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鏡

減肥專家

修真武俠

開春的季節,天氣還是冷的。山林間的夜風嗚嗚作響,吹進只剩半邊大門的道觀正殿,卻被 ...

杏書首頁 我的書架 A-AA+ 去發書評 收藏 書簽 手機

             

第044章 冷泉凝意 華茂春松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2

  清幽雅地,驟現繁華,雖然奇妙,卻不突兀。
  實是蓮花池轉折之後,驟然開闊,空間大幅延展開來,如黑緞般的天空垂落,充做背景,雅靜之後,便有躍動騰飛之勢,不拘壹格,非常理所能局限。
  駱玉娘引燈立在船頭,此時極有韻律地搖晃數回,池上如斯響應,亮起數盞燈火,形成壹條臨時水道,引向明堂之前的小小碼頭。
  余慈定睛看去,碼頭之上,正有壹位雍容華貴,盛裝而立的女子,不是平治元君,又是哪個?
  很快輕舟泊岸,他欲待登上碼頭之時,駱玉娘卻搶先壹步上去,伸臂來攙。
  此時,她又恢復到了當年不顯山不露水的模樣,仿佛只是薛平治的侍女壹般,完全見不到剛才蘆葦蕩裏,豪邁如男兒的氣度。
  大概,這是她們師徒的相處之道?
  駱玉娘的動作,形式意義,大於實質意義,卻是對長輩之禮。余慈不知禮數深淺,也不好推拒,只能是微笑,扶臂上了碼頭。
  未等他再有動作,平治元君已當先稽首,口稱道友。
  余慈不敢怠慢,也道壹聲“元君”,自然凝神細看。
  只見薛平治高髻釵鳳,華服飄帶,額綴花鈿,美艷芳華,更具雍容氣度,映得壹身勁裝的駱玉娘都失卻顏色。
  薛平治是出了名的喜好奢華,講求排場,然而余慈回憶當年所見,縱然滿頭珠翠,綾羅裹身,也是像極了泥雕木塑,難見氣韻。
  可如今,她容色紅潤,神情雖還是淡淡的,看不太清冷熱,卻已遠勝當年仿佛蒙壹層面具似的僵硬,至少讓人看出了她的善意,以至於連氣韻也壹發地生動起來。
  由此可見,當年贈出的“熔爐心法”,雖說不怎麽對癥,可多少還是有些效果的。
  迎著他的目光,薛平治輕聲道:“龍霄城壹別,倏乎十余載,道友已龍飛九五,名動天下;而我近年來少有疾病之苦,實是道友所賜。各居其位,各全其身,各得其所宜,上善也。道友施善於人,功德無量,請再受我壹禮。”
  說著,她鄭重斂身致禮,盈盈身姿,合節合拍,自然有端莊氣度,令人忘俗。
  看到壹位絕代佳人、大神通者拜在身前,若說余慈心無所動,才是最虛偽不過。但他很快就壓下虛榮之心,側身讓了半禮,也抱拳道:
  “得見元君沈屙漸起,我亦欣慰不已。”
  薛平治唇畔勾勒出極微的弧度,這對她來說,已經是罕見之情色。隨即,她收了禮數,側身站過,伸手虛引,請余慈壹起,去往前方明堂:
  “我在洗玉湖並無產業,只有借此地與道友壹聚,請。”
  “請。”
  二人互相客套兩句,便並排而行。
  離明堂近了,便可見美婢或著青衣,或著彩裳,捧觥托盤,飄然來去,布置宴會所需,其法度謹嚴,卻不古板,讓人看了賞心悅目。
  大概之前水道旁邊,裙袂飄香者,亦是這等佳人吧。
  余慈就問:“此是何人宅邸?唐突前來,不知有無失禮之處?”
