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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鏡

減肥專家

修真武俠

開春的季節,天氣還是冷的。山林間的夜風嗚嗚作響,吹進只剩半邊大門的道觀正殿,卻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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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 白虎輦車 碧霄玉冊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2

  余慈心若金石,不為所動。
  太淵驚魂炮連續七擊,每壹擊都消耗了巨量的魔頭負面之力,此時的萬魔池,是自整合元始魔主巨量信息,化為無邊血海之後,最為動蕩之際,也是最為虛弱之時。
  可不管它再怎麽動蕩和虛弱,屬於那位終極存在的結構骨架始終沒有改變,倒是越發地清晰起來。就像是壹個幾乎要脫形的瘦子,其筋骨脈絡,自然會看得特別清楚。
  血海中的億萬魔頭而言,性質各不相同,余慈服下的劇毒七情魔丹,專滅神魂,變異情緒,其毀滅性的毒素,對壹部分魔頭固然是致命的,對另壹部分魔頭,卻是大補之物。
  如此生生滅滅,都在萬魔池的“結構骨架”之中,其過程演變,對余慈而言,既可以借機深入把握其中脈絡;也能進壹步滲透自家根本法則,強化對這壹方天地的控制力。
  某種意義上,這就是與元始魔主的抗衡。
  自從萬魔池形成以後,余慈壹直在等待著類似的機會,為此也做了相當周密的推演,好不容易碰到,他又怎能放過?
  如此做法,危險自然也是有的。
  余慈確實是利用心內虛空的獨特性,把七情魔丹的毒性,完全壓在了萬魔池中,將其對神魂的傷害降到了最低。
  可“燃燒”中的萬魔池,破壞力絕不容小覷,尤其是那些受了七情魔丹的“滋補”,連續突破極限的血海魔頭,要扯著余慈壹塊兒入魔的“宏誓大願”,可壹點兒都沒有消減。
  丹毒灑落後的十息時間內,至少就有上千魔頭,沖開了血海的控制,撲擊而上,要沖破阻礙,殺入更上層的虛空。
  如果讓它們得逞,滲透進人間界、星辰天,甚至是核心的承啟天,余慈必將被魔意染化,成為徹底受戾氣兇意操控的天魔傀儡,元始魔主最忠誠的爪牙。
  還好,余慈拿來鎮壓萬魔池的不是他物,正是對魔頭陰物有著本能克制之力的照神銅鑒。
  經歷過這麽些事件沖突,余慈對魔門內部,包括元始魔主、無量虛空神主,還有各大魔門分支的復雜關系,也有了壹定的概念。
  細節不好猜測,可他能夠肯定,作為元始魔主在真界的“分身”,其實也就是“神使”壹流的存在,無量虛空神主絕不是理想中的忠誠聽話。
  作為其標誌性祭器的照神銅鑒,其對天魔壹脈的壓制程度,甚至超出了玄門、佛門的大部分降魔手段。
  此時,照神銅鑒化為壹輪明月,鎮壓無邊血海,但凡是有魔頭沖上來,便是壹道清光落下,任魔頭如何兇焰滔天,都在頃刻間收攝壹空,隨即被寶鏡內部愈發強大的漩渦撕碎吞噬。
  余慈也能感覺到,每吞噬掉壹個魔頭,照神銅鑒本身氣息就壯大壹分,並本能地發掘出壹些相對規整的運轉秩序,似乎是想恢復到全盛時期的完整和玄妙。
  只是,寶鏡後半部分在東華虛空時,已經湮滅在無限塌縮的虛空深處,結構上的缺陷,單憑氣息的增長,無論如何都無法彌補。
  壹時半會兒的,余慈也沒有任何彌補的想法。
  七情魔丹的毒性沒那麽容易揮發幹凈,萬魔池的動蕩壹時半會兒也不可能結束,花費的時間比養傷更長許多。
  若再算上為了提升控制力,進壹步勘驗、調整的消耗,算下來十年、八年都不算長。
  余慈不會將精力都耗費在這裏,對他而言,目前最重要的,還是要抓住真實之域“種子”栽下的良機,不斷探究其中奧妙。
  那畢竟是“真實之域”的境界水準,是地仙、神主級別的心得體會,說是“高屋建瓴”絕不為過,如果能有更好的進益,對萬魔池的研究,也會水漲船高。
