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定居豐都 九煙開府

　　“客官，您看這海貍香，乃是從不老泉新近運來，熏幹後經胡大師親手調制，十分精純，稀釋後調配香精，最是合宜。”
　　“嗯嗯，要了。”
　　“還有這太室香，生於高山絕頂東壁之上，吞雲攝霧，又有每日第壹縷東來紫氣照射，發乎天然……”
　　“要了。”
　　“這流花露……”
　　“要了！”
　　客人和店夥計在那裏壹條條加上購置意向，掌櫃的則在櫃臺上笑得合不攏嘴。這位面目兇惡的客人，要的香料都很常見，也都有利可圖，正是店家最省心的壹類。
　　掌櫃的和店夥計都是內行，只看客人挑選的香料，就知道裏面自有法度，單提出哪壹種，都不出奇，但這裏面有四種都能夠與其他香料混合加工，生出許多變化。機靈的店夥計便順勢介紹壹些與之配套的貨品，果然順遂了客人心意，壹筆零售買賣，現在是越做越大。
　　這樣出手闊綽的散客，現在可是越來越少了。
　　掌櫃的也在暗自揣測此人購置香料的用處，這些香料是沒法做出特別名貴的上品香的，但相關的產物大都非常實用，平日裏行走天下，都可用得。看來這客人，確是位行家裏手。不過，觀其兇悍之氣，似乎不是那些以研究、調制香料為生的調香師，倒有點兒像擅使迷香的……
　　“咳咳，客人，您都選好啦？”
　　念頭正馳騁八極，猛不丁見到那張兇悍的臉近在咫尺，掌櫃的給嚇了壹跳，又很是尷尬，忙亂以他語：“小店的香料大都是產自不老泉，除了店中擺設的這些，還有壹些精品，近日都撥入了拍賣場，客人若有意，不妨到第七十九號場，那是香料專場，明日辰時就要開場的，當能讓客人滿意。”
　　他順口就把對那些大客戶的推銷詞說了出來，出口又覺得很是合適，不管這客人來歷如何，出手闊綽是壹定的，便是捧捧人場也好。他就從櫃上取了壹個請柬，笑瞇瞇地送上。
　　客人點頭接過，像是個沈默寡言的性子，也不多話，結了帳便走出店鋪。
　　他人出門，有兩人進來，兩邊擦肩而過。掌櫃的瞇眼壹瞧，便慌從櫃臺後轉出來：“季仙長，小老兒有禮。”
　　來人是壹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修士，面如傅粉，儀表堂堂，額頭著壹條紫紅抹額，上嵌壹顆幽藍寶石，十分醒目。他身邊是壹位美貌女子，眉目如畫，卻是拒人與千裏之外的神情，看起來不怎麽容易打交道。
　　“蘇掌櫃，把妳櫃上七十九場的請柬拿出壹份兒來。”
　　“季仙長您稍待。”
　　蘇掌櫃忙給夥計打眼色，隨後親自招呼二位客人到壹邊客廳坐下，沖砌香茶，那夥計壹溜煙兒進去，拿請柬去了。
　　這位季仙長，單名壹個“元”字，乃是南國飛羽宗弟子。此宗在南國頗有勢力，尤其是正好位於不老泉附近，蘇掌櫃的進貨渠道，多有仰仗，而季元又是飛羽宗著力培養的親傳弟子之壹，故而他招待得極是周到。
　　季元和蘇掌櫃是很熟了，也不管其他，很是殷勤地請女子坐下，笑道：“莫看這間鋪子門面小，卻是專營不老泉的路子，壹幹就是百年，便是隨心閣，也是習慣了與他打交道的，在那邊頗有壹些門路。”
　　修行界有幾處出產香料的名產地，不老泉便是其中之壹，位於修行界南部，傳說有九十九種特殊香料，為世間其余地方所無，故曰“留壹線”，是說差壹點兒就囊括天下奇香之意。
　　能專營不老泉的香料，蘇掌櫃當然不是簡單人物，反應更是極快，明白花花轎子總是要人擡的，心領神會之際，先是謙遜兩句，又就著話頭，反過來逮著季元壹頓贊譽，直將年輕人誇得天上少有，地上無雙，眼看氣氛炒得熱了，那女子眉目間分明已有些不耐，且並無掩飾之意。
