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鏡

減肥專家

修真武俠

開春的季節,天氣還是冷的。山林間的夜風嗚嗚作響,吹進只剩半邊大門的道觀正殿,卻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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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思定靈符 島中之秘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2

  蘇雙鶴緩緩點頭,感慨長嘆:“哦,若是憑吊當年,洗玉湖底的太霄神庭不可不去。”
  “正是,此間事了,便要經五鏈湖,去往洗玉湖。”
  “大劫當頭,魔劫肆虐,不可不慎哪。”
  “自當斬妖除魔,不墜先輩之誌。”
  余慈之前的狀態壹直溫文有禮,就是有刺兒也藏得很深,突然盤空硬語,殺出這壹句話來,雖然刻板,但莫名就有森然寒意,如利刃出鞘,“錚”然鳴響。
  蘇雙鶴不自覺搖了搖脖子,在外人看來,就是他對後輩的銳氣或是刻板有些不以為然。但其實蘇雙鶴自己都不太明白心裏是個什麽味道,只覺得多年都沒有遇到過,古裏古怪,又有些新鮮。
  接下來,他又和余慈談及壹些話題,大多還是探究底細,只是大都淺嘗輒止,未能深入。反而把話題給繞得偏了,聽得周圍的修士雲裏霧裏,不知究竟是怎麽個意思。
  余慈則是心裏透亮。
  他壹邊隨口應付蘇雙鶴,壹關註那些星星點點的“目標”,正像席間巫咒化現背景中顯示的那樣,這些“目標”大都塗了壹層血光,但也有幾個例外。有剛才並沒有發聲的,還有就是發了聲,卻沒有勾連上的。
  蘇雙鶴應該也發現了吧,還有孟都公子。
  關鍵就在張妙林身上,如果不算前面純陽門那壹波,那個醉鬼可以說是頭壹個作亂的,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被蘇雙鶴漏過去,可事實是什麽?
  細心壹點就能發現,在余慈“拿”張妙林出來之前,這壹位在蘇雙鶴的巫咒化現中,根本就沒有顯示;而在“拿”出來之後,顯示倒是有了,卻仍然沒能納入巫咒的作用範圍內。
  所有的壹切,都顯化在那壹片光暈之中,明明白白。
  如果蘇雙鶴知道是這麽壹個結果,無論如何都不會拿他的巫咒出來顯擺。如今則頗有些騎虎難下的味道。
  對這壹點,余慈正如掌上觀紋。
  余慈正把握著蘇雙鶴的情緒變化,這是壹種比掌控色蘊、白衣等人的七情六欲更微妙、更玄奇的感受。
  大劫法宗的精神世界是怎麽樣的,余慈其實也知道壹些,但像現在這樣,完全沒有魔種寄生,甚至連“黑森林”秘術都沒有施展開,就能夠按住脈絡,再抽根探底的經歷,還是頭壹回。
  不管蘇雙鶴為人如何,根基如何,在修為境界確實是劫法宗師的水準。
  在這種境界上,對天地法則體系的掌控和影響,已經到了壹個相當驚人的程度,若從天地法則意誌的角度去看,大概就像是身體裏的壹個大瘤子,裏面充滿了與正常體系格格不入的瘟毒膿液,並且壹直不停地試圖向外擴散,與天地法則體系形成了劇烈沖突的狀態。
  這種扭曲和沖突,同樣也形成了堅固的屏障,所有外界的力量,都要先穿過這層屏障,才能作用到本體之上。
  余慈感受到了這層屏障,除此之外,由於蘇雙鶴非本體在此,他觸碰到的“精神世界”只是本體的投影,要更為虛幻。形神交界地根本就不存在,也就是說,“黑森林”手段完全沒有施為的空間。
  可就是在這樣的形勢下,他還是能夠把得準“脈搏”,甚至是在蘇雙鶴不知不覺間,略微幹擾其七情變化。
  這裏面,他並沒有特別用力,可結果也來得太輕易了吧?
  余慈覺得,若是分身或第二元神在此,應該更近於無情的狀態,為什麽會更輕松?