  余慈將大部分心神抽離,沈潛下去。
  從與羅剎鬼王交戰之初,到聚合動靜、生死法則,借用誅神刺劍意,搭建起“紫微帝禦”的“高臺”,余慈壹直都有收獲,卻因為戰鬥的影響,零零碎碎,不成系統。
  等他真正定下心,進入“濁以靜之徐清,安以動之徐生”的妙境,靈明自生,思路漸明,清濁動靜,自分上下層次,便有脈絡牽系,由外而內,將那玄妙在心頭逐壹顯化出來。
  冥冥之中,余慈可感:天地趨我而來,離我而去,趨我非我,離我是我。
  當天地法則處於常態,聚合分化,依天地法則意誌而動,自然流轉,不因余慈的存在而有特殊“照顧”時,可謂“非我”。
  天地法則因為余慈的原因扭曲、甚至於“塌陷”時,天地大網趨我而來,可謂“從我”,而這仍不是“我”。
  而當天地法則在余慈領域之中排列運化,繼而“通過”他的轉換,重現於宇宙自然之中,也就將自然而然地烙上專屬於他的“印記”,方可謂“我”。
  趨為“曲”,為形之變、量之變;離為“化”,為神之變、質之變。
  當余慈搭建起“高臺”,形成那顆栽植於真實之域的“種子”,也就自然而然地在天地虛空中凝結了壹處核心節點。
  天地法則從“節點”中穿過,再輻射開來。
  細究機理,繞不過去的就是紫微帝禦的“高臺”,那是生死法則、動靜法則,還有昊典的純化劍意共同搭建成的。
  動靜之間有“度”,合“度”則為生,逾“度”則為死。
  生死之間,還有更精微的運化,尤其是涉及神魂的部分,已超出動靜法則的局限。
  二者相加,實是奇妙而又切實的結合。
  相比之下,劍意不羈,無視壹切法則,恰是與嚴密周整的法則體系相對。
  有法和無法,規矩和混亂,相映相見。
  既看到了光,也看到了影;既感應到了“可感之物”,也認知到了反面的“虛無之理”,形成了壹個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也無法用層次來限定的奇妙平衡。
  似存若逝,似有如無,變動不居,窮極萬境,雖是壹瞬,即成永恒。
  這就是“種子”的實質,在真實之域烙下,同樣埋入心底。吞吐天地法則,不斷烙下“我”的印記。
  相比之下,紫微帝禦只是壹種外在的形式,是“種子”的真核有感於蓬勃星力,與他上清心法交互感應,推出來的壹個外殼而已。
  這份感悟來得如此清晰,壹時間卻又難以真正解析明透,稍稍思索,就是時間飛逝,不知多少日夜。
  當余慈感覺到心力損耗之時,便自然醒轉。
  他睜開眼睛,徑直披衣出門,時間的刻度自然呈現於心,沒有絲毫遺漏。
  自他邁入靜室,再邁出來,正好三十六次日月輪轉,不多壹分,不少壹毫。其中頗有幾分玄妙之理。
  神意自然鋪開,周圍形勢了解於心。
  外面不遠處,玄黃正在專心看書。附近艙室中,是白衣和雪枝,其中白衣氣息綿長,應該正在修煉。
  以前余慈也註意過,白衣修煉法門出自旁門,卻經過高手點撥修改,水準其實頗高。
  但經過與他幾次雙修,周身氣機運轉開始向玄門過渡,目前正是根基重塑階段,比較漫長,實力甚至可能有所折損。
  可白衣壹點兒都不遲疑,決斷力可算是了得。
  余慈不去打擾她們,徑直出艙,萬丈陽光照下,暖融融的頗是舒服。
  遠處,有侍奉的婢仆,沒有靠的太近,大約是怕驚擾他修行,此時盡都跪下行禮,還有人傳訊,余慈也不理會,信步走到空曠處,也是移山雲舟上層某個高點,居高臨下,大半船體都在眼中。
  巨帆如片片白雲,其上符紋閃亮,牽引氣流,與船體自身的強大動力壹起,將速度維持在每息七裏的水平,這是長生真人的水準,也就是移山雲舟的正常巡航速度。
  如此龐然巨物,以這等高速飛行,本身就是最可怕的武器,以至於虛空連震,元氣扭曲,向側後方噴射,如此威勢,就是大劫法宗師也不敢正面擋下。
  動靜之妙,便在其中體現出來。
  正閑思之際,在船體的另壹側,壹行人匆匆趕來,明明大部分都是步虛級別,卻不直達,而是規矩行步,按階而上,花了足有半刻鐘,才到這裏。
  不用多說什麽,壹眾人等敬畏雌伏的情緒,惚恍不寧的心思,便盡為余慈所察知。
