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病弱美人 猙獰臂釧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1
花娘子見盧二娘還在沈吟,卻是先開了口:“這壹位白娘子,壹直是身子骨不見好,卻因先天弱質,經不起藥石攻伐,便是針灸服氣,也不成。問得幾位醫士,都道需要用富貴之法,慢慢調養。”
所謂的富貴之法,其實就是在衣食住行中,處處精細,以種種見效慢、消耗大的手段,固本培元。香料之類,正是其中極重要的壹環。
“這樣啊……”
余慈低頭尋思,他倒有些奇怪了,今日花娘子安排這等風流陣仗,只是為這等小事?
他不尋思不打緊,旁邊盧二娘只以為他在拿架子,便慨然道:“若是九煙大師有什麽考慮,只管提出來!但凡我能做到的,定不推辭。”
盧二娘許得爽快,只有讓余慈更是狐疑。
但他更清楚,只在心裏亂猜,沒有任何意義,也就壹笑,同樣爽快地回應道:“既然盧大家這麽給我面子,再不答應,也就不太不上道了。敢問那位白娘子,需要什麽香?”
花娘子和盧二娘對視壹眼,都露出喜色,由盧二娘道:“是雲生香。”
“雲生香?”
余慈搜檢來自於《無名香經》上的種種記錄,倒是很快就找到相應的條目,原料、作法都很是詳盡,當下更是輕松,正想開口,猛地心裏壹激:
還真是被風流陣仗繞昏了頭也,怎地就忘了,這部《無名香經》的來歷?
《無名香經》來自於靈犀散人,而靈犀散人是從聞香教中將此經攜出,而聞香教……
不就是花娘子那邊的“產業”嗎?
誰都可以被缺乏香料難處,唯獨花娘子那邊不可能!
余慈的笑容裏就多了些別樣意味兒,但他掩飾得不錯,若無其事地道:“此香我倒也能制,只是手邊原料不足,需要購買……”
盧二娘當下便道:“原料有啊,差不多都是現成的。”
“哦?不知都準備了哪幾樣?”
盧二娘當即報出壹連串香精、藥名,余慈拿這些與《無名香經》對照,果然都壹壹對應,心裏感覺更是古怪,但到最後,他卻是找出壹個‘紕漏’:
“還有浮空花露……呃,我知道了。”
話到半截,他突然改口,險險就出個醜。
概因這浮空花露,性質與尋常材料不同,是要擷取碧落天域獨有之浮空花的晨間清露,且現取現用,當場制作,如若不然,雲生香也就稱不上雲生香了。
說起來,這件事還真不是余慈之前認為的“小事”。
不說別的,只制香這壹條,需要在碧落天域的環境中,壹邊擋著先天元磁神光和碧落風災,壹邊迅速采擷花露,制成香料,惡劣的環境不說,更難的是壹應工具都很難利用,完全要靠自身的修為。
調香師這壹類修士,修為普遍都不怎麽出挑,像東海“大小呂”那樣的,能有步虛修為,就是出類拔萃,他們絕大多數人,連碧落天域都上不來,制香之事,就更不必提。
算壹算,整個修行界,能獨力制出“雲生香”的,單手就能數得過來。
而如今,制香的難度,明顯有了壹個驚人的提升。
至少余慈就不知道,怎麽才能繞過論劍軒的封鎖,到碧落天域去制香呢?
“二位開口還是遲了。”余慈很是惋惜的樣子,“怎麽不提前幾日講?也不至於如今橫生枝節。”
看著壹副關心的模樣,其實余慈直指對方的破綻:妳們早幹什麽去了?非要這時候迎難而上?
而且,若不是論劍軒阻路,余慈這時候都下船了,那時候,妳們又找誰去?
怎麽看都覺得可疑。
哪知盧二娘冷哼壹聲:“若不是論劍軒堵路,也用不到勞煩妳……”
“二娘!”花娘子嗔怪壹聲,“大師是在幫咱們呢!”