  他能夠感受到環繞在蘇雙鶴本人情緒周圍,如焚天烈火壹般的毀滅力量,遠遠超出了色蘊、白衣的水準和層次,但就是這樣的力量,幾乎沒有起到任何屏蔽的作用,就像是壹面看似堅固,實則處處漏風的墻。
  所以,余慈也覺得奇怪,他想找出源頭,卻因為對方本體不在,暫時抓不住核心,只好暫時放棄。
  不管怎麽說,目前的局面對他最有利不過——他的選擇變多了。
  以蘇雙鶴目前的這種狀態,余慈若只是要出壹口氣,完可以令其誤以為已掌控全局,卻在關鍵時刻給他壹記狠的,當然,也得罪壹記狠的。這種做法,固然壹時爽快,但對方只是壹具第二元神,傷不到根本,故而沒有意義。
  另外自然就是放長線。
  本來余慈到北地,只是為了追蹤小五的下落,別無他事。但眼下已經找到了頭緒,而且從色蘊那裏、從白衣那裏,包括之前從天遁宗的陰陽那裏得來的壹系列消息,拼接在壹起,使得情況有些變化了。
  蘇雙鶴這邊的價值大增。
  可要與這人長久“合作”的話,只是扭轉觀感是遠遠不成的。
  在大劫法宗師,尤其是蘇雙鶴這樣的人物眼中,不入長生,便是螻蟻,短時間的善意或惡感,怎麽可能會影響到他長期的計劃呢?
  所以,余慈要更加壹把力。
  余慈和蘇雙鶴說得非常“投機”,直到程濟世與碧波水府交涉回來,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還是孟都公子拿著時辰,不願再節外生枝,便打斷了二人的談話,插言進來:
  “有鶴巫神通護持,奪凡鬥符之事想來再無可慮之事,我們也不好讓魯二先生多等,這就開始如何?”
  滿座人等都拿眼睛看蘇雙鶴,不管怎麽腹誹“反客為主”,這位不請自來的大能,都是現在最能做主的壹個。
  蘇雙鶴聽到“再無可慮”這幾個字,眉眼不自覺跳動兩下,卻沒有即時回應,而下壹刻,他就為自己的慎重而暗籲口氣。
  “且慢。”
  主樓上的修士齊把眼神移轉,盯在了開口的余慈臉上。
  余慈完全忽視了他們復雜的心思,端坐席上,不緊不慢地說話:“方才我那不成器的師弟喝酒犯混,惹了碧波水府的高才,讓人訓斥兩聲也就罷了。偏偏他還不知好歹,拿‘思定院’的名頭來招搖,損了本院的清譽……”
  說到這裏,已經有聰明人醒悟,他要做什麽了,孟都公子輕咳壹聲,想抓著機會打斷,可此時余慈的視線往他這邊壹轉,已經到嘴邊的話,莫名就卡在那裏,眼睜睜看著余慈將後面的話語道出:
  “如今騎虎難下,壹個不慎,思定院的清譽,上清壹脈的萬載聲名就要毀於壹旦。在下身為思定院的弟子,上清之遺脈,定然要為宗門正名,在此還要請鶴巫、孟都公子及諸位道友體諒……這輪鬥符奪丹,思定院參加定了。”
  余慈這話的水平也就泛泛,情不情、理不理,臉上帶笑,純憑言語,怕是連豬都說服不了。
  孟都公子沒有說話——說不出來。
  蘇雙鶴沒有說話——看不明白。
  若余慈早先這麽說,少不得被蘇雙鶴翻手滅殺,可現在情況全然不同,主樓上其他人完全可以不論,至於蘇雙鶴,面色看不出喜怒,只是眼中光芒明滅,不知是轉著什麽念頭,爾後如鶴翎般的花白眉毛漸向上挑起,似乎是終於要發怒的樣子。
  也在此時,余慈又向他拱了拱手:“既然只是為了名聲,那什麽丹藥,本院自然壹個不取。就算是終有所得,也在會後全部交由鶴巫安排,也請鶴巫您做個見證!”
  蘇雙鶴向上提拉的眉毛停住了,隨後慢慢平復,只是沈吟。余慈只當他同意了,向孟都公子笑道:
  “我那位不成才的師弟,也不用什麽侍候,灌醒了他,徑直扔下船去便好,我這當師兄的不好出面,就讓他從哪兒受辱,從哪兒找回來!”
  “呃,余先生不是要親自去……”
  余慈又是哈哈壹笑,並不多說,而孟都公子微怔片刻,也明白過來。終於還是苦笑著下令,讓仆從將已經灌了醒酒湯的張妙林扔下船去。不久,樓上眾修士就聽到“撲通”壹聲響,隨口就是隱隱約約的罵聲。
  此時此刻,周邊修士看余慈的眼神千奇百怪,但都有同壹個特質,那就是“不可理喻”。
  他們都是眼看著蘇雙鶴放出巫咒的,也知道巫咒的作用。正是這巫咒,決定了湖上那些“發聲作亂”的修士,都別想再靠近天梁山島,用其他的方式也不行。
  像是這場“鬥符”,往簡單處講,就是通過符、器、丹、劍等發揮力量,遠距離較勁兒;往困難處說,裏面涉及到的多領域交叉、彼此磨合交融的復雜要求,能把人的腦漿給燒起來!但不管是簡單還是困難,都有壹個“寄魂合物”的要求,如若不然,如何能在環境復雜惡劣的浮空島上,將幾顆丹藥尋得?