  “嘉賓遠來,鼓瑟吹笙,正是迎客之意。至於主人如何……”薛平治話意微頓,竟是賣了個關子,“道友入堂便知。”
  說話間,自有美婢為他們推開立扇門戶,當下堂中煌煌之光,撲面而來。
  大堂廣闊,而且空曠得讓人吃驚。
  像這樣富麗堂皇的所在,不應該是高朋滿座,嘉賓雲集嗎?
  因為絕妙的結構,以至於明堂之中,廊柱都沒有幾根,壹眼可以看個通透。可余慈看到,堂中席位不過三席,即主位及左右兩席而已,而且其中左席剛剛擺上,明顯是為他準備。
  如此布置,讓他的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居中主位,那個安然靜坐的女子身上。
  在燈火輝煌的大堂中,女子曲裾玄裳,織衣墨錦似是將壹切光芒都吸納進去,而交領、袖祛、束腰之上的朱紅顏色,又似是將吸納的光芒束起,在身上緩緩流動。典雅莊重的配色,恰與她白皙肌膚相襯,燈光映照間,充盈著如瓷如玉的質感。
  廣廈之間,纖影獨坐。
  偏偏余慈見不到任何“孤獨”之意。
  心頭感覺奇妙,正琢磨之際,那女子在座位上微壹欠身:“妾身華氏,見過淵虛天君。因不良於行,未能親迎,望勿見怪。”
  余慈微怔,即而恍然:“原來是華夫人!”
  怪不得呢!有些時候,“人的名兒,樹的影兒”,確實有它的道理所在。
  余慈心頭捉摸不定的感覺,只因“華夫人”之名,便壹下子清晰起來。
  這壹位,正是海商會的首席謀主,天底下最具有傳奇色彩的女商人。其壹手打造的“海鷗墟”,徹底顛覆了真界商家格局,並攪得真界海疆大洋之上,暗流湧動。隨心閣欲拆其骨,三希堂欲噬其肉,便是沿海壹應宗門,如飛魂城、羅剎教、半山島、論劍軒等,對她的感覺,應該也相當“復雜”。
  至於余慈,因聞其名,便忽然覺得,區區明堂,如何能限得住這位?
  反過來,眼前燦爛繁華之景,莫不是由此人壹手排布,正如他們這些強者,森森界域,茫茫虛空,便是擴及百千萬裏,也依舊是在掌顧之間。
  華夫人胸懷錦繡,以纖纖弱質,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純以地位論,絕不在任何壹位大劫法宗師之下。
  如此人物,余慈是很佩服的,遑論還有無羽等人的壹層關系。
  余慈向華夫人見禮,又與薛平治分坐其左右。坐定之後,心裏又有疑雲。
  他早就知道華夫人身體不好,可卻沒想到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作為上清遺脈,思定院在南國立足,多有仰仗華夫人處。所以無羽身為院首,本修煉的是《五鬥三元真壹經》,卻要強解《太微靈書紫文上經》,制符以供華夫人滋養形神。
  也因此,余慈對華夫人的身體狀態還是有些概念的。可在最新的情報中,無羽卻沒有提及這方面的事情,也許,是近日有所惡化?
  華夫人仿佛是能夠測知他的心思,眼波流轉,半側過身,轉向他並再次施禮。
  余慈忙回禮相對,訝然道:“夫人此為何故?”
  華夫人輕聲道:“這些年,妾身病體漸沈,藥石罔效,天幸無羽院首施以上清靈符,方使我茍延性命。天君乃上清正朔,妾身理當謝過。”
  原來如此。
  看起來華夫人在無羽身上,應該也頗做了壹番功課,或者是收集到了環帶湖那邊的消息,否則哪會如此篤定,天南地北的兩人,會有聯系?
  他稍壹沈吟,便開口道:“早些年,無羽曾向我請教,那太玄陰生符和開明靈符的壹些應用法理,如今她修為更勝往昔,制符當更少瑕疵,怎的夫人病情依舊不見好轉?”
