈也只能說兩句附和的話,而且,他對那姓敖的家夥也相當“佩服”,若華夫人所言屬實,其臉皮之厚,居心之卑劣,天底下也算他壹號。
華夫人微笑搖頭:“天君所言謬矣,我倒覺得他所見甚遠、所圖甚大、所謀甚深,又或是以身飼虎呢。”
誰是虎啊……
余慈最終還是將這壹句話悶下,也再壹次被華夫人堵得發不出聲。
只聽華夫人輕悠悠說下去:“其實商賈之流,無利不談,談必有利,不外眼光的近與遠罷了。若能有海商會這樣的財富根基,歷代又有壹兩位眼光長遠之人傑,養壹些守家護業的強者,千秋萬代,並不足怪。
“豈不見海商會、隨心閣、三希堂之流,縱然互有消長,但自起勢之後,不管多少次四九重劫,都穩穩接下,依舊興旺發達,這壹點比某些宗門,都要強出甚多。能有這般成就,其能謹守商人本分,功莫大焉。”
余慈苦笑,他所代表的“上清宗”,就是“某些宗門”的壹個。
“敖洋之輩,正是商人本色。不說他眼光長遠與否,只‘敏銳’這壹項,就足以稱道。”
“敏銳?”
“是啊,看起來,他早就看出,我與爾輩非是壹路。”
華夫人笑盈盈目註余慈,朱唇啟合,說出的盡是坦然而沈若雷音之語:“以往,我寄身於會中,順著他們,倒也無妨。只是如今,世事變異,我想做些自己的事情,自然會有沖突。”
余慈真的不習慣這節奏,但他又覺得,這反而是最適合達成自己目的之方式,只能是壹邊調整,壹邊試探著回應:“以夫人之智,就沒有兩全之策?”
“天君承繼上清道統,得真人之位,未來更是壹宗之長。自辟虛空神通橫絕當世,符箓之能少人能及。今日我與天君講,以上且盡棄之,聽我之言,轉世重修,再隨我另辟壹方天地,可願為否?”
“……不願為也。”
“海商會中人,亦如是。只可惜,變局之下,十有八九,由不得他們。”
余慈已不自覺坐直身子,盯著華夫人,久久不移。
世上有壹些人,縱然手無縛雞之力,但僅憑其眼光、見識,便足以形成恢宏氣魄,所謂指點江山,氣吞萬裏,便是此類。
如今的華夫人,大約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