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天人乘龍 萬古雲霄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2
無形無質的神意,撞到了山上!怎麽想怎麽荒謬,可事實就是如此,剛剛還讓劍光穿透的山峰,陡然間變成了鋼板壹塊,神意驅動的煙氣在上面迸散,相應的,端陽真人的神意也是硬生生地反彈過來。
神意無形,這壹幕不是用眼看,而是純憑感應。
韓水常還發現,端陽真人本是靈動遊移的神意,在與山峰接觸的瞬間,仿佛被某種寒意凍結,什麽變化都使不出來,這才硬生生地撞上去,那種沒有任何花巧的反震,連他這樣的旁觀者,都覺得牙痛。
清亮的劍光從山峰的另壹端穿出,距離金光放射之地,已是近在咫尺。
兩邊匯合之後,會有什麽變化?韓水常很有些好奇,可就是在此剎那,他心頭再跳,強烈的壓抑感自天而降。
猛擡頭,卻見天穹傾倒,烏雲垂流。當然,並不是真的天塌下來,而上空神意沖擊的導向——正激烈碰撞的兩人,便在此刻,不約而同驅動神意大潮傾泄而下,因其勢頭過於猛烈,才帶來了“天傾”的錯覺。
這時候,護山符陣真的支撐不住了。
琉璃破碎似的聲音接連響起,諸峰符陣連續崩潰,將本是無形的神意沖擊軌跡,用最粗暴的方式呈現出來。在這條筆直的延長線上,迸散的符陣靈光正放射出最後的絢爛,使得韓水常不自覺瞇起了眼睛。
因為這光怪陸離的景象,他的視野受到了幹擾,錯過了壹瞬,以至於遠方爆開漫天塵煙之際,他還有些疑惑:
怎麽回事兒?
元氣激蕩,大風吹卷,將塵煙壓下壹截,這時韓水常才發現,剛才阻隔了端陽真人神意的山峰,就那麽消失掉了,至於追究上面還有沒有人,都成了毫無意義的事。
韓水常眉頭連皺,在他的感應中,漫天的塵煙裏,像是有幾萬張硬弓齊齊拉伸、彈放,嗡嗡的變調顫音初時還算齊整,到了後來,已經彼此幹擾錯亂到不成模樣,只有那絞割魂魄的鋒利之感,愈發明晰。
那受到符陣保護的山峰,就是被這樣的震蕩破入深層,再絞碎掉的。
畢竟也是劫法宗師,韓水常還能夠從混亂的震波中察出壹些細節,辨明沖突的對象:
武元辰在前,楚原湘在後……
韓水常只覺得頭皮發緊,兩個大劫法宗師神意放於虛空,剎那間就是數百萬次對沖,每壹分波蕩,都利如刀鋒,尤其是穿透性太強,那剛剛還阻隔了端陽真人的山峰,就是被他們刺紙壹般穿進去,在內部激烈震蕩,直接催化成煙。
偌大的山峰,沒有任何阻礙的作用,相比之下,端陽真人的遭遇,實是讓人看了嘆息。
對了,正處在神意對沖的中心位置,那家夥還活著嗎?
壹念未絕,後面傳出驚呼聲,已經很難再起到防護作用的符陣生出波動,有目標直撞進來,沒有減速,就狠狠摔在峰頂的巖石地面上。
“師尊!”
鴻遠道士的呼聲非常刺耳,韓水常轉過身來,就見了壹位絕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身影,是見過幾回的熟人。
“端陽真人。”
原來這壹位已不知在什麽時候潛入了少陽劍窟,嘿,真當他們純陽門是清虛道德宗的堂口了不成?思及之前的隱瞞和算計,韓水常心裏自然很是憋悶,可這個時候,也來不及計較,因為現身的端陽真人,其實已經有些走形了,至少絕不像是壹位有道全真。
鴻遠道士在師尊身前,少有地露出了手足無措的樣子。也不怪他如此,眼下端陽真人的情況,確實糟糕透頂。
只見端陽真人頭發披散,七竅流血,形容淒厲,肌體上血線縱橫交錯,仿佛隨時都會裂成千百塊——這不是什麽形容,以韓水常的眼光看來,那些血線深入肌理、骨骼、臟腑,是真真正正致命的傷勢。若非端陽真人壹身玄門正宗修為精純無比,又有護身之物替死,如今已經是壹堆碎屍了。
饒是如此,只要端陽真人再有什麽稍大點兒的動作,指不定就要有哪塊兒肉掉下來。
鴻遠道士本想餵壹顆靈丹下去,見狀只能作罷,又取出了壹瓶續命靈液,催化成霧,噴灑過去。受此壹激,端陽真人從神智昏蒙中醒來,看到鴻遠道士,左眼睛微有光澤閃現。
韓水常此時也發現,端陽真人的右眼被“血線”切過,已是瞎了。
毫無疑問,這就是接觸兩位宗師神意對沖余波的下場。
看端陽真人墜下的方向,其本體和對沖區域肯定還有壹定距離,這般模樣,必定是神意反震的結果。
韓水常心頭發冷,卻也更加憋悶:他再麽說,也是劫法宗師無疑,就算是低了壹層,可為什麽和那兩位,就是天差地別?
他自認資質、努力不下於人,可這些年下來,感覺距離反而越來越大,難道這就是純陽門和大宗門閥的差別嗎?
心裏不舒坦,有股子悶氣要發泄,韓水常終是忍不住哼壹聲,不對端陽真人,而是對上王子懷,稱呼又變了回去:“王真人,這局面……為了壹柄寶劍,就要毀了本宗的根本?”
他都懶得再掩飾什麽,而王子懷並沒有即刻回應,反倒是在鴻遠道士身後,壹個微弱的聲音響起:
“韓城主,眼下出了意外,又有強人……大家胎息閉竅,謹守本心,聽天由命!”
“嗯?”
韓水常方是壹楞,那邊端陽真人已是連盤坐的姿勢都維持不住,壹頭栽倒。
又有驚呼聲起,韓水常已經給連番變故唬得心驚肉跳,循聲猛地扭頭,只見就在主峰的半山腰上,山坡草木,陡然就化為了礦物結晶模樣,範圍還在不斷擴大,半透明的結晶映著符陣靈光,放出絢爛而詭異的光波。
為什麽會這樣?
韓水常發現自己像是變成了剛剛入道的小孩子,完全看不明白眼前發生的壹切。
下壹刻,刺耳的炸裂聲中,半邊山坡粉碎,鋒利的破片四面迸射,破空聲尖銳淒厲,而更可怕的還是海潮般的神意嗡過掃過的震蕩之音,像是在低空轟鳴的雷霆——毀滅性的力量就從他們身邊刮過去,讓人心底發沈。
韓水常剛慶幸那邊沒有什麽人,損失不大,眼角處就是迸濺血色,汙了視界。
臨近峰頂,有壹隊鎮守的修士,八個人,就在震音掃過的剎那,有七個無聲無息,爆成漫天血霧,而就在他們身邊七八尺的距離,僅余那人兩眼發直,雙股戰戰,癱軟地上,卻沒有受任何傷害。
這就是“聽天由命”?
對端陽真人的“告誡”,韓水常有些明白了。
而緊接著,他也是悶哼壹聲,身體側擺,明顯地歪斜,險些就失去了平衡。相應的就是五感六識的震蕩,尤其是體感都要喪失,對真形法體已臻絕頂,幾成金剛不壞之身的他而言,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作為此間僅有的還能感應到虛空神意交戰的修士,韓水常當然不可能真的像“小孩子”壹樣,屁事兒不懂。尤其是這種幾乎是貼著頭皮抹過去的沖擊,他不可能不加以解析。
之前的“失衡”,就是因解析帶來的沖擊。
沖擊還是有些價值的,至少在親身體驗之後,他總算有些明白,什麽是“跳變”……
近些年來,他已經對天地法則體系的結構有所理解,知道天地間萬事萬物,均由層次不同的天地法則聚合元氣化生而成。而這樣的結構,使得神意穿行其中,受到不同層級的法則幹擾,消耗也在不停地變化,也就制造出了難以統計的變數。
跳變……大概就是說,神意交鋒時,不斷地從壹個層次,跳轉到另壹個層次,介質瞬息百變,發勁的方式也是千變萬化。
不管是武元辰,還是楚原湘,都近乎完美地闡釋了“跳變”的真意。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要緊的是:
壹、二……三!
韓水常數著數兒,牙關緊咬,怪不得戰場陡然下移,原來在那震天動地的神意對沖區域內,不知何時,已經插進來了第三方!
其的神意運化之法詭異萬端,他不是專註於神意本身的“跳變”,而是以令人驚愕的古怪方式,強行扭轉神意通過區域的結構環境,使山石草木乃至於人體血肉,都在那瞬間,隨之改變。
那人神意所過之處,萬事萬物,便成了阻滯兩位大劫法宗師神意沖擊的障礙。而那兩位才不在乎擋在前面的是何物,見山破山,見人殺人,幾個來回,就讓少陽劍窟面目全非。
混賬!