說著,她又對余慈道:“二娘壹向與白娘子交好,未免有些急切了。也不瞞大師,其實在月前診療之後,我們便四處聯系,找到了現成的香料,只不過是在雨師城那裏,轉運不便,就想著趁此次南遊的機會,乘船到那裏提了香料出來。
“可誰也沒料到,論劍軒竟然阻了去路,而且這兩日,白娘子的身子是越發地不好了,怕是再也耽擱不起。此時,唯有大師能伸以援手……”
雨師城位於飛馬城之西,正是移山雲舟下壹步的停留地,旬日可到,但現在自不必再提。
花娘子的理由,還算說得過去,可余慈哪有這麽輕易信她。
當然,心裏戒備是壹回事兒,如果他不配合,可就看不到花娘子想弄什麽妖蛾子了。
故而他哈哈笑道:“我理解,再說了,別的信不過,難道還信不過盧大家?有大家的許諾在,有些事情,做起來也讓人開心、放心。”
花娘子不想讓他和盧二娘太過針鋒相對,立即接道:“要制雲生香,定然要到碧落天域去。和論劍軒交涉之事,就由我們去辦……唉,菩薩保佑,能給白娘子爭壹條活路。”
事情說到這裏,已經足夠了,花娘子便提出告辭,她還要去論劍軒那裏打點。
余慈卻忽然道:“我能否是探視壹下那位白娘子?”
花娘子微怔,隨即就點頭道:“正要大師因人制宜,二娘?”
盧二娘沒有意見,而這時余慈才知道,那位白娘子,原來就在他的院子裏,明顯是與盧二娘壹起搬過來的,更是與盧二娘同居壹室。
其實對這白家娘子,他也是有些印象的,不就是當日,被盧二娘在瀑布下調戲的那位嘛,當日看她身子骨弱,但行走無礙,不想才二三十日的功夫,已經病重到下不來床的地步。
余慈進來之時,白娘子正在床上昏睡,氣息微微,雖受病魔折騰,此時已然形銷骨立,卻也可以看出,確實是壹位不俗的美人兒。
他探了探脈,才發現,這位其實也是有壹身正宗玄門修為,大約是在還丹初階、中階之間。此類心法,本來最能養生,不知為何到了這等境地?
余慈此時眼光、視角與常人都大為不同,隱約覺得裏面不是那麽簡單,正想做進壹步查探,卻有人敲響了門。
花娘子嗓音清亮地招呼:“大師、二娘,論劍軒靈矯仙子特來探視。”
余慈聞聲回頭,見壹位身形嬌小,面上猶顯稚嫩天真的少女正走進來。
她壹本正經的時候,上翹的唇角也讓人看著喜氣,就算是“仙子”,也是頂親和的那壹類了。
余慈曾以鬼厭分身和她打過交道,知道此女是論劍軒四代弟子中的精英,藝高膽大,思維跳脫,又有丹霞法衣那樣的寶物護身,是個讓人頭痛的主兒。
說到寶物,他還缺乏直觀認知,可當前眼光不同,再看過去,就發現,這壹位身上真的是寶光沖霄。
所謂的“寶光”,其實就是那些法器法寶,以其獨特的存在脈動,與周邊元氣共鳴,或輕或重,契合或挑動天地法則的表征。
自從靈矯進來,便有寶物靈壓,彌漫室內,尤其是她背上的寶劍,烏沈沈的柄鞘,感覺很是沈重,卻似有無形芒刺發散。
照理說,神物自晦,不應這麽鋒芒畢露,那就只有壹個解釋:
這個主兒有意催發出寶物的威能,顯然也有其目的所在。
不過,這柄寶劍,她以前有佩戴嗎?和她的風格不是很壹致的樣子。
作為論劍軒的代表,靈矯倒是壹直保持正經的樣子,只點頭與屋中幾人示意,直接到床前,探視白娘子的病情。
和余慈壹樣,她也是先探脈,還摸了摸額頭,不過接下來的步驟,就比余慈細致,也直接多了。
她很幹脆地掀開了白娘子身上的薄被,顯露出下面纖瘦,卻也不失玲瓏有致的身姿。
白娘子穿得也算保守,還裹著壹層絲綢中衣,只是昏睡中已是半敞衣襟,露出裏面褻衣,還有小片雪白肌膚。
靈矯卻沒有絲毫停手的意思,要繼續伸手解下去,壹旁,花娘子顯得有些驚愕:“仙子妳這是……”
“例行公事嘍。”
靈矯漫聲回應壹句,手下絲毫不停,在人們反應過來之前,已經分開中衣,拉下抹胸,露出床上病美人兒那形狀美好,可堪盈握的椒乳,其鮮嫩動人處,直可蕩人心魄。
這變化來得太快,屋裏眾人壹時都驚了。
余慈第壹個念頭竟是:平躺都如此,此女倒是比感覺中更有料啊!
