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乘龍馭風 名動天下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1
蓋大先生眼角抽了抽,神情沒什麽變化,卻有壹道青痕,從眉心發起,貫穿前額。
他飛遁的身形沒有任何遲滯,依舊維持著高速,壹擊落空的鬼陣重新歸入萬世冢中。在他上方,逍遙鳥群的主體,其實還在三五裏的範圍之內,因此還遠沒有到徹底絕望的時候,如果到碧落天域……
念頭未絕,當頭那壹只逍遙鳥突然折向,幾乎是擦著碧落天域的邊緣,切向東方,受其牽引,整個逍遙鳥群也隨之轉向,像是壹團膨大的火流星,在虛空中留下耀眼的軌跡。
這個位置,已經足夠蓋大先生看到,十多位已經蓄勢待發的陰山派、洗玉盟、荒南五聯的高手們,壹個個瞠目結舌,還有反應稍快的壹點兒的,撥亂了陣勢,前突攔截,可在逍遙鳥冠絕此界的高速面前,又沒有之前那劍手的精準預判,哪能討得了好?
這些步虛級別的強者,雖然突前,但其視覺效果,就像是被甩飛的小石子,距離在瞬間拉大,讓人懷疑,他們究竟是往哪兒飛!
蓋大先生額頭青痕愈發鮮明,他仍不開口,看了壹眼遠去的鳥群,腦後萬世冢,卻有壹圈圓光綻開。
不計虛空神通,純論速度,世間萬物,莫能過於光者,萬世冢圓光初綻,方圓百裏,都被壹層瑩瑩綠光覆蓋,前方逍遙鳥群,齊齊發出壹聲驚嘯,變得有些散亂,當中有壹只,身上突兀燃起綠焰,部分翎羽都受到損傷,這只也正是最初相撞兩只中的另壹個。
它雖不比遊蕊乘坐的那只,受到最多攻擊,便要比同伴,還是要慢了壹線。蓋大先生盯著目標,突地長長吸氣,臉面皮膚竟是轉為透明,露出森森頭骨,其中綠光遊動,在眼眶、嘴巴等窟窿中出入,獰厲有如妖魔。
不只是臉面如此,他全身都是這般形象,只是被衣袍遮擋,看不見罷了。
這是陰山派極有名的“三陰無遮法身”,乃是真形法體修煉到極致,方才具有的異象,而蓋大先生還能再進壹步,連骨骼都給化去,化為壹身純粹陰火氣芒,竟是反投入腦後萬世冢中。
陰冢受了這陰氣滋育,如火澆油,整座陰冢都被綠焰吞噬,形體反而內縮,乍看去倒像是壹位妙手雕鑿的珍玩,與拳頭差不多大,小巧精致。
急劇壓縮的力量,已經越過了虛空承受的極限,在精妙的操馭之下,硬生生將虛空屏障轟開,壹穿而入。
蓋大先生其實並沒有穿梭虛空的神通,與虛空神通沾邊的,也就是萬世冢這藏納陰兵之法門,但他近些年來,為了突破極限,也壹直琢磨類似神通,見多識廣,又藝高膽大,竟能臨時拿出個辦法。
他先以獨門標識,在壹只逍遙鳥上定位,隨即強行破開虛空,只十分之壹息的時間,便被虛空法則驅趕出來,萬世冢搖搖擺擺,其上山石飛墜,陰兵不知死掉多少,可他還是精準定位,再出現時,正好是在逍遙鳥群的正前方。
陰冢法力降下,逍遙鳥群更是散亂,有壹道光從中飛落,到目標逍遙鳥背上,不管風火之力,及冰元寒霧如何翻騰,徑自現了形體,正是蓋大先生。
他衣飾齊整,三陰無遮法身也已掩去,只是臉色微白,很快又有些血氣上升,壹直冷硬的瞳孔中,微微放出光來。
都說北荒虛空結構變化,今日親身體驗,確實如此。他在虛空中穿行,便似落入狹小的廢墟間隙中,那裏更時刻在顫動變化,隨時會將人擠成肉餅。
尤其他這種穿梭虛空的手段,沒有壹點兒技巧性,完全是使蠻勁兒,上壹次像這般不顧壹切,只憑沖動行事,又是多少年前了?