  所謂“太玄陰生符”和“開明靈符”,都是《太微靈書紫文上經》中壹等壹的內服符箓,華夫人這些年,使用的主要也是這兩樣。
  余慈也是在表示,他對華夫人的現狀,並非壹無所知。
  華夫人微微搖頭:“我早年遭受災劫,傷了根本,幾乎絕了修行之途;後又因仇怨之故,被人禁制,如今道基毀傷,難以培元固本。我又甚重姿容,外華內枯,雖壹時枝繁葉茂,卻要消耗更多生機。”
  世間女子,焉有不重容貌的?可像華夫人這般,坦坦蕩蕩,更輕描淡寫置其於生死之上,還是讓余慈為之啞然。
  也是由此壹說,他不免就註意起對方相貌。
  膚色如玉、五官精致就不必多言了,或許在他來之前,華、薛二人喝了些酒,此時華夫人正是面如芙蓉,紅暈細細,芳鮮呈露,不過這些女兒家的嬌態,卻遠遠比不過那纖弱卻坦蕩,舉重若輕的氣度。
  純以力量論,不管是余慈還是薛平治,只用壹根小指就能取她性命,三人形之於外的氣機,由此也是天差地別。
  余慈還好些,修為壹直壓在真人境界,像是薛平治,因其早為大劫法宗師,又身患重疾,時刻都要抵擋天地法則意誌的侵襲,故而身外氣機鼎沸,壓力有如實質。
  換了尋常人物,還丹、步虛境界上,也要戰戰兢兢,呼吸難暢,可華夫人由始至終,都是言笑自若。
  這可絕不只是膽量而已,而是具備著某種掌控壹切的堅實底蘊,以至於化外勢為己用,錘煉意誌氣魄,以至於諸邪不侵,風雨不透。與她虛弱的身體,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余慈不自覺以“黑森林”法門觀之,感覺其門戶封閉,壹應念頭,都潛於淵府之中,粗粗探測,根本發現不了任何端倪;而若強行為之,後果卻難以預測。
  心念至此,余慈也是失笑,本是觀其容貌,怎麽又偏了這麽多?
  當然,這也正是華夫人最動人心弦之處。
  此時,薛平治開口道:“我以為,華夫人之患,與我相反,當為斂藏過甚之故。施禁那人,手段惡毒,鎖死道基根本,又緊扣生機,使之羸弱不勝。因此多年下來,藥石罔效,道法巫術,但凡外力,均不可行。唯有服符以築基,專致培柔,才不至於摧折經脈,保全生機。”
  余慈看她壹眼,奇怪這位本來是“喧賓奪主”,借華夫人之地招待客人,怎麽又把中心主題全都還了回去?
  壹邊在心中琢磨,壹邊應道:“服符之術,可堪壹用,自是最好。然而無羽修為受限,上清符箓精微處,未能盡闡其妙……”
  薛平治目註於他:“道友符法承繼上清法統正朔,或可為之?”
  “我修煉的,乃是天垣壹脈,對於《太微靈書紫文上經》,其實少有鉆研,只能據法理而言之,出不得原符窠臼。”
  余慈搖搖頭,轉而問道:“服符之法,非我上清壹家獨有,夫人可曾問醫於他人?”
  他話中之意,直指南國三大玄門。
  南國玄門,以正壹道、黃天道、神霄宗為首。
  神霄宗倒還罷了,其精於雷法攻伐之術,雖有服符之術,卻大多是內壯之法,華夫人定然承受不住。
  可正壹道、黃天道都是綿延數萬年、甚至十數萬年的玄門大宗,在符箓之道上,也都深有造詣,其開派祖師,甚至就是以符水治病祛邪而起家,焉能沒有相應的手段?