  當頭兩人,位置稍靠後的,仍是沈婉。今日她身著常服,只在腦後挽壹個發髻,用碧玉簪子綰住,素面不施粉黛,清淡自然,顯然也是聞訊後匆匆趕來。
  另壹人則是面生,看上去像是文士壹流,地位則要高過沈婉。
  不過待到了余慈身前,卻是沈婉搶前壹步口稱真人,盈盈拜下。身後那些修士,無不拜伏於地,屏息寧神,如見神明。
  相識已久,沈婉還是首度如此。
  唯壹沒有跪地的,就是當頭那位文士,但也是深深作揖,態度恭謹嚴肅。
  余慈本來要扶起,心中又是微動,只道:“都是舊識,無需如此。”
  沈婉卻是柔聲道:“今日拜禮,是感謝余真人救了三寶船上壹幹人等的性命。”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余慈終是壹笑,讓她們起身,沈婉也落落大方,站起後往前進了壹步,為余慈介紹:“真人,這位是敝閣三湖總掌櫃白秀峰先生,專程從洗玉湖趕來,已在船上等了半月了。”
  隨著沈婉的介紹,其身前的白秀峰又是微笑拱手作揖,之前恭謹嚴肅的模樣,也隨著笑容化開,令人見之可親。
  此人身為北地三湖這等重要地域的總掌櫃,顯然也是隨心閣白姓壹族的重要人物,看起來文質彬彬,不是特別愛說話的那種,沒有半分商賈氣,也算是異數。
  在余慈眼中,此人舉手投足間,都恰當合度,避免了刺激人們的感官情緒,倒是暗合了情緒神通的某些要旨,故而最能給人以好感,贏得他人的信任。
  世人性格不同,感官的承受力也各不相同,白秀峰如此舉止,因人而異,發自天然,顯然是某種天賦,非是後天的修行、訓練所能達到。
  相比之下,沈婉就多出幾分銳氣,縱然近些年已盡力韜光養晦,圓融內斂,卻總無法讓某些人“放心”。
  世間多奇人哪……
  余慈感嘆壹聲,人心向好趨利,乃是天性。很多人明知對方大拍馬屁,依然樂在其中,便是如此。
  從這個意義上講,白秀峰天生就是商人的料。
  壹行人沒有在高臺處停留太久,白秀峰就邀請余慈在這艘移山雲舟上散步。
  “散步”是壹種拉近彼此距離,也拉開與閑雜人等距離的好方式。
  白秀峰和余慈在前面緩步而行,其余人等,除沈婉隨侍在側外,都只能是遠遠跟著,前方的修士,也是早早避開。
  “當年購置此艘移山雲舟,改造為三寶船,是由我、沈掌櫃壹手操辦。沈掌櫃負責內、外部結構的修正,而我則不過是負責添置外物。三寶船能走到這壹步,多是沈掌櫃的心血……”
  余慈微微點頭:“誠哉斯言。”
  這是圍繞沈婉的壹次對話。
  白秀峰言語點到為止,謙遜自守;余慈倒是直白坦蕩,毫無顧忌,兩人的身份便似倒了過來。
  旁邊沈婉的感覺,真是怪異絕倫,可細思根源,又是天經地義。
  白秀峰側過臉來,向沈婉點了點頭,沈婉回之以微笑,裏面的意味兒,已經與之前任何壹次,都截然不同。
  人之立場、所屬,便在這裏體現無遺。
  白秀峰也是壹笑,既而輕聲嘆道:“敝閣從六劫之前起,就是貴宗指定的三大專供專銷商家之壹,總櫃收益,四成來源於此。閣中不少掌櫃,都與貴宗修士相交莫逆,貴宗遭逢魔劫期間,有幾位掌櫃,也殞身在此間……時光悠悠,物是人非,今有真人重歸北地,重立上清壹脈,敝閣也樂見其成,不,是心向往之。”
  聽白秀峰近於表態的言辭,余慈僅是微微頷首,沒有做出回應。
  白秀峰也不多言,繼續和余慈散步,偶爾指出壹兩處經過改造,與原版移山雲舟不壹樣的位置。
  越是這樣的位置,越是涉及比較重要的區域,白秀峰雖然往往點到為止,卻從不刻意遮掩,慢慢的,已經涉及三寶船最核心的部分,也是改造最為巨大的區域。
  “這裏就是船上的貨艙,也是機關消息分布最密集之處。”
  壹行人慢慢來到移山雲舟下部,後面的修士已經徹底不見了,這種核心重地,他們根本沒資格涉足。
  白秀峰仿佛是完全沒有這份自覺,引著余慈這等外人,壹層層漫步過去,也將船上依舊留存的萬千寶物、資源壹壹顯示在余慈眼前,並且和沈婉壹前壹後,挑揀有趣的物件,加以介紹。
  余慈聽了幾回,心中已是恍然,卻也不多說,直到小半個時辰後,三人行至那處緊要之地,他才撫掌笑道:
  “是了,這地方我來過的。”
  白秀峰便像是聽到最平常不過的話語,眼皮都不眨壹下,只道:“真人以為如何?”