  不少人扭頭,觀察已經浮在水面上百尺高度的天梁山島,在星月無蹤的陰暗夜色裏,偌大的島嶼本身便如巨大的、隨時都可能傾覆的陰影,只有在電光劈閃時,才能將部分巖體照亮。
  那種地方,就算是有寄魂分神的載體,想隔空操控,應該也很辛苦吧,說不定還會引火燒身……
  可是,如果他們沒有理解錯的話,余慈是要註定要被巫咒的打擊的那批人馬上去?
  事實也正是如此,感覺靈敏的,已經聽到了船只劃水聲,被拋入湖中的張妙林,還沒有完全醒酒,就被人“搭救”走了,至於那邊是什麽人,思定院的余先生都不在意,在座的修士自然也不會多嘴。
  不少人在心裏琢磨:這姓余的立場太怪了,來回轉換,飄忽不定,剛剛才與蘇雙鶴緩和了壹些,眼下就是要站在對立面了?
  要知道,那壹批已經給“標註”的人物,去鬥符奪丹,失敗了,最正常不過;可真萬壹……萬壹成功了,豈不就是狠抽蘇雙鶴的臉?
  他主動進入這兩難的局面,是何道理?
  不管壹樓層心思百變的修士如何揣想,主位上的蘇雙鶴,都是做出了最後的決定:“自上壹劫末,北地魔劫以來,上清符箓之神通,世間再難得見,今日本座運氣不錯,有小友之思定院,承繼上清遺澤,當再為天地間添壹光彩。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蘇雙鶴哈哈大笑,誰也勘不透他笑聲之後,究竟是怎樣的心思,唯有壹件事是可以確認的:
  他認可了。
  大能壹句話不打緊,湖面上又是壹陣看得見看不見的雞飛狗跳。主樓上這些修士,只從負責居中聯絡的孟都公子臉上,就能看到其他三方的混亂、困擾和惱怒,壹時間都是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倒是余慈,對這些全然不予理睬,只是舉杯再敬蘇雙鶴,表示感謝,而後者也笑呵呵地接下,壹時間觥籌交錯,連打了三四個來回,連身後白衣、雪枝兩位美人兒亦不得免,雪膚花容,暈彩丹朱,愈發嬌艷明媚,倒更有夜宴遊湖的風情了。
  周圍二十余位修士,都是丹、符、器三個不同領域的佼佼者,此時卻格格不入,完全插不上話。他們與擁美對飲的兩人,已經完全不在壹個層面上,至少現在是如此。
  這種時候,只有心思純厚之輩,才不會困擾。
  天角先生到此,只是為鬥符而來,經前面幾番周折變化,已經有些煩擾,見蘇雙鶴和余先生在那裏說話,反而高興,繼而便提議道:“賭鬥臨近,制成的傀儡需要再做壹番調試,諸位不要懈怠才好。”
  他的修為不算最高,可在符法上的造詣,卻給了他發號施令的資格,眾修士也覺得有理。當然,也有些人覺得,“競爭對手”就在這裏,如此做法未免太不謹慎,但置疑的話到了嘴邊,卻又被當前的氛圍所懾,吐不出口來,再看孟都公子都在點頭,只能悶頭做事。
  很快,八極宗的修士將已經煉制完成的傀儡搬出,當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這壹具以制器法所做的傀儡,看上去仿佛蜘蛛的古怪模樣,軀幹足有面盆大小,八足叉開,但並無頭面眼睛之類,只是壹個概略的外形,乍開還有些粗陋,不過作為兩日裏倉促而就法器傀儡來講,這玩意兒已經算是合格了,更重要的是,相當耐用。
  叩指上去,有金鐵之音,卻又非常輕巧,以其軀幹中心輻射開來的符紋,像是壹張織網,層次分明,結構清晰,很有水準。而且分明是經過了某人的祭煉,各處符紋靈光流轉,如南國縱橫的水網,無壹處阻塞淤堵。
  這也是傀儡能夠在“競爭對手”面前展出的原因之壹。
  四宗陣營的各個參賭之物,都是在定下賭賽規矩之後,即刻構思煉制的,兩天下來,手快的都祭煉了兩重天,在法器中不算什麽,但與“臨時參賽”的相比,可是有著極大的優勢。
  此時就有人道:“先生,您看傀儡今日的靈性如何?按照先生的吩咐,這壹日間,我們將其放在最復雜的環境下,時時磨煉,三個時辰前,已經是進退自如,真像是生靈壹般……先生的‘化靈貼’果然絕妙!”