  上清符法固然精到,也不敢說,能超過這兩家。
  華夫人輕聲道:“妾身前些年,也曾赴正壹、黃天兩宗延醫問藥,只是均無功而返。如今思來,正壹符咒,驅神役鬼;黃天符水,香火盈滿,用在他人身上,或不遜於貴宗,卻少了清凈純厚之旨,是妾身消受不起。”
  余慈咧了咧嘴,其實上清符箓中,召請神鬼,化用信力的也是占了大多數……應該說,是華夫人正好找到了“對癥”的那壹類。
  他終於弄明白了,華夫人所需的符箓,必須是那種純粹運化玄元始氣,采集日月精華,不涉鬼神香火之事,直指道基根本的“內修符”、“清凈符”。
  這壹點,確非正壹、黃天所擅長。
  話都說到這兒了,余慈知道,華、薛二人恐怕早有默契,壹唱壹和,就想讓他出手。
  他若還要故作不知,未免就太小氣了。
  “這樣吧,我不太懂醫術,只能是看看虛實表裏,測壹測氣機,看那兩樣符箓有沒有可以微調的地方。成或不成,實在難講,還請夫人不要見怪。”
  華夫人莞爾壹笑:“妾身早知大限將至,往來奔波求醫之時,從來不做苛求,天君肯施援手,已是感激不盡。”
  余慈便道:“如此……”
  “且慢。”
  另壹側薛平治再度開口,卻是做了壹番提醒:“道友當知,華夫人如今外榮內枯,不可輕易加持外力。除此以外,那下毒手封禁之人,修為境界甚為高深,禁在則意存,務必謹慎為上。”
  余慈聞言暗吸口氣,心道:麻煩了!
  雖不知薛平治為何非要他出手,可如此鄭重其事,顯然裏面的奧妙和難度,便是這位大劫法宗師,也要頭痛。
  如今他已成騎虎難下之局,而好奇心也是層層滋生,心裏權衡不得其法,幹脆壹舉滅掉所有雜念,站起身來,走到華夫人身邊,與她同席而坐:
  “我先為夫人把脈吧。”
  華夫人道壹聲“有勞”,翻起袖口,露出壹截皓腕,余慈剛把手指搭上,壹側燈光搖曳,竟是薛平治也起身到這裏來,就近細觀。
  余慈手指搭在華夫人腕上。
  佳人皓腕,幾如瓷玉,淡淡青絡,若不細觀,幾乎看不出來。肌膚相接時,則感覺微冷,皮膚溫度較常人為低,特別是除了香粉氣之外,其本人氣息,半點兒不露,確實是生機斂藏之相。
  如余慈這等修行有成之人,縱然不懂醫術,對脈象的把握,也遠超常人。
  更不用說,進入真人境界之後,“不惑、不疑,不由他而自知”,憑壹點脈象感應,對方體內氣血運轉,脈穴排布,便可如圖畫般,呈現在心中。
  可事情又沒這麽簡單。
  余慈發現,僅憑脈象,感應還是非常模糊。
  所謂模糊,不是指氣血脈穴的排布,這只能算是完整形神系統的“表征”,只看到這裏就滿足的話,華夫人請他看病,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隱藏在“表征”之下,讓余慈至今都無法測出的,是所謂禁制的源頭。
  只以脈象感應所得,華夫人通體內外,並無外力作用的痕跡,只是氣血流速極慢,腰脊處氣血凝滯,這是她不良於行的根源,卻像是自然流轉堆積。
  如此,似乎沒有“禁制”存在的跡象,但壓力又確實存在——氣血流速是其壹,余慈微弱的感應是其二。
  如果禁制存在,那它必然是完全滲透到形神深層,而且,正處在壹種“休眠”的狀態。純憑感應的話,根本無法細究其法理,也就找不到醫治的手段。
  要是華夫人允許,余慈倒想探壹絲罡氣進去,但再想了想,他按下這個念頭,詢問道:
  “禁制對外力的反制是怎樣的?”