  “妳是說太淵驚魂炮。”
  余慈直接點透,他已經知道,白秀峰引他前來的目的了。不外乎就是那些個“丟失”的包含著太淵驚魂炮的城垣碎片。
  其實他以太淵驚魂炮連續七擊,跨越億萬裏虛空,與羅剎鬼王大戰,別人或許不知,隨心閣的高層肯定知道,太淵驚魂炮的下落。
  如今這壹手,不是試探下落,而是試探態度。
  余慈也懶得繞彎子,對他來說,掌控了誅神刺劍意,某種意義上,也就等於是勘破了太淵驚魂炮的奧妙。羅剎鬼王能給自家的離幻天布置“炮臺”,他也不會遜色太多。
  太淵驚魂炮本體,對他沒有太多價值。
  只是,還有壹個關節,必須要註意。
  “白掌櫃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有壹友,對海人異族深感興趣,待到了洗玉湖,讓她勘驗壹番,再定去向吧。”
  “便如真人所言。”
  白秀峰也是爽快,當下就不再多說,而是另起話頭:“真人也對海人異族感興趣?”
  “對當年事,有所耳聞罷了。”
  “其實近些年來,海鷗墟自東海鋪展開來,也帶動了海人異族的研究和探索。南國妙手坊,北地百煉門,都是個中翹楚。”
  “是嗎?”
  “據我所知,許央大師還由此煉出了壹件天成秘寶,價值連城,也是公認的研究海人異族最深入者。壹時所得寶物,都往這兩處送去,以為鑒賞。真人若有閑,不妨也去壹觀。”
  白秀峰分明是暗示著什麽。
  殊不知,他這樣做法毫無意義。
  此人雖是有真人修為,更因為天賦所在,圓融周密,將形神內外護得風雨不透。然而,對余慈而言,兩人的修為雖同為真人,可在境界上的差距實在太大了,余慈既然起了興趣,稍展情緒神通,已是探入形神交界地,將相關的壹應秘密,盡都掃蕩幹凈。
  裏面自然也包括,太淵驚魂炮的真正下家是哪個。
  百煉門……更準確地說,是百煉門背後,壹個幾乎要退出人們視線的曾經大宗:
  四明宗。
  作為本輪魔劫的最大受害者,四明宗雖不至於像上清宗那樣,宗門覆滅,卻也是退出了天下有數大宗的行列,甚至宗門腹心之地,都有各宗的“觀察使”駐紮,以防它重蹈上清宗的覆轍。
  山門都不由己,其地位自然壹落千丈,在洗玉盟的地位,也漸漸被浩然宗取代。
  偏在此時,通過以前的鐵桿盟友購置太淵驚魂炮,是個什麽道理?
  余慈思考問題,這邊就有冷場的趨向。
  白秀峰也不在乎,引著余慈繼續前行。原本存放太淵驚魂炮的底艙,已經是整艘船裏防禦最強的地方,也是終點位置,但隨著裏面的寶物消失,很顯然又做了改造。
  壹行人等於是在底艙繞了壹圈兒,又走上甲板,此時早已有人在外面等著。見他們出來,便上前稟告,道是飛魂城派人到此,請求登船參見余真人。
  飛魂城?那邊又有反應了?
  余慈面色不動,心裏卻是計較:飛魂城位於東海之畔,是北地三湖的最東邊,和月前大戰發生時的三環城,以及洗玉湖,恰恰形成了壹個鈍三角,間隔億萬裏,移山雲舟都要飛行半年時間。
  能在壹個多月的時間內趕到,就算移山雲舟也在移動,常規手段也絕不可能,必然是有特殊法門。
  貌似比較急切啊……
  他問了壹句:“來者何人?”
  “通名為大巫倉攸。”
  余慈知道此人。據說他戰力不是特別出眾,卻是夏夫人壹系的中堅,常常作為夏夫人的代言人,活躍在各種場合。
  顯然,說是飛魂城使者,其實就是代表夏夫人而來。
  余慈轉眼看向白秀峰:“如此,就借貴閣之地壹用。”
  “哪裏,這是應有之義。有沈掌櫃在,定然會安排妥當。”
  白秀峰看起來倒是很明白自己的權責,但他隨即展顏壹笑:“只是眼下,容我越俎代庖壹回……”
  說話間,他目視左右,當下便有人引來壹座輦車,其形制輕巧,車壁僅遮半身,通體鏤空,有飛仙之圖,其內空間約可乘兩到三人,輦上覆曲柄羅傘,其色青碧,通體倒也雅致。
  不過最醒目的,卻是挽引輦車之人。
  那是四位青衣女子,均是容色上佳,著短襦長裙,臂挽絲帶,袖紗通透,香肌光澤隱現,看起來個個纖細柔弱,偏行此勞力之事,反襯得幾分別樣意味兒。
  白秀峰便道:“船上空間廣大,會客之所,遠在二十裏外,當有壹代步之物。”
  “哪有這麽嬌氣?”