此時此刻,韓水常幾乎將牙齒咬碎,卻不得不開口,也不得不把端陽真人的言語重復強調壹遍:
“大家胎息閉竅,謹守本心……”
至於“聽天由命”四字,他實在是吐不出口來。便在此時,他臉上突地壹暖,光影的變化讓他本能擡頭,主峰上修士大都如此。
他們隨即就看到了,因為神意對沖,在厚重的雲層中部,絞開了壹片偌大的空隙,隨著日光移動,這壹刻,久違的陽光穿透了劫雲的裂口,照射在滿目瘡痍的山脈之上,但轉眼又是扭曲。
便在萬丈雲端,陽光同樣制造了陰影,就在陰影深處,分明開辟出壹片幽暗詭奇的領域,猙獰兇暴的魔影攢動,中央有雄偉如山的巨影,偉岸如神明,鎮壓壹切,也縱容壹切。
與這片魔域相對,又有壹處區域,雲層與陽光混染,出奇地層次清晰,分劃九重,區域雖有局限,卻似乎隨時都有荒古生靈造化生滅,意象渾茫,古樸原初,不讓魔域分毫。
韓水常呆看著半空,久久不能言語。他知道,天空凝化的兩片區域,可不是拿來唬人作態,而是代表著來自清虛道德宗和魔門的兩大強者,不約而同選擇了借用外力。
武元辰借用魔主投影,顯化魔國,意欲魔染萬裏;楚源湘則引動朝真太虛之天的“九玄元穹”法力,分劃九野,傾蓋天地。
而二人做法的本質,正是強行扭曲天地法則,將神意交戰區域的環境結構,向最有利於他們的方向轉化。而這正是“第三人”所做之事,由此也可見出,這兩位對那個斜刺裏殺出、卻是不走尋常路的對手,有多麽煩惡。
只是,楚、武二人想法接近,差距則微之又微,不管是魔國,還是洞天,齊齊投影到此,反成了僵持之勢。
少陽劍窟中的修士們,已成了被殃及的“池魚”無誤。
這邊魔氣滔天,點染惡念,刺心焚血;另壹邊元氣渾茫,陰陽倒置,五行亂離。再有愈發澎湃激烈的神意隔空對沖,瞬息震蕩超百萬層,無論形神,都遭遇可怖的強壓,剎那間就不知有多少人慘叫崩潰,走火入魔。
韓水常恨得咬牙切齒,但主峰上這些人,他也必須要護住,當下跺腳,開啟了核心位置最重壹層符陣防禦,聚攏純陽真火,形成類似於界域的空間。
同時,他的神意感應仍未撤回——此類環境下,再成了聾子瞎子,就是真真正正的“聽天由命”了。
他支撐得很辛苦,同時也不由去想:
如此局面下,那個“第三人”又該如何?又能如何?
壹念未絕,少陽劍窟深處,有金光長虹,橫架天際,直切入虛空兩片相對化生的區域邊沿。那裏正是雙方角力之地,金光當即受外力影響而扭曲,卻依舊氣象恢宏,矯然如龍,且果真是多角突峰,有角、須、身、尾段段化現,眨眨眼再看過去,那貫鱗頂角,爪牙飛騰之相,分明就是太古天龍模樣!
“昂!”
龍吟之聲,起勢雄渾,余音清越,與之共鳴,山中劍光沖霄,直入天穹,繼而繞龍體而飛,層層化鱗,明光如劍,犀利刺眼,二者渾融如壹,不見任何疏隔之態。
“這……”
韓水常也是傑出的劍修,自然明白眼前的壹幕代表什麽,腦中為之混沌:
這才多長壹點兒時間,玄黃殺劍已經認主了嗎?
“我的娘……”
附近有人呻吟,嗓音發顫。而等他定睛再看,才發現,虛空之變仍在持續,在那龍形之上,竟然又凝化出壹個模糊的巨影,如天人之相,馭乘天龍,自在周遊,身外雷光明滅,腦後青蓮化生,任他洞天、魔國如何壓制,也無法將他沈陷。
下方少陽劍窟中,眾修士呆呆看天,看那洞天、魔國、乘龍天人,三方鼎立;看那原本厚重的劫雲,如沸水溢鍋,壹波波往遠處流淌;看那久違的萬丈陽光,在天穹外沿扭曲,形成眩目的虹彩。
而所有的壹切拼合起來,卻化為了較劫雲更為深重的災殃陰霾,當頭傾壓而下,讓人窒息、絕望。
灰黯的情緒如陰雲般覆在心頭,韓水常環目四顧,發現他所能見到的幾乎所有人臉上,都是壹般無二的死灰顏色。就是王子懷這樣的,也是神情凝重,不復瀟灑氣度。
他知道這種情況大大地不妥,也就無比理解端陽真人昏迷前的告誡:
謹守本心!
確實是金玉良言。少陽劍窟共有壹千四百二十壹個閉關修行洞府,常駐人數總在三分之二以上,這就是近千人,再加上守衛,總有兩千人出頭。如今天上魔國投影,壹旦心神失守,被武元辰趁虛而入,且不說上面的勝負如何,千人情緒亂離,遭遇魔染,也是壹場巨大的災禍。
韓水常已經覺悟:今日之後,就算少陽劍窟僥幸得存,也是傷筋動骨,靈脈的傷損還在其次,最可怕的還是名聲的敗落,那已不是十年八年就能挽救回來的。
想到這裏,他的情緒都有些不穩。
同在此時,天空中鼎足而立的洞天、魔國,以及乘龍天人法相之間的距離在擴大,那介入虛實之間的光影不斷蔓延,彼此影響的虛空也在擴張。擡頭看去,天域三分,面積上洞天、魔國要更為巨大,可乘龍天人依舊是馭遊自如,便是偶爾出入其間,那兩方也奈何不得。
這種“對外擴張”持續了十余息的時間,突然間不約而同地碰撞、交錯,即而扭曲。相應的沈澀悶啞的聲音,也大異從前,仿佛是弦斷強鳴琴,管裂硬吹簫,再難形成順滑流暢的共鳴。
而視覺上的變化,要更加震撼人心。
人們就看到,雲外九天連續崩解,幽暗魔國向內塌陷,乘龍天人的影像愈趨透明,便是連座下天龍都維持不住,最終散化為萬道金光,倒是那化鱗劍氣,在金光中聚合,成為壹柄四尺長劍,錚然作鳴,隨即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虛化不見。
“玄黃殺劍!”
韓水常終於正式確認了玄黃殺劍的下落,同時也醒悟過來,劫雲驅散,玄黃殺劍等於是渡過了塑靈天劫,如今,它就是當之無愧的此界唯壹壹柄塑靈劍器!
而圍繞玄黃殺劍的爭奪,正是方興未艾。
三方鼎立的結局就是,誰也無法維持投影的存在,壹切的虛耗都被舍棄,最終還原成最為直接的神意對沖。
對少陽劍窟中的修士來說,這則是代表著,更慘烈的災禍傾壓而至!
韓水常深吸口氣,執劍在手,到他這種境界,絕不會真的“聽天由命”,至於能做到什麽地步,又有誰知道呢?
正要引動近乎崩潰的符陣,他忽地壹呆,保持著持劍望天的姿勢,不再動彈。
天空中,本是被驅散的劫雲分明在向中央聚合,電光在雲層中躥動,沒有劈下的意思,只將那強大的磁力匯結成網,仿佛是構成了骨架,再將厚重的雲層鋪上去。
至於之前破壞了這壹結構的可怖力量,分明已經移轉不見。
神意傳導,倏乎千裏,若真要離開,也就是眨眼的功夫而已。
少陽劍窟內外,幾乎是在等死的修士們,終於是陸續反應過來,他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不斷聚攏的劫雲是這麽可愛,因為那代表著,三個制造災難的強人已經遠離了這片區域,將那撼魂動魄的虛空神意交鋒,移轉到更為廣袤的天地中去。
至於去哪兒……誰在乎?
不少人當場就嚎啕大哭,也有軟倒在地的、失神怪笑的,幾乎是用盡壹切方式,去發泄已經崩潰掉的心情。如果此時武元辰殺個回馬槍,保管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他們整得走火入魔。
韓水常木立了至少十息時間,才將心情調適過來。回劍入鞘,再看向王子懷等人,本來是想質問的,卻發現早已經沒了那個力氣,只剩下壹個疑問,繚繞心頭,久久不散:
那人……是誰?
給人制造了嚴重災難和困惑的余慈,此時正往後撤。
玄黃意外渡過了塑靈天劫,當真是可喜可賀,只是由此帶來的麻煩也當真不小。之前少陽劍窟人心浮動,對余慈來說,也算如魚得水,他已經知道兩位強敵的身份,並沒有久戰之心,故而壹等塑靈天劫消散,便攜了剛剛渡劫成功,靈智還頗為模糊的玄黃,壹路撤退。
他來時以“真實之域”的境界,投放神意,七十萬裏虛空如在掌顧之間。如今由於帶著玄黃、天龍真形之氣、太初無形劍等之前留在少陽劍窟的家什,再想如來時壹般,已經不可能了。只有徐徐回收,步步為營。
當然,神意交鋒才是目前的主流。
數十萬裏天域交戰,對余慈來說,是全新的體驗。
就是轉念的功夫,壹側的神意沖擊飆揚壹百二十余萬重,起勢兇悍淩厲,成勢之後,卻是陰暗厚重,如滾滾黑潮,充塞天地,轟聲碾壓而至。
這定是武元辰無疑,正面迎擊絕對沒好,故而余慈動念之間,虛空環境變化,本是浪奔浪湧的沖勢,仿佛是撞上了堤壩,急劇衰減,當即砍掉了三分之壹還多,只余七十余萬重,再轟然撞上。
虛空抖蕩,對撞範圍內壹切有形之物,都被震成齏粉,再催化成煙。
而未等消歇,另壹側又是暴起神念沖擊,兇橫不下於武元辰,卻更有汪洋恣意,橫絕太空的渾茫氣象。
楚原湘這壹擊,余慈再不能硬接,本是與武元辰層層對沖,連續振動的神意,陡然壹個拉伸,振動的頻率驟變,隨即偏轉,就像是在海中的魚兒,在暗流沖擊的剎那,壹個擺尾,已經躍入了另壹個水層。
楚原湘壹擊落空,卻是緊接著就與武元辰隔空對沖,天際雷鳴,偶然壹個下壓,掠過地表山頭,漫山郁郁蔥蔥的森林就是齊齊炸碎,壹應生靈爆散血霧,再無噍類。
“看”到這壹幕,余慈心境出奇地輕松,就像是剛學會遊水的頑童,就算是面對大海浪濤,更多的還是新鮮和興奮占了上風。
原來世間還有這等攻伐之術。
好像,很適合他呢!
