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差別

　　“這狗娘養的是怎麽回事？”
　　山嶺後方，湖海散人低聲咆哮，他周圍還有兩三個人，但沒有人回答他。概因這些人也都被山嶺下的變故弄懵了。
　　余慈的喝聲透過霧氣，幾經回蕩，當真是滿山皆聞。別的也就罷了，可當頭那“離塵宗”三字，便如三聲炸雷，轟響在幾十名修士心頭。剛剛還說伏龍的名聲，可若是和離塵宗比對，那伏龍又算個什麽東西？
　　離塵宗居於修行界頂級宗門之列，是此界中西部，尤其是斷界山脈區域當之無愧的霸主，在這裏，離塵宗就是天，是此地幾乎所有修士的主宰。不管是誰，實力超卓也好，膽大包天也罷，在此名頭之下，也要凜然生畏。
　　事實上，余慈壹聲呼喝，山嶺下的混亂便突地壹停。絕大部分人都把目光投過去，只是隔著霧氣，十個倒有七八個看不清余慈的模樣。
　　余慈很清楚場中的變化，不過他關註的重心已經轉到另壹個方向。山嶺後面，在幾聲怒罵之後，那湖海散人忽然態度大改，咯咯怪笑：
　　“離塵宗好，離塵宗妙，老子這輩子還沒嘗過那些大宗門裏美人的滋味兒，今兒就要開葷了……小子們，發動起來！”
　　話落，他便舉起手中捂熱了的陣盤，橢圓形的金屬盤上，無數紋路齊齊發光，上面的近百根小巧陣旗更是走馬燈般旋轉移換，周圍幾個修士手中的分陣盤，也都勾連氣機，逐壹發動。與之相呼應的，是山嶺另壹邊，陣勢啟動的嗡嗡聲響。
　　湖海散人修為不過通神中階，為人又貪花好色，壹身毛病，可是他在這群修士中，地位之高，卻僅在伏龍、麻成二人之下，其原因就在於他精深的陣法造詣，是這次截殺遊公權計劃中，最重要的壹環。
　　還丹修士可馭器飛天，便是有再多人馬合圍，真打不過，飛空逃走便是，僅伏龍壹人，絕無把握將其攔下，若是如此，此次動手的目標就失敗了九成。這種情況，湖海散人預先布置的陣勢便顯得分外重要。
　　山坡上布下的是壹個非常厲害的“禁空法陣”，其功能就是發出特殊的震波，幹擾空中天地元氣的運轉，封鎖修士馭器飛行的能力。這陣法對步虛修士以上全無作用，但對還丹修士，則是對癥下藥，最合適不過。
　　陣法啟動不過數息，天空中遊公權和伏龍便控不住身形，都往下墜，真煞激蕩更為劇烈，攪得下面剛剛消停的局面，再度混亂起來。
　　湖海散人憋笑幾聲，苦忍不住，終於放聲大笑：“什麽離塵宗，來塵宗，只要沒命，那就是坨屎！那小輩不過通神修為而已，三五人合力便能把他留在這裏。若手段得力，誰也走不漏風聲！”
　　他說得豪氣沖天，在其帶動下，陣盤運轉也愈發得力，周圍人便是有別的念頭，在全力操控陣盤時，也顧不得了。耳邊只聽到他連聲叫嚷：“幹完這壹票，大夥兒統統到南方去，離塵宗再強，又能如何？”
　　混亂加劇，通過法陣，湖海散人對戰場上的情形有所感應，愈發地興高采烈，壹邊催運陣盤，壹邊尖嘯：“滅口，統統滅口，壹個不留！”
　　蠹修果然都是瘋的！周圍幾人都泛出這心思，不過轉念再想，又覺得很有道理。先前他們是抱著打散獵團，各個擊破的主意，可如今事態變化，余慈亮出了離塵宗的身份，若真要做得滴水不漏，豈不就要殺人滅口？
　　這壹點，不只是湖海散人，剛逃過壹劍之厄的麻成也想到了：余慈壹聲呼喝，不論真假，都逼得他們必須將獵團近三十號人圍堵在上，不能放走壹個，壓力大了何止十倍。便如喉中梗物，撐得呼吸艱難，還是要硬吞下去，先前的主動態勢何在？
　　麻成闊臉發紫，卻還要傳令，讓藏在獵團中的手下準備。
　　也在此時，耳畔又有人冷笑：“麻成、曾亮、李愆……”
　　壹串七八個人名，人人聽得真切，卻不給人們反應的機會，那聲音便喝道：“爾等勾結盜匪，戕害同伴，罪大惡極，還不引頸受死？”
　　麻成腦中轟然壹響，霎時間壹片空白，只剩下壹個念頭繚繞不散：
　　“有內奸！”
　　混亂重啟，並且再沒有能夠中止的辦法。錯亂的關系令得獵團中大多數人還是茫然，但也是人人自危，同仇敵愾的可能性幾乎沒有，然而與之對應的，是他們強烈的脫離險地的欲望。
　　當下便有人往後面跑，有壹便有二，獵團修士們已顧不得車上沒來得及分配的戰利品，通通拉開距離，向四野散去。若是以前，麻成等人必會爽快放行，可現在，那自稱是離塵宗的大敵傲立於鋪雲浮車上，不管他後面死活，所有經歷此事的放跑壹個，走漏了風聲，誰來抵擋離塵宗的怒火？