  余慈是不以為然的,二十裏路,也就是幾步路的功夫,這樣拿捏姿態,有什麽意思?
  剛剛還覺得白秀峰此人沒有商賈之俗氣,沒想到這裏又露了形跡。
  白秀峰卻是笑道:“敢叫真人得知,其實這也是敝人借機做壹樁事:是謂‘物歸原主’。”
  “哦?”
  “真人請看,這車壁之上,降真飛仙之圖……”
  在白秀峰的指引下,余慈上前幾步,仔細觀察,但見圖中描述的景致韻味,確實都是玄門氣象,不免就想,難道是上清宗鼎滅之時,流失出去的寶物?
  雖是這麽想,可要余慈辨識出輦車的來歷,可就真的難為他了。
  還好,白秀峰沒有刻意繞彎,吊人胃口,很快就公布了答案:“此架‘虎輦玉輿隱輪之車’乃是當年貴宗遭劫之時,流落江湖,後來由敝人購置收藏,聊為紀念。如今真人重歸北地,敝人謹願以此車略壯行色,祝真人重立山門,再續上清壹脈恢宏氣象。”
  “白掌櫃有心哪。”
  既然有此因果在內,余慈自然不會不收。只是他對當年上清宗的認知,實在有限,壹時半會兒,卻是想不出此架輦車的來歷和妙處。
  也在此時,旁邊沈婉趨前,輕聲贊道:“原來白掌櫃這些年來,壹直收藏此車。據說,此乃上清魏祖師成道之前,仰參道韻玄機之物,成道後,則用來封召仙真神明,便是歷代宗主,也多有乘此輦車,遨遊四極八荒的……余真人,傳說真是如此嗎?”
  余慈瞥她壹眼,沒有回應,隨即扭頭對白秀峰道:
  “既然如此,我就卻之不恭了。”
  白秀峰略微欠身,又笑道:“且不說這本就是上清舊物,其實此車在我這裏,也見不出任何神異。傳說中‘白虎登空,仙人列從’的奇景,都是不見,如今只能以人力相牽,或許只有真人這等上清真傳,才能盡得其妙。”
  “但願如此。”
  余慈再不客氣,徑直登車,四位青衣美婢都蹲身行禮,待他坐穩,才又挽起絲帶,垂首待命。
  車旁白秀峰又道:“輦車中符紋只能由玄門正宗真罡催動。四位女子,本都是此界玄門宗派弟子,因師門毀於魔劫、大劫之下,流落江湖,敝人將她們雇了來,專事挽車之用。”
  余慈聞言細察四女身上氣機,果然都是玄門正宗,尤其可貴的是,四人都是還丹修為,且根基紮實,便是在玄門大派中,也是合格的四代弟子。
  他也不免感嘆,隨心閣果然是財雄勢大,手段高明。
  還丹修士,此界當然所在多有,可像這幾位女修,年歲也不甚大,能將玄門正宗心法修煉到還丹境界,分明都是下過苦功的,心誌想也不凡,在壹些偏僻地域,甚至足以開宗立派,可如今竟然甘為挽車奴婢,裏面的彎彎繞繞,非比尋常。
  白秀峰還在解釋:“以人挽車,也只是權宜之計。她四人催發符紋,輕舉入空,就算受輦車加持,速度其實也不過日行三萬裏,比之步虛中人,也不過在中遊罷了,只得壹個悠閑自在而已。他日真人盡得此寶之妙,便不必再用這等法子。那時,這四人也可來服侍起居,近沐真人德行玄理,對她們,也是壹番造化。”
  余慈至此方知,白秀峰真要翻動口舌,也是壹等壹的強手。
  他哈哈壹笑,不再回應,手敲車壁,四女當即會意,挽動絲帶,引車前行。
  沈婉和白秀峰都停在原地,沒有跟上來。
  輦車行不數丈,其上明暗相間的符紋已經徹底催動,在車下化為壹層模糊的光霧,半掩車輪,四女腳不沾地,飛騰起來,飄悠悠往上層甲板而去。
  余慈坐於車中,微瞑雙目,感受玄門真罡激發符紋後,車中細微玄妙的變化,恍惚之中,身體的重量都似消失不見,微風襲來,便似穿身而過,五臟六腑都清涼通透,確如白秀峰所言,悠閑自在。
  當年,上清歷代宗主,或許也是如他此時壹般,乘風馭雲,遨遊四海,飄飄然於九霄之外。
  可那時又有誰能想到,偌大宗門,萬千弟子,便在魔劫之下,死得七七八八,壹門英傑高士,殞落殆盡,到最後,竟然是由他這位“外人”撐起上清聲名,維系遺脈。
  世事無常,莫過於此。
  余慈坐在輦車上,便感覺到自己心態放松,思路清晰,較常態勝過壹籌。心知這壹架從上清立派之初就傳承下來的寶物,應該有些特殊的用途,只是壹時看不太分明。
  二十裏路能有多長?