余慈漸漸明白,各人神意性質不同、修煉法門不同,在不同層次的天地法則中穿行,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差別。虛空神意交鋒,不但要比強度,更要懂得技巧,要善於在有利於自己的層次粘著對手、壓制對手。
不管是武元辰,還是楚原湘,都有幾個最為擅長的層面,其實余慈也是。
他道基關涉的生死存滅法則,是天地間的根本法則之壹,幾乎在每個層次都會存在,他的選擇自然是非常豐富。與武、楚二人有重合,也有相悖。
在“重合”的層面,他無論如何也不是兩個老辣兇橫,又專精神意殺伐之道的宗師強人的對手,但他的優勢就在於,跳變極快,適應性又強。武、楚二人壹直想將他粘住,卻是屢屢失手。
就算真的到了危急時刻,由於他正在“真實之域”的層面上,“我”之真性顯化,與自辟虛空的無上神通緊密結合,能夠強行開辟虛空,扭曲天地法則,形成最適於他,也最能遲滯對手的環境,就算臨時開辟的虛空隨生隨滅,也有了脫離的機會。
這就是余慈和兩位大劫法宗師纏戰了數萬裏的距離,依然綽有余裕的原因。
不過,差距就是差距、被動還是被動。
久守之下,必有所失。由於玄黃本體在此,很難脫出對方的鎖魂之術,眼看著這就是壹場艱苦鏖戰,余慈也不指望每次都能安然脫身。故而,他也在不斷地熟悉這種方式,盡可能迅速地提升自家水平。
余慈覺得自己很適合修煉這種法門,這感覺也沒錯。
他沒有特意修煉過神意攻伐之術,不過從乍壹修煉開始,就是走的“存思觀想”的路子,最重神魂;而符法修行,也是對神意運化要求頗高;至於後來轉入玄元根本氣法,成就“心內虛空”,更要在“心象”上用力;更不用說其後涉及的種魔之術、黑森林法門等等,都更傾向於神意之道。
再有出入“真實之域”,承受元始魔主的強壓等等之事,連續磨煉,他在神魂修為上的積累也是渾厚紮實,遠超同儕,至少在根基上,並不比兩位大劫法宗師差上太多。所欠缺的,只是收放的技巧、經驗,當然,也有千年萬載打磨下來的圓融。
通過這壹輪虛空交鋒,余慈正是不斷地打磨自家的神意運化技巧,而且,他還分了些心思,尋找參照。
這幾十年間,他也見識過幾回此界大能虛空神意對沖的場景,甚至自己還親身經歷過。
不過,若說能供“反復參照”的,思來想去,只有壹個:就是當年羅剎鬼王與太玄魔母大戰中,起始之時,那壹輪的隔空交戰,當時只見氣象恢宏,如今再看,仍是不可思議,而且,那分明就是虛空神意對沖的範本。
對戰雙方神意橫空,在湛藍的碧落天域對沖,跨越億萬裏距離,幾乎貫穿大半個真界,依舊如臂使指、變化莫測。余慈敢拿腦袋打賭,雙方定然都是邁入了“真實之域”,而且程度和水平遠在他之上。
他當年自辟虛空時,還很難把握其中奧妙,只將封住那份記憶的“冰山”請上平等天,化為太玄神通。而眼下,無論是修為還是眼界,早已今非昔比,再“翻閱”起來,並不困難。
結合著當前的戰鬥,從基本知識入手,更易解讀。
其實,說起神意交鋒,理論並不復雜。交戰各方,無壹例外都是神魂居中,也是壹切動力之源,放出的力量就是神意,其中又可劃為神識、神念。神識如目,神念如刀,神意的交鋒,其實就是幹擾神識感應判斷、挫傷神念強度鋒芒,意圖清晰,層次分明。
但神識、神念也不能分得太清楚,它們更像是神意的兩個“標準”,壹體之兩面,這裏面的把握,就要在實戰中逐步體會了。
漸漸的,他心裏有了譜,中間試了幾回,進步顯著。
其實,他進步的速度壹直相當驚人。
最初的時候,他剎那間神意沖擊的強度,不過是七八萬重,大約是與那位端陽真人處在同壹層面。讓對方“撞山”,完全是瞬間改換環境結構,封絕神意傳輸的結果。
可接下來,楚、武二人壹個認真,直接將那座山峰催化成煙,余慈當時也是受到波及,在兇悍猛烈的沖擊下,不得不強行提升神意震蕩速度,以維持自我的節奏。
大概就是受那二人強行帶動,激發了潛力,也是被動模仿對方技巧,使他神意沖擊強度飆升,壹舉突破二十萬重。此後,就是在不斷地跳變、轉移,每壹次成功地脫險,都使他的技巧得到磨煉,潛力得到釋放,強度也水漲船高。
到了後期,他已經可以飆揚到五六十萬重的層次,能夠在楚、武二人不太擅長的層次,正面對沖,不落下風。
而且,他能夠感覺到,自己仍有潛力可挖。
之前,他遭遇了“壹念壹紀”的詭異劫數,是次絕大的考驗,也是有效的打磨,讓他的根基紮實到自己也摸之不透的程度,積累更是雄厚無匹。他正需要壹個“極限”,來進壹步驗證。看看他究竟能做到什麽程度。
另外,余慈又發現了樁好處。
他已經是接觸到“真實之域”的層次,可問題在於,這種層次需要的是“踩水”的技巧——濁世如海,風大浪高,想要從中冒頭,就要精通“水性”。
與之相對應的,無疑就是如何在“天地法則體系”中更自在地活著,隨自己的心意,利用法則、扭曲法則,將其變為托舉自己的力量,永遠浮在上面,不沈下去。
神意攻伐的方式,正是壹種非常有效的“戲水”技巧。
當余慈真正掌握了它,就很有些愛不釋手的意思。
便在他漸入佳境的時候,鐘聲響徹天際。那是武元辰的“落魂鐘”,據說是壹件走了獨門祭煉方式的法寶,最能增益神意沖擊的強度和變化。
鐘聲裏,武元辰的神意沖擊不動聲色地沖上了兩百萬重的層級,而且還在急劇提升,就像是漫漲的黑潮,當前壹波巨浪拍擊過後,擡頭再看,更可怖的海嘯已經形成!