少年時的豪情壯誌,似是死灰復燃。
他沒有遊蕊那樣安撫迷惑生靈的法術,只能用渾厚修為,強行壓制,彼此相沖之下,他所乘坐的逍遙鳥,此時已經落在了最後壹位,距離最前方那兩人,還有至少二十裏的距離。
此時遙望過去,恰好那邊也有人看過來,兩邊目光壹對,修為不在壹個層次上,可那位目光依然冷澈平靜,絲毫不露下風,又或者有所仗恃?
“不管怎麽說,好膽識……”
蓋大先生微微壹笑,收回視線,環顧周圍,逍遙鳥背上,承栽幾十人也不成問題,他便端坐下去,剛才強行遁入虛空,畢竟是受了點兒傷,還是這樣更舒服些。
此時兩邊的距離又有些拉大,但他並不著急,在速度層面,如今雙方沒有本質的差距,既然登上這裏,他便有的是機會。
最初時,他的目標只是逍遙鳥,遊蕊兩人,只是附帶,而此刻,他必須要承認,激發他罕有沖動的,不是旁的,就是那兩位。
他專門請來遊蕊,本是算計別人,卻反遭算計,失了臉面,這是其壹;遊蕊咒音所化的明確道途,絕對是有本可依,其中玄妙,引人入勝,這是其二;那卓越劍士,出手不凡,意誌強絕,這是其三。
而最本質的,是他心血來潮的感應。
到他這個層次,沒有什麽感應是無來由的,而能夠推動他冷硬道心的力量,必然攜帶著絕大的機緣,當然,也必有相應的風險。
幾年來,他歷經系列劫數,穩穩渡過,道心愈發堅不可摧,可決定性的機緣始終未至,千載消磨,就算再怎麽堅忍不拔,面對突然而至的感應,也不會有任何抵抗之力。
什麽臉面、什麽好奇,都只是觸發之機而已,在這壹刻,陰山派的掌刑長老已然不在,留在逍遙鳥背上的,只是壹個誠心求道,無遮無攔的真人修士。
他在逍遙鳥背上壹拍,讓不停折騰的大鳥老實些,隨後萬世冢上,便又放出陰兵數百,化光奔去前方,這時就看出先前冒險的價值,同樣的速度層次,相隔二三十裏,並不是什麽不可跨越的天塹,蓋大先生沒有花費多少力氣,便再結鬼陣,直接威脅到最前方逍遙鳥背上的兩人。
數百陰兵齊聲呼嘯,先是以攻伐神魂之術開路,但那兩人卻不受影響,隨即就進入短兵相接的狀態。
最前列的陰兵齊齊拔刀,別無玄機,只有凜冽兇橫之殺意,駕馭死陰之氣,使之鋒銳無匹,橫空而去。
可前面逍遙鳥背上,那劍手竟然按劍不發,大有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之勢。倒是身下逍遙鳥,突然猛振雙翅,風火之力橫空,烈焰如流,便如壹團綻開的焰火,澎湃之力,強行將死陰之氣驅散。
後方蓋大先生眼角又是微抽,他倒不是驚訝逍遙鳥竟能為那二人所用,而是奇怪,只是短短的數息時間,那只神鳥,其揮翅發力,隱然已有法度在,難道那遊蕊的通靈之術中,真的含有對逍遙鳥大有裨益的法門?
驚訝未過,視界中,那劍手卻是動了。
鞘中長劍嗡聲出鞘,先是七星煥彩,隨即又齊齊隱沒,劍鋒之前,壹片虛無,直至與鬼陣相接,才騰起如煙輕嵐,所過之處,陰兵莫不崩解消散,其霧化劍意,精純得令人叫絕。
“這可不是東拼西湊的玩意兒,肯定有法統在。觀其劍器,近於玄門,可玄門劍術之中,這般淩厲直接的,倒是少見。”
蓋大先生沈吟未果,心頭忽地壹激,急往那邊看時,鬼陣中央,迸發出壹聲慘嘶,壹個高有丈尋,通體幽光如鱗的陰靈鬼侯,莫名就扭曲發顫,隨後炸成壹團青煙,再難聚合。
萬世冢鬼陣,以“王”為樞,以“侯”為紐,以“帥”為幹,各有分工,各司其職,都是陣勢中堅。這壹擊來得突兀、古怪,又擊中了陣勢極關鍵的運轉處,導致鬼侯消散,運轉艱難,陣勢當即壹亂,死陰之氣的運轉法度,再難維持。
怎地被劍氣直入中樞?而且,壹個有步虛修為的陰靈鬼侯,就這麽完了?
