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長驅直入 利刃剖心

　　朱文英還待詢問細節，旁邊寶蘊卻是訝然擡頭。
　　見她表情，余慈心裏咯噔壹下，寶蘊可是還被他瞞著，在其心中，他大概就是壹個好色但心腸還好，且不知內情的人物。可他說得順口，竟是忘了這壹茬兒。
　　寶蘊絕對是個聰明的人物，她越想越不對勁兒：“妳……”
　　“吱呀。”
　　忽來壹聲門響，余慈正待扭臉，陡地悸然。
　　除了這個房間，獨院中別的地方都非常安靜，安靜得令人心裏發涼。那是因元神真性顯化而愈發敏銳的生靈本能，將尖銳的寒意送到心頭。
　　情緒有著莫名的感染力，室內忽地安靜下來，人們看著壹位不速之客推門而入，話音隨即響起：
　　“妳……知道我？”
　　在看到來人面目之際，余慈腦中陡然間壹片空白。
　　雖說很快清醒，但這時候，他已經本能地做出了防禦的架勢，旁邊朱文英也是如此，手中標槍出現，橫在胸前。
　　如此的戰鬥本能，放在平日值得嘉許，可當前，這絕對是壹個不聰明的舉動。
　　近距離面對壹位長生真人，招架何用？
　　來人男裝打扮，但搭眼就能看出，這就是壹位絕色女修。其人清瘦臉形，修長身姿，女扮男裝，自有壹番清貴風度，只是微有棱角的唇瓣勾起，笑容裏卻見出霜雪般的寒意。
　　陸素華……她竟然直接上了門！
　　她不是被陸青引走了嗎？
　　猛然間，余慈發現自己犯了壹個絕大的錯誤：他在估量陸素華行為方式的時候，過於推己及人，他卻忘了，陸素華從來都不是壹個能夠被猜度的人物。
　　余慈平日裏也算有機變，然而此刻，看著陸素華開門進屋，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他卻是無法做出反應。
　　他也曾和真人修士對戰過，王九泉就是壹例，但那時，余慈本體遠在百裏之外，只用承啟天與之相鬥，自然能進退自如。而如今，陸素華近在咫尺，而身邊又這麽些人，別說交戰，他就是想逃，怎麽個逃法？
　　而且，陸素華是不同的，這個女人修為可怕，但真正的可怕之處，又遠非其修為所能及。巨大的差距，使所謂的“機變”、“智慧”，完全沒有運作的空間，至少是超出了余慈的極限。
　　陸素華與他擦肩而過，那壹句問話，就是僅有的關註了。她明顯對呆怔在床邊的寶蘊更有興趣壹些，壹側的余慈沒有阻擋，也沒有讓開。
　　兩人身軀挨得極近，可余慈沒有感受到半點兒美人兒溫軟，全身皮膚便似被鋒利的小刀刮削，這是等若淩遲的酷刑。
　　余慈仍沒有動。
　　陸素華不理睬他，只伸出手來，捏住寶蘊的下頷：“找到壹個金主啊……他和我比，如何？”
　　旁邊余慈臉皮壹抽，如此比較，算是紆尊降貴嗎？
　　寶蘊勉強維持著鎮定的表情，臉上卻是血色全無，身上不自覺地在微幅顫抖。如此倔強小性兒的女子，面對黑毒心腸的花娘子時，面對“居心不良”的九煙時，也從沒有恐懼到這種地步。
　　陸素華見她這樣，只將她的下頷勾得更向上些：“怕什麽，能找到人幫忙，是妳的本事。不過，這麽快上門，就是我的能耐了。”
　　說著，她璨然壹笑，美麗不可方物。可便在此時，床上驟然響起壹聲破了嗓的嘶喊，本在昏迷中的萬全整個身子都從榻上彈起來，昏茫的表情轉眼就被劇痛扭曲了。
　　陸素華大大方方地舉手示意，顯然，萬全是遭到了她的辣手折磨。
　　寶蘊張口想叫，可潮水般湧來的恐懼，還有那不堪回首的記憶壹發地上來，封住了她的喉嚨，她只能唇齒開合，眼淚終於掉下。
　　便在此刻，室內突然響起壹聲低叱：“妳也是長生真人……”