直面黑潮,如果是最初時的余慈,除了急速跳變脫身,也沒有別的選擇了。但此刻,他卻有新的看法。
如此沖擊,是將所有的鋒芒盡都斂藏,以換取深沈厚重壓迫感吧;還有就是,這其中至少經過了先期的數十次跳變,在不同的層面上組織、積蓄力量,最終才化為這蕩魂鐘聲,故而覆蓋面廣,更有著暗潮洶湧,無形的漩渦,粘連神意。
細究起來,分明是平空化現出壹道恢宏的大陣,如巨鐘扣下,封鎖萬裏方圓。
“巨鐘”之下,才是黑潮湧起。
如果只見黑潮,不見巨鐘,依舊像以前那樣跳變,定要撞到厚實的“鐘壁”上,頭破血流不說,還會激起第二波、第三波連續不斷的黑潮,聲勢可能越來越大,最終壹發不可收拾。
這就是眼光提升帶來的清晰判斷。
余慈由此領悟,像武元辰這樣的強人,看起來隨意揮灑,神意沖擊瞬息百萬重,其實內中法度森嚴,是在壹個穩定的框架下,層層化生,內蘊厚重。這就是法門的作用。
在“真實之域”的境界下,余慈的“跳變”造詣,要比武元辰來得高明,更具備千變萬化的能力,其實這裏也是有壹層法度在,只是他畢竟還是生疏,不知道怎樣才能更有效地利用。
而武元辰的做法,就是最好的示範。
余慈神意的振動急劇收窄,“嗡”聲中,跳轉進入到另壹個層面,黑潮的沖擊剎那遠去,他卻並不放松,振動幅度連續變化,壹口氣做了二十八次跳變,中間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壹氣呵成。
就是武元辰,在此讓人眼花繚亂的連續跳變中,神意沖擊也是微窒,黑潮湧起,卻只能追在後面,消耗壹些微不足道的力量。至於“巨鐘”扣下形成的封鎖,也只是蕩起了壹波綿密的振動,便讓余慈破封而出,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
這還不算完。
余慈可說是現學現賣,每壹次跳變,都學習武元辰的手法,積蓄起壹些力量,也勾連起不同層級的法則,不過是順水推舟,使得“經過”的相關法則微幅扭曲,耗力也不大,但積少成多,使周邊環境結構發生了明顯的改變,等於是擬化出類似於自辟虛空的效果。
武元辰還來不及為蓄勢壹擊的失手而懊惱,神意所及,忽見天地昏暗,壹張恢宏星圖鋪展開來。
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層層羅列,垂布穹蒼,仿佛是余慈心內虛空的“星辰天”外化而出,覆蓋了比“巨鐘”還要闊大倍余的廣袤天地。
余慈滿足地嘆息壹聲,雖然這裏面充滿了上清宗的風格,還有濃重的個人特色,但並不是壹項獨門神通,而是可以修煉、復制、傳承的法門,讓他有壹種“著書立說”的愉悅感。
雖非心內虛空,那種心象、物象交融互現的特質還是展現出來,原本只能在感應呈現的神意變化,也給照出了“形質”,化為壹口鎮壓中天的巨鐘。
巨鐘以天為梁,垂落黑潮之上,無數魔紋堆積表層,浮凸成形,構合成猙獰魔頭、兇物,又有魅惑人心的飛天、寶相莊嚴的聖人大德,時時轉換,時時變化,仿佛要從那口大鐘上掙紮出來,將此界化為惑亂人心的魔域。
可這些終究是見不得光的,壹旦顯化,在穹蒼星光之下,那諸多天魔法相,便是哧然生煙,形體扭曲,紛紛往“大鐘”內部縮去,鐘聲暗啞,忽然中絕,而那巨鐘也虛化無形,再不復見。
唔,還有破妄的效果。
壹念未絕,在武元辰貌似是惱羞成怒的百萬重神意沖擊下,星圖也沒能維持住,同樣虛化歸無。
這個結果,說不出是誰勝誰負,與武元辰相比,余慈跳變的自由度更高,意境更為遼遠,但法度上只是勉強成形,還遠不夠嚴謹,比不得武元辰的厚重。否則那廣袤星圖,也不會被對方法門受克後的壹次發泄式的沖擊,就沖垮掉。
可是,這樣的方式,還是點醒了他,讓他找到了目前最適合自己的方式。
余慈心胸壹暢,厚積的神魂力量等於是找到了宣泄的渠道,神意沖擊的強度也水漲船高,壹舉突破八十萬重,使得他能夠調運的力量更為充裕,跳變的幅度更大、次數更多,由此再推動神意力量的釋放,竟然形成了壹個滾雪球似的壯大過程。
剛剛因為武元辰的蕩魂鐘,略有些滯後的楚原湘,本是借機要越過余慈神意防線,鎖拿玄黃,卻是吃余慈連續轉換十七個層次、蓄積力量首度超過百萬重的沖擊,仿佛是崇山峻嶺淩空飛來,真個叫蜿蜒如龍,給硬生生地擋了下來。
壹時間,本沒有片刻止歇的神意交鋒,出現了些許空白。
神意交鋒,可以說是距離最遠的戰鬥,但從某種意義上講,也可以稱為是最為“貼近”的搏殺。
沒有肉身的阻隔,等於是神魂的直接碰撞,沖擊和反震的感覺,就算是經過數十萬裏的衰減,依然無比強烈,感應也最為清晰。而且,不只是感應到對方的力量,有些時候,連情緒也有“交流”。
對余慈這邊的進境和心態,楚原湘也好,武元辰也罷,應該都有所感應,余慈也能感應到,那二人旺盛的好奇心。
大概是在猜測他的身份吧。
只是,他可沒有解答的義務,在布局完備之前,他更不想讓洗玉盟、北地魔門的大佬同時惦記上,見那二人有些分神,當下神意全面回撤,如大海退潮般,壹波波掩回。
對面二人這才又記得追擊,余慈撇開壹切雜念,只是悶頭交戰,體悟裏面浩如煙海的技巧和手段。而此時,他們的戰場已經遠去少陽劍窟二十萬裏以上,壹路向南,距離余慈本體所在,倒是越發地接近了。
不過,先壹步飛走的玄黃,卻是出了些狀況。
玄黃當年橫貫北地之前,已經被血殺戾氣汙了元靈,神智全無,全靠著余慈的劍符感應,才沒有六親不認。此後雖是借著谷梁老祖的巫鼎,將血殺戾氣洗脫,輕裝上陣,重歸於至純之途,由此渡過塑靈天劫,元靈穩固。可是當年被汙染的意識,卻是沒有找回來,眼下只等於是靈智初生的娃娃,可塑性再強,也是以後的事兒。
它大部分時間,還是昏昏蒙蒙,之前在純陽劍窟,感覺著余慈氣息最是親切,又有純化劍意的根腳,很有“舊友親朋”的味道,糊裏糊塗就認了主,爾後壹路南移,也是余慈時時引導,才沒出了差錯。
它有壹身頂尖的殺伐經驗,應戰時不需要太操心,但“機變”什麽的,就不要再妄想了。
壹路向南,最初也還罷了,周圍縱橫萬裏,均淪為神意交鋒的戰場,旁人躲都來不及,遑論其他。
可到後來,余慈在神意交鋒上的造詣愈見深厚,對兩位大劫法宗師的限制也越來越大,不知不覺間,劍光與後面的神意交鋒戰場就有了距離,而且還在不斷拉長。
這本來就是余慈之所願,當然也不會攔它。可問題是,當玄黃飛得太過超前,又沒有什麽遮掩的時候,未免就太過刺眼了。
從鑄劍那日起,玄黃殺劍就是走的“虹化”路子,便是沒有汪洋大海般的血殺戾氣,劍光所至,依舊是氣沖鬥牛,從不知低調為何物。所過之處,劍氣分光裂雲,遠遠看出,就如同經天的彗星,方圓十多萬裏,都能看到,如何沒有人好奇?
北地英傑輩出,就算是被天地大劫並魔劫折騰得不輕,精英十之七八都前往外域暫避,但像玄黃殺劍這樣高調穿行,也太招風。
當下,就有不知深淺的飛上天去查看,見是劍器飛空,不見劍主,雖是壹時認不出來歷,也自然生了貪念,可才想著攔下,就被玄黃偵測出了惡意,當下劍光偏轉,頃刻就給斬了。
看“出頭鳥”的慘狀,不少人都是壹縮脖子,消了那些念頭,但也有人愈發地貪念大熾,壹人不行,就呼朋喚友,然而劍光飛掠甚急,能反應過來,並且追得上的,寥寥無幾。
真正能觸及到的,大都是遠遠地看到劍光,登空攔截,故而不成系統,沒有法度,連前面的教訓都吃不到,被劍光連劈了七八個,其中甚至有壹位長生真人。
在天空中壹團亂麻的時候,劍光所過之處,各路人馬也是賣力地傳遞消息,和劍光競速。
然而就是上等的傳訊飛劍,短時間內也只堪堪追個首尾相及,而倉促之下,也沒有誰能分辨出其根底,壹路下來,飛的迷糊,追的糊塗,傳得更是五花八門,這幾項湊在壹起,除了熱鬧,就是混亂了。
只是,什麽樣的局面都有個盡頭。不管消息如何錯亂,當它傳遞到有心人手中的時候,裏面的真實自然就會給發掘出來。
大約在距離少陽劍窟三十萬裏左右,總有壹撥事先得到消息的修士們,湊起了壹只還算過得去的隊伍,他們盯緊了劫雲下方那道流光,當空布下陣勢,準備將那通靈寶劍擒獲。
“都藏好了,就是躲到劫雲裏去,也別給老子出問題!”
主事的修士看那矯然飛動的劍光,明明相隔還有上千裏,也是忍不住緊張。
天域遼闊,他們布的陣勢再強,那通靈寶劍只要稍微偏壹個角度,到這裏就是百裏的誤差,他們的心血也就將毀於壹旦。
還好,到目前為止,壹切都還正常……
可就是在這緊張的關口,有人忽然道:“齊兄。”
“怎麽?”
“妳有沒有覺著……我是說,好像是變熱了!”
“嗯?”
主事修士壹怔扭頭,也在這瞬間,他的身子僵硬了。
因為就像他剛剛所說的,壹個人影從黑沈沈的劫雲中邁步出來,臉色冷峻,偏是那對眸子,視線指在身上,便有燎心的熱力迸發出來。下壹刻,他的身上真的著了火,那火從五臟六腑燒起,轉瞬燒透了天靈,也將他的靈智焚化幹凈。
比他還要早上壹線,和他壹起組成陣勢的幾個同伴,也是被火光燒透,身化飛灰。
壹舉焚滅數人,蘇雙鶴眉頭仍是皺著,目光環視周邊布下的陣勢,還有些不太滿意:
“不入流的小輩,傾盡所有,也就是拿出這半調子的陷空陣,就是火祭了那幾個蠢貨,也沒有提升太多,未必能擋得住劍意鋒芒。說到底,要速戰速決的話,還是冒壹些風險。”
蘇雙鶴也是憋悶,他急急趕路,就是要搶先奪取玄黃殺劍,知道它搶手,卻不知搶手到那種程度。少陽劍窟附近的暗線傳回消息,說是“蕩魂鐘”武元辰駕臨,急得他火燒火燎。
武元辰那廝確實是紮手,不是迫不得已,他絕不願意與其為敵,但這形勢走下去,哪還能如願?