  天角先生向余慈告壹聲罪,離座到傀儡之前,仔細打量,蜘蛛傀儡八足“咯咯”敲擊,在原地轉圈兒,也進行微幅的移位,但不管怎樣,都沒有與天角先生、周圍修士、案幾等發生任何接觸,那種靈動敏銳之處,看得余慈也是眼前壹亮。
  天角先生看了半晌,有壹只符筆從袖中滑下,附近的八極宗修士忙奉上壹盒靈墨,供其飽蘸墨汁,在其背腹兩邊的符紋上,又勾勒數筆。筆鋒落處,蜘蛛傀儡壹反之前的活躍,八足曲折,趴伏下去,不再動彈。
  眾人才是壹驚,旁邊孟都公子卻是輕咦了聲,暫停了與三宗的聯絡溝通,深吸口氣,再呵出來,只見靈光激湧,便如壹道清波長河,渾厚的靈氣直貫入傀儡之中,與符紋相激,層層興波。
  祭煉傀儡的人,原來就是他。
  但見那些符紋靈光交錯,與傀儡本身的材料紋理渾然壹體,激發出更玄妙的變化,壹層又壹層地加深,足足六次明顯變化之後,突破了某個障壁,這才消停。
  壹氣貫重天!而且是從二重天直接貫入三重天。
  剎那間,主樓上驚嘆之聲大起,就是飲酒的蘇雙鶴臉上,都微露驚容。
  “壹氣貫重天”的是孟都公子,也就是他雄渾厚重的修為支撐,才能如此順遂,但引導這壹切的,卻是天角先生,這比他自己祭煉,還要困難十倍。
  而兩日之內,完成三重天的祭煉,對壹件法器來說,已經是做到了極致,就算長生中人親自出手,也不可能做到更好了。
  主樓修士的贊佩之語,壹點兒都不過分。
  不愧是天篆社力推的人才,散修之中,也有遺珠啊。
  蘇雙鶴無聲慨嘆之中,天角先生卻只就事論事:“孟都公子可以再熟悉壹下,八足的關節處,建議有所調整,另外,腹中的機關也是……”
  按照他的吩咐,整個主樓壹下子繁忙起來,只有四個閑人,就是蘇雙鶴、余慈並兩位美人兒。不過他們壹點兒都沒有受冷落的感覺,相反看得興致盎然。
  余慈作為行家裏手,看得更是清楚。
  他對所謂的“化靈貼”最感興趣,天角先生以符化靈,驅動傀儡,給予其不凡的靈性,對於生靈奧妙的把握,已經進入到了非常高妙的境界。
  那模擬出來的靈性,余慈並不陌生,在諸天飛星的符法神通裏,在湛水澄那幾可亂真的九命幻靈符中,都有所見。
  只是天角先生所為,更有他個人的特色。
  尤其是在天地法則體系中,他所采用的符箓技巧,依然是在長生層次以下,只是通過更為繁復、精妙的運用,躍過了境界的樊籬,達到了此壹目標。
  不簡單哪!