壹念至此,他又暗道聲“罪過”,下壹刻,他又見那靈矯,將同樣嫩白的手掌覆了上去,摸索片刻,末了,還有些好奇地逗弄了下那最鮮亮惹眼的峰尖所在。
這場面……過了吧!
余慈偏轉視線,去看盧二娘,卻見這位處處顯出與白娘子有極親近關系的舞蹈大家,面色竟是出奇地沈靜,沒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感應到他的目光,盧二娘也轉過臉來,眼神平靜,壹轉又移回,如此態度,讓余慈心中連呼古怪。
而這時,靈矯“檢視”得差不多了,依舊低著頭,似乎對屋中幾人的眼光全無所覺,說出她的判斷:
“倒是不用太擔心,我看這位白娘子,肌膚緊致,亦有光澤,看上去根本尚在,唯是神氣虛弱而已,或者被什麽攝魂法力沖擊了魂魄,岔了經脈所至,用富貴之法療養,確實是個路子。”
她壹邊說,壹邊為白娘子掩上衣襟,又蓋上被子,這才轉臉,卻驚見九煙這個光頭漢子杵在後面,登時便瞪大眼睛:
“咦,這怎麽還在?”
余慈就莫名其妙了:“我不在我去哪兒?”
“男女授受不親啊道兄,妳這人,不知道回避也就罷了,怎麽還真看過來了?故意占便宜是吧!”
妳要是不說,不就沒這份兒尷尬了嗎?
話是這麽講,可明明是嗔惱的言語,由靈矯口中道出來,偏有壹種玩樂式的天真,還有些自來熟,倒也不是讓人太過難堪。
花娘子還是幫著解了圍:“靈矯仙明鑒,這位就是能為白娘子制香的九煙大師。”
“他給白家女子看的病?”
“不,病是在吳鉤城,請秦神醫診斷,九煙大師是船上偶遇……”
“哦,那他的嫌疑就小多了。”
好吧,謝謝妳說得這麽直白……
余慈真服了這位,不過當初在江畔初見時,這位也是飛揚跳脫,如今只是本性外露吧。
靈矯站起身來:“白家娘子這邊,我已經看過了,會如實向幾位師叔回報,人命關天,幾位師叔應該也有所考慮,但劍陣的布置,事涉大局,我這裏也不好承諾什麽。”
花娘子輕嘆壹聲,沒有說話,盧二娘則很奇怪地沈默著,事實上,從靈矯進來,她壹個字兒都沒有說。
倒是靈矯,笑瞇瞇地主動和她打招呼:“盧大家是吧,聽說妳和龍川祖師歌舞唱和,真可惜,沒親眼見到呢。”
盧二娘這才開口回應,但也非常簡單,只三個字:
“不敢當。”
靈矯不以為忤,笑吟吟地揮揮手,腕上系著的小巧鈴鐺便響了幾聲,甚是俏皮可愛。
她隨即提出告辭,花娘子自然要送她出屋。靈矯道聲“不必了”,又想到了什麽:“對了,劍陣不論開啟與否,妳們的請求,都不能外泄,免得耽擱了事情。”
壹旁余慈突然道:“既然貴宗布下劍陣,要困誰抓誰,到現在也沒個準信兒嗎?我想船上這些人,恐怕比貴宗的心情還要急切。如果公布出來,說不定很快就把那人揪出來呢?”
靈矯微怔,但隨即笑得燦爛:“那可不成,那壹位心計手段都是此界有數的,說不定就來壹個渾水摸魚,賊喊捉賊,我們還是更信自己多壹些。”
稍頓,她卻是笑瞇了眼:“再說了,撒這麽大網下來,誰不想多撈兩條魚呢?”
余慈啞然。
但靈矯話風突又壹轉:“其實呢,我對這壹點倒是頗不以為然的,撒網抓魚,本來就很難有準頭,不如看準了,壹記魚叉下去更直接……可惜,幾位師叔都不聽我的,那就先這麽著吧。”
很有些成熟樣兒地搖頭嘆息,她背著手,壹步壹搖地走出門去。
臨到了門外,忽又回頭:“哎?妳怎麽不跟來?”