為謹慎起見,他特地放慢了速度,做壹些準備,哪知變故多發,傳遞消息的暗線黴運當頭,橫死在劍窟之中,等更外圍的消息傳回來,已經不是倒了多少遍手,只知道那邊又來了壹位堪與武元辰相抗衡的強人,卻不知身份怎樣,消息傳遞越發遲滯,等他聽到玄黃殺劍在混亂中遁走的消息時,已經是事發將近半個時辰之後了。
天幸巫神保佑,他前面放慢速度,反而留出了布置的時間,而且那玄黃殺劍看起來雖是撇了血殺戾氣,靈智仍不是太清楚,給了他機會。
劍光已經切入了五百裏範圍,蘇雙鶴匆匆對陣勢做了些改動,袍袖壹揮,重又躲入劫雲深處,坐在巫靈日冕車上。
並非是他關鍵時刻還要擺譜,而是要鎖定玄黃殺劍,非要借此車之力不可。
車前兩頭三足金烏收斂了金光熱力,卻還拉著車駕,在雲層中巡遊,以保持速度,隨時應變。
忍受著劫雲中的種種不適,蘇雙鶴默默倒數:
三、二、壹!
“嗡!”
半調子的陷空陣觸發,蘇雙鶴也不管效果如何,座下巫靈日冕車轟然沖破雲層,恰好對上那道鋒芒畢露的劍光。
計算完美!
蘇雙鶴壹聲厲嘯,專門針對元靈的巫咒擊發,同時他也祭出壹柄玉勾,向著劍光勾落。
對劍修壹脈,蘇雙鶴應對的經驗豐富,那直擊元靈的巫咒也還罷了,真正的攻擊重心,是在那柄玉勾上。
玉勾名為“落虹”,祭它出去,並非直接去勾動劍光,而是先壹步勾動天地法則,將本來不屬於相同或相近層面的法則勾在壹處,扭曲拼合,成亂線纏繞之勢,外表則是化為壹道七彩虹光,刷落下去,專門以此層層消減玄黃殺劍的犀利鋒芒。
可那玉勾還未中的,他心裏就是壹跳,先期擊靈巫咒的作用反饋回來。
在沒有劍主的情況下,任是什麽通靈劍器,相較於當者披靡的劍氣,其元靈總是要弱壹些,以巫咒轟擊元靈,思路上絕沒有問題。可是,這壹刻巫咒所指,便像是撞上了壹塊礁石,堅硬又光滑,巫咒法力就如同沖刷的江水,分向兩邊,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蘇雙鶴立刻體會出其中詭異之處,可不等他進壹步分析,那邊已經悍然反壓回來,其勢淩厲通透,便如第壹等的劍修強者隔空發劍,劍氣未至,劍意已成。
他只覺得腦中微微刺痛,隨即恍惚,仿佛見得雲端玉樓,倏隱倏現,飄渺難測,惟有裊裊清音,淩空盤轉,越拔越高,直至微然不可聞,意境通脫,無可拘之者。他不自覺受其所染,連心緒都給掃出壹片空白。
“這是……不好!”
蘇雙鶴悶哼壹聲,猛醒過來,就是第二元神所化,面皮上也是青紅交錯,羞怒交加。
他非但沒能傷到玄黃的元靈,反而是被對方反制,壹道十二玉樓天外音的劍意穿透,神魂已然受了微創。傷勢不重,可有什麽比潛心算計,卻讓人當頭壹棒,原樣奉還,更讓人羞慚無地的?
這……元靈的強度與計算中的完全脫節啊!不,這不像是單純的元靈,而是與玄黃殺劍本體緊密結合,根基深植!
雖說情報上還有欠缺,但憑著見識,蘇雙鶴還是生出了某種想法。然而已經容不得他多想了,天底下的劍修都是壹般無二——得勢不饒人,壹旦占了先手,就不會再給人喘息的機會!
劍氣嘶然破空,而每每氣在音前、意在氣先,等劍氣斬破虛空爆鳴聲響起時,蘇雙鶴這邊已經挨了十七八劍。
前方玉勾虹光扭曲,確實消減了不少鋒芒,可問題在於,對方劍意之犀利,實在超乎想象。
沒有了血殺戾氣,玄黃反而在純化的境界上又深入了壹步,蘇雙鶴能擋得住劍氣,形而上的劍意卻是破開壹切阻礙,直指心神根本,恍惚中,他像是重回到當年目睹論劍軒劍仙之威的少年時代,雖相隔千裏、萬裏,依舊殺意透胸,臟腑生寒。
糟糕透了!
蘇雙鶴臉色越發地難看,如此境況之下,想要速戰速決?勢必要付出更巨大的代價……
此時陷空陣已經催運到極處。此陣以“天淵無底,碧空沈陷”著稱,主要是在平滑的虛空中,開辟壹個臨時的、不完成的虛空環境,形成“陷阱”,困住敵方,若是陣勢完整,主持的修士修為足夠,甚至可以開辟通往別處虛空世界的甬道。
當然,這半桶水的陣勢,不用想了,蘇雙鶴主要還是借“陷空陣”這個殼,施展巫咒。
至少到目前為止,陷空陣還是發揮了壹些作用的,玄黃殺劍看著近在咫尺,其劍氣透空,還是要隔過壹層虛空屏障,如若不然,以他計算失誤的情況,“落虹勾”說不定早讓劍氣打飛。
當然,現在落虹勾會怎樣,蘇雙鶴已經完全不關註了,他全副精力都放在陣中巫咒的催動上。
陣中不見火光,溫度卻是急劇升高,扭曲了大氣。
當溫度上升到某個階段,他座下兩頭金烏,戛然長鳴,身外大日真火爆燃,如兩輪紅日,掙開車架轡繩,壹左壹右,分進合擊,硬將是陣中的高溫再催升了兩個層次。
火焰終於顯化,光色由紅轉白,席卷百裏方圓,其中又騰起壹輪大日,其中有三足金烏法相,斂翅閉目,威勢含而不彰。如此沖擊,對天地法則的扭曲太過激烈,又不像是神意對沖,無形無跡,頃刻千裏萬裏,故而劫雲中電光滋拉拉做響,蠢蠢欲動。
而這時,蘇雙鶴不但不降下強度,反而又加了把力。
日輪中,三足金烏雙眸睜開,陣中的溫度霎那間再次提升,整個虛空都似給燒化了。
高溫燒穿了雲層,本就是蠢蠢欲動的雷霆再也按捺不住,雷光突降。
由於幾乎是貼在劫雲下部,沒有任何緩沖的余地,電光穿透雲層,便正中蘇雙鶴所乘車駕。
蘇雙鶴卻是不驚反喜,大笑聲中,藍白色的電光在巫靈日冕車上流轉,無數次想壓進車駕內部,卻在特殊的材料和防護前卻步,當然,這也支撐不了太久,而蘇雙鶴早有準備,巫咒發動,剎那間,巫靈日冕車顫動,仿佛是活化過來,變成壹只抖毛的巨獸,抖落的卻是千百道電弧,並且如張了眼壹般,直投入陷空陣的中心裏去。
電光雷音傾註,恐怖的張力撐得虛空膨脹,火海中日輪金烏法相也在此瞬間張開雙翼,太陽真火與劫雷也有沖突,但更多還是混攪在壹起,向陷空陣中央聚合,將所有的壓力,都推向了玄黃殺劍壹邊。
那壹輪寒透心魄的劍氣,終於中斷。
蘇雙鶴也是長出口氣,總算是把玄黃殺劍的勢頭給壓下去了。
有巫靈日冕車這等渡劫法器在,壹時半會兒,劫雷難以對他造成什麽威脅,故而他只是緊盯著陣中,等待著結果。雖說前面屢有失算,可這回,他依舊有著相當的信心:
玄黃這等殺伐之器,就算是撇掉血殺戾氣,照樣是為天所忌,天劫轟下,怎麽可能逃得……過?
就在他轉念間,陣中變故突生。
劍光驟閃,已經在內外多重壓力下瀕臨極限的陷空陣,就此崩潰。
日輪金烏法相仍在,劫雷電光喧騰如海,可就是這樣的聲勢,卻被那閃掠的劍光從正中劈出壹條路來。
那斬出的空白似乎有著無以倫比的魔力,以至於將壹切都看個正著的蘇雙鶴,腦際也被“空白”所染,陡然間空無壹物。
等他猛醒回神,那可以用“輝煌”來形容的奪目劍光,已經殺到了眼前。
蘇雙鶴猛地站起,巫靈日冕車上超過百重的防護同時張開,尖銳刺耳的撕裂聲起,車駕至少往後平移了二十裏左右的距離,才堪堪停下,總算將那劍光化消幹凈。
可沒等蘇雙鶴擦壹把冷汗,耳畔“哢嚓”微響,車駕支撐結構上,分明是出現了細微卻深刻的裂紋,相應的,超過三分之二以上的防護崩潰,如果再來壹次“劫雷轟頂”,也不用再說什麽導引,包管立刻散架!
怎麽可能?
蘇雙鶴就站在車中,壹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他不驚訝玄黃殺劍的威能,其實換個環境,他單獨壹人,再多十個膽子,也不敢壹個人過來擒拿——畢竟這是壹柄全盛時期,能夠斬出劍仙威能的頂級殺伐劍器,弄不好壹劍屍分兩半都是輕的。
之所以過來,所依仗的,不外乎就是天地大劫當頭,對這類絕代兇器的壓制和破壞,所有的思路,也都是以此為出發點。
可他現在看到的是什麽?