蓋大先生倒也不怒,瞇眼略壹思忖,萬世冢上又有壹道綠光放出,後發先至,落入有些散亂的鬼陣之中。
最前那只逍遙鳥頭頂,突地垂下了壹盞綠慘慘的四角宮燈,其骨架朱紅,材質詭異,仿佛是由染血的細骨搭成,四面以白絹為底,描畫出山水景致,然而個個妖奇詭譎,如妖鬼所居,四角又垂下紅穗,其上分明還滴著血紅的膿液。
這是蓋大先生祭煉極深的壹件邪器,名曰“鬼血無影燈”,此燈綠光照人,透體而過,無有陰影,陰力損殺於無形之中,此外,鬼乃無形無質之陰物,然而被攝入此燈之後,卻能給榨出血來,其意可以想見。
其四角紅穗所垂落的血紅膿液,便是此燈提煉出來的“鬼血”,可汙壹切法器,消卻靈光,對生靈則破真蝕元,最是陰毒。
蓋大先生性情冷硬堅韌,與這件邪器並不怎麽投契,但他別出機杼,將此燈的陰毒鬼血,化入萬世冢中,壹方面用以反哺陰物,另壹方面,也能給層層鬼陣,加上許多變化。
數百陰兵被鬼血無影燈壹照,兇焰愈熾,鬼體卻愈發虛無,在綠光中閃滅不定,撲殺下去,這種情況下,絕大部分修士連如何抵擋都不知道,便被惡鬼分而食之。
那劍手持劍而立,擡頭上瞧,依舊沒什麽驚慌變現,而緊接著,那壹片風火寒霧交加的混濁地帶,波紋層生,壹道若隱若現的長影撲出,張牙舞爪,當空又是壹聲長吟,自有浩蕩龍威,充斥虛空。
這可不是劍術啊!
蓋大先生還不至於天真到想象對手壹定要使劍,可如此奇妙之景,世所罕見。看那金角黑龍在層層波紋中探出,已經結成鬼陣、又被鬼血無影燈加持的數百陰兵,便是動搖不定,漫天綠光都黯淡了好些,鬼陣威能,等於是給打消了大半。
銳氣既失,再強攻下去,未必能討得了好,蓋大先生也就暫時懸而不發,將鬼陣按在那逍遙鳥頂上,此時他自然就也就明白,之前接續罡風帶絆網,遲滯逍遙鳥群的長吟,是怎麽壹個來路。
自中古以來,龍屬生靈日漸稀少,便是偶有三兩只,也不成氣候,像這般強悍且純粹的天龍真意,放在哪兒都是引人矚目的存在。
能夠擁有它的人,其機緣、實力,以及相應的名氣,都不會是泛泛之流,然而這個步虛劍手,壹身技藝,固然是千錘百煉,從生死中磨礪而來,可看起來就是眼生,鮮明的風格,卻找不到對應的名號。
難道世間還真有從石頭縫裏跳出來的人物?
他這裏恍了恍神,卻見前方逍遙鳥突然斂翅,風火之力消歇,而其巨大的身軀則變得模糊,下壹刻,便消失不見。
又是穿梭虛空!
蓋大先生於是知道,他已經錯失了壹個最好的時機,而對面遊蕊和那劍手真的是膽大包天,竟然還敢隨逍遙鳥進入虛空穿梭的狀態。當然,換個角度想想,要躲開壹位長生真人的追擊,不冒險怎麽能成?
可惜,今日的蓋大先生,冒險情結也是相當濃重!