  余慈也就是轉幾個念頭的功夫,輦車已經到了。
  恰好,飛魂城使者也是剛剛登船到此,正往會客的正廳裏走。見到余慈下車,當下止身,遙遙行禮。
  余慈回了壹禮,見這位使者身形矮壯,臉盤很大,五官較小,仿佛都擠在壹起,又是個禿頭,看上去頗為醜陋。
  而他正是飛魂城大巫之壹,倉攸。
  只要有“大巫”之稱,最起碼都是長生真人的級別,可倉攸不愧常為使者,遊走四方的人物,禮數見得周全。
  雖說他要比余慈早到半步,卻是讓開道路,無論如何要讓余慈先行,姿態做得很是到位。
  余慈也不與他過份客氣,當先入廳,登了主座,倉攸則依禮數,謝座之後,又站起身來,向余慈行過壹禮,開口道:
  “敢叫余真人得知,敝人奉我家城主夫人之命,先期來通稟碧霄清談事宜,送來壹些節目單子,請真人先壹步品鑒。”
  說著,便取出壹本半尺見方的玉冊,交由侍婢,轉呈上來。
  其實他理由再合理,也都是虛的。
  余慈很清楚,這根本就是夏夫人對自家當前地位的響應。
  否則當初還是讓壹個剛剛招攬的客卿送信,如今為何又要派出倉攸這等大巫,不辭萬裏而來?
  裏面的待遇,自然是有差別的。
  世情如此,余慈也不以為意,接過玉冊,隨手翻開,上面寫的都是那日碧霄清談預計參加的人物身份,預設的題目等等。
  其中最為醒目的,當然是與“博彩”相關的虛空世界資料。正如當日蘇雙鶴所言,共有七處。
  余慈記得,裏面有壹個死星,據說是上清宗原有之物。便定神觀看,果然在第二項中便是。裏面述及了“死星”在外域中的位置,看介紹,距離真界不知多少個億萬裏,若純憑飛行,恐怕要成百上千年才能飛到。
  外域之深邃無盡,可見壹斑。
  余慈註意到的是,文中分明是以不那麽肯定的語氣提及,該“死星”或是上清宗所遺,上面發現了相關的痕跡,讓各方參與“博戲”的人們註意。
  對此,余慈不動聲色,待概略看過壹遍,方道:“我已知曉,夏夫人有心了。”
  倉攸呵呵壹笑,進壹步解釋道:“夫人所設碧霄清談,往往言及玄理大義,而少涉實利,便是有,也不過是三五老友,聊以為戲罷了。此次實是北地形勢與他日不同,七處虛空,個個緊要,又事涉多門,壹時沒有調解之策,在幾位舊友的催促下,才臨時決定,拿‘碧霄清談’為渠道,臨時調和壹番,若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還請余真人見諒。”
  余慈只是壹笑,不置可否。
  夏夫人圖謀之事,他暫時還捉摸不透,自然不會太早表明態度。
  不過他也註意到了,倉攸此來,似乎不只是送來壹本玉冊而已。
  果不其然,待看完壹頁,順手再往後翻的時候,指尖有些凝滯。
  稍壹用力,氣機流轉,將冊頁掀開,當下就毫光放出,如夜明之珠,如美玉之質,其中有簡潔線條曲折流轉,形成壹個大概的形狀,而且還在不斷地添加豐富之中。
  看到線條搭起的輪廓,余慈就有熟悉之感。
  這是……北地三湖?
