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靈樞種子 不滅之根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2
余慈琢磨著趙相山的話,問起:
“剛剛妳說,太虛青蓮法袍是三尊教的教產,後來轉給了魔門東支,當時周頤沒有帶走?”
趙相山應道;“堂堂大宗修士,也是要有些臉面的。”
“可是器靈也沒有再歸位。”
“是,這殊為可怪。”
“確實很怪。”余慈嘿然壹笑,“器靈慕道而去,連自家根本都不要了,是認為不需要嗎?”
“至少當時的信息是如此。”
余慈不再追問趙相山,而是仰起頭,看高懸血海之上的明月。
照神銅鑒與他相伴數十年,幾乎沒有壹刻稍離,多年祭煉下來,每壹道紋理都深印在心。
他可以肯定,裏面沒有任何靈性存在的痕跡。
搖搖頭,最具吸引力,不是什麽玄理佛法,而是真真切切的實例。
更明白地講,能讓壹個器靈拋棄根本,又有哪個會比“同類的成功”更具備說服力呢?
必須承認,趙相山選擇的事例非常到位。
大黑天佛母菩薩……照神銅鑒!
如果說前面的猜測還只有六七成的把握,現在至少要再加兩成。
剩下的部分,就需要實實在在的證據來填補了。
余慈回神,直接去復查黃泉夫人的記憶。
這次,他不看後面,而是從壹開始,即從黃泉夫人降生之時看起。
換了常人,幼年的記憶,恐怕盡是壹片混沌;就是修行有成,洗煉陰神,挖掘壹切記憶,卻還要受嬰幼兒感官局限,記憶往往都限定在較狹小的範圍內,聽、嗅、看等等信息,都與成人有壹定差別。
在觀照範圍上,這回黃泉夫人總算沒有超綱。
說到底,就算是名聞天下的智者,初生之時,也與其他嬰孩無二。
可是很快,余慈便又發現了熟悉的“風格”。
剛出世的嬰孩兒談不上什麽思維,但基本的情緒四本色,即喜、怒、哀、懼還是應該有的,至少要與生理反應相匹配。
可是……沒有!
余慈也是洗煉過陰神的,對照自身情況,他的那份記憶怎麽說也是具備著幾種簡單的“色調”,那是基本情緒對外界形成的反應,慢慢變得豐富多彩起來。
這也是壹個自我學習、成長的過程。
可在黃泉夫人的記憶裏,從頭到尾,觀照依然只是純粹的觀照,範圍固然隨著生理上的成長而擴張,細節愈發清晰,卻始終是那唯壹壹個色調。
難道黃泉夫人自出生以來,便能具備“無別有情”之心嗎?
余慈壹時為之悚然。
可是查閱了數年記憶之後,他發覺不對。
這是黃泉夫人的記憶沒錯,但比之正常人,似乎要“薄”很多。
記憶的脈絡看著很連貫,但裏面應該還有些別的什麽東西,卻讓人用近乎完美的手法裁去了,剩下的只有不涉情緒、思維的純粹場景,不影響主幹,又與後面的“風格”壹脈相承,只有仔細品味琢磨,才能發現。
尤其是余慈已經看過了她北荒時期的記憶,相比之下,嬰幼年、乃至於早年的修行時光,都顯得特別短,也比較粗糙。
至於轉變的契機,是在黃泉夫人成為照神銅鑒主祭之後,確實地講,是第壹次行祭禮之後。
正是從那壹刻起,黃泉夫人觀照世界的方式,明顯發生了改變,益漸豐富、全面,“裁剪”的部分越來越少,證明黃泉夫人的控制力越來越強,到最後已經臻至完美,不會有任何情緒思維漏出來。
這說明什麽?
余慈沈吟,有了兩個結論:
首先,黃泉夫人“無別有情”之心,非是先天,而是後天形成的。
其次,為了做到“壹以貫之”,黃泉夫人也好,別的什麽人也罷,對其記憶做了修剪。
這種修剪,如果是被動的,什麽都不必說;
如果是主動的,即使黃泉夫人沒有任何情緒表露,但這就像是壹出啞劇,又好比是文字中的“留白”,讓人看到了她記憶中壹個無形的“目標對象”,讓人拼湊出二者“交流”造成的影響。
當然,還有這壹連串變化中,黃泉夫人收攏幹凈,卻依舊可見端倪的戒慎、決絕……或曰恐懼!
具體如何,沒有黃泉夫人的情緒思維,余慈只能將自己代入,體味,也算是胡思亂想。
過了片刻,他終於醒悟過來,思維移向了正軌:
黃泉夫人的記憶中,固然有新發現,卻仍沒有直接的證據。
難道,非要等黃泉夫人移轉靈樞成功,在心內虛空復生之後,才能從其口中問出答案嗎?