　　蘇掌櫃察顏觀色，忙停了口，季元也有些訕訕，便惱道：“蘇掌櫃，我記得妳櫃上都有請柬來著，壹張帖子，也能拿這麽久！”
　　“哎喲，真是不巧，櫃上那請柬給了前面那位客人……”
　　“前面的？剛出去的那個黑……”
　　季元想說黑炭來著，但覺得在女子面前有些失分，便停了口，然而下壹刻他就驚道：“紫蕖師妹？”
　　那女子起身，冷淡開口：“龍蛇混雜，那拍賣的檔次想來有限，罷了。”
　　說著，便徑直出去。季元胸口壹悶，臉色殊不好看。
　　蘇掌櫃見他的表情，暗暗叫苦，這才叫飛來橫禍呢！他老於世故，自然知道，這位紫蕖姑娘十有八九是不願和季元糾纏，才想出這理由，可這壹下，卻苦了他。
　　如今有了這壹出，日後不知要多拿出多少孝敬，才能補救。
　　那女子出了鋪子，季元連叫了幾聲，沒有回應，只能跺跺腳，冷瞥了蘇掌櫃壹眼，追了出去。
　　季元追出店外，與紫蕖交談兩句，但最終還是無法挽回敗局，看著美人兒獨自遠去。等人去得遠了，他不免挫牙，他也不是傻子，不會當真相信那牽強的理由，可壹肚子邪火沒處發，堵在心口當真難受。
　　要是在南方……
　　就是在南方，面對蕊珠宮這等巨擘，他也只能忍著！
　　在門口切齒半天，他再擡頭，卻是壹怔。前面那個剛從另壹間鋪子裏出來的黑膚漢子，不就是惹來了紫蕖壹聲“龍蛇混雜”評語的“黑炭”嗎？
　　這人竟然還沒有走遠！
　　季元又是邪火上沖，不過很快又壓了下去。這裏是北荒，不是不老泉，如今又是隨心法會期間，各路神仙齊聚，真惹出事來，飛羽宗再怎麽勢大，也是鞭長莫及。
　　只是不做點兒什麽，心裏實在憋屈得難受。他冷下臉，勾手叫過壹旁的隨侍：“跟上去看看，摸摸底！”
　　隨侍領命而去，季元沈著臉往回走，哪知剛走出街口，隨侍就回來復命：“那人和真修圈的壹個執事碰面，說是昨日去訂洞府，如今有了回音。”
　　真修圈？
　　季元被邪火燒燙的腦子猛然壹清，在北荒，真修圈就代表著最實力的那壹批人。雖說在修行界，北荒被認為是最墮落之地，拔尖兒的修士人數，可謂慘不忍睹，但能進真修圈的，起碼也是還丹境界，就是這批人，占據著城中上好的靈脈資源，卻少有人敢置喙。
　　在豐都城這北荒第壹流的大城，進入真修圈的標準也水漲船高，不是還丹上階，那是想也不必想。
　　這豈不是說，那個黑炭醜男，修為竟然是與他仿佛？
　　說起來，他也住在真修圈內，不過是憑著飛羽宗的名頭訂下的臨時產業，以為彰顯身份、減少麻煩之用，壹旦隨心法會結束，就要收回，他也確實沒長住的打算。
　　“去看看。”
　　季元當先回返。豐都城的真修圈位於城市的西南角，面積約有百五十頃，上下地層也有近五十裏深度，如此巨大的區域，幾乎占了豐都城區的十分之壹，常住人口卻不過百來個，加上掛名的，也不超三百，算得上地廣人稀。可事實上，相對於還丹、步虛修士極大的感應範圍，這片區域真算不上寬敞，所以，想進來真修圈，絕不是壹件容易的事。
　　回到臨時居所的時候，在這邊的隨侍便對季元講：“紫蕖姑娘回來了，住進了圓光閣。”
　　季元眼皮跳了兩跳，什麽都沒說。那圓光閣乃是真修圈內條件最好洞府，沒有之壹，能住進去，就是步虛強者，也要是登上七八回外域的老資格。可那些修士，自有更勝壹籌的修行勝地，對這裏的靈脈資源，也不是那麽看重。
　　本著寧缺毋濫的原則，雖是洞府緊張，那地方還是常年空置。紫蕖能住進去，不管是憑修為也好，憑背後勢力也罷，都證明比他季元強出不止壹籌，這實在是很傷人的。
　　季元郁悶半晌，讓過這壹節，問道：“那個黑炭怎麽樣了？對了，他叫什麽來著？”
　　隨侍均面面相覷，真修圈對內裏修士的信息把持得比較嚴格，對特權人物不好說，但像他們這樣借住的外人，根本沒法探知。
