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逗鳥

　　余慈漫步在雪後山林中，清冷的空氣拂面而過，胸腔內卻是火熱，且正將熱力源源不斷地輸往全身各處，讓他在寒冬的早晨也興奮著，臉頰等裸露在外的皮膚也全無冷意。
　　伸出手，用力合握。雖然內裏空無壹物，余慈卻覺得收獲滿滿。
　　解良昨夜便告辭，直接前往天裂谷壹線，但在臨走前，他再次確認了：當余慈掌握貫氣法後，便有資格到他那裏學習《玄元根本氣法》，得傳正宗玄門先天煉氣術。
　　以解良的性格，這就是壹個承諾，並不會因為於舟老道的那些設計而變更。
　　余慈深吸數口涼氣，讓自己火熱的情緒降溫。可以說，現在他和長生術只隔壹道窗戶紙了，卻絕不能認為這層紙可以輕易捅破。他雖然不認同老道的某些理論，不過有壹點，他是非常註意：
　　長生從無想象，只有踐行壹途。
　　雖然希望在前，但余慈還必須先落腳到現實中，直視眼前的困難。
　　貫氣法！要想獲得那《玄元根本氣法》，還是要先過貫氣法這壹關。
　　昨天在顯德殿，他也看到了。滿殿外室弟子和掛單道士，其中不乏修行二三十年，陰神有成的高手，但當場嘗試時，卻沒有壹個能做到解良提出的標準。
　　余慈也試了壹回，第壹遍清心咒當然沒問題，但第二遍剛壹起筆，神意元氣就與符箓的附靈回路產生沖突，符毀氣散，直接嘗試貫氣法，就是這麽個結果。
　　昨天解良走後，他也好好地考慮了壹下，該如何下手。
　　苦思之後，他的思路卻是跳開了貫氣法本身，從另壹個角度切進來：他在想，《玄元根本氣法》是解良自創的法門，必須帶有其強烈的個人特色。所以今早上，余慈特意去求見於舟，請教有關解良的性情，包括昨晚聽到的所謂“四部法門”之類的信息，只覺得大有收獲。
　　在離塵宗，有壹部根本典籍，名為《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經》，也就是余慈在同德堂所見的“無量諸法”中的第壹位。
　　這部經文博大精深，諸多觀經者，因為機緣、性情、心智等因素的差別，對經文的理解也有差異，隨著時間流逝和傳承的延伸，慢慢地，雖是修煉同壹部經籍，但宗門已經形成了幾路不同的修行方式，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所謂“四部法門”。
　　道德、學理、戒律、實證。
　　其實，以上四者，在漫長的歲月演化中，已經不再只是基於經籍理論的修行方式，而是四個相對獨立的，具有完整體系、鮮明特色的長生理念。
　　道德部，得道之“原”。其盡覽天地人心，遵自然之法，循人心之規，完滿而至超凡脫俗。追求的是最本初、最樸素的道德真解。
　　學理部，得道之“純”。其追索天地自然、萬物人心中最純粹之理，斬卻壹切物形綴飾，只取“理”之壹物，視之為道之終極。
　　戒律部，得道之“正”。從最小處入手，從眼前處入手，不追求那些縹緲的理念，只以清規戒律為綱，壹步壹腳印，使人在不斷完善中，契合大道。
　　實證部，得道之“威”。走的是以力證道的路子，不管前方什麽艱難險阻，只以壹身修為攻堅克難，壹種境界壹種力量，簡單明了，勇猛精進。
　　這“四部法門”，倒也不是完全涇渭分明，宗門修士完全可以兼通多門；但也不是壹團和氣，中間常有非常激烈的理念沖突。
　　解良就是最好的例子，以戒律入門，後兼通道德、學理兩部，今日已是“學理部”舉足輕重的人物。可他偏偏就對實證部“以力證道”的路子看不過眼，認為舍本逐末，已經半步入了魔道。
　　且不論這些復雜的長生理念，單從解良身上來說，以他的性子和言論，顯然是對實證部的“以力證道”很不贊同的，那麽，無論是《玄元根本氣法》還是作為基礎的貫氣法，便不應該是只出死力就能完成的功課。
　　如果這時候還想著畫符千遍，其義自現，那便是最愚蠢的辦法了。
　　所以，余慈將重點放在了感應和領悟之上。
　　此時心有定論，澄靜心意後，探手壹道清心咒書就，並不激發，也不嘗試貫氣法，而是就放在手心裏打轉，維持著它似發未發的狀態，借此感受著其中神意元氣引動天地之力後的轉折流向。