移轉靈樞要過三關。
第壹關,對象的“靈樞”,心內虛空能描畫得出來,且要準確,這是基礎。
這點,余慈用兩個多月的時間,逼迫黃泉夫人在生死線上掙紮,最終完全擊破其體內陸沈拳意鎖固的平衡,終將其生機特質描畫進來,算是做成了。
第二關,對象所涉的法則應盡可能地在心內虛空得以匹配。
對象越是修為高深、法門特殊、在天地法則體系中占位較高的,越難做到。
當年虛生老道修為也就是還丹境界,又以鬼修形象示人,故而容易;後來的血相老祖則是純粹移轉靈樞,為轉世做準備,也不計較太多。
黃泉夫人就不好辦,失了陸沈壓制,她的修為境界便是六欲天魔的級數,而且是劫法宗師那壹級別,層次、要求都比較高。
還好,托影鬼當年打下的“大羅天”之根基,余慈內外虛空交流還算通達,形骸存在所涉壹切法則,枝幹細節都無有缺損,造出完整的軀體,不是難事。
只是,軀殼本身,也只是細枝末節。
真正關鍵的,是靈樞中靈性所在,其關涉“靈昧”之法,余慈只是用心內虛空做了回搬運工,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況且,黃泉夫人的靈樞運轉模式,是情緒思維與生機渾融,獨立不改,極其特殊,有什麽需求很難想象,只能看余慈心內虛空相關法則的全面性和適應性究竟如何。
余慈所認為的難關也主要在此,最後別弄出壹個美麗空殼便好。
第三關,就是生死法則要勾得住、運化得出。
余慈相信他對生死法則的掌控力,然而,當他大致明白大黑天佛母菩薩的來歷,也明白其與黃泉夫人的復雜糾纏之後,這份信念就沒那麽堅定了。
之前羅剎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薩為什麽對他如此在意?
不就是因為同樣掌握生死玄機,生怕在關鍵時候,兩邊沖突或幹脆使壞,釀成慘劇嗎?
在他們這個層次境界,法則可以很寬,也可以很窄。
余慈要特別謹慎了。
對大黑天佛母菩薩,既不能壹廂情願,失了防備;卻也不能草木皆兵,反而露出破綻。
裏面的火候需要認真把握。
也是出於這個原因,在花費大量時間探測了黃泉夫人外圍記憶之後,余慈還是決定,深入其正在運化的靈樞之中,探壹探底。
這種做法很危險,壹個不慎,他費心收納進來的這位謀主,變成個白癡都有可能。
然而大黑天佛母菩薩的陰影,還有別的什麽東西摻在壹起,讓他的感覺說不出的古怪,不做心中不安。
余慈發力之前,卻是看向幽蕊。
作為靈巫,有壹個“靈”字,也是在各路神道中人之間溝通往來,不知她對“靈昧”之法,有什麽看法,也好做個參考。
幽蕊其實還觸及不到“天人九法”的層次,但術業有專攻,對“靈昧”之法理解起來,並無難度。見余慈動問,她有些意外,細思片刻,方道:
“靈巫之‘靈’,應為‘通靈’,便是通配之意,對特殊的靈樞,可以溝通,卻是很淺層的,不能解悟。然而奴婢記得,劍修,尤其是純粹的劍修,最精擅此類靈昧之法,要的就是將核心靈性寄托於劍胎之上,任他千萬劫來,均獨立不改。
“黃泉夫人此時所做,非常類似,但更極端。所謂‘劍在人在,劍亡人亡’;黃泉夫人這壹顆靈樞種子,是否也是如此?”