頭鳥已如此,逍遙鳥只遲壹線,也紛紛啟用本命神通,進入穿梭虛空的狀態。蓋大先生深知其中壓力之重,不得不再次遁入萬世冢暫避,但他沒有“跳車”。
這次他吸取教訓,特意花費精力,關註逍遙鳥的虛空神通運使情況,盡量與之同步,減少損耗,壹進壹出,萬世冢搖擺不定,體積已經縮得比拳頭還小,但損傷比前壹回似乎要好壹點兒。
當然,裏面的蓋大先生也不舒坦,而且他不能長久呆在萬世冢中,必須再化形而出,這時就見到最前方逍遙鳥背上,那劍手依舊向這裏註目,金角黑龍的長影已經消失,但他的雙眸便帶著龍類的傲岸,絲毫不像是壹個正在逃命的家夥。
蓋大先生覺得這人很有意思,但不等他進壹步分析其心理,下壹個虛空穿梭就已經到來。
便是蓋大先生道心冷硬,見此情狀,也不免微微變色。
沒有類似虛空神通的修士,每經過壹次虛空穿梭,都是在奈何橋上打壹個轉兒下來,深邃莫測的虛空法則,就像是交錯架在身上的利刃,稍微有壹點兒偏移,就是亂刃分屍的下場,所以,古往今來,敢站在逍遙鳥背上,最終又能活著下來的修士,始終就那麽幾個,並不因為是不是長生真人而另眼相看。
可蓋大先生堅持下來了,他的意誌、能力和運氣支撐了這次特殊的旅行。
如此往復七八回,早已飛出北荒區域。他必須仗持三陰無遮法身,來回變化,便是有真人修為,也覺得疲累,而這時再看那劍手,觀其眼神始終冷澈堅定,精氣卻未有明顯損耗,難道說,巫法通靈,也能把虛空神通覆蓋到那兩人身上?
正思忖時,他們先後進入了第九次穿梭。
在萬世冢中的昏天暗地之後,蓋大先生化形出來,馬上又看到那雙眼睛,而這壹刻,雙方距離拉近,大約……十裏。
這樣的距離,對壹個步虛級別的劍手來說,簡直就是觸膚可及!
剛剛從萬世冢出來,蓋大先生固然是從未有過懈怠,可前面的慣性壹時未能調整,對方又來得太快,他只能用最直接、最耗力、最強橫的方式抵禦。
萬世冢放出陰影,壹下子擴大了千百倍,鬼山嵯峨,亂石嶙峋,其上鬼影綽綽,蜂擁而出。
這是萬世冢的地盤,也即蓋大先生的真人界域。
界域擴張,轉眼將撲面而來的逍遙鳥吞沒。也在此時,那個似乎不知畏懼為何物的劍手,拔劍前指,駕馭逍遙鳥,昂首突擊。
那家夥不是楞頭青,身外早放出龍身長影,長吟不休,至大至剛的天龍威煞,似乎還蘊有別樣氣息,令前方群鬼辟易,波開浪裂,似乎鬼山都要被他切成兩半。
不管修為高低,這種全面克制自家法門的對手,總是最討厭的。
蓋大先生卻只是冷眼看著,暗中抓緊時間調整有些紊亂的氣機。
質性相克的確是壹個決勝之機,可境界差距的影響,則更在其之上。界域之威,如入幽冥,陰陽殊途,莫看逍遙鳥還飛得動,可如今它雙翅滯重,沖力將盡,再不走,就永遠也不用走了。
也在此時,他與那劍手又壹次對視,蓋大先生突然發現,他有些看厭了那對始終如壹的眼睛,到目前為止,無論事態如何演變,自己如何發力,都無法撼動其意誌,甚至是壹點兒波動都沒有。這已經不是堅定與否的問題,而是在不在意的問題!
那個劍手,難道完全不把當前的生死搏殺當回事兒嗎?
於是蓋大先生發現,他很難再用居高臨下的態度去觀察那個人,因此如此,他就無法準確解析對方的心理狀態。
也在此刻,他驟感不妥,與他心神相依的界域,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太穩定。可未等捕捉,心口已是發寒,隨即驟然壹痛,仿佛有個邊緣鋒利如刀的輪子,從那裏切了進去。
狂暴的殺伐之力撞入,從緲不可見,到不顧壹切的爆發,超級不對稱的對比,這種感覺,像他這個層次的人,其實都很熟悉。
不復輪!天遁殺劍?
原來是天遁宗的?
蓋大先生自然用抵擋天遁殺劍的方法,想局限其爆發力,但壹試之下,便知不對。
那劍氣形式狂暴,實則虛無縹緲,避實擊虛,和天遁殺劍凝若微塵飄浮,放若火山噴發的性質截然不同。
尤其是在其防禦之前,盤轉回升,頃刻七轉,壹轉比壹轉強絕,其玄妙變化,撕扯牽引他抵禦之力的同時,還轉眼蓄勢到最高層,致使他的防禦節奏有些跟不上,似乎有崩裂之勢。
這時那劍壓才傾泄而下,依舊縹緲難定,卻是微之又微,又似有靈性,循他元氣真煞,逆流而上,何處虛弱,何處緊要,便往何處去。
更驚人是其來勢,雖是化作千絲萬縷,卻是尖銳犀利到了極致,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其來勢,便如過電壹般,剎那而過,等沖擊過去,心神恍惚片刻,此時方察覺,他竟然是道基浮動,有撼動根本之危。
這可真不得了!