　　陸素華回眸，輕波般的目光在說話人臉上壹掃，剛剛義憤出聲的朱文英，竟是悶哼壹聲，踉蹌後退，過程中，她念頌壹句口訣，身上便有光芒亮起，專為她量身訂做的軟甲披上了身，面部更覆上那醜陋的雷公嘴面具，同時層層符法靈光閃耀。
　　這具甲胄乃是當年羽清玄的分身投影打造，除本身材質了得之外，更有第壹等的符法加持，防禦力驚人。
　　然而室內銳氣破空，嘶地壹聲響，朱文英退勢倏止，手持標槍，壹動不動。嗆瑯瑯壹連串響動，乃是她臉上的面具斜開了壹條長縫，其上加持的符箓破碎，自然從臉上脫落，摔在地上。
　　竟然沒有兩半？陸素華終於松開捏著寶蘊下頷的手，轉身註視著朱文英，眸光上下移動，應是對那副甲胄很感興趣。
　　被她目光罩住，朱文英雖是擺開了防禦的架勢，卻是提不起半點兒力氣，任她意誌如何堅強，此時也漸漸撐不住了。
　　眼看要倒地出醜，陸素華忽地扭頭，但比她更早壹線，余慈袖中，壹道紫光透出，在地上滾壹遭，現出壹頭毛色烏黑的碧眼貓兒。
　　九命幻靈符。
　　貓兒壹出，室內除了陸素華之外，所有人身上都加持了壹層藍紫幽光，壹時間連呼吸都順暢了些。
　　余慈背後已是汗透衣衫，看著只是使壹個符，實際上要在陸素華的強壓下完成又不被她發覺，暗中調度之艱難，實是不堪回首。
　　雖只是放出壹個符，余慈也已經有了渾身虛脫的感覺，但他還在堅持。
　　沒有被第壹時間擊殺，他就有了做準備的機會。
　　承啟天，小五已經就位，隨時會放出符禁，而余慈本人，也準備好了他所知得的最強保命神通，但有沒有機會放出來，他完全不知道。
　　現階段，陸素華的註意力明顯被地上的黑貓勾去了：“九命幻靈符……湛貓兒親制的？”
　　余慈抿唇不言，事實上如果他開口說話，恐怕那虛弱就再壓不住了。
　　陸素華擡頭看他，又看了看另壹邊的朱文英，兩邊的情形合在壹起，讓她不免多了幾分聯想。
　　“果然是蕊珠宮……”
　　那對長媚的眸子瞇起來：“妳是在威脅我嗎？”
　　余慈仍沒有說話，但他的視線卻往朱文英那兒掃了壹記。
　　如今這局面，想善罷甘休，怕是不可能了。
　　但要說是必死之局，他不信，也不認！現如今，他最大的仗恃是小五，然後就是心內虛空，最後就是已經修出了神通的天垣本命金符。
　　可是，後兩者要想發揮威力，都要時間準備的。
　　危機關頭，虧得朱文英能理解他的意思。依舊保持著橫槍防禦的姿勢，嘴上卻用輕淡的語氣道：
　　“只因不見真人之量。”
　　這不是壹個婢仆該說的話，但這麽說，正好將陸素華的註意力招引過來。
　　她的意思是，我們在妳身上見不到長生真人應有的氣度，若還不準備些手段，真要等死嗎？
　　聞言，陸素華卻也不惱，反而笑了起來：“蕊珠宮出來的女子，果然都是賞心悅目。只是太玄前輩久不理事，其他人教得就有些板滯。長生真人又怎地？我家中某人倒是說過，真當自己是個人物，講究什麽氣度、風骨、格調，那便是愚不可及，離死不遠。也對，妳們是想讓我死吧……”
　　彼此，彼此。
　　這話余慈肯定不會說出來。
　　看得出來，這位昭陽女仙說是不講氣度格調，其實性子也是極傲的，否則焉會如此回應？但對余慈來說，她越是長篇大論越好，浪費的時間越多，壹會兒自己才能多把握壹兩分勝算。
　　可惜，事情的發展也不能盡數如願。陸素華到這兒來，終究不是和他們鬥嘴的。所以，下壹刻，便聽她道：
　　“蕊珠宮我不想得罪，但真是看妳們不順眼。”
　　音波在碧紗櫥裏流動，話音則讓所有人都為之窒息。
　　余慈盯著陸素華，卻又盡全力隱蔽自己的戰意和殺機。他不知道自己有幾分勝算，也不知道壹戰大戰下來，代價幾何，可是生死關頭，也就是壹個“有進無退”吧。
　　而這時，他聽到陸素華講：“妳必是見過陸青。”