余慈聽得連連點頭,幽蕊的角度切入得極好,這是他之前忽略了:
“劍胎劍種?有點兒那個意思……確實也不可不防。”
若真如此,他之前想用的“直接切入”的法子,就太魯莽了。
但余慈欠缺的只是思路,壹旦理順,法子絕對不缺。
不能強入,那麽,就用誘導之法。剛剛對“星芒蟲”的幻境,便很合適。
目前,黃泉夫人的靈樞正與外界感應交通,尋覓匹配法則,只是層次不同,輕易不會讓萬魔池中事態變化影響到而已。
可是,余慈大可主動“迎”上去,在法則層次上做壹個跳變就成。
雖然眼下黃泉夫人最需要的就是“安靜”,但余慈也顧不得了。
他向幽蕊道:“妳也來幫忙。”
“通靈”是幽蕊的本職,做起類似的事來或許更加敏銳,也能給他另壹個角度的感悟和思考。
幽蕊答應壹聲,款款上前,屈膝半跪在余慈面前。
余慈會意,伸手按住她的頂門,心神借此延伸開來。
不管黃泉夫人此時的狀態是多麽古怪,都無法改變壹個事實:
心內虛空是“姓余”的。
這裏的壹切,都隨著余慈的心意而變化改動。尤其是當余慈從域外歸來,在“天之三法”的造詣上,大大向前邁步之時,對原本“大羅周覆,內外貫通”所形成的法則規矩,更是眼明心亮,不復懵懂之狀。
也就是說,心內虛空中壹切法則排布,都要按他的心意來,沒有任何難度。
黃泉夫人正為她的“靈樞”匹配法則,自然狀態下,壹切都進行得非常順利。
可當余慈意念滲透進來,心內虛空中的所有既定法則,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心內虛空還是心內虛空,可是所有與黃泉夫人直接接觸的法則,都變得似是而非。
其實就是在黃泉夫人身外,張開了壹層密封的薄膜,劃出壹片小天地,有如界中之界。
這也就等於是當初余慈安置星芒蟲的幻境珠,只是尺寸規模大了千百倍。而且針對黃泉夫人勾勒出的“幻境”,不單單是以真幻法則的手段,而是擴及到天人九法的整體結構。
余慈是用近乎於“另辟壹界”的手段,布置了壹個足堪以假亂真的幻境。
如果非要找壹個相似的類比對象,羅剎教秘傳的“離幻世界”最是相合。
因為二者都是針對神魂層面,“虛構”了壹個法理自洽的天地。
和真正的“自辟天地”相比,也只是欠缺“內外貫通”這壹步,沒有實現“法理”向“實物”的轉化罷了。
恰也是因為如此,余慈架構幻境時,受的掣肘更少,手段更加神鬼莫測。
只要是在神魂層面起作用,萬事皆宜。
黃泉夫人似乎沒有發現外部環境的變化,匹配法則的進程還在持續。
余慈做的“手腳”也趁機滲透進去。
說白了,這手腳更類似於種魔之術,但不是直接植入魔種,而是通過真假難辨的情境,誘導目標上鉤,正常世界中理所應當的舉動,在這裏卻會行差踏錯,使魔種在不知不覺間滋生、成長。
如果魔種成形,非但能夠給黃泉夫人再加壹根“鎖鏈”,更代表著黃泉夫人的私密將對他徹底開放。
當然,壹切都需要做成才有意義。
余慈現在也不是說就有十成的把握。
畢竟靈樞和神魂結構還是有差別的。黃泉夫人的靈樞差別尤其巨大。
經由幽蕊提醒,余慈確認了,黃泉夫人的靈樞,結構上確實和壹顆劍胎種子頗為相似。
給葉池治了這麽長時間的傷,對劍修的根本,余慈已經了悟於心。
所謂劍胎種子,是劍修靈性的高度凝聚,取的就是劍修純之又純、又壹往無前的根本真意。壹旦成就,歷經百劫千難而不移易。
葉池還差些,但也非常接近,過了這次劫關後,大有可為。
但黃泉夫人的“種子”還不太壹樣,不像劍修那麽純粹,更不是從內到外渾然通透,在其內部,似乎有更微妙的結構。
從另壹個角度講,劍胎種子名為種子,更像是壹顆鉆石;黃泉夫人這樣的,反倒更貼切些。
分明凝縮為壹點,內部卻似有復雜而完備的法理。
只要給壹個機會,就可以成長為參天大樹。
唔,這類的“種子”,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余慈陡然間有種強烈的感覺,驅使著他回溯自己的記憶。
不過,還沒有得出結論,心念便是微震。
好警醒!已經發現了。
黃泉夫人當真是了不起,這種情況下,也能迅速發現問題。正匹配法則的靈樞,明顯有了斥力,抗拒那些似是而非的變異法則。
其靈樞種子,就像是壹部精密的機關器具,非常敏感,任何壹個零件不符合要求,都會迅速發現,並排斥出來。
越是這樣,越說明“種子”內部,是有壹套思維判斷機制的。
換句話說,就是移轉靈樞之時,黃泉夫人應該也“清醒”著,她知道現在正發生什麽。
而且,從另壹個方面講,變異的法則也是法則。黃泉夫人能夠迅速察覺,顯然是她心有定式,自有壹套成熟而完備的法理認識。
說來簡單,可放諸“天人九法”的層次,這已經可說是“心懷天地宇宙”!
余慈暫時沒有下壹步的動作,只是問起幽蕊:
“看到了嗎?”