劫雷是被他引過去沒錯,也與劍器沖撞,可是所牽引的天地法則意誌像是“瞎了眼”,輕輕巧巧就把玄黃殺劍放了過去。
正因為如此,玄黃殺劍力抗劫雷,也只是擋下那閃電的沖擊而已,根本依舊穩固,幾乎連個波紋都沒生出來,更不見任何粘連和後患。
縱然是第二元神之軀,蘇雙鶴也覺得有戰栗之感,從腳底直躥腦門。
他再次想到了剛才那個可能……
真真不妙了!
此時此刻,陷空陣崩潰,劫雷撕裂,日輪金烏法相不過是勉力維持,幾乎燒透虛空的高溫不斷下降,玄黃殺劍已經感受不到太大的威脅,悠然在雲層上下盤旋,看起來自由自在,然而那磅礴的劍壓,卻如深海之暗流,無聲無息,層層積累,壹旦爆發,定當勢壓萬裏,山崩海嘯。
蘇雙鶴僵立在車中,動都不敢動壹下。
什麽叫“作繭自縛”,他現在是明白了。
如今想來,飛來的玄黃殺劍,最初是頗有些渾渾噩噩之態的,只是憑本能飛動。只要不擋在它前進的路上,就不會有任何問題。可就是他剛剛那壹輪謀算和攻擊,非但沒把玄黃殺劍制伏,反而刺激了對方,使這位貌似是開了竅……
漫長歲月中積累下來的純粹劍意和殺伐本能,就這樣壹層層復蘇,並統馭在愈發清明的靈智之下。
劍意寒透,自然鎖定了壹切含有敵意的目標,接下來,只是如何處置的問題。
蘇雙鶴心中呻吟:難道今日就要折了這具第二元神?
正不知如何收場的時候,變故又生。頭頂劫雲中,正蕩起悠悠漣漪。
澎湃的神意沖擊橫掃過周圍萬裏空域,也恰與玄黃殺劍逐步蘇醒的勃勃靈機交錯。
玄黃殺劍倏然定住。
如此神意強度,莫不是武元辰?唔,還有壹個堪與此人抗手的強者……呃,兩個?
不管怎麽說,來得好!
蘇雙鶴恨不能抱著來人親上兩口,正是由於對方的到來,壹下子帶走了大半寒意劍壓,讓他長出了口氣。此時,他謀奪玄黃殺劍的心思已經熄了大半,尤其在單槍匹馬的時候,絕不願再考慮,剩下的,盡都是退意。
武元辰等人的到來,正好給他趁亂脫身的機會。他意念微動,兩只金烏斂翅飛回,套上了轡繩,只待再有良機,就立刻遠遁。
然而,世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便在他壹門心思脫身之際,已經絞纏在壹起的神意沖擊,完全不帶“眼睛”,便像是破堤的洪水,四面奔流,壹波近百萬重的神意沖擊,就那麽壓了過來,只驚得他頭皮發炸。
虛空神意對沖!
蘇雙鶴不是專精神意法門,全憑境界硬頂,他的神意沖擊強度,也就是剎那五十萬重的水準,處在不上不下的位置,第二元神要有些天然優勢,但最多也就是提升五成,無論如何超不過八十萬重。和這些專門修煉神意法門的完全不在壹個檔次上,之前又已經傷了神魂、折了銳氣,應付起來最是麻煩不過。
以己之短,對彼之長,是最愚蠢的行徑。
蘇雙鶴還有理智在,當下也不求什麽沖擊強度,只是固守本心,將神意振蕩層次鎖固在壹個特殊的層次,任外間如何沖擊,都不為所動。
他如此這般,確實是應對得當。周圍倏乎千百輪攻防,都沒有撼動他的根本。可是他護得住自己,卻再也護不住身外之物。
本來就已經受了暗傷的巫靈日冕車,與周邊虛空壹起,成為了神意傳導的介質,同樣也是神意交鋒的戰場,甚至因為其獨特的材質和防護,受到了“特殊照顧”,連續幾百輪、億萬重神意對沖,直接碾過了它的承受極限,這輛價值連城的車駕,就那麽砰聲粉碎,連碎渣都被神意穿插百萬次,抹消幹凈。
蘇雙鶴眼皮連跳,只覺得心頭滴血,恨不能仰天長嗥,以發泄郁悶。
可是,他不能動。
像武元辰這樣層次的強者,他雖有壹戰之力,但前提是,壹定要鎖定對方的本體,有的放矢,否則只能是被動挨打。
還要忍……
慘嘶聲起!
就在他滿心糾結的時候,兩頭拉車的三足金烏也難逃劫數,縱然是洪荒異種,巫門神鳥,同樣是被神意貫穿,尖鳴聲中,金羽亂飛,火光激迸,給撕扯得血肉模糊,直墜下去,在半空中就爆成漫天血霧。
忍妳娘!
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氣,何況是雄霸壹方,平日裏說壹不二的蘇雙鶴?
便在怒意爆發之時,他也是捕捉到了機會,雙手下指,巫咒激發,兩只金烏炸開的血霧中,便有怨戾之氣勃然而發,以“索命”咒術,循天地法則體系中的虛無脈絡,觸及了剛剛轟殺它們的幾個目標真身所在。
第壹個,壹萬四千裏外,還在不斷接近中,這是武元辰。
第二個,七萬裏外,也在逼近,好家夥,這是……楚原湘?
第三個,也是最遠的壹個,相距……三十四萬裏?
位置是……環帶湖、某個小島庭院中。
蘇雙鶴剛被怒火沖抵起來的思路,陡然間就淩亂了。
這是什麽情況?
任是誰看到自家碗裏煮熟的鴨子突然飛起,壹轉眼變成咆哮的太古天龍,都會是這麽個反應。蘇雙鶴甚至慶幸在之前他已經扒了余慈的“壹層皮”下來,知道那位不是個善茬兒,才沒有因為過份離譜的前後差別而壹口氣噎過去。
就算是這樣,也過分了啊……
不等他理清頭緒,由於所發咒術太過直接,他的手段也被三方感應到。天域之中,神意沖擊剎那間推上了兩百萬重,而且,是雙份兒!
那是武元辰、楚原湘二人發難,同樣是精通神意法門的大劫法宗師,這如此距離上分進合擊,就是地仙人物在此,都要覺得頭痛。
蘇雙鶴只覺得滿嘴發苦。
他目前的防禦之術還算穩固,壹時半會兒能堅持得下來,但接下來才是大問題。對上武元辰,他還有勇氣壹戰,但再加上楚原湘,他只想有多麽遠跑多麽遠,可是,他往哪兒跑?
往來的方向?家裏還有人堵著呢……他可以罵人嗎?
其實現在他應該是慶幸才對,“家裏的”那位並沒有落井下石,若真來個三方合擊,也許他第壹波就撐不下來!
然而此時的蘇雙鶴沒有半分感激之情,心中反是在想:這廝置身事外,定然是要借機脫身,我若叫破會如何?
反正因為玄黃殺劍之事,十有八九已經撕破臉了,若是這時候說破他的身份,標明他的方位,會不會禍水東引,他則亂中求勝?
壹念既出,就有些按捺不住,他甚至都想好了,就叫“余慈妳搞什麽鬼”吧,情緒自然,又意蘊無窮,肯定效果絕佳……
嘴巴都已經張開,他卻莫名地打了壹個寒顫。
不對!
玄黃殺劍的事,他只動手,不說話,最終目的沒有暴露,其實只要臉皮夠厚,還是可以挽救的。
要知他的目標有兩個:玄黃殺劍、夏夫人。
和余慈撕破臉,也許有機會趁亂得手玄黃殺劍,但也只是有機會而已,只從前面交手的情況看,實在渺茫。而夏夫人那邊,就根本不用再想了,天遁宗的布置更要全部打水漂,平白惹得壹窩殺手大敵。
相反,如果現在向余慈表明態度,怎麽說是壹場“共患難”的交情,說不定還有機會將事情拉回正軌。
現在余慈沒有出手,但也沒有借機脫離戰場,是不是也有觀望的意思?
老子這兩天舍了許多面皮,總該有些效果才對。
念頭就這麽突兀倒轉,蘇雙鶴渾然不覺這其中的荒謬之處,只壹咬牙:
賭了!