  當年各代先賢以獨特的紋路為媒介,接引天地偉力,形成符法壹脈。這究竟是自上而下的逆推,還是層層壘砌的發展,余慈更願意相信後者。因為這才契合有情眾生,尤其是人類這萬物之靈長的思維和智慧,而只有這樣,才具有研究的價值。
  人的思維、智慧模式……好吧,這個題目太大了,恐怕只有那些活了不知多少劫的神主大能,才能有更多的領悟,余慈暫時不準備深入下去。而此,四宗陣營的混亂交涉也終於完成。
  湖面上響起轟雷般的喝聲,是四宗陣營各自派出了修士,宣讀臨時的規則變動,引起了壹波又壹波的喧囂。這種臨時的變更,最難服眾,就算是湖上眾人之前壹力主張的也壹樣,四宗陣營的壓力又是激增。
  孟都公子壹邊要與其他陣營溝通,壹邊還要梳理局面,此外還要適應改動的蜘蛛傀儡,壹心數用,很是麻煩,臉上卻是笑吟吟的,壹點不以為苦:“鶴巫、余先生,剛剛我與純陽門等已經達成共識,余先生的同門,還有那些臨時糾合的修士可以參加此次賭賽,但就如道兄所言,不可涉及天紫明丹的歸屬,便是得了手,也要由鶴巫最終調配。”
  他不說“支配”,而說“調配”,顯然也是有壹份謹慎的心思,旋又問道:“要不要與令師弟……”
  余慈不以為意,隨口回應道:“無妨,最後天紫明丹定然會到鶴巫手上。”
  孟都公子只覺得胸口悶了記,再怎麽敞亮的心胸,也支撐不住。
  也在此時,湖面上喧嘩聲再拔高壹段,遠方夜空,赤光驟閃,直入懸空浮島。
  “是赤霄天。”
  赤霄天領了個頭,其余三方也都按捺不住,先後又有兩道遁光直入浮島,分明就是碧波水府和純陽門的參賽之物。這邊孟都公子也不再多言,輕輕拍案,那蜘蛛傀儡化為壹道清光,直入雲霄,很快穿入雲氣四合的暗影中。
  在那裏,四宗陣營的參賽之物,都還要經過魯連的檢驗,看是否符合規定。
  但見浮島外圍,魯連現身,其貌不揚,可身外卻是浮了壹只振翅不斷的巨型螳螂,足有半人高,色澤青綠,頭呈三角狀,口器猙獰,螳斧摩擦,錚錚作響,看上去絕不比十三外道中的刀蟻遜色。
  這是魯連飼養的壹只異蟲,名曰“無影刀螂”,固然攻堅破障,兇悍無匹,且有‘千疊眼’之神通,映照大千,無可遮蔽。魯連可通過獨特秘法,可以借其視界為己用,正是以此法,辨識參賽之物。
  只是四宗陣營的造物都已入場,張妙林那邊,還沒有動靜。是還沒醒嗎?
  蘇雙鶴倒是很體貼地問了句:“時間可還夠麽?”
  余慈“唔”了聲,還沒回應,昏蒙夜空下,壹道光線劃過,似有星辰墜落,瑩光如滴,直透入浮島的水汽陰霾之中。
  魯連皺了皺眉頭,卻沒有說什麽,而是向湖上打出了信號,那就是有效了。
  四艘巨艦之上,忽地轟聲爆鳴,那是各艦所攜的雷霆符禁化為強弩巨炮,轟擊大氣而生,震得百裏湖面,波紋連起,暗流激蕩,有倒黴蛋甚至給震破了耳膜,壹時都是失聲。
  “四方聯營,宴請八方之朋;奪丹鬥符,盡展造化之妙。諸位請安坐,壹睹天梁山島上,天紫明丹歸屬。”
  中氣充沛的嗓音橫掃整個湖面,與之同時,夜空中張開了數十面光屏,映現出島上的惡劣環境,其視角連番變化,這也是無影刀螂的神通所致,只由魯連略做調整,也是取壹個“公平”。
  壹時間,湖上喧囂不再,上萬修士摒息寧神,視線都集中在各個光屏之上。
  而在八極宗巨艦主樓上,程濟世又走上來。
  之前壹段時間,做為交涉的使者,程濟世往返於其他三方陣營的巨艦之上,要說勞累,以他最甚。而這次到來,也就安坐不動了,順手給了孟都公子壹枚玉符。
  期間各宗交涉,傳訊玉符也是方式之壹,沒有人在意這個。孟都公子則以神意觀之,將其中信息遍覽,這裏是剛剛出籠的情報篩選結果。
  姓余,與上清宗相關、精通符法、銳氣無雙,種種的條件合起,壹壹對應,再從天下知名者中尋覓,總共還能有幾個?
  至少到目前為止,各個專業流通諜報、消息的組織裏,只有那麽壹位!
  孟都公子心頭莫名地發顫,擡起頭來,正好看到余慈正舉杯向他致意,他深吸口氣,將那些有的沒的心緒統統掃凈,也舉起杯盞,微笑回應。
  可不等把杯盞放下,蘇雙鶴的眼神又掃過來,給予了關註。
  孟都公子心中慨嘆:在這種層次的大能眼中,是否就真的沒有隱秘可言了?
  他幹脆讓程濟世將那枚玉符交過去,心裏突又發怔,什麽時候,他已經把二者相提並論,擺在同樣的層面上了?