  華夫人聞聲知意,當下笑道:“百聞何如壹見?平治元君之前是顧惜妾身過甚,其實稍作試探,並無大礙。天君可以嘗試,只用神識探我寸關即可。”
  余慈“唔”了壹聲,而另壹側薛平治又提醒道:“務必小心。”
  盯著指下寸關處,略壹沈吟,余慈便如華夫人所言,以神識刺入。
  便在這剎那間,華夫人嬌軀劇顫,脈動之速,超出常態近三倍,臉上卻是血色盡褪,顯然承受了極大的痛苦,氣血運行更是拗逆常理。
  饒是如此,她笑容竟然絲毫不變。
  倒是余慈悶哼壹聲。在他的感應中,華夫人全身經脈都似要掉轉壹般,可真正嚴重之處,卻是在氣血躥動間,憑空凝化出的強橫真意,便從氣血脈穴之中蒸騰而出,直如陰霾濃霧之下的莽莽群山,不見首尾高下。
  正因其不測,則愈見其險峻。
  剎那間,余慈神識便與這道真意短兵相接,瞬間的壓力,絕不比楚原湘、武元辰那等精於神意攻伐之術強人稍遜。且極具“粘性”,竟是貼附而上,要鼓動華夫人全身氣血,與他壹較高下!
  此時此刻,華夫人就是真意控制下的“傀儡”,半根指頭都由不得她。
  想到薛平治之前的警告,余慈無論如何都不會當真與其對撼,當下展開神意虛空跳變之法,頃刻間跳轉了十余個法則層面,擺脫對方的“粘性”。
  而另壹邊的薛平治也是發動,虛空中元氣吞吐摩挲,劃分陰陽,又復歸混沌,盤轉間,將兩方神意的鋒芒,挫消於無形。
  余慈暗籲口氣,薛平治則平淡開口:“這麽多次,都只覺得莫測高深,其力難以估算。”
  “確實厲害!”
  余慈此言發自肺腑。若不是他從楚原湘、武元辰神意交鋒中,悟出了跳變之法,剛剛真意對沖,他本人也還罷了,華夫人那邊,還不知道會怎麽收場。
  他又向華夫人致歉,後者卻搖頭道:“是天君心善,主動避其鋒芒,若是碰撞壹回,還難論高下,如此卻是免了妾身的苦楚。”
  美人兒妳這麽想,就再好不過。
  余慈畢竟是給趕鴨子上架,心裏難免有些想法,可華夫人如此善解人意,那小小的心結,也就給化消幹凈。
  註意力回到具體病情上來,余慈已經有了基本的認知。
  如今的華夫人,確實五內空虛,體質貧弱,稍加外力,就有摧折之憂。
  最要命的則是那不知名的禁制,藏在形神深層,排斥力強,又非常敏感,且是用“聯動”之法,動不動就是裹脅華夫人弱質之身,拿出玉石俱焚的手段,形成了壹個難以繞過的死結。
  怪不得無羽的兩樣符箓能夠生效。據余慈所知,不論是太玄陰生符也好,開明靈符也罷,都是運轉日月,化育生機,性質和緩,便如藥膳食補,自然消化,才避免了沖突。
  而這樣的和緩的性質,自然也無法對禁制造成實質性的威脅,相反,恐怕是把絕大部分力量都“供養”過去。
  華夫人固然能夠續命駐顏,那深層的禁制,應該也在逐日增長,和她的生機緊緊纏繞在壹處,越發地難以應付。
  余慈自問,若非要他出手,只能是全部推倒重來,以生死法則重塑生機根本,再謀其他。
  當然,這法子太過激烈,也未必有效,更是生死難料。
  顧慮“交淺言深”,他暫時就不做這個出頭鳥了,日後有機會,再提不遲。
  余慈再次致歉,華夫人倒看得開:
  “天君本非醫道中人,能照應妾身,已是破例,焉能怪罪?只是妾身冒昧,想請天君制幾道太微飲日精開明靈符,當然,願以市價十倍認購。”
  余慈想了想,自己若聯系無羽,學制這套靈符,還在能力範圍之內,便道:
  “此事易爾。”
  華夫人略微躬身致意,算是謝過,繼而又道:“我亦知無羽院首精修存神壹脈,制符實乃強為之。然而生死之間,私念熾烈,難以遏止,望天君見諒。”
  類似的場面話,余慈也是張口就來:“夫人多年來,對思定院多有照拂,我亦深感於心。此事我當仔細思量,求壹個兩全之策。”
  再互致壹禮,余慈回到自家席位上。
  華夫人微微壹笑,舉起酒杯,向余慈和薛平治示意:
  “生死之間,喜怒哀懼,非我輩不可知也。就妾身而言,華茂春松,不減顏色,儀態從容,向死可矣,其如聖賢乎?二位若附我意,當滿飲此杯!”