　　連寶蘊都能猜出來，這壹位更不必說，也由不得余慈反駁，便笑道：“我有急事，妳既然見過陸青，就告訴她，讓她快些。若確實快不起來……我可以助她壹臂之力。”
　　余慈壹愕之際，心頭警兆已是噴湧而出，他張口想叫“停手”，又想讓小五發動，然而意念未清，更沒來得及發聲，就聽到劍刃振鳴。
　　再看時，劍刃已經刺入萬全胸膛，不用看，噴薄的劍氣早已絞碎了心脈，絕他全身生機。
　　寶蘊如遭重擊，呆看著萬全胸膛劍刃，直如傻了壹般。
　　這壹刻，朱文英眸光冷徹，標槍欲探出，腳下貓兒的靈智還比不過湛水澄身邊的“九命”，隨氣機而動，受壹了朱文英影響，速度比她還快，徑直撲上。
　　余慈牙關緊咬，心內虛空中，小五的符禁就要發動，可念頭再閃，有兩個字便沖出喉嚨，從牙縫時擠出去：
　　“停手！”
　　受他氣機限定，貓兒壹個閃身，回到了原來位置，朱文英則扭頭看他。
　　還有機會……
　　余慈死按下了搏殺的欲望，至少，現在絕對不行！
　　常理之下，陸素華翻掌便能擊殺屋中所有人，但她偏偏選了全無還手之力的萬全；她有壹萬種辦法，能夠置萬全於死地，卻是選取了這樣粗暴直接的手段……
　　余慈明白，這才是威脅！
　　室內安靜得像是墳墓，陸素華的視線在他臉上掃過，然後竟往這邊來，兩人相距不過半尺，利刃剜身的感覺愈發強烈，余慈知道抵不住她的眼神壓力，沒有看她，但也沒有低頭，只將目光直視前方，然後，他聽到了清晰悅耳的嗓音，同時，臉上也被霜雪般的利刃抵住。
　　剛剛萬全就死在這柄劍下，但劍上未染半分血漬，倒是森然劍氣透肌刺骨……也不止是劍氣。
　　劍刃慢慢地刺入、劃下、分裂，薄薄的面肌便這樣被撕開，創口深可見骨。
　　“也許妳和陸青有點兒交情，也許沒有，但這個話，妳要傳到……喏，我真的挺煩妳的！”
　　余慈臉皮抽搐壹下，除此之外，臉上再沒有任何變化。
　　看到他這模樣，陸素華啞然失笑，利劍收入袖中，又負起手，就像是訪友興盡，施施然離開，離去前，還將房門帶上。
　　壓抑的靜默在繼續，不知過了多久，房中才傳出寶蘊壓抑的哭聲。
　　朱文英收起標槍，盯著他看，余慈則像是壹具雕像，站在那兒不動，任鮮血從傷口溢出，半臉淋漓。
　　便在朱文英以為余慈要壹直這麽站到天亮的時候，他終於動彈，仍沒有照顧臉上傷勢，而是走到床前，對著萬全屍身，撫著年輕人半張的眼睛。
　　旁邊，寶蘊猛地推了他壹把，聲嘶力竭地喊：“妳為什麽不攔她啊！”
　　她當然推不動，身子卻先癱下來，抱著余慈的膝頭，放聲大哭。
　　余慈依舊虛按著萬全額頭，半晌，方道壹聲：“她走遠了，妳出去看看……”
　　這話顯然是對朱文英說的，女修也不說話，略壹點頭便出去了，不壹刻招折返，沈聲道：“都死了。”
　　這間碧紗櫥以外，上到管事，下到侍女，在陸素華進來之前，均遭了毒手，余慈壹點兒都不驚訝。他知道，如果不是朱文英那蕊珠宮風格的符紋軟甲，如果不是那壹道強催出來的九命幻靈符，陸素華是要將獨院裏的人，除了寶蘊之外，全部格殺的，為的就是給陸青壹個教訓。
　　而如今，他和朱文英活了下來，可用另壹種思維來看，本來不至於此……
　　余慈將此念頭強行按下，他現在還有重要的事情去做。
　　悶哼壹聲，鼻孔中壹道幽綠光芒透出，在萬全屍身上壹卷，又給攝了回去。
　　然後他扭頭，對朱文英道：“為我護法。”
　　朱文英有些訝異，但她不問緣由，上前壹擊制昏了仍在大哭的寶蘊，將其抱到碧紗櫥外，擱在椅上，自己也在旁邊坐了，同時又取出了標槍。
　　若是陸素華復返，她肯定抵擋不住，但那時，陸素華也必定是踏著她的屍身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