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魔樹異種 天劫亂象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1
無拓城上空,圍在方寸魔國外的三頭天外劫魔,正艱難抵抗風災,偏又不甘心喪失這個突破的大機緣,正在糾結,就聽到了裏面那壹聲哀嚎。
域外天魔,尤其是虛體,沒有天生的發音器官,能出現這壹聲響,當是精神層面激烈的反應,打穿了壁壘,才有這般效果。
三頭天外劫魔都是心思機敏之輩,可就是因為三方同在,在哀嚎聲帶來的危機感如潮水般碾至的時候,它們的第壹反應是:
那邊怎麽做?
事實證明,這樣的反應糟糕到無以復加。
“嘎嗦。”像是堅果被壹腳踩碎,方寸魔國就是在這樣的聲音裏,全無任何緩沖,直接崩裂開了。
無數狹長陰影,由爆裂的沖擊帶出,壹下子支起長刺,像是刺猬,但簡直鋒利到不可思議。
三頭天外劫魔,在第壹時間被穿了個千瘡百孔。對它們來說,這不是致命的傷勢,可當它們在驚愕中遁逃時,這些支起的陰影長刺開始扭曲甩擊,像是柳樹的枝條,與之同是,極度陰損的抽吸之力發動,其力量之大,使得周圍虛空都凹陷下去,形成壹個內聚的漩渦。
它們發出和前面幾無差別的哀嚎,竟是不由自主地被陰影長枝勾鎖,掙紮難起,在強橫的抽吸之力作用下,壹身精氣法力,包括巨量的憤怒絕望之情緒,盡都傾泄而出,被中央那初步成型的妖物吸收。
這壹刻起,無拓城中的人們,看到了壹個荒謬絕倫的生長過程。
方寸魔國中,瞬間生長出了壹根巨樹。
陰影魔霧構成了大樹的主幹,看不清晰,但其根系卻是實實在在地發達和強悍,竟是硬生生撕裂了城外的防禦陣,刺入大地,與周圍的地脈連在壹起。
黑暴呼嘯著,從根系造成的裂隙中切進來,飛沙走石,頃刻間將周邊的屋舍夷為平地。
但真正讓人心肝兒抖顫的,還是那隨後鋪展開來的枝條。
最初還是半虛無狀態,很快就凝成了蒼黑的顏色和質感,同樣輕松破開了防禦陣,無止境生長,無止境地延伸,城池上空,便像懸浮壹頭跨空而來的妖魔,放出以千計、萬計的魔手,探向城池的每壹個角落。
沒有人相信這些陰暗中誕生的東西,會與人為善,事實上,那確實是壹種奢求。
千萬枝條同時探入無拓城,轉眼就將外圍防禦陣徹底撕裂。沒有了防禦陣的保護,無拓枝城當即完全暴露在黑暴的沖擊下,絕大部分建築物,在接下來十息左右的時間內,成片崩毀,而這裏的人們,根本沒有機會為此而憤怒,在鋪天蓋地的蒼黑枝條下,他們被抽打、被捆縛,又或者直接勒殺!
未死的人是不幸的,蒼黑枝條壹旦將其捆縛,其尖端立刻刺入其肌體內部,註入劇毒的汁液,那是六欲濁流的顯化,刺激身體,激發瘋狂的情緒,使之成為巨樹的養份。數以千計的修士就這麽“掛”在樹上,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但就是死了,也遠遠不是解脫的時候。
蒼黑枝條上扭曲的陰影,正是串起的死者魂魄,保留著生前死後最痛苦的姿態,呻吟哀嚎。
“柳觀他媽的養出個什麽玩意兒啊!”
在承啟天,完全是以粗暴的方式,通過探來的長枝,和數千裏外的無拓城重新建立起聯系。
妖樹……影鬼這麽稱呼,這株妖樹的生長壯大,肯定與柳觀有脫不開的關系,其人在無拓城,用邪法驅動神道,毫無節制地抽取百萬修士的情緒和信念力量,在方寸魔國中運化,更是吞吃了進入爭奪控制權的天外劫魔,最終生出了這麽壹個怪物。
如今方寸魔國完蛋,這個侵略性十足的家夥,就通過天魔殿之間的聯系,殺入承啟天。
它是獵食來了。
蒼黑的樹枝被小五磁雷重創之後,不再甩動“捕食”,而是插入了承啟天的地層,化枝為根,以此為根基,略細幾圈兒,可數目多得讓人眼蹦的樹枝瘋長,咻咻甩動。
在妖樹長枝插地之際,太玄封禁的冰層便給硬生生砸碎裂口,長枝得以直接“抓住”承啟天,其根系在地層下急速蔓延,甚至是扣住了雲樓樹的根須。
所幸,雲樓樹算是無情眾生,沒有情緒的波動,妖樹對此不感興趣。
影鬼知道有了大麻煩,便在與姹女陰魔糾纏的空隙,冒著風險放出神識,逆向刺入妖樹本體所在的無拓城方位,看那邊情況。
然後他發現了,這棵大樹也是非常挑剔的。
它每時每刻都在制造大量的負面情緒,形成海壹般的六欲濁流,可它對六欲濁流完全看不上眼,只是將其作為壹個標準。在六欲濁流中滅頂的它完全不管,倒是誰能從中冒頭,就證明那個人有超凡之力,自然也就成為他的目標。
接下來,就是全無節制的吞吃。
這事兒也太邪了!