  錯不了,這就是北地三湖的地形圖。可見此圖北起攔海山、黑水河壹線,西至陰山、雲中山,南至滄江,東至東海,其中玉帶湖、五鏈湖、洗玉湖及其供水支流,山川平原等,標識清楚,比例恰當,只要對北地稍有了解的人,就能壹眼辨識出來。
  不只如此,該圖給人的感覺,也讓他有些熟悉。
  稍壹動念,平面的圖形驟然“立”了起來,就像是當年第壹次運使照神圖,平平的圖形當即化為具體可感的形象。
  相比之下,玉冊所顯示的範圍要大得多,也要簡略得多。而且不是實景,倒像是高明畫師的手筆,是模擬實景的圖形。
  虛影圖形壹角,寫著碧霄玉冊、北地輿情八字,隨即隱沒。
  有趣!
  余慈難得看到壹個近似於照神銅鑒的新奇之物,下意識就按照那種控制法門,轉動念頭,說也湊巧,果然生出變化。
  隨他意念的集中,圖冊所描畫的範圍急劇縮小,其中山水地形卻是愈發清晰,那微微毫光,便似滾滾雲霧,掩映景致。
  給人的感覺便似從高空疾速飛下,大地山川不斷接近。
  可惜,到了壹定程度,這種變化戛然而止,無論再怎麽動念,都不會再放大了。
  這就是到了設計的極限,可這個時候,也像是俯瞰大地,壯闊之景,鋪面而來。
  “有趣。”
  余慈再贊壹聲:“這是夏夫人造出的法器嗎?北地山河,都在掌顧之中。”
  倉攸應道:“這壹冊北地輿情圖,確實由夫人首倡,以本城‘山海圖錄’變化而來,請百煉門許宗主、千奇宗柳宗主等多位煉器宗師合力造出,不只北地三湖,也涉及陰山、雲中山壹線,其中雖好,但只壹份山川地形之圖,還未能闡盡其妙。”
  “哦?”
  “其中最妙之處,乃是由心樓、連湖等六家專事消息販賣的宗門,合力輸入的北地輿情消息,其中不錄宗門內部事物,只涉及當前局勢、步虛修士以上突破或死亡訊息、相關情報分析等,實時變化,不敢說詳盡,但已經算得上壹等壹的及時。”
  聽著倉攸的講解,余慈看到,他關註的位置附近,確實有壹個血色的“亡”字,如龍眼大小,不管怎麽放大、縮小視角,都不會變化。
  這似乎就是說明,有值得註意的死亡事件。
  余慈意念觸及,當下就有數個留存的蜃影,顯示出原本在碧落天域的戰場,還有摔落下去的,已經不見人形的殘骸。
  在蜃影之畔,有標名為“連湖註”的註釋。觀其字義,大概是由著名的情報組織“連湖”標註之意。
  余慈再動心念,觸及那邊,便見新的蜃影翻出,擬化人形,壹列十余人,乃是說亡者的出身宗門、修為境界、精擅法門等基本信息。
  又有壹個情報組織,叫“地化院”的,以“曰”字留言,加以分析,說是此地魔劫爆發,南下魔頭部分有回流趨勢雲雲。
  此外還有些壹些組織,包括洗玉盟內的宗門,都如地化院般,留下信息。各類信息依序排列,位置、格式都有壹定之規,在沒有意念碰觸前,便如排列的珠串,大小錯落,或有等階之分,看上去倒也清楚明白。
  而這些信息中最是醒目的,卻是側方壹個古篆“德”字,這顆“珠子”看上去最是醒目,較其他標識足足大上壹圈,周邊雲氣混沌,玄妙無盡。
  余慈月前剛與楚原湘大戰過壹回,立時就覺出,那分明就是清虛道德宗的氣韻法度。
  壹念至此,意念再觸。
  當下就有數列文字流出,字體呈淡金色,偏是古拙天然,上面卻是壹個建議,道是在此地立點設防,清除魔頭,與另外壹個據點連成壹片,繼續搭建黑水河、攔海山防線,將魔劫砍成兩半,分別擊破。
  不只如此,在百余字的建議之時,分明還蓋上印記,其中是“道法自然”四字,色澤鮮紅,氣韻流動,真實不虛。
  難道是“原初印”?