　　“他的洞府在哪兒？”
　　隨侍馬上報了個位置，見季元壹時沒反應過來，便補充道：“從南面窗子裏能見到的。”
　　“哦？”
　　季元依言走到窗前，他的居所僅以位置而言，其實還算不錯，是在主城區域，不必鉆到地層深處去當耗子，視野也算開闊，按著隨侍的指引，他很快就見到那處洞府所在。
　　壹眼望去，他就哈了壹聲，原來不過如此。
　　在真修圈住了幾十天，他對各處靈脈分布也算有了壹點兒概念，那黑炭所居，雖是在主城區域，來去方便，可是靈脈效力相對來說，還不算上乘，顯然根底也是有限。
　　也巧了，正想著，他便看到那個黑炭在執事的引導下，進入那片區域。
　　“莫不是這就開府了……他有經過考核嗎？”
　　“據說是昨天有過，具體情況不得而知。”
　　季元冷哼壹聲，繼續在窗邊觀察。不管那黑炭所居洞府再怎麽壹般，也是在真修圈裏的，為安全和隱私計，禁制機關，應有盡有，只是都處在沈寂狀態，事先還要置入本人氣機，加以激活，以利於禁制辨識。
　　這壹過程，稱之為開府，這裏面，即將入府的修士，總要放出氣機的，季元現在就要看看，這黑炭的底細如何，能不能鎮住場子。
　　懷著微妙且缺乏善意的心思，季元正聚精會神觀看，外面忽有隨侍闖進來，話音急促：“主上，圓光閣開府了。”
　　突來的消息，讓季元壹怔，隨後就是大驚：“這麽快！”
　　他總算是想起來他在北荒最要緊的事項，當即將“黑炭”拋到了九霄雲外，急匆匆奔上洞府上層的天臺，這是他早早就選好的位置。
　　等他到了上面，這壹片區域已被壹層溫潤光芒照亮，順著光線來路去看，在開鑿出的石崖高處，壹座木制樓閣之外，浮動壹層如霧光澤，越往外圍，越是明亮，十分奇異。
　　“果然是圓光閣。”季元不知是興奮還是忌憚，紫蕖氣派極大，在蕊珠宮的身份也比較特殊，但說到底，也只是服侍人的角色，絕不能擅自開府。這便說明，肯定有壹位蕊珠宮的重要人物到了。
　　“快快前去拜會，雖說沒希望覲見，可留壹個名號印象也是好的。”
　　想到做到，季元叫壹聲“更衣”，便仔細打理了，確認無失禮之處，讓人提起早準備好的禮盒，出門直趨圓光閣。
　　這壹番好生辛苦，圓光閣開府驚動的何止他壹個，等他到府外時，已經有三五撥人馬過來，像三家坊這樣的地頭蛇，甚至是家主賀大先生都親自到了。但無論是誰，壹律被擋在府外，在外拒客的就是紫蕖。季元有前段時間陪盡小心的“交情”，才讓紫蕖給他留名獻禮的資格，至於能不能讓府中那位記住，就只能天知道了。
　　折騰完回家，已經是壹個時辰之後，季元只覺得心力交瘁，只想好好睡上壹覺。守在洞府的隨侍猶豫了下，還是報給他壹個消息：
　　“那黑炭已經開府了。”
　　相較於圓光閣的全城震動，那人開府實在無聲無息，連季元都差點兒忘記了。經由了圓光閣前的壹出，他都不想搭理了，但想想也就是看壹眼，便勉強提起精神，到剛才窗戶前，卻也沒見到有什麽特殊的變化。
　　留守隨侍倒是從頭看到尾，此時便指著那邊道：“那裏立起壹塊石碑，就是有雲霧繚繞之處。”
　　壹般而言，在真修圈開府之後，會立起壹內壹外兩塊鎮府石碑，內碑鎮壓禁制中樞，藏在最核心最隱秘處，外碑則更多是作為標識之類。顯露壹些府中主人的身份信息。
　　這也是可有可無的，不過壹旦亮出，就是在真修圈有了比較完備的登記，疏通了各處關節，也受真修圈的保護——至少是不容許那些尋常無事生非的人物打擾。
　　原來是個根腳清白的“良民”哪。季元冷笑壹聲，便問：
　　“碑上是什麽？”
　　“書寫了‘九煙’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