　　麻成只覺得氣往上沖，再顧不得別的，只想快刀斬亂麻，厲吼道：“殺了那冒名的小輩！”
　　壹語既出，眾同夥如夢方醒，當下便有五六個人圍上來。類似的事他們都是做慣了的，配合都是默契，並非是壹發地沖上去，而是有人在外圍遙攻，有人在近處牽制，還有人直撲鋪雲浮車側後方，務必分散余慈的心神。
　　幾人合力，有真息激蕩如潮，鋪雲浮車有些停不住，懸空打轉。
　　余慈立在車轅上，卻不管圍攻他的那些人，而是用目光死盯著更遠處的麻成。
　　他不太滿意——剛才對麻成那壹劍，是他進入通神上階、使精氣神渾融之後，對同階修士發出的第壹擊，如果沒有那道護體烏光，壹切都是完美的。他肯定，若沒有那件護身法器，他必能將麻成斬於劍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傷其神魂。
　　余慈不免有些意興索然，他這幾個月來，用妖魔兇獸磨練劍技，本以為已是小有成就，可是今日驗證，修士和妖魔果然還有不同。妖魔雖是皮糙肉厚，終究還是血肉之軀，他傾力發劍，只要捕捉到壹線之機，便有把握壹擊致命。
　　但這壹劍放到修士身上，則極有可能像對上麻成這樣，碰到護體法器，半山蜃樓劍意雖強，他卻沒真正練到入微入化之境，碰到這些阻礙，威力便是驟減，再難壹擊建功。
　　不能壹擊斃敵，他搏出的生機壹線，還有什麽意義？
　　差得遠，差得遠……
　　挾著情緒，他肩上壹團拳頭大小的紫芒雷珠升起，電光繚繞，如同躥動的小蛇。
　　“通通滾開！”
　　在周邊修士驚駭欲絕的目光下，昨晚整整用了十三次貫氣法加持的五雷符，其本體猛縮大半，其外則綻開了壹圈奪目的紫電光環。隨後就是無儔雷光迸發，赤紫強芒如同海邊大潮，四面翻湧，瞬間蒸燃了大氣，掀動滔天熱浪，更受周邊氣機引動，崩裂成十余道扭曲的電光，撲面而來。
　　慘叫聲連叠而起。
　　符法之道，可說把“預則立，不予則廢”的道理發揮到極致，當余慈通過湖海散人，洞悉敵方壹切計劃，並針對此做出準備之後，這些人的命運便都註定了！
　　余慈眼中，壹圈奇妙的光暈擴散，他開啟了“法眼”，這剛得來不久的能力，可以虛化實體，洞悉神魂層面的奧妙。通過此法，余慈看到了被雷火吞沒的修士瞬間紊亂的源頭光芒——余慈稱之為“魂源”。
　　七星符劍輕擺，劍意煞氣壹掃而過，神魂層面，那些由波紋線條組合而成的虛空壹陣動蕩，很快黯淡下去，五六個“魂源”先後崩散或熄滅，轉眼間，虛空中只有余慈本人的“魂源”灼灼閃耀，此外，還有壹個……
　　“又是劍意凝煞，攻伐神魂，前面又是符法真傳……諸般大宗神技，流水壹般出來，可恨哪！”
　　烏金法牌每日只有壹次自發護體的機會，先前用掉，這回電光沖擊，麻成再躲不過，其後那劍煞沖擊也生受了，神魂二度受創，陰神險些便給打散掉！
　　如今他五癆七傷，雄壯的身形幾乎要站不住，心頭卻有壹團毒火在燒。他再也不懷疑余慈的身份，除了離塵宗這樣的頂級宗門，誰家通神修士，能有這般層出不窮的手段？
　　就是這些宗門修士，即使同等修為，在與散修的交戰中，總能仗著宗門底蘊，有無數奇功秘技傍身，占盡上風；也是這些宗門修士，從先天氣法到上乘丹訣、再到步虛術、甚至於度劫秘法，從不需操心犯難，只要按部就班便好。可千萬散修，卻要在這廣袤天地間，苦尋機緣，為著壹門丹訣，拼生打死……
　　賊老天，妳何其不公！
　　麻成眼珠紅漲，幾乎就要撲上去生啖余慈壹塊肉下來。但緊接著，又壹波沖擊直撼神魂，黑潮襲來，他大睜雙眼，轟然倒下。
　　余慈這回是用了陰神出竅，變化震波的手段，壹舉敗敵，看似輕松，但重創與之同階的修士陰神，也損耗不小。可是見他舉手間滅掉了麻成等人，那些賊人還有哪個敢上來尋死？都遠遠繞開，心思都有變化：
　　對上這樣的強敵，他們真有勝算？
　　此時雷珠還剩下指頭大的壹點，余慈可沒有解良維持其百余年不散的本事，卻也不願浪費了，念頭壹轉，雷珠倏然隱沒。瞬息之後，半空中壹道電光張牙舞爪，以絕妙的角度，直插山嶺之後。
　　轟聲雷鳴，慘叫聲又起。
　　禁空法陣陡然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