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事定

　　光柱上空，金光華彩之後，忽有片片雪花飛落，細看去，那其實是道道玄奧難解的符文。似乎虛空似有人執筆，勾勒出天花灑落，直落入祖師堂中。
　　天空中盤旋許久的雷光終於按捺不住，照著光柱轟下。
　　壹層淡藍色的光波擴散，在山門峰谷溝壑之間穿插分截，沖天而起時，便如同壹朵綻開的千葉蓮花，這是護山大陣開啟。第壹波未盡，又二波又發，觸天峰、棋枰峰、含真峰、飛連峰等十七八座宗門最顯眼的山峰高處，均有強光放射，交織成疏而不密的大網。
　　九天之上，壹波青虛魔影身為天魔先導，在啾啾鬼音中傾泄而下，想從那些巨大的空隙中滲入，卻是當場氣化無蹤。
　　符文灑落如故。
　　而在余慈這邊，似乎看到了某種奇妙的光影投射，收攏著符文，自生變化。
　　他站了起來，幾步邁出屋處，張衍起身跟在後面。
　　余慈壹站到屋子外圍的空地上，便感覺有至少十余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憑借感應和兩日來的接觸，他知道這裏有至少五位還丹修士，其中兩個還丹上階，另外還專門分出來壹位步虛境界的強手坐鎮。雖說這段時間，從九天外域又回來壹波修士固防，但他身邊這個陣勢，還是擠占了當前實證部至少四分之壹的戰力。
　　太奢侈了！
　　余慈面無表情，出了屋子就慢慢浮起在半空，這個動作，引得所有人心頭發緊。不過余慈沒有別的意思，他只是要讓視野更開闊些。
　　在這裏他看清楚，那片光影其實就是壹卷展開的書冊，似乎風吹頁翻，上面壹排排赤金文字流動不息。
　　“那就是本門度劫秘法，《九度真文煉形篇》，是本宗僅次於《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經》的根本經典。”
　　黎洪的聲音從身邊響起來，余慈回頭，見胖子臉上仍保持著慣常的笑臉，只不過雙目神光湛湛，竟有些刺眼：“想那九度經，上承天地，書以神文，除非地仙人物，莫能解讀。只有從中引申出來的煉形篇，才是宗門修士修行的憑依，故曰世間修行法門，最珍貴者莫過於度劫秘法，那是壹個宗門能否成就地仙大神通的根本。”
　　“這樣啊……”余慈淡淡回應。
　　胖子昂起頭，看著遠方瑰麗景象，似有出神：“遙想當年，修行界劍修當道，論劍軒壹出，釋玄正魔諸道，都是黯然失色，本宗遠居斷界山，也不免受到沖擊，道統傳承已有不暢。當時宗門有數位傑出人物，見宗門風雨飄搖之勢，深為憂慮，為此以大決心，在原本道德、學理、戒律三部之上，另發樞機，借鑒百家之長，硬生生闖開壹條修行捷徑，使宗門戰力大增，穩住局面，那就是咱們實證部的前身。”
　　余慈抱臂胸前，默然不語。
　　黎洪又回過臉，盯著他看：“後來八千劍修西征慘敗，劍修之路衰落之勢已現，修行界改天換地，風起雲湧，咱們離塵宗正處在最敏感的地方，可說是危機四伏，有莫測之禍。正是咱們實證部，壹劫之間，連出三位大劫法宗師，硬生生壓住局面，維持宗門道統，不至中絕。
　　“此後五劫時間，本部人才輩出，好生興旺。然而當年幾位宗門祖師，畢竟是要闖出捷徑，也無壹人是真正站在地仙層次，因此，從《九度真文煉形篇》中參悟的度劫秘法，有極大破綻。自實證部存世以來，六次四九重劫，宗門竟有七位大劫法宗師沖擊失敗，只有方祖師壹人幸存……直至今日此時，方祖師就要用推演出的法門，彌補度劫秘法中的破綻，其中起落艱辛，余師弟可是知曉？”
　　“所以，各部對方祖師的作為，視而不見？”
　　黎洪胖臉上笑容仍然，然而眸光卻寒若霜刃：“師弟妳對實證部上千弟子的性命前途，也視而不見？”
　　這壹刻，不知有多少人瞠目結舌，誰也沒想到，這裏本來脾氣最好的黎洪，會和余慈吵起來，張衍和李佑沖上，要把兩個幾乎要動手的人拉開，兩人卻紋絲不動，余慈還伸手指向遠方天空：
　　“我知道這是性命交關，可是換個人行不行？方祖師既然能夠將壹個勉強邁入還丹境界的修士，七十年內提到真人境界，在宗門裏、宗門外，換壹個人又能有什麽難處？為什麽偏偏……”