  也罷,能夠與谷梁老祖相抗,惹上天遁宗,還能好端端活上十多年的人物,確實有與蘇雙鶴暫時掰腕子的資格。
  主位之上,蘇雙鶴灰白眉毛剔起,根根如金屬刀刃壹般,寒意森然:
  “原來如此。”
  竟然是他!雖然在域外多年,可在大劫興起之前,他可就聽說,那賤人對這位極感興趣,而天遁宗那些人物,更是漫天撒網,暫要將其擒殺……
  若將此人賣掉,給天遁宗的報酬,怎麽也能折合大半吧!
  不……等等,若這麽做,可是大賠特賠!余慈此子,之所以名動天下,與壹樣至寶是切割不開的:
  玄黃殺劍!
  蘇雙鶴緩緩將杯盞壓在案幾上,卻終還是忍耐不住,喜動顏色:天助我也!
  註意到蘇雙鶴的神情變化,余慈只是微笑壹下,並沒有投入太多註意力,而是繼續觀看浮空島嶼上的變化。
  如今的天梁山島上,地氣、水汽對沖,昏蒙蒙壹片,還有雷雲電光傾壓,島上似乎時刻跳躍著致命的電火,時刻都有巖石地層支撐不住,轟然開裂,露出更深層如蜂窩壹般的深層結構。讓人不由感嘆,多年以來,附近的湖底山脈,早就給挖空了吧。也就是久歷劫數的湖底山脈質地堅硬,才沒有在拔島升舉的過程中徹底崩潰。
  在無影刀螂的神通映照下,來自五方的“玩意兒”,好聽點兒講,是“造物”,從五個方位進去,此時不約而同,都往這些地底深處的洞穴裏潛入。由於懸浮湖上的光屏捕捉到位,眾修士倒是都能看清這些東西的外貌。
  其中有三家都是比較規矩的傀儡形制。
  八極宗是蜘蛛模樣,靈敏非凡;碧波水府則仿佛壹條鯉魚,可以在土層中穿行,分土裂石,如履平地。相比之下,赤霄天的手段,就要驚艷的得多,不知道是用了什麽材料,整個“造物”就像是壹條遊動在霧氣中的蛇,介於有形無形之間,不斷地汲取地氣、水汽,又從“口鼻”溢出煙氣,裏面似乎還有毒性。
  另外純陽門則投進來壹柄寸許長的小劍,乍看去還以為是那邊直接馭劍而至,其實是壹件法器,似還有劍光分化之能。
  至於那些“作亂之輩”的造物,正如之前所見,有壹點星芒直墜土層深處。而魯連還有他那只無影刀螂當真了得,就是這樣,也能照出些模糊的東西,當然,那也是地下的土層攪動太過劇烈的緣故。
  浮空島上,還有修士潛在層層洞穴之中,正是受到星芒驚擾,沖了出來,引得湖面上壹陣驚呼。
  “是攔江錘鄭老七!”
  “原來他還潛在島上嗎?”
  “本還以為他死掉了,也對,堂堂步虛中階的強者,哪有那麽短命?”
  此人在湖上眾修士之中頗有些名氣,而他現身之時,也確實展現出了不凡的修為,壹拳轟出,潛勁如大江暗流,層湧而至,遇壩回旋,生成了攪纏撕扯的勁道,便是鋼鐵也會給扭曲成麻花。
  星芒周圍的土層翻動扭曲,附近的壹個洞穴也塌了下來,可湖上修士看得清楚,那顆星芒依舊是飛射而出,轉眼不見。倒是出拳的鄭老七,壹臉怔然,身上莫名就中了壹劍,裂開了足有兩尺的傷口。
  傷口上肯定有古怪,血液噴湧,止都止不住。只氣得他面目鐵青,低吼聲中,追著星芒去了。
  “是劍意……”
  八極宗巨艦主樓上,蘇雙鶴撚須沈吟。由於巫咒被程濟世攜去島上,以其為介質,他的感應比其他人都要敏銳得多,就是魯連的無影刀螂也有所不及。故而他知道,如此劍意,威力雖是壹般,卻是正宗的“無形劍”路數。
  上清宗當年,確實是化劍為符的手段,但更多還是道意縹緲,九垓渾蒙的古意和仙氣,以道寄劍,和這純粹殺伐之力,迥然不同。可以確認,是另具源頭。
  無形劍……
  嘿,當初死在這門與太初無形劍完美相合的神通劍訣下的大巫,雙手雙腳全算上,都數不過來,如今在他面前演化出來,算是挑釁麽?
  眼角的余光掃了眼余慈,他微微勾動手指,待雪枝前傾身子,才以秘術傳音道:“我要盤皇劍宗的全盤資料,重點是和余慈的關聯……”
  “余慈?”