萬世冢上,壹個猙獰頭顱顯現,咆哮如雷,帶動鬼山靈波如潮,千載修行之力悍然爆發,全無保留,排山倒海壹般碾壓過去,自家身下逍遙鳥登時壹軟,差點兒就墜落下去,而那劍手也是無法抵禦,連人帶鳥,被遠遠轟飛。
只要不是歷經災劫淬煉,真形法體修煉到圓滿,如此沖擊,沒有壹個步虛修士能承受得住。
蓋大先生便看到,那劍手的肢體扭曲到壹個可怖的角度,看起來脊柱定然是斷折,全身骨頭更不知碎了多少,倒是那逍遙鳥,翻滾之時,又是雙翅雲展,竟是定住了平衡,飛遁遠走。
但在萬世冢界域靈波擴散之時,逍遙鳥群也受到壓制,速度減緩,此時雙方距離仍在二三十裏左右,沒有立刻拉開。
蓋大先生正要再加壹把力,卻見前面已經癱倒在鳥背上的劍手,竟是重新站了起來,被打成爛泥巴似的身體,竟然重新拼合起來,依舊挺拔筆直,持劍當胸,做的是壹個防守姿態,可冷澈如昔的眼神,完全是將前面重創視若等閑。
事實上,他也確實沒有任何受傷的跡象。
蓋大先生“哦”了壹聲,不免更是訝異,更嚴重點兒說,簡直就是頭痛了。
難道這人修成了魔門的“九死魔身”,或者是玄門“上善水體”,千催百折,亦難毀傷?
細細思量,那劍手用的是不復輪的蓄力之術,攻殺之法則是有蜃樓氣象,其中轉折變化,又貼近飛仙壹脈,至於最後沖擊,蘊玄微靈性之變之壹身,卻化至繁為至簡,集於壹擊之中,兇悍絕厲,純粹殺伐,卻技臻於道,不知是何來路。
當然,那承載劍意的劍器更是古怪,來無影,去無蹤,似乎化入壹股先天本原之內,真人界域也阻攔不住,此界焉有這等寶物?
這壹擊他雖是接下,表面也沒什麽傷處,可實際上,道基浮動,已遭創傷,尤其是最後壹擊,批亢搗虛,竟是破了他三陰無遮法身某個重要關竅,要再修到圓滿,怕不要百年之期!
被壹個步虛劍手逼到這種程度,蓋大先生卻是不怒反笑,如此奇人,如此劫數,才對得起他萬裏追擊。
道基浮動怕什麽,他只怕壹潭死水,欲進無門!
他長吸口氣,撫胸站起,盯死劍手,厲喝道:“如此劍技,真吾敵手,請問名號!”
音波滾如巨浪,聽在人耳中,莫名就有昂然之氣,透腑沖關,直刺天靈。稍過半息,那邊亦有長笑聲起,針鋒相對,應道:
“散人余慈,見過蓋大先生!”
時值三月,春和景明,北國風光,縱不比南國秀美,卻也是山綠河清,含煙吐翠。自高空遙遙望去,陽光之下,山川大地,便是蒙了壹層似有若無的綠紗,生機盎然。
值此季節,憑虛禦風,把酒言歡,正當其時。
故而北地三湖之上,時有高人羽士,三五結群,或駕雲氣,或乘飛舟,至高空賞玩春景,交遊嬉樂。
當然,北地三湖區域,向來是此界第壹修行地,便是春遊,也多有較技彩頭,尤其是鬥符、分雲之流,高妙玄通,又有奇景觀睹,最是受人歡迎。
此時,大約離地二十裏,罡風帶壹處相對穩定的區域,壹座八角四柱的三層樓臺,便懸空而立,風鈴聲聲,其上第三層,頂瓦屋檐均是水晶材質,光透無遮,四面圍欄,八面來風,然而罡風呼嘯,到此間卻已是和風縷縷,甚是宜人。
便在此間,有數十人影,或端坐,或起立,或憑欄,亦有持杯而忘形者,壹個個屏息寧神,仰望天穹。
高空之上,距此約有百裏,正有壹朵流雲,緩慢移動,而雲氣之間,煙嵐分畫,層次分明,從樓臺上看,那高空雲氣,分明就是北國山川之形,且是隨著樓臺飄移,所經所見,時刻變化,無不貼切。
到了壹定階段,其中甚至可見叢林鳥獸,驚飛潛行,生動活潑。
而觀睹之人,神意感應,個個微妙玄通,已入化境,更能感覺,其中細節翔實,天上地下,似有感應,節節相符。於是樓臺之中,贊聲四起:
“伊師分雲妙法,已臻至妙!”