  對此清虛道德宗總攝壹切道法威儀的法印,余慈也是聞名已久,卻不料在此圖冊之上,見到相關的印文,壹時有些失神。
  倉攸又道:“這壹冊北地輿情圖,四年前剛剛煉制成功,全天下不過兩百余冊,只有洗玉盟‘人’階宗門以上,還有周邊壹些大宗門閥,方可獲得。”
  洗玉盟是北地三湖成千上萬宗門的會盟,分天、地、人、盛、和五個品階。
  其中“和”階幾乎沒有門檻,掛個宗門的牌子就能進來,沒什麽義務,也沒有任何權利;
  “盛”階則要背負壹些責任,可隨意性還是很大;
  至於天、地、人三階,才是中堅力量,是洗玉盟的骨架。
  夏夫人讓倉攸攜來此物,就算仍沒有真正表明立場,可態度已經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余慈知道其中深意,不過,眼下他對玉冊上的信息,更感興趣。
  他看到,在清虛道德宗留言蓋印的信息之後,至少近百個大小宗門跳出來,壹發地表示贊成。
  可在此之間,卻有個同樣醒目的標識,卡在中央。那是“山”的異形字,那陰郁沈重的色彩氣韻,壹看便是陰山派的風格。
  陰山派不是洗玉盟的成員,卻是北地舉足輕重的大宗之壹。
  此時,那邊就對清虛道德宗的建議直接提出了否定意見。說是陰山壹線壓力已是極大,同時開辟兩處戰場,很可能會造成全局崩盤。
  這條信息同樣蓋印,顯示出是宗門行為。
  雖不能與清虛道德宗那壹呼百應的聲勢相提並論,可也得到了壹些宗門,尤其是最北部幾個宗門的贊同。讓人看到,洗玉盟內部,絕不是鐵板壹塊,像陰山派這樣的外人,對洗玉盟的種種決策,也頗有影響力。
  真是有趣的局面。
  余慈擺弄著手中的玉冊,繼而詢問:“我該怎麽在上面發話?”
  “目前,還不成。”
  倉攸低下頭去:“此圖冊雖是由夫人起了個頭,可畢竟是諸宗合力創制之物,想要加入,壹要有那幾個情報組織公認,二要有盟中各宗門贊同,三還要承諾每年在上面公布壹些關鍵消息……”
  余慈聽他解釋,不再說話,只看著圖冊,久久不語。
  見他如此模樣,倉攸便知道,此來的目標已經完全達到,再說幾句閑話,便提出告辭。
  倉攸離去已有小半個時辰,余慈立身船頭,看前方分流兩邊的滔滔雲海,從船頭向前直指,千萬裏之遙,就是此刻魔影縱橫,興衰難定的洗玉湖。
  那圖冊仍在他手中,無意識擺弄,實是心緒難平之故。
  其上各類評語、印文,錯落而出,又隨他意念擴張、消減,層次變化,甚是分明。
  世上少有圖冊是如此有趣,可這又哪是什麽圖冊,分明就是主宰北地的權柄!
  理所當然的,是居於此地的強者應有的待遇。
  余慈自認不是太過看重名利之輩,可此時依舊心緒澎湃,不類往日。
  情緒就是這樣微妙,只因為壹個誘因,便興波起瀾,更激身心變化,形成奇特難以自持的波動。
  如果是玄門修士,此時就應該收束心神,心如止水,惟精惟壹;
  若是魔門強者,恰應放開心胸,激昂真意,發出“彼可取而代之”的呼嘯。
  至於余慈這等精通情緒神通者,則是不緊不失,在心湖中開辟出壹方區間,便由浪濤翻覆,心緒馳騁,不渾沌,不窮究,保持著情緒的原生態,又不至於影響心智靈明。
  在“度”的把握上,他實已遠超當世九成九的人物,也許只有羅剎鬼王這樣的神主,又或是魔門某些精通種魔之術的魔君、魔王,才能與他相提並論。
  相比之下,蘇雙鶴那樣,動不動就情緒興波的,簡直就是大劫法宗師之恥。
  這樣的人物,也能與夏夫人抗衡多年,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思緒陡然壹轉,他想到夏夫人目的不明,但壹步步章法明晰,顯然有計劃持續施行;還有清虛道德宗,立足北地,成為千百宗門之魁首,也是從容布置,自具法度。
  相比之下,余慈自己只身孤影,便是有些信眾,也沒有壹個行之有效的計劃、手段,實是沒有長性,與飛魂城、清虛道德宗這樣大宗門的差距,實在巨大。
  以前余慈不在乎,因為彼此根本不是壹個層面上的追求。
  可如今直趨洗玉湖,欲重建上清,又怎麽可能不與之接觸、受其影響,做出應對?
  余慈從不是眼觀大局,算無遺策的智者,壹時間頗有些迷茫之意。
  在船頭發了會兒呆,余慈示意身後四個美婢攜輦車上前,他直接坐了進去。
  舒適還在其次,主要是坐在輦車中,罕見清明之狀態,很讓他喜歡。在裏面,思路都比尋常清晰許多。
  剛進輦車,後方人聲傳來,扭頭壹看,恰是沈婉款款而來。
  余慈心情正值轉換之際,見狀就笑:“來,與我同遊此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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