“誰?”
“妳啊,九煙大師!妳要出去,就準備好制香的材料,跟我壹起去師叔那邊,成或不成,還不是壹句話的事兒?同意了就去,不同意就不去,壹錘子買賣就好了,還真挑個良辰吉時啊?”
她語速加快,清亮若滾珠,將屋裏幾個人都給繞了進去。
至少余慈是首次在花娘子臉上,看到壹絲絲近於無奈的苦笑。
花了壹刻鐘時間,緊急收拾確認了花娘子遞交來的制香原料,余慈跟在靈矯後面,直飛旗劍天羅的劍陣之中。
待到了毫無憑依的虛空中,靈矯叫聲“等著”,就直接躍上了劍陣中的聚仙橋,向宗門長輩回稟此事。
余慈扭頭四顧,壹方面是好奇旗劍天羅的布置,壹方面也想看看,是不是有什麽空隙,可以讓他放幾顆神意星芒過去。
此時照神銅鑒已經回到他手中,照神圖更是偵察窺探的利器,只是這樣的手段,在目前的層次中,越來越顯得簡單粗暴,尤其是對上靈矯這樣,各式寶物護身的論劍軒精英弟子,還有隱身在劍陣之後,那些修為更在她之上的“師叔們”,壹個不小心,就可能露出馬腳。
不管是魔染、還是寄托星芒,都是在對方全無警惕之心的情況下才最合適——說到底,還是前段時的鬼厭太過招搖,使得論劍軒加強了這方面的防護和警戒,所謂打草驚蛇,大概也就是如此罷。
他也沒必要過分冒險,畢竟,論劍軒不應該是沖著他來的才對。
便在他暗自琢磨的時候,靈矯已經轉了出來,笑瞇瞇地做出通行的手勢。
“這位道兄,妳可以出去了。”
余慈為之愕然:“就這麽簡單?”
“是啊,要不妳以為呢?”
靈矯露出“妳很莫名其妙”的表情:“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這有什麽好糾結的?”
“糾結才是人之常情……若是貴宗這麽好說話,船上這幾萬人,早該各奔東西了吧。”
“哈,因人而異嘛,因為我們知道,妳不可能是我們要找的第壹目標;而且,不管是誅魔劍,還是清心鈴,都對妳沒反應,和第二目標也沒關系,至於第三、第四、第五之類,同樣如此。這不就得了?”
“……貴宗果然是來網魚的。”
清心鈴的話,莫不就是她腕上的那串鈴鐺?
余慈搖搖頭,誅魔劍應該就是她背後的那柄烏鞘長劍了,他也在隨心閣修士手上見過,要說效果,也就那樣了,至少當初範陵容就沒給察出來。不過那不應該是短劍嗎……咦,劍和鈴鐺哪去了?
這時余慈發現,原來靈矯轉過去這壹趟,什麽誅魔劍、清心鈴都卸掉了……好吧,這更證明,她確實是有意偵測的。
照靈矯的意思,花娘子那邊也沒了嫌疑嗎?
好吧,這不是他需要糾結的事,便再次確認:“那我現在可以出去了?”
“盡管向上,主持劍陣的師兄不會拿妳怎樣的。”
余慈嘴角抽了壹下,不再多話,徑直往上飛,沒飛多高,他就奇怪了:“靈矯仙子,妳也要出去?”
“例行公事,例事公事!”
靈矯笑嘻嘻地很是開心:“雖然我不覺得妳會傻到趁機逃跑,不過逯師叔講,怎麽也要給其他人做個榜樣,免得船上的人見妳太輕松,紛紛效仿,到時撒了歡兒,還要再做那些殺雞儆猴的事情,有傷天和。我覺得也挺有道理。”
好吧,即使從壹位劍修口中,聽到“有傷天和”這樣的詞匯,很有些古怪,但余慈也要承認,世道人心,大多如此,那位逯師叔,大概是聚仙橋四大接引中的逯青華吧,確實是個明白人。
“再說了,妳也不是全然沒有嫌疑。”
“怎麽說?”