  薛平治神情依舊清淡,但很是爽快地舉杯相和:“女為悅己者容,悅己者,吾自為之。夫人此言,甚合我意。”
  余慈苦笑,卻也是舉起杯來:“擁美如玉,揮劍如虹,世間男子,心莫能外。”
  壹言既出,余慈當即飲盡杯中美酒,也借此錯開佳人眼波。
  不是他刻意輕薄,而是面對兩位不讓須眉的女中豪傑,他若收得太緊,徒惹人笑。另外也是因為此類話題,他實在插不上嘴,不如由此轉移焦點,免得繼續尷尬。
  饒是如此,他還是遭到侍立於薛平治席後的駱玉娘似笑非笑的壹瞥。
  不過總算還好,待壹杯飲下,再啟話題之時,華夫人已是借此生發開來,笑道:“容色為我所悅,不假外求,逍遙是也。玄門修行,以逍遙第壹,我與元君,或近於道者。”
  華夫人的言語還有戲謔之處,薛平治卻是在平淡中,透出真正的悵惘來:
  “當今之世,誰能真正逍遙?”
  說著,她舉杯向余慈致意,繼而道:“貴宗‘後聖’,已是天地間第六位神主,不知如何解‘逍遙’之義?”
  余慈壹時不知如何回應,天知道他從哪變出“後聖”真言來?
  末了幹脆亂以他語,繼續苦笑:“世人好名者,壹至此乎?我身為上清中人,向不知‘後聖’為何物,什麽‘淵虛天君’,更是莫名其妙,可壹路行來,卻見世人仿佛約定俗成壹般……”
  薛平治不疑有他,頷首道;“八景宮掌教聖人是四劫地仙,壹語既出,就是‘金科玉律’。這不只是人心趨向,也是神通法力。”
  余慈這回是真笑了起來:“八景宮慣常為人披枷帶鎖麽?”
  薛平治還未回答,主位上,華夫人卻是笑了起來,也是舉起杯盞:“道友所言,深合我心。”
  說罷,便先行將杯中酒水飲下,並不解釋來由,也不知八景宮中人是什麽時候得罪了她。
  薛平治則道:“自從那群道士得到紫極黃圖,行事越發地向當年巫神靠攏。故步自封,漸失道尊真傳之妙。遙想當年,劍巫大戰,曲無劫斬斷巫神血脈,為此界修行之人,斬卻壹重枷鎖,但天地法則體系卻是勾連億萬黎民,斬之不下,終究功虧壹簣。
  “吾等生長於斯,早與之混化壹處,縱然遠去星空之外,千百年路程,也受牽連,便是地仙神主,概莫能外。逍遙二字,可以休矣。”
  原來還有這等秘辛?余慈聽得兩眼發直,為防失態,只能飲酒掩飾,正琢磨著如何深入討論下去,薛平治卻又話鋒壹轉:
  “天君莫不是尚有傷勢未愈?”