他賭的就是余慈的性情,還有兩人所謂的“默契”。成功了自然是好,就是不成,他這具第二元神分身,也有脫身之能——當然代價必然慘痛。
剎那間,鎖定了目標的巫咒,真正發動。
世上能夠在還丹境界,就跨越億萬裏距離,隔空滅殺目標的,只有巫法咒術壹門。
某種意義上講,巫咒是能夠實現在天地法則體系中最長距傳輸、最少量損耗的力量。雖也有許多限制,但在蘇雙鶴這個境界,已經是掌握得出神入化,壹旦出手,就是直抵骨髓臟腑,由內而外,發作起來。
世上各類法門,作用人體,變其質性,所在多有,畢竟妳放壹把火,把人燒成焦炭,也算變了。但也只有巫門咒術,才是以種種詭異手段,直接作用於本體,改易內部機理結構,所謂“點石成金”,又雲“指鹿為馬”是也。
由於強者自成壹域,這等手段看著不可思議,真正作用已經很小,也不可把壹位長生真人當真變成鹿、馬之流,可在關鍵時刻,抽冷子來壹記,說不定真會造成意外。
所以,蘇雙鶴的目標是楚原湘。
真論本心,蘇雙鶴敢和武元辰放對,可要對上楚原湘,坦白說,還真沒那個膽子。
雖說同屬於洗玉盟中,平日裏擡頭不見低頭見,可楚原湘那個狂徒,發起癲來,絕對是六親不認,平日裏清虛道德宗也很頭痛,經常罰他閉關,或直接施以幽禁,但壹有事情,還是立刻就松了鏈子,放人出來。
真的對上,出乖露醜怕是免不了的。
撇去性格不說,這狂徒專精於神意法門,成就長生後,練就的神通,又是虛空大挪移,二者結合,簡直就是世間最惡心人的手段,只有他仗著神意沖擊折騰別人,從沒有人能夠得上他。
難得現在能憑借巫咒來壹記,焉有放過的道理?這也是阻礙對方持續挪移的手段。
果然,正準備進行虛空挪移的楚原湘停了下來。
神意沖擊這麽多回,他早認出那邊是誰。即使他不怎麽看得起蘇雙鶴這人,但基本同壹境界的巫道強者,真要不顧壹切幹擾他,還真是麻煩。
楚原湘如他“狂徒”名號壹般,確是不修邊幅,不講人情世故的人物,當下就神意傳聲——本來直接傳遞意念就可以,但“多此壹舉”,也是他壹貫的風格。
“眉毛鶴,長脾氣了啊!與武魔崽子糾纏在壹起,妳意欲何為?要不要老子替妳們家夏娘子,斬了妳這暗疾隱患?”
所謂“眉毛鶴”,是楚原湘給蘇雙鶴起的外號,是嘲笑他除了壹對眉毛有“鶴翎”之相外,全身上下再沒有半分仙鶴之姿。
和這類狂徒打交道,真要壹本正經地辯論,真能氣到壹佛出世,二佛升天,蘇雙鶴終究也是當世有數的人物,真要站定立場,厚起臉皮,也無人能奈他何。他呸了壹聲:
“妳倒扣得好壹頂帽子!也不想想,剛剛是誰和魔崽子糾纏不清來著,對了,現在也纏著的吧。”
說話間,蘇雙鶴在穩固自身防護的前提下,將巫咒作用更深。
也不求傷人,就是用那微小的失控可能,嚇阻楚原湘,使之不能施展虛空挪移的手段。沒有了虛空挪移,七萬裏長途,要飛過來,怕不要十個時辰?只要余慈表現出之前的水準……
雖說到現在為止,他還是不明白,那家夥憑什麽能隔著三四十萬裏的漫漫虛空,與武、楚二人對撼而不敗,但就憑這壹手,只要能與楚原湘拉大距離,超過二十萬裏,保證再無威脅。
那時,武元辰單身壹人過來的話,那就是找死了。
他想的很好,可是……余慈呢?
就在蘇雙鶴“力抗”楚原湘之時,余慈神意倏地連續跳變,由於蘇雙鶴固守本心,將神意鎖定在單壹層面,雖是穩固,感應上卻落後太多,只感覺著那位在天地法則體系層次中的切變,瞬間至少超過十次以上,然後,他就徹底失去了到余慈的蹤跡。
難道那家夥真的不要面皮,鴻飛冥冥?
便在蘇雙鶴悶氣沖頂,幾乎要轟穿天靈蓋的時候,忽看到依舊悠遊盤旋的玄黃殺劍,當下松了口氣,可轉眼間,又是呆住。
壹直不管不顧,往南遁行的玄黃殺劍,這時候卻是留了下來,相較於動轍百萬重的神意沖擊,其不斷積蓄的磅礴劍壓,似乎也不那麽搶眼了。可當人們的註意力真正停留在那邊的時候,卻是壹下子移不開眼了。
什麽時候,它已經把劍意運化到這種程度?
都是駐世千年萬載的大劫法宗師,諸人對玄黃殺劍的根底都了若指掌,知道它內蘊劍意,盡都來自原道等論劍軒劍仙大能。而論劍軒的根本經典《上真九霄飛仙劍經》,其面貌如何,更瞞不過人去。
是而諸人壹眼就認出來,劍意運化的真妙所在。
十二玉樓天外音,已然七轉……
八轉!
作為論劍軒純化劍意的集大成之作,十二玉樓天外音既能發若雷霆,又能縹緲如雲;既能畢其功於壹劍,又可層層加力,直至破口決堤。
玄黃殺劍不愧是劍仙所佩的絕頂兇器,這壹手“藏鋒”之法,可謂爐火純青。直到劍意八轉,寒意深透,蔓延虛空,才真正鋒芒畢露。也就是在諸人壹個恍神之際……
九轉!
七轉司命,九轉破劫!
當十二玉樓天外音運化至此,便是天劫都要退避三舍。
此時,不管是武元辰還是楚原湘,雖不明白這壹劍究竟要斬向哪裏,卻都意識到形勢失控,神意沖擊的目標當即轉移,直指玄黃殺劍,意圖阻止它繼續蓄積劍勢。
可與之同時,蘇雙鶴福至心靈,深吸口氣,這具第二元神分身猛然膨脹,直接撐破了雲層,化為百丈巨軀,呵氣成雷,已經是施展了法相天地的神通。
這等神通,向來是巫門為最勝,不只是身軀的放大,還包括了元氣蘊積的膨脹,乃至於對天地法則的影響。正因為巨軀的存在,便如壹根撐天的巨柱,穩定了天地法則體系,也使其運轉,在瞬間凝固。
本已雙雙重突破兩百萬重,正向三百萬重狂飆突進的神意沖擊,如墜泥漿,阻滯甚重。
這當然是暫時的現象,可就是這麽壹個停滯,玄黃殺劍的劍意運化,已經推上了全新的層次!
十轉!
十壹轉!
剎那間,毀滅性的力量爆發!
第壹個受到沖擊的竟然是蘇雙鶴——周邊天地法則再也承受不住破滅性的劍壓,就算有“法相天地”撐著也沒用,直接就崩潰掉,蘇雙鶴自然也維持不住法相,壹路縮小,眼看到了原來模樣,竟然還是維持不住,直有消散之意。
至於武、楚二人的神意沖擊,更在瞬間湮滅。
天地法則崩潰,形成壹片空白區域。就是外域真空之中,也是有法則存在,有介質存在,可這瞬間,在這片區域內,沒有了法則支撐,虛空變成了真正的空無,連本身的結構都要垮掉,神意再強,又如何傳遞?
所幸這可怖的“空白”沒有持續太長時間,沒有覆蓋更多的範圍。
更遠處的天地法則,正瘋狂地向內填補,使法則重立,可壹時間似是而非。
當年東華山七大地仙交戰,似乎就有這種場面。當然,範圍要大得多,持續時間也長得多。
蘇雙鶴的第二元神還是難以重歸穩固,扭曲變形;至於武、楚二人,神意恢復振蕩傳輸,卻是操縱困難,各種扭曲偏折,完全把握不住方向。
就在他們努力適應環境變化的時候,心中忽有所感。
武、楚二人勉強調動神意,掃描周邊,倒是蘇雙鶴更輕松壹些,仰頭上看,便將特異之所在看個清楚。
天域之上,劫雲被千百輪神意沖擊,還有之前的凜冽劍意攪得七零八落,裂隙處處,連喧騰的雷光都不見了蹤影。
此刻正是從某個雲隙中,壹根羽毛飄落。
天上也不見什麽飛鳥,事實上沒有哪種飛鳥的羽毛能夠穿透劫雲而不損。蘇雙鶴透過雲層去看,可他見到的,只有壹層奇妙的光,那光芒純凈卻又深透,壹眼見底卻又看不穿光的另壹邊究竟是什麽。
羽毛映著光線,幾若透明,恍惚中,仿佛是從另壹個世界飄下來。
蘇雙鶴心底深處,忽地有某些記憶翻騰,正梳理著,天空中突然壹片清明,當中厚重劫雲的“碎塊”,霎那間蒸發幹凈,之前還只是絲絲縷縷的奇妙清光,就此大片灑下。
先前落下的羽毛,在清光下愈發透明,而片刻之後,就在那光芒下虛化、分解。
仿佛只是壹場幻夢。
幻夢未止,那壹片清光之中,影如雲煙,又如水墨潑染,頃刻間化出壹片清奇妙境。有仙山霞嶺,天河玉帶,遠近相映;又有雲海浮槎,瓊樓飛閣,層層鋪開;更見那些天人仙真,乘雲氣,馭鸞車,雲集而往,而又如流風四散。
當然,任是誰也不會忽略,在這仙家勝境之中,巍然聳峙的明堂大殿、玄宮樓臺,壹層層向深遠天穹鋪展。人們窮極目力,覺得到了邊際,但定睛再看,卻是緲然相繼,有更為高上恢宏之仙境,立於其上,如是再三。
蘇雙鶴心中,“似曾相識”的感覺越發地清晰,某個專有詞匯已經頂在了喉嚨眼兒裏,卻因忌憚余慈的存在,沒有吐出。
可是,他有忌憚,別人可沒有。
楚原湘還沒梳理幹凈神意運轉的問題,來不及轉化聲音,可是其中的意念依舊清晰傳播開來,分明帶著濃重的疑惑:
“萬古雲霄?”