“妳又不是天遁宗的,把氣機藏這麽嚴實幹什麽?逯師叔、田師叔都說沒看透呢,要不,妳把氣機放開,讓我們瞧瞧?”
要能放開我就放了。
余慈腹誹壹句,但面上還要解釋:“這是我修煉的壹種獨特法門,內斂藏氣,為將來度劫之用。就像童子功,壹放就全完了……”
靈矯撇撇嘴:“什麽童子功,在女孩子家面前說這個,羞也不羞!”
是妳想得多了才對……妳剛剛分衣探乳的豪放都哪兒去了?
至此余慈再無話可說,果然如靈矯所說,他壹路順暢地出了劍陣,到了劍陣之外,也沒有什麽閑心感嘆壹下“自由之可貴”,徑直就往上空飛去。
浮空花在南國不是什麽珍稀物種,浮空花露,也只是由水汽自然凝結,吸附在花瓣上,並不罕見,與浮空花所形成的另壹樣特殊藥材,也就是其花蜜“真陽露”,在價值上完全沒法比,但收集起來,即時煉制,也是很考驗功底的。
余慈很快就找到壹片如浮雲般的浮空花,憑著利眼,也在上方層層綻開的金黃花瓣角落中,尋到了花露,但他沒有立刻動手,畢竟是第壹次幹這種活,不免多幾分小心。
他先把煉制雲生香的步驟在心裏過了壹遍,又結合著自己的實際情況,尤其是心煉法火這個獨特的優勢,設計了壹個方案出來,斟酌再三。
但以他現在的心算能力,在靈矯看來,也就是略微沈吟、拿捏,便直接出手。
大袖飛卷,已經準備好的各種藥材、香料,都飛落到浮空花上,在接觸到花瓣之前,又在某種力量的催化下,直接崩散成煙,而花瓣上的清露,同時就蒸發不見。
靈矯擁有壹雙利眼,卻也只看到,在煙氣彌漫間,有壹道閃耀的火光,由最內層,倏地壹次外爍,轉瞬滅去,然後便聽九煙道壹聲:
“妥了。”
“咦?”
再定睛去看,只見浮空花上,滾滾煙氣,似乎是有著自己的靈性,從浮空花上的彌散狀態,化為數條煙蛇,投向九煙攤開的掌心,在那裏扭曲盤轉,顏色也變得更深,最終凝化為七八枚渾圓的顆粒,像是丹丸,實質上卻是需要再次燃燒,才會氤氳生煙的香料:
雲生香。
“哇噢,很帶勁兒啊!要不然,妳教我怎麽制香吧!”
余慈但笑不語,靈矯也就明白了他的態度,給他壹個大白眼:“走了走了,這事情辦得幹脆,任是誰都挑不出毛病來。”
她倒是很開心的樣子,就像壹個情緒多變,又極是樂觀的孩童,壹馬當先,往下方飛去。也只有看到她靈動入化的劍光,才能讓人記起,這壹位,是論劍軒精心培養的劍手,是未來獨當壹面的棟梁。
余慈看他,心頭卻倏地壹動,莫名有些奇怪的感應。
此時余慈二人已到劍陣上空,只見到長幡招展,氣勢懾人。
靈矯卻是起了玩心,猛地下撲,其劍光幾乎是貼著巨大的幡面,連繞了十七八個圈子。
在不停翻卷抖蕩的幡面上,如此耍弄,並沒有與幡面有壹絲半點兒的接觸,同時沒有幹擾劍陣的氣機運轉,足以證明,靈矯的馭劍飛遁之能,當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余慈自忖,以他在半山蜃樓,還有十二玉樓天外音上的造詣,論殺傷,或許要勝過壹截,論精微,也不分軒輊,可在這極致變化之能的境況下,要達到靈矯的水準,似乎還差了壹些,而要學她這種信手拈來,靈動非凡的劍路,則是徹底沒指望了。
這種靈氣,純粹是天賦所至,比是沒法比的。
要麽說,每個人都有兩張面孔呢,之前在花娘子等人面前,靈矯看似天真,實是每壹句話,每壹個行動,都有其深意在,將偵測、試探等事,做得沒有壹點兒刻意之感,可現在,這等繞幡馭劍,嬉笑玩笑的舉動,有什麽特殊意義嗎?