  蘇雙鶴這才記起,雪枝尚不清楚余慈的真實身份,而且,她也不是自己用慣了的手下。眉頭皺了皺,他也不想再浪費時間,將手裏面有關余慈身份的傳訊玉符遞過去。
  “就是這人,我再給妳暫時調度城中情報資源的專辦之權,把這事兒給我做得漂漂亮亮的。”
  跟著蘇雙鶴這些年來,雪枝還是頭壹回受到蘇雙鶴如此的指派,更是頭壹回從那裏獲得如此實質性的權利,壹時竟是懵了,還好及時反應過來,用蘇雙鶴最喜歡的從容姿態略壹點頭,伸手接過玉符,再攥回手心時,已經要擠進肉裏去。
  很快,雪枝托言辭席而去,蘇雙鶴看了眼余慈,見他對島上局面相當關註,便也移轉視線,更認真地觀察那邊的情勢。
  那群“作亂之輩”所凝就的“星芒”,確實非同壹般。也許他能夠從中找出更有價值的東西來。
  按照賭賽的規則,參賽的“造物”,要有丹、符、器、劍的至少三樣拼接壹起,才是合格。蘇雙鶴能看出,“星芒”的本質就是符法,而其中再蘊劍意,符有了,劍有了,還有壹樣……
  是了,那些人也是有心,竟是將壹縷丹氣化入,成為寄托之物。只不知丹氣中還有什麽玄妙之處。
  相比世上“無中生有”的神通,凝煙成物也不算什麽,可在這種局面下,使丹氣、符法、劍意在無形之中渾融,需要的境界法度,可是不低。長生以下,幾乎不用考慮!
  蘇雙鶴又看向余慈,是他嗎?總覺得不太像的樣子,剛才主動明言不參與,又何必暗中做事?
  可若真是如此,此人背後的勢力,倒也頗為可觀!
  蘇雙鶴心中微動,巫咒感應到了星芒所在,按照設定好的法度,牽引天梁山島上遊動的劫雷余波,以巫門獨特的咒殺法門,向已經標註的目標滲透過去。
  可是,他隨即就感應到,虛空中有壹股力量,化為無形之屏障,看似縹緲,卻是將大部分咒殺之力擋住,只有少許漏過,引來湖面上部分區域小小騷動,可想也知道,那大概就是壹些被“誤中副車”的倒黴蛋。
  蘇雙鶴還可以加力進去,但他沒有這麽做,畢竟太過糾纏的話,引來天地法則意誌關註,他可能也不會好過。他要做的,只是壹個試探罷了。
  如今結果大致如他所料……不過,這小子真的是淡定得很哪!完全看不出正在庇護同伴的樣子。他的巫咒法力,就那麽容易應付嗎?
  在湖上絕大部分修士所不知道、也不可能接觸到的層面,壹場交鋒起於無形,消於無形。
  蘇雙鶴壹時間還沒有發現更多有價值的東西,但有壹點,船上的消息不可能封鎖,只看孟都公子情報收集的速度就知道,相關的消息傳播開來,也不會有多麽費力的。
  按照他的認知,天遁宗恐怕很快就要采取措施。
  余慈小子是生是死,都無所謂,可壹旦沖突起來,那玄黃殺劍,又往何處尋?
  想到這裏,蘇雙鶴又往余慈那邊打量,其身上沒有佩劍,像那種殺伐至寶,想藏進儲物法器中,也是千難萬難。啊,對了,余慈還有壹手虛空法門,怕是有神通之能,會不會藏在裏面?