“有壹些。”
此時的幽蕊,大約可算是壹件活的法器,傳導余慈的心神意誌,再作用到心內虛空法則之上。
她是有些吃力的。
壹方面是余慈心神運化的層次太過高端,已經超出了她的認識極限;另壹方面,通靈秘術使她能夠深切體會黃泉夫人的視角,那種周全縝密,又多做標識的獨特觀照方式,沒有壹定的神魂強度,還真不容易承受。
只是壹小會兒的功夫,幽蕊神魂已經有所傷損。
但代價值得,她看懂了壹些玄機。
剛剛的刺探,余慈重點放在“種子”內部結構和運化機理上。
幽蕊卻是盡可能地去理解黃泉夫人情緒思維的流向。
余慈和她心神互通,動念間也是明悟。
特殊的觀照方式只是初步,真正的要旨是在觀照之後。
對黃泉夫人來說,沒有什麽是沒用的。
黃泉夫人觀照大千,標識萬物,然而她做的標識,不是分散的點,而是空間無限擴展的密網、又是時間上極度延伸的長鏈。
好比在黃泉秘府的宮殿中,看到壹塊普通的磚石,黃泉夫人的思路是:
此塊磚石,材料如何、產地何處,生成機理、制法如何。
根據制法和成品,又可以分析出過程中有了怎樣的變數;制成並壘砌之後,又發生了什麽。
由於她巨量而清晰的記憶、不可思議的學識還有超卓的認識境界,任何尋常的壹點,都可以無限拓展開來,不斷擴張和深入,當信息詳盡到壹定程度,便自然而然地進入到法則層面。
而這才只是開始。
黃泉夫人本身的修為且不說,但她在層次境界上,無疑是站在真實之域的大能。
結合“種子”結構和運行法理,余慈可以認為,黃泉夫人已經根據天人九法那個級別的認知,形成了壹整套思維體系,直指根本要義。
外界壹切信息進來,都會自然切入法則層面,打破了、揉碎了,分門別類,歸入各自領域,再加以重組、還原。
那時所見的,不是別的,就是真實。
失其形,而得其真。
尋常人認識壹個人、壹件事,大多是直接在識神層面接收、判斷,偶爾會由元神起作用,那叫“靈感”。
修行有成的修士要多兩個步驟,在顯識接收、在隱識過濾,再通過元神判斷,這樣自然要高壹籌。
但面對黃泉夫人直指法則真實的觀照方式,不免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黃泉夫人完全通過元神核心,就是這顆凝聚了通盤法則運轉機理的“種子”,進行認知。
從這方面來看,黃泉夫人已經與“常人”,或曰“生靈”完全不同。
為何陸沈在黃泉夫人的觀照之下,模糊不清?
就是因為這位五劫以來第壹人,在運化天人九法的造詣上,已經是登峰造極,渾然壹體。
黃泉夫人拆無可拆,也無從解析重組。
從這裏也可見出,黃泉夫人的思維方式,已經形成了周密森嚴的體系。
看起來,更像是壹處“自辟天地”,是“思維的宇宙”,有特殊的運行機理,完全合於靈性之壹點,與外界真實宇宙有溝通、有沖突。
而溝通和沖突的“介質”,就是她觀照存留的記憶。
余慈有所悟,或許,這就是黃泉夫人最大的依仗!
這麽壹顆種子,擁有著“悉具自足”的法理根基,又與外界天地保持著溝通交流,某種意義上,已經是不死不滅的程度了。
移轉靈樞也好、幹脆投胎轉世也罷,甚至是依附到任何壹件生靈或死物之上,只要給她足夠的時間,形成物性的根基,她都可以重新活過來。
損失的僅僅是記憶……甚至通過特殊的推衍方式,完全可以再找回來。
原來還有這種方法!
余慈不由驚嘆,如此精妙通玄的手段,讓他都想嘗試壹下了。
但他很快就是冷笑,黃泉夫人果然是好算計啊!
就算把靈樞攝進來,只破不開這顆種子,不知道還會給他玩什麽花樣呢!
黃泉夫人並不擔心,因為有些秘密,世間確實只有她和少數幾人知曉,余慈目前能問到的,也只她壹人而已。
如果不是趙相山屈服,到了事態緊急之時,就算余慈捏著鼻子,怕也是要讓她“活”過來的。
現在麽……
“種子”可以說是不死不滅,但可不是“不壞”。
如果余慈願意,照樣可以通過強絕的力量,硬生生擊碎。
他很想看看,那時候,黃泉夫人是否會再翻出張底牌呢?
強橫直接的惡意毫無顧忌地塞進“種子”裏去。
時間似乎暫停了片刻,隨即,便在余慈眼前,這顆“種子”膨脹並透出無數細密莖須,與獨立出來的記憶紛紛勾連,壹壹對應。
單純觀照、復刻的記憶,霎時間變得豐富多彩起來。
余慈微笑,這代表著:
黃泉夫人向他放開了壹切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