顯然沒有,這不過就是壹個童心未泯的小姑娘,半玩鬧半炫耀的做派吧。
相比之下,余慈還是更喜歡這樣的靈矯,之前她滿身寶光,自家的氣息都被遮蔽得差不多了,絕不像現在這般,周身劍意氣機靈動純粹,偏又生機勃勃,如清泉漱石,說是賞心悅目,也不為過。
他心中又是壹動,似乎把握住了什麽,但靈感壹閃即逝,想要進去形神交界地搜索,那邊靈矯壹聲呼嘯,已經是玩得痛快,總算記得後面還有人,停在那裏,等他過去。
余慈緩緩降下,他已是把握到靈矯的心思:“有沒有不想進去啊?”
靈矯笑呵呵的,壹點兒都不遮掩:“有啊有啊,這兩天在聚仙橋上悶得太狠了,想出來逛逛都不成。也怪妳,制香太快了,本來還想多呼吸幾口新鮮空氣的!”
余慈哈哈大笑,有意逗弄她:“要不咱們就再繞壹圈兒?”
明知余慈話裏沒有半分誠意,靈矯卻是伸出鮮紅的舌尖,舔了舔嘴唇,還真有些心動的樣子,只可惜,她在劍陣外那麽樣玩法,劍陣中人,又如何不知曉?
此時下方已經有氣機運轉變化,應該是要打開通路,讓他們進去了。
靈矯“唉”了壹聲,垂下腦袋,引著余慈正想入陣,兩人耳畔,忽地有聲音傳入:“靈矯,妳們二人暫往東去。”
不知是聚仙橋上哪壹位接引,話音如雙劍並擊,錚錚鳴響,便在同時,已經將要開辟出通路的劍陣,卻是將壹陣波動抹平,反爍出森森寒意,推拒外界壹切氣機。
兩人都是壹怔,靈矯反應很快,叫壹聲“這裏”,便引著余慈往東邊飛去,來到了劍陣的另壹邊。如此,劍陣就起到了壹個屏障和阻擋的作用。
余慈此時也已生出感應,往西南方看過去,但此時征兆尚不明顯,就問道:“是不是有外敵?”
“嗯嗯,也許吧。”靈矯回答得有口無心。
話音方落,只見得西南方天域,大片暗紅的劫雲上方,突然鼓脹,撐起壹個巨大的漿泡,又像是被某種力量狠狠撞擊,無聲炸開,裏面噴射出來的,卻是層層白霧。
所謂白霧,實是那股力量與劫雲暗蘊的火力相激、蒸騰、凝結,隨後灑落的片片冰晶,覆蓋在劫雲上,具體的變化看不太清,可感應中,那裏原本躁亂的氣機,為之壹平。
更奇怪的是,余慈心內虛空中,也是連連震動,隱然與那邊氣機、法則變化遙相呼應。
直到數息之後,這邊才聽到那聲低沈的轟鳴,余慈當即算出彼此間的距離:大約兩百裏左右。
對於他們這個層次的人來講,這個距離,當真是瞬息便至,尤其是那沖撞劫雲的力量之強,竟然是暫時壓制住了天地大劫的發生變化,無怪乎論劍軒如臨大敵。
正思忖間,余慈忽又壹怔,他看到,下方的移山雲舟竟然啟動了,緩緩爬升,並往來時的方向飛回,當空飛舞的長幡也同步移動,迫得他和靈矯,也要跟上。
壹直向東移了約八九百裏左右,才又停下。
在此期間,數百裏外的劫雲,已經徹底變了顏色,陰沈沈,烏慘慘,又有連天風雪,勁吹九天之上,寒意森森,隨罡風呼嘯而來。
余慈還想細看,旗劍天羅劍陣卻已經打開,將他們接了進去。
靈矯終於是沒了玩樂的機會,無奈回去找師長們復命,余慈在原處考慮了片刻,不得要領,方自回返。
他的行動是如此神速,以至於時間還沒過去壹個時辰。花娘子和盧二娘也很驚訝,不過,當他拿出壹顆僅有谷粒大小的雲生香丸,所有的問題,都不再是問題。
將雲生香丸投放到屋中早已放置好的香爐中,余慈以無名香經所載的獨特方法,純以罡煞催燃,不壹刻,香爐鶴嘴中,便流出濕潤如水汽,又暖意融融的香霧來。