那恢宏“仙境”不只是鋪展向極遠處,也向人們眼前來。無聲無息,已將方圓千裏覆蓋,包括蘇雙鶴、楚原湘、武元辰這三位大劫法宗師,都給“罩”了進去。
這三位自然想避開,偏偏力有不逮。
那仙境鋪展的速度也不是甚快,像武、楚二人,不過是舒放神意到此,壹個閃念,就是千裏萬裏,怎麽也不至於被罩進去。
可問題在於,周邊虛空已經被玄黃殺劍斬破了法則根本,此時簡直就是壹鍋滾沸的稀粥,原先順理成章的手段,此時拿來,個個都是荒腔走板,二人神意竟然是陷在其中,壹個恍惚,已經是被“請”到了“仙境”之中。
入得此間,只見得山色墨染,碧海青空,浩緲無盡,壹時竟辨不出東西南北,玄黃殺劍已是無影無蹤,磅礴劍壓也隨之消失,至於壹直就詭奇百變的余慈神意,更是全無痕跡。
三位大劫法宗師都是經驗豐富,本能地都守禦不動,只謹慎放出神意,加以感知,外界環境的信息,層層湧來。
“不是幻境。”
蘇雙鶴嘟噥壹聲,其實他半點兒都不驚訝,如此說法,差不多就是講廢話,以減輕心裏沈甸甸的負重。
在他身畔,武元辰和楚原湘的神意透空交錯,沒有起沖突——就憑他們現在“東倒西歪”的德性,也打不起來!
“仙境”之中,肯定不像“外面”那樣,法則都給斬成了壹鍋稀粥。不說別的,只這海空山色、殿宇樓閣,若沒有穩固的法則支撐,連幻境都支不起來,絕不會像現在這樣,給人以不可思議的質感。
但是,支撐此間的法則,肯定是對神意傳播極其“不友好”。平常感應也還罷了,壹旦想推高振蕩頻率,形成沖擊,阻滯之大,較外界強出何止千百倍。
某種意義上,這就是壹種封禁,專門針對武、楚二人。
蘇雙鶴不動聲色,悄然隔開身畔搖動的神意,和那兩個家夥拉開距離。若在之前,萬不可能,現在卻輕松多了。
哪知正移動間,楚原湘神意轉折激蕩,仿佛是老儒吟哦出聲: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
蘇雙鶴不免腹誹:他倒還有閑情!
不過,能夠重新使出這“多此壹舉”的手段,也證明楚原湘開始適應此地的環境。
依舊是有人比蘇雙鶴更直白,虛空中傳來壹聲冷笑。
發聲的是壹直沈默的武元辰。此時神意抖蕩,沈郁中殺機如燃,將尖銳的意念擊發出來:“我道是哪個,原來是上清余孽!”
這裏是仙境也好,幻境也罷,對武元辰這樣層次的人物,都不會為外象所遮蔽,而是直視其法則層面。若將感應窺探入微,便可見得,海天之間,那種獨特的玄門義理,典型的運轉方式,和上清宗修士戰過不知幾千幾萬次的武元辰,怎麽可能發現不了?
甚至是這壹方天地,他也不是“頭回”進來了。
“三清境!”
當年玄門各大宗門閥,由八景宮牽頭,做“三十六天”的設計,只是理念不同、利益難合,最終分道揚鑣。
當時引發沖突的兩種理念,矛盾主要集中在“三清以下三十二天”之上。
壹方是認為,應當東南西北各立八天,鎮壓四方六合八極,主張者以上清宗為首。
另壹方且師法佛門“十法界”,垂直劃分三界二十八天,更上有四梵天,合為三十二天,這壹派,則是以八景宮為首。
到後來,“三十六天”的設計終究還是沒能達成共識。
上清宗召請諸天神明,自成太霄神庭,勢壓北地,采用的就是四方八天之法;便是後來陸沈的東華宮,也借用了此壹架構。
八景宮則在垂直分劃的路子上走得更遠,其宗門根本的“雲外清虛之天”,匯集三十六洞天福地,逐天而上,自成壹域,幾已不在此界之中。
但不管是哪壹派,爭論得又是如何激烈,其中卻有壹條,早早就沒了異議。
那便是更在三十二天之上的“三清境”和“大羅天”。
道經有雲:三天最上號曰大羅,是道境極地。妙氣本壹,唯此大羅生玄、元、始三氣,化為三清天。壹曰清微天玉清境;二曰禹余天上清境;三曰大赤天太清境。
不管是四方八天,還是三界四梵,到最後,都是歸於三清境,最上則為大羅天,包羅諸天,至高無上。
之所以如此,並不是依據什麽“道經”,也不是來自於哪家的玄理,而是有壹樁同時記入八景、上清乃至多個玄門大宗的記載,鐵證如山。
劫生劫滅,上溯萬古。
自世間現了“修士”、有了傳承、定了法統,對於各自根脈的追尋,就壹日沒有停止過。
相較於魔門那位高高在上的統天大化元始天魔王;相較於巫門確鑿無疑且隨時可以瞻仰之神跡;相較於儒宗聖人脈絡清晰的學理傳承,釋、玄兩家其實還是有些尷尬的。
佛祖、道尊位於五大神主之前列,卻是“天地生後不得見,只有神位在人前”,都道是那二位傳下了道統,但不管怎樣探究,都是只鱗片羽,且以玄虛之言為多。
久而久之,不免就有些人心誌動搖,又或矯誣攀附,再有不懷好意之人,煽風點火,佛門遠在西極也還罷了,壹段時間內,玄門各宗倒是大興“虛無”之風,大有踢倒神壇,全面切割之勢。
便在這樣的背景下,上清宗三世葛祖師,神通天授,九十年而成地仙,此後駐世傳道,壹手開拓上清宗域外世界,再百年,於無上杳冥之層次,追溯時光,合於道尊真意,將那壹點緲不可測的烙印,接引回來,將其演化成壹門無上神通。
葛祖師以此神通開辟大羅,道化三清,演示道經所載。
神通壹出,諸天震動,立成天地大劫,九載方散。葛祖師也在大劫中合道而去,令人嗟呀不已。
但也正是借這壹門神通,和那壹場劫數,玄門“虛無”歪風戛然而止,內魔外道叠遭鎮壓,重振巍然氣象。
便是當年的八景宮,也要贊嘆“正本清源,上善之法”。
葛祖師臨劫之時,為所悟的這門無上神通傳承煞費苦心,以大智慧,不立專門文字,只是披閱刪改上清諸部典籍,將無上心法,化入各上清典章之中。傳說但凡是上清長生經義,都內蘊此法,殊途而同歸,壹旦深入到某種層次,將會不學而自通。
此即所謂“道可道,非常道”是也。
自上清三世葛祖以來,十數劫以下,上清宗真正了悟此神通者,屈指可數,便是領悟出來,也自有不同面目,惟本質如壹,神異非常。
面目雖不同,可此門無上神通所發的第壹個異象,卻是不易不變。正像是當年八景宮掌教聖人杜祖師,在親眼目睹此門神通發動之後,所感慨的那般:
道化天真難為喻,萬古雲霄壹羽毛!
“萬古雲霄……道尊玄通威儀,末學後進仰之彌高,喻之無言。葛道人將神通化為雲霄鸞羽,何其精到——這門無上神通,大約也像是鸞鳳所遺的壹片羽毛,由此略窺道尊神通之萬壹,僅此而已。”
“妳冒酸水也沒說妳瘋疾痊愈。”
“咄,誰和魔崽子說話,我只是感慨而已。上清鼎滅之前,這門神通也已經很久不見。要知道,當年只要是演化出這門神通,就是當之無愧的上清第壹人……”
“為何不說玄門第壹?妳們這些守屍鬼,今不如古,可鄙可笑……我想想,至少也有四劫時光不見。”
“魔崽子閉嘴!看這三清之境,描畫間氣紋層生,竅眼暗布,應該是走的符箓之道……唔,這是自《洞元玉章三氣妙化符經》中演化出來的吧。”
“這部符經,妳們當年沒搶到手?”
“咱們熟歸熟,也不要亂扣帽子好吧。當年引動魔劫的,總不是我們。”
“嘿嘿,清者自清,何必多言。”
楚原湘和武元辰神意交流,卻也輾轉化音,不曾避諱任何人,或者更像是故意說給人聽。
旁邊的蘇雙鶴因為“立場不同”,已經被徹底無視了。
蘇雙鶴倒也不惱,更準確地說,是沒那個心思。他深知,不管是楚原湘還是武元辰,都是信奉“拳頭大過道理”,但凡神意所及,就是由他們說了算。若有半分可能,此時也要鬧將起來,神意透空,將什麽白玉京、三清境都砸個稀巴爛。
而如今在這兒賣弄嘴皮子,只能說明,二人壹時半會兒找不到破局的法子……真真正正陷在了這裏!
雖然不是本體到此,雖然只是部分神意受制,但事實就是事實,不容辯駁。
這件事傳出去,包管震動九天十地,整個修行界都要顫三顫!
兩個大劫法宗師啊……對了,受困的還要再加上他。
是三個!
蘇雙鶴這才來得及郁悶。
余慈那廝,莫不是壹見大占上風,就把“默契”給甩到泥地裏去了?
壹念方起,天穹之上,忽有虹光飛架,轉眼臨頭,觀其來勢,分明是向他身上罩落。
雙邊神意振蕩驟起,顯然是兩個大劫法宗師捕捉戰機,齊齊發動,只是起勢還有點模樣,神意沖擊壹到半途,又是荒腔走板,次第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