  “是有壹些。”
  余慈知道,定然是剛才他們同時為華夫人把脈,又抵擋強橫真意,交互感應所致,也不隱瞞,便答道:“當日與遊紫梧交戰,傷了神魂,至今未愈。”
  其實這份傷勢,早在與楚原湘、武元辰交戰時,就已經存下,可眼下再說,只會是多費唇舌,便不再自找麻煩了。
  華夫人訝然看來:“原來天君神魂有傷,這我卻是不知,剛剛實是冒昧了。”
  余慈連道無妨,華夫人卻不能當真就此揭過,又道:“神魂傷勢,綿延日久,尋常藥石,難見奇效。我這裏有冷泉壹處,浸泡其間,可滋養神魂,增益修為,或可對天君傷勢起些效用。”
  說著,她又移目到薛平治那邊,笑道:“元君常來我處,大半倒是為了這壹汪泉眼。我還怕她見獵心喜,就此攝去,收入百花谷中,如今看來,倒是枉做小人了。”
  余慈這才知道,薛平治是有意給他這個治傷的機會,至於華夫人,則點透薛平治的心意,送出了順水人情。
  當下他便向二女致謝。
  華夫人又笑道:“此處冷泉,當輔以酒藥,方可盡得其妙,如此,天君卻是要換酒了。”
  不多時,便有美婢上前,換了酒水酒具,待酒入杯中,碧汪汪若見寒氣,不過真倒入喉中,卻是溫潤和暖,有氤氳之氣,上浮腦宮。
  細察之,其酒力藥性,對形神交界地部分區域有所刺激,但並沒有什麽壞處。
  他也就放開心懷,與二女談笑風生。華夫人長袖善舞,薛平治見識廣博,且都是精於遊宴之輩,更是當世絕色,和她們說話聊天,著實是壹種享受。
  不知不覺,已是五更時分,天色已然微明,余慈恰是微醺,便聽華夫人道:“平明之時,天君正可入泉靜養。”
  余慈也不推拒,他還真想看看能讓薛平治“見獵心喜”的泉水,究竟有什麽異處。
  當下起身,告壹聲罪,隨華夫人喚來的美婢,同往明堂後去了。
  出乎余慈意料,那壹汪泉眼,卻不在地表,而是環繞明堂的荷花池下,而且設計者別具匠心,將其隱在水榭樓臺與滿池荷花之間,乘小舟繞荷而行,三轉兩轉,水位漸低,順水道而下,再穿過壹道水滴簾幕,才到了地頭。
  在此,華夫人修了壹座石室,圈住了不過十丈見方的泉池。泉池上方,竟是浮動著壹層冷煙寒霧,似乎是地氣靈脈運化所致。
  相較於外間的繁華富麗,此處倒頗得古樸自然之旨,便是隨侍的婢女,也是素衣赤足,安靜平和,便是服侍余慈解衣入池時,也是神色淡然,知禮知節。
  余慈很喜歡這種氛圍,既賞心悅目,又沒什麽困擾。
  他合身泡在泉水中,感覺中果然冷沈冰寒,但數息之後,體感就變得非常舒適,讓人自然放松下來。
  呼吸間,冷煙撲入口鼻,並不嗆人,反而化為甘霖之屬,滋潤七竅,明透腦宮,使得靈臺清明,狀態甚佳。
  也在此時,余慈註意到,之前飲下的所謂“酒藥”,受冷泉寒意刺激,自發運化,依舊是在形神交界地的部分區域做文章,依然沒有什麽害處,只是刺激之下,使得念頭格外活絡,壹些本來不怎麽註意的角落,都煥發明光。
  “唔,這倒有趣。”
  余慈見識漸豐,判斷力也水漲船高。第壹時間就判定:此處泉眼若非天然,其運化之法,必非玄門所出。
  玄門煉神,惟精惟壹,取清凈自然之妙,便如白秀峰送歸的虎輦玉輿隱輪之車,也是作用神魂,幫助解析,可那是梳理思路,匯而成束,歸納成明確的結論和判斷。
  如今在冷泉中,他思維放松並發散,壹些奇思妙想層出不窮,汪洋恣肆,流光亂迸,不好控制和捕捉,如此特征……
  倒像是魔門手段。
上壹頁

熱門書評

返回頂部
分享推廣,薪火相傳 杏吧VIP,尊榮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