花娘子近前去,用手指切過香霧,但見指尖竟凝成了壹點小小的水滴,臉上便有喜色:
“確實是最上等的雲生香。”
說話間,她又拿起桌上已備好的玉凈瓶,將早已浸泡多時的帶葉柳枝抽出,在屋中揮灑幾下,便聽得汩汩水聲,像是水沸之音,屋中便騰起壹層如山嵐般的霧氣,無風而自流,東飄西蕩,倒使得屋中多了幾分仙氣。
余慈想起無名香經相關條目上,有“水窮雲生”之變化,原來就是這個意思。
雲生香性質醇厚如酒,以凈水沖開,化雲生霧,確實更適合病人療養之用。
盧二娘見香料已成,急步到床前,仔細觀察白家娘子的體征變化,急切之狀,溢於言表,倒把余慈撇在壹邊,還是花娘子笑吟吟地近前行禮:
“多謝九煙大師義施援手。”
余慈倒是沒太在意,他正體會雲生香被稀釋後的性質變化呢,他第壹次煉制這種香料,對其運化機理很是好奇,只是擺擺手,也學盧二娘,湊到床前去。
香料本是富貴療養之法,見效不可能很快,不過或許是心理作用吧,此時看白家娘子,便覺得在霧嵐水汽的滋潤下,面頰似乎更多幾分光澤,呼吸也比之前順暢了壹些。
盧二娘見他過來,只略壹點頭而已,余慈仍不介意,伸手為白家娘子把脈。
其實余慈也就是做個樣子,以他的粗淺的醫術,哪能從脈象中查出毫末之變化?更多還是探究香氣入體後,與人身元氣、神魂的結合運轉。
哪知盧二娘關心則亂,見他這模樣,便急問道:“大師,白娘子如何了?這香可有效果?”
余慈壹時不知該怎麽回答,還是花娘子上來解圍:“雲生香是緩解療養之法,需要經年累月,方可見效,二娘妳太過操切,對白家娘子也是不好的。”
盧二娘終究也是有擔當之人,當下就反應過來,當下平復心情,輕掠鬢發,對余慈笑了壹笑:“是我壹時迷了心竅,還請大師見諒。”
她掠鬢之時,袖口滑落,余慈看到,其光潔的小臂上,套著壹個很是奇特的臂釧樣的飾品,像是十多個纖細的黑環並在壹處,其上鏤刻出復雜的形狀,合並時首尾相接,猙獰如妖魔之形。
而玉臂垂撐之際,各個環子分合,那妖魔形狀便扭曲而動,雪白和烏黑的顏色相映照,分外紮眼。
這類臂飾,倒是與盧二娘強勢的作風,頗為相襯。
余慈不免多看兩眼,隨即便迎著二女視線,笑道:“二娘臂上這釧子倒奇特,是厭勝之物麽?”
盧二娘不明其意,便道壹句:“是……”
倒是花娘子在旁道:“這是二娘當年經逢劫難後,從北地靈巫遊師處,求來的護身之物。聽二娘講,之前她也是體弱多病,顛沛流離,可佩戴上此物後,卻是轉了時運,壹帆風順,百邪不侵呢!”
余慈點點頭,卻道:“果然是有靈應的,不過要說起來,這等物件,最好不要放在病人眼前,尤其是白家娘子這樣神魂虛弱的,更忌此物,不然驚了心神,反為不美。”
盧二娘“啊”了壹聲,忙將袖子掩上,想想還覺得不妥,幹脆褪下來,交給花娘子:“這害人東西,花娘妳幫我收起來罷!回頭……回頭我也不想戴了!”
花娘子見她聽風便是雨的模樣,壹時無奈:“好,我先幫妳收起來……”
余慈見盧二娘方寸已亂,也不好過多停留,幹脆托辭想起壹事待辦,連花娘子欲待相送,也堅辭了,匆匆而出。
兩邊都在壹個院子裏,從這邊門前,到自家所在,也就是幾步路罷了。
可這廂余慈到了門前,正想推門進去,卻是舉手敲敲腦袋,想起壹件事,又循原路回去,直趨盧二娘的屋前。
他周身氣機斂藏,腳下無聲,竟無人知他回來。臨到門前,只聽得裏間盧二娘低聲道:“……小小壹丸,可用幾日?”