　　有些話是不能在人前說的，身後張衍就拗他的胳膊，便在此刻，壹聲炸雷轟響，整個天空都在搖動，遠方擎天山柱方向，刺眼的電鏈扭結成束，以超乎尋常的密度，轟擊過去。
　　現在就是關鍵時刻！
　　這時張衍才有機會把話說出來：“余師弟，慎言！老黎沒惡意的……”
　　余慈當然知道，笑著的黎洪不好說，但憤怒的黎洪壹定是抱持著某種誠意的。否則以其心思之淵深，何必自找氣受？看似圓滑的胖子，其實也有他的立場和堅持。
　　余慈也壹樣。
　　他看向黎洪，此時這胖子卻極投入地眺望祖師堂的方向，胖也扭得不成樣子，其肢體語言分明就是：
　　能不能成？能不能成？
　　與擎天山柱那邊相呼應，祖師堂上，符紋投落的速度越來越慢，空氣也隨之凝滯凍結，整個山門的修士，都隨之屏息。
　　驀地，九天之上，“呼喇喇”壹聲響，漆黑如墨的天空猛地撕開了個大口子，奪目的光芒透下，眾人眼便見得壹道血瑩瑩的長河經天而行，又陡地飛降，飛繞在峽谷群山之間，似可無限延伸，由此將天地上下串在壹起，恍若乘舟可渡。
　　如此，和山門通天河的布局有些仿佛。
　　血光長河所到之處，護山大陣陡然掀起了又壹波震動，盛開的“千葉蓮”中央，又是光波綻開，只是這次不再是四面擴散，而是向固定的方向匯聚。
　　聚合點就在擎天山柱之下。
　　澎湃的靈壓如同潮水般沖擊上去，觸發了某個機關。從山柱底部開始，蔓延整座山柱的巨大符陣亮了起來，像是在黑夜中燃起的火把，焰光沖天。天上雷火飛降，卻在焰光外圍，就被扭曲撕裂，完全不成樣子，域外天魔群聚而上，卻只能在外圍遊蕩，稍壹碰觸，立刻催化成輕煙，難逃靈殞之災。
　　“這是方祖師的‘燃髓血河’，可激發萬物潛力，便是符陣等死物，也不例外。”
　　張衍輕聲輕答，隨後又長籲口氣：“事定了。”
　　正如他所言，原本要陷入停滯的符文飛落之相，陡地又流暢起來。由此帶動書卷投影明光大放，無數赤金文字像是活了，如千百蝌蚪，在虛空中穿行變化。
　　天上雷光、天魔等，轟不破護山大陣，畏縮不前，諸事已定。
　　黎洪大叫壹聲：“好！”
　　這壹刻，周圍實證部修士幾乎是人人振奮，擊掌相慶，剩下那些缺乏激情的，也是長出口氣，卸下了好大壹樁心事。這裏只有壹人，與周圍情形格格不入，毫無疑問，就是余慈。
　　在黎洪叫好的同時，他冷臉轉身，轟的壹聲響，所居房門粉碎，他大步走進去。
　　張衍和李佑對視壹眼，想跟上，迎頭便挨了聲罵：“滾出去！”
　　兩人登時啞然。老實人發火是最可怕的。雖說余慈算不算老實人，要見仁見智，但在宗門，他從來都是溫文知禮，對師兄弟可從來沒有惡語相向過。突然來這麽壹出，兩人真還有點兒忌憚。
　　但在此時，破損的門洞前，有人突然現身，周邊寒氣驟起。
　　來人輪廓深刻，白袍散發，神色冷凝，正是王九。他不管李佑打來的眼色，停也沒停，直接走了進去。屋裏“砰”地壹聲響，似是余慈和他交了次手。這是還丹級數的碰撞，還好兩人沒有當真發力，但裏面的家具，怕是兇多吉少。
　　隨後，王九若無其事地出來，面對眾人的目光，道：“最好不要讓他獨處……就是這樣，也要確認他在屋子裏面。”
　　王九平日裏沈默寡言，心思卻很細膩，經他提醒，眾人恍然大悟，他是擔心余慈借發怒趕跑人之後，使什麽手段，故而入屋相試。
　　“總還是陪著好些……”張衍和李佑對視壹眼，考量哪個去比好較好。
　　正考慮的時候，啾啾鬼聲四起。眾人猛擡頭，卻見是壹波域外天魔，不知怎的突破了防禦大陣，跑到這邊。此時山門中域外天魔的密集程度，已經到了壹個比較危險的界限，護山大陣再強，也不可能護得山門滴水不漏。
　　當日周鈺所說的“鎮守”，也不完全是虛言。
　　這壹波域外天魔沖至，諸修士也不緊張，拔劍頌咒，各顯神通。
　　天魔才不分屋內屋外，它們只對人心起落變化感興趣，並由此判斷目標。屋子裏的余慈，正是極好的餌食。
　　當下就有魔影飄忽，要滲進屋中。但下壹刻，屋宇蕩起符法靈光，要突入屋中的兩個念魔被靈光吞噬，霎時不見。隨後壹道劍氣破空，將另壹個煞魔打滅。
　　“余師弟修為又精純好多。”
　　有識貨的便感嘆。這壹道霧化劍意殺傷驚人，就是黎洪、王九也不過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