“張道長符法通神,從心所欲,不愧是天箓傳法上師。”
“真是妙極,妳看這鬥符、分雲,明明是兩樣手法,卻是渾融壹體,也虧得是夏夫人,否則如何能想出這等鬥技招數?”
“此回過後,怕不是又掀起壹陣風潮?”
“難也!也只有伊師和張道長兩位,兼通技法,才能如此。洗玉盟內,有幾人有此造詣?”
壹片聲浪之中,居於樓臺正中央的兩人,依舊充耳不聞。壹人散發披肩,形容狷狂,此時卻是揪須俯身,已然忘形;另壹個道裝齊整,頷蓄短須,面如美玉,此時雖是端坐,也是蹙緊眉峰,盯著兩人中間的矮臺,目光未有稍離。
矮臺上,是壹處棋盤,然而上面擺放的,不是黑白棋子,而壹處處古奧曲折的符紋分形,時刻聚散,似乎無窮奧妙,化入其中。
樓臺之內,也不是所有人都盯著天空,還有壹些人,全神貫註觀察棋盤,看其中任何壹點變化,都感應大地實景,引起百裏高空之上,雲層流動,對其中玄妙,都是感慨贊嘆,若有所得。
而樓層主位之前,紗簾層層,迷蒙不清,其中有壹華服女子,手持酒爵,微笑看著這由她壹手主導的情形,正要講話,光潔眉間,便是微蹙。
但見風煙俱靜的高空天域,陡然間狂風大作,有墨綠黯彩,從西而來,初時還是壹線,轉眼如潮而至。在樓臺之上,還不覺聲息,可瞬間天光遮蔽,幽綠從生,壹應春景,莫不消散。
中央棋盤兩側,伊師和張道長都是身形微顫,同時伸手,拂亂了棋盤,那高空雲氣勝景,也自消散。
樓臺之中有性急的,便是拍案大罵:“哪路賊人,攪擾我等興致!”
似乎是專門回應他的,先後兩句喝聲,自空而下,雲雷奮發,有灼然之誌,貫於其中:
“如此劍技,真吾敵手,請問名號?”
“散人余慈,見過蓋大先生!”
壹時滿席轟然。
“是蓋大先生?”
“哪個蓋大先生?”
“陰山派蓋勛?”
“那‘冢中人’怎地到此?”
想那蓋大先生,自幼資質高絕,被宗門視為中興陰山派的不二人選,十七結丹,四十步虛,均創下陰山派近五劫以來的紀錄,隨即,就繼承了宗門萬世冢中的“雙壁”之壹,雙方融會貫通之後,他堪能以步虛修為,與長生真人有壹戰之力,曾被譽為北地最驚才絕艷的天才人物。
隨後修行速度有些回落,但仍在三百年間,步入長生。自那時起,長年坐鎮陰山,為掌刑長老,居於北地魔門和八景宮之間,屹立不倒,威名甚著。
像這樣的人物,若是進入北地三湖,那是要清虛道德宗、四明宗、飛魂城等大宗派出相應地位的專人迎接的,可這時候,他做什麽來了?
這時,樓臺中人才反應過來:“余慈是誰?”
“他是何人,能與蓋大先生相對?”
“世間何時出來如此人物?”