花娘子回應道:“照香丸的記載,其體積雖小,但精粹至極,又有水分稀釋,大約能有三個日夜吧。”
“可論劍軒不會只堵咱們三天!更別說還有去雷澤城的路程呢……”
盧二娘語速轉疾,忽然問道:“花娘妳給九煙的是多少份量?”
“準備的都給出去了,是三十日吧。”
“他就只給回來壹丸?”
“還有損耗呢……當然,只壹丸是有些少了,剛剛九煙他走得急,我也沒來得及問。”
花娘子正說呢,盧二娘已然惱道:“這等人命關天的事,他是什麽意思?”
“就是忘了的意思啊。”
余慈在外面也聽得夠了,哈哈壹笑,徑直推門進去,轉過隔簾,正迎上屋內兩位美人驚訝又尷尬的視線。
他面上沒有壹點兒惱怒之色,反而是笑吟吟地,手腕壹轉,拿了個玉瓶出來,晃壹晃,還能聽響兒。
“剛剛走得急,忘了把剩下的藥丸給出去,雲生香嘛,瓶中還有七粒,總能支應二十來天。”
花娘子如何不知,任是誰,都不會樂意,在幫忙出力後,還要聽人道他短長。
說實話,她們這邊是實實在在的理虧。
心念急轉間,她臉上綻開如春風壹般的笑靨:“啊呀,還要勞煩大師……”
她款款走過來,先施壹禮,哪知余慈竟是讓開了,同時,黑臉上的表情已經抹得幹幹凈凈:“這雲生香,我壹向少煉,現在想想,這人命關天的事兒,萬不能大意了。這香丸的藥性,我還要好好品壹品才好……”
說著,他直接將玉瓶收起,轉身就走,花娘子可沒想到,壹貫拿出深沈冷靜面目的九煙,此時做事竟然如此激烈,低呼壹聲,急趨兩步,想扯他的袖子,卻被壹層無形的屏障隔開。
余慈忽又回頭,冰冷的眼神直刺過來,其中似有不可忤逆之威,直打在她心底,壹時便怔在當場。
余慈只見床前,盧二娘臉色發白,想說話,壹時又不知如何開口。他咧嘴壹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對了,我倒是想起壹件事,今日席上,盧大家是怎麽說來著?”
盧二娘定定看著他,半晌,方壹字壹句回應:“若是九煙大師有什麽考慮,只管提出來!但凡我能做到的,定不推辭。”
這是把之前酒席上的話,壹字不漏地重講壹遍。
余慈臉上笑容更盛:“世上男兒,能得到盧大家這般待遇的,應當是少之又少吧。本人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錯過了,不知大家何時踐約?”
盧二娘冷冷盯著他,半晌,忽爾失笑,渾如百花怒放:“妳要怎麽個踐約法?”
“現在沒想好,不如晚上,盧大家到我那裏,壹起合計合計?”
花娘子被余慈眼神莫名驚住,等回神的時候,兩邊已經把話推到了這個份兒上。
這不是節外生枝麽……她不由得再次苦笑,還想要盡壹些力,這時候,門外有人說話:“九煙大師,天鶴宗長老高雲波遞帖子求見。”
過來的是先前醉酒昏睡的周虎,那高雲波是南方壹個中型宗門的長老,也是德高望重壹流,故而他接到消息,匆匆抹了把臉就來了,而他顯然不知道,在他酒醉之時,發生了什麽。
九煙再往盧二娘處掃了壹眼:“那就恭候盧大家大駕光臨了。”
說罷,他徑直傳身,步出房門。
花娘子看他背影消失在門外,隨即垂下眼簾,再擡眼的時候,已經把盈盈眼波,化為最溫潤之態,這才去看盧二娘,卻見這位,分明已經漸漸醒悟,剛剛是做了怎樣的蠢事,有些失神,但很快又倔強地抿起嘴唇。
見此情狀,花娘子終於嘆了口氣:“面是背非也沒什麽,可讓他聽到,就是我們錯了,但此事也不是沒有轉圜的余地……”
“花娘。”
“嗯?”
“為我梳洗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