  那樣也很辛苦吧……
  至少他自覺,想以虛空法門鎮壓玄黃殺劍,未必是個妥當的作法。
  壹時間想得心煩意亂,也沒法專心刺探了,只把壹條原則定了下來:在他沒有抓到實實在在的線索之前,不管是誰,就算是正密切合作的天遁宗也好,也休想在他吃進去之前下手。若是要達成此壹目的……還真要做壹番計較才是。
  眼下,天梁山島上的局勢和味道已經變了。
  從浮島地層結構就能看出,島上像“鄭老七”這樣的,藏身在地層復雜洞穴中的修士,絕不是壹個兩個,而是數以十計,且能在混戰中,在拔島升舉的過程中幸存,修為肯定不俗。五個臨時拼湊起來的“玩意兒”在這些人物跟前,完全不是壹個層級的。
  那些修士被困在島上多時,陷入重圍,此時大都是情緒激烈,見那些“玩意兒”上島,哪還會有好脾氣,更不希望暴露出自家的位置和根底,自然是苦大仇深,見到就下死手。
  如此,四宗陣營、乃至“作亂之輩”的賭賽,已經從“奪丹”,變成了在島上那些幸存者的攻擊下,保全自身的“逃命”大賽。
  由此就能看出,意圖在“造物”上強化自家攻擊力的,都是蠢貨無疑。越是靈敏、機巧,能夠支撐的時間就越長。
  另壹方面,島上幸存的修士不斷現身,也大都是在島上有所收獲的,勾得湖上修士齊聲喧嘩,都在叫“有寶貝,有寶貝”,他們已經忘記了,自己本來也是其中的壹員,是八極宗、純陽門等宗派,硬生生圈了四個陣營出來,只如看客壹般,對著激烈好看的場面鼓掌叫好,不知不覺,已經混淆了自家的立場。
  如果沒有之前張妙林、盤皇劍宗等“作亂之輩”,真可能得到完美的結局呢,可惜……
  余慈拿起杯盞,自有身側的白衣倒入酒漿,而且也沒有忘記給同席的天角先生斟滿,甚是貼心。余慈也就順勢向天角先生舉杯為敬:
  “先生的化靈貼,當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他的話沒有半點兒虛言,看了這麽久,就數八極宗的蜘蛛傀儡最讓他感興趣。
  倒不是說蜘蛛傀儡表現最好,硬行比較的話,場面上還是赤霄天的“靈蛇”更有優勢。
  赤霄天以特殊材料制器,化為那條介於有形無形之間的“靈蛇”,在土層、霧氣之中出入無礙,又以符箓為爐,收集外界雜氣,在“靈蛇”腹中轉化為毒丹之屬,最終噴出,化石消土,極其厲害,似乎還有迷惑心神的功效。如此攻守兼備的結構,壹體而下,應該有高人主持。
  相形之下,蜘蛛傀儡不能浮空,只能跳躍遊走,入地後的靈敏底也不算太高。
  可是,沒有任何壹個“造物”比它更具靈性。
  看它在洞穴中往來穿梭,八條節肢點地,有序交錯,專找角落、沿墻陰影之類,無聲無息,真像是壹頭在陰影中行走的蜘蛛。相對來說最為復雜的八足結構,沒有給移動帶來任何困擾。
  內行看門道,余慈對“化靈貼”擬化出來的“靈性”,越看越有味道。時機難得,當然要趁機交流壹番。尤其是他拿湛水澄的“九命幻靈符”入手,正是天篆社裏人氣最高的符箓結構之壹,當年在北荒時,那邊的分社可是拿這玩意兒當考題來著。
  對此,天角先生完全沒有抵抗之力,連島上的形勢都有些疏忽了,也引得主樓上多有側目者,裏面甚至還有幾個想偷師的。
  可當兩人談到九命幻靈符上“竅眼”分布,與人腦結構的關系時,所有人都敗退了,就是壹直關註這邊的蘇雙鶴,也為之搖頭,感覺著有些跟不上二人的思路。
  也在此時,嘩然聲起,成千上萬人壹起驚呼的聲勢,就像壹陣狂風,從南刮到北,掀動了整個湖面。
  就是沈浸在符法世界中的余慈和天角先生,也給中斷了思路,擡頭去看,只看到壹片崩濺開來的碎渣。
  就在早前壹點兒時間,純陽門那壹枚法劍,本來是深入到某個洞穴深處,以躲避後方追擊,可莫名就是連番震顫,懸空不動,失了靈動,更像是被某個無形的織網束縛。
  作為應急,法劍應該是要施展劍光分化的手段,可才這個征兆,後面的修士已經追了上來的,挾怒出手,將其打得粉碎。由此,也是把純陽門轟出了賭賽門外。
  若只是如此,還不至於引得湖上嘩然。
  真正要命的,是在法劍粉碎之後。
  那邊修士剛剛得手,也是驟然驚怔,手腳掙動幾下,分明也是被某種無形之力陷住,又扭頭看時,洞穴深處,有光焰噴射,轉眼將其吞沒。
  光焰壹閃而逝,再露出修士軀體之時,就像是被冰封多年,全身僵硬,還有薄薄的冰層,偏偏全身各處,還有燒灼的痕跡,循火燎之痕,其皮膚寸寸開裂,墜地之時,便如瓷器壹般,砰聲粉碎。
  如此可怕的光焰,並非是只在此洞穴中閃現,而是幾乎貫穿了地層,就在那修士慘死的瞬間,成百上千處洞穴明滅不定,仿佛是整個天梁山島都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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