　　這種細微玄妙的感應並非壹日之功，余慈也不著急，把玩著靈符，壹路緩行，在山林中繞圈兒散心。
　　走到壹處視野相對開闊之地，只見細雪鋪了淺淺壹層，日光下晶瑩無瑕，甚是可愛，便在此找了處石頭坐下，稍壹調息，取出了《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
　　經由昨夜那壹回，余慈對此符書已經是刮目相看，能獲得解良和於舟認同的東西，無疑比他原本認為的更有價值，他自然想從上面獲取靈感。
　　攤開經文絲帛，余慈從經文第壹句看起，想通讀壹遍總綱，看能否有收獲。
　　可剛讀幾句，頭頂上有鳥在叫。
　　鳥叫也沒什麽，余慈自認為定力還是不錯的，可是這急促尖銳的聲音聽起來，卻滿是不善的味道。
　　自從悟得神魂感應之術，他對這些微妙信息的把握陡然上了壹個臺階。此時擡頭去看，只見樹上正立著壹只極尋常的山雀，尾翎細長，此時正瞪著他叫喚。可壹見他擡頭，又似受了驚嚇，樸楞楞飛走了。
　　“莫名其妙。”
　　余慈被打斷用功，頗有不悅，另外他還覺得這鳥有些古怪——純粹是壹種感覺，似乎是鳥兒所過之處，周圍天地壹種不太協調的信息為他所捕捉，但要他說出是如何不協調，也比較困難。
　　這是鉆研過程中壹個小小的插曲。山林清幽，余慈很快定下心，閱讀符書，渾不知時光流逝。他將總綱細讀壹遍，又摘字斷句，仔細品味，感覺有些收獲，這才意猶未盡地掩卷起身，此時已是日上中天。
　　看著到了飯點，余慈往回走。此時他手裏轉動的清心咒已不知換了幾回，轉得熟了，那神意元氣流動的軌跡倒似印在他手心裏壹樣。
　　可是，這還缺點兒什麽。
　　清晰深刻，從某壹個方面來說，也是壹種思維上的窠臼。同樣是畫符，解良可以在符符疊加，直至無窮，而他們這些後輩，卻壹次次失敗，這裏面必然有不同之處。
　　余慈現在要找的，就是和以前不壹樣的感覺。
　　正想著，余慈又聽到了熟悉的鳥鳴聲。
　　便在此時，余慈有所感應。視線透過林木間隙，見裏面隱約有個人影，玄服道冠，漆黑壹色，在雪地中頗為顯眼。那人壹身打扮都是最正統的道士服飾，身形清瘦，在寬袍遮掩下，壹時辨不清男女，而之前那只對他頗為不善的鳥兒，此時卻撲扇著翅膀，隨著那人伸出的手指，上上下下，玩得很是開心。
　　且不說這差別待遇，那在相對狹窄的空間內，隨起隨停的高難度動作，也是壹只普通山雀能做出來的？
　　正奇怪時，那邊的道士收回手，山雀沒了目標，有些不甘地叫喚兩聲，振翅高飛。這時，恰有壹群喜鵲躍飛在空中，那山雀迎頭撞過去，空氣似乎波動壹記，余慈眼前壹花，眼中哪還有山雀，只有壹群白腹黑羽的喜鵲從頭上飛過，那只山雀像是憑空消失了，又或者……
　　變成了喜鵲中的壹員？
　　“水相鳥！”
　　余慈低呼壹聲，有些驚訝。他也算是見識過這種珍奇鳥類的幻術手段，此刻壹眼就認了出來。
　　聽他的呼聲，林中那人扭頭，因為林木遮掩的角度問題，余慈還看不太清那位的相貌，只覺得止心觀中似乎並無此人，不過壹位能在雪林中逗弄鳥兒的人物，應該頗好打交道，便沖那邊點頭壹笑。那位道士似乎也笑了下，隨後緩步向這邊走過來。
　　余慈幹脆停身，準備與此人聊幾句，哪知這邊剛停下，側後方便有人叫喚：
　　“余慈，站著！”
　　話聲很不客氣，余慈倒是聽出來人是誰，他不動聲色，先朝那位正走過來的道士頷首以表歉意，隨後轉身，直面後方趕過來的兩個年輕人。
　　轉身的壹剎那，余慈眼角余光恰好對上了林中道士的眼睛，感覺中幽深清澈，非常地秀氣。
　　那道士似乎有旁觀之心，也停下身形，繼續留在林中。
　　此時，兩個年輕人已趕到了近前。
　　“余慈，妳做的好事！”
　　看著金川大公子明明心緒不平，卻還要故作矜持、保持氣度的模樣，余慈不免好笑。倒是壹旁的匡言啟比金川年齡稍大，為人也較穩重，心思倒是藏得比較深。
　　大概在這期間，他們收到了某些消息，止心觀裏眼線密布的情況，似乎還真的比較嚴重。
　　今早上，余慈在向於舟請教完解良和四部法門之事後，倒是順便弄明白了這兩個白日府的後起之秀，為何從離塵宗山門到了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