不比樓臺中人的疑惑糾結,此時高空之上,余慈長笑聲傳回,蓋大先生僅道壹聲“善”,不再撫胸,露那弱態,而是直接出手。
萬世冢上,顯出九曲山溪,其色幽碧,水上煙氣森森,自鬼山上流下,落入掌中,界域之內,便是鬼山陰冢之範圍,真如九幽冥河提上了天來,迎風便長,滔滔如江河,其中怨靈掙紮,奔湧向前。
逍遙鳥都遭了池魚之殃,壹個個掙紮翻飛,可在界域之內,千裏方圓,都受限制,速度壹直提不起來,還不斷折損,但總體受到的沖擊並不大,是因為蓋大先生出手,力量凝而不分,那滔滔碧水,直到余慈之前,才顯出猙獰手段。
余慈面對這種攻勢,自然是以天龍真形之氣鎮壓,金角黑龍張牙舞爪,在碧水浪滔之上來回飛騰,所過之處,扭曲的怨靈紛紛化煙,難以抵禦。
然而,九曲碧水仍在,大浪層疊,有碧璘之火,如波光聚散,浮遊其上,純粹到極致,不帶半點兒邪氣,浩蕩而來。
當鬼法陰力化到極處,純到極處,與天龍威煞,也就沒有了誰克制誰的問題,這是以堂堂之勢,化繁就簡,傾壓而來,拼的就是修為,比的就是境界。
面對如此攻勢,正面相抗肯定是不行的,余慈腳下逍遙鳥鼓翅勁飛,要與九曲碧水拉開距離,然而後方滔滔大河生有感應,壹個浪頭拍起,水流激湧突前,犀利如劍——確是真如劍來,森然寒透,直刺骨髓。
無論是人是鳥,都再避不過,上面余慈當即出劍,七星隱沒,直似探入虛無,而所馭劍意,先與對方碧浪劍勢相接,但覺對面“劍勢”變化層疊曲折,又有驚濤拍岸之勢,但真意幽寒,壹以貫之,若是劍手,也是壹等壹難纏的那種。
念頭至此,兩邊力量已經正式碰撞,七星劍柄在掌心激顫,劍刃自然也擺動不休,這就是雙方修為和境界的差距,並不以他壹劍得手而有所更易。
“主上!”
幽蕊在後面低呼壹聲,剛剛蓋大先生放出真人界域,逍遙鳥鋼身鐵翎,幾若不壞之身,余慈則是分身在此,隨時聚散重組,相比之下,倒是幽蕊傷勢最重,此時就縮在逍遙鳥翎羽之下,借此勉強抵禦而已。
但就是這種情況,這女子也表現出讓他刮目相看的強韌意誌,從頭到尾,沒有哼過壹聲,而此時開口,必有所見。
余慈“嗯”了壹聲,不顧筋脈骨血損傷,強行握住劍柄,在對面激湧“劍勢”之中,硬是找到了壹線機會,劍意圓轉,展開了“無瑕劍圈”,“哧”聲長音,連綿不絕,碧水湍流,從張開的劍圈兩側分流而走。
看似災厄消解,但緊接著,水光劍勢又盤轉而回,形成絞殺漩渦,把他連人帶鳥,都給困在其中,其後九曲碧水,層疊而至,勢如決堤,更如山崩,呼嘯而來。
余慈卻在此時,對幽蕊道:“何事?”
他的表現堅若磐石,而幽蕊的回應,也是相當冷靜:“阿大氣血運轉已經入門,或可壹用。”
余慈絕不矯情,他立刻道:“那就用!”
所謂阿大,就是座下這只逍遙鳥,幽蕊早早就給這群逍遙鳥編了號,從阿大、阿二壹路叫下,至阿六為止,阿六也即蓋大先生所乘的那只。
自搶登到阿大背上,幽蕊壹刻都不停歇,以通靈巫術,轉譯余慈部分心得體會——那是來自於靈犀散人、黑蛟真人、包括妙相身上,那特殊的《未來星宿劫經》法門。此即大黑天佛母菩薩駕馭六蠻山百萬大妖,使之通玄變化,回溯祖脈的上乘妙法。
不能說余慈對其有多麽深入的了解,但起碼的,如何入門,並不是問題。對生來就是要追溯太古鯤鵬血脈的逍遙鳥來講,如此法門,讓他們全無抵抗之力,入門也入得特別爽快。
尤其是阿大,有近水樓臺之利,壹切玄妙,都讓幽蕊以通靈巫術,翻譯溝通,對靈智並不優越的逍遙鳥來說,不啻於聖人傳法,直指大道,能以最有效的方式,激發其血脈威能。
壹路飛騰,也不耽擱修煉,至今終於使天生氣血走向,盡都納入《未來星宿劫經》的體系,開啟了先天元靈處,某個神秘機關。
血脈傳承的片斷,就此流出,《未來星宿劫經》的法門,自發調整,順其自然,進入了新的層次。
當下,阿大壹聲長鳴,粼粼水光,鋪張開來,滄浪無邊。
九曲碧水與之相接,竟是為之壹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