影鬼無論如何都看不懂,如此粗暴的方式,沒弄得爆體,反而能造就這樣的怪物?這完全悖逆了天地法則的意誌,也必須是有什麽弱點,只是這種情況繼續下去,不等找到,承啟天就要毀於壹旦。
現在看來,是沒有什麽特別明顯的靈智跡象……
影鬼忽地靈光壹閃,現在不是仔細思量的時候了,他大叫壹聲:“小五!”
不得不說,小五真的是越來越機敏了,他話音才落,小五的氣息就完全收斂,影鬼比她更早壹步,飛仙劍意貫空,壹次爆發,拼著受傷,硬是將姹女陰魔擋下星辰天。
這時,恰是妖樹長枝肆意擴張的開始。
便在妖樹長枝襲來之際,它以天魔法門,強行斂息,重重摔在冰面上,滑飛出去,位置在移動,可身體就像死了壹樣,不露半點兒氣息。
就像他所猜想的那樣,妖樹根本沒有任何靈智可言,就算他近在咫尺,之前也展現出了足夠的超凡之力,但妖樹仍沒有任何反應。
他們張揚的氣息消去後,承啟天最明顯的就是冰封寒意。太玄封禁可是羽清玄的手筆,內裏蘊含的獨特力量,使得妖樹長枝極其興奮,更加激烈地擊打冰面,篤篤連響。
而且,還有壹點不能忘掉,失去了阻擋,姹女陰魔的氣勢自然大漲,這是天地法則意誌的趨向,不以局勢的改易為轉移。
妖樹可不管妳是什麽來頭,在敲冰之余,也鎖定了這壹目標。
在影鬼眼前,無數長而強韌的樹枝交織成大網,對著姹女陰魔就纏了上去。
妖樹的強橫毋庸置疑,眨眼的功夫,那些蒼黑樹枝,竟是牢牢地將姹女陰魔捆縛,在雙方交接處,壹層層的紅光迸發,映紅了整個承啟天。
此時此刻,若天地有靈,其法則意誌想必也是出離憤怒。妖樹的做法,等於是搶戲,他壹舉成為了天劫之力最直接的目標。
雷音低沈,如巨輪碾過大地,姹女陰魔身外的紅光,除了奪取精氣,同樣有著驚人的殺傷,妖樹長枝發出咯吱吱的呻吟,不少根枝條斷裂,但緊接著就有更多的纏上來。
妖樹抽取生靈超凡之力,姹女陰魔也在奪取妖樹的精氣,看起來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面,可妖樹本身的精氣蕪雜混亂,又渾厚無匹,整個無拓城都是它的後盾,就是任姹女陰魔奪取,又能用掉幾成?
相比之下,姹女陰魔源於天地法則意誌的天劫之力,對妖樹來說,則是最可口的美味,吞食起來,完全沒有節制,到了後來,妖樹的抽吸之勢已成,也開始放出紅光,倒似是姹女陰魔的紅光從內部將妖樹穿透,但實際上,它抽吸外力的速度再度提升。
短短的時間內,妖樹竟然獲取了姹女陰魔的典型特性,如此妖物,還有誰人能制?
影鬼正看得咬牙切齒,忽有熱浪,拂過臉孔——哪來的火?
疑惑中,他看到了,扭曲的火光從妖樹內部,幾乎要滿溢的紅光中噴出來。
他楞楞神,再次確認,沒有錯,就是妖樹內部燃起了火。而且,這火還不是凡火,而是以六欲濁流為引子,引發的天界凈火。
火焰顏色幾若透明,略泛壹點兒青,六欲濁流蒸騰的黑煙,在這火光中,很快就被掃滅,連點兒渣子都沒有留存。
這肯定不是妖樹自己的手段,在燃燒的凈火中,所有的樹枝都在抽搐,簌簌沙沙的聲音,像是破了嗓的呻吟,顯出極度的痛苦。
是天劫,凈火天劫!
妙相已經離城將近千裏,忽地心有所感,回頭瞭望,層層黑沙擋不住她的視線,而遠方那巨大妖異的存在,也不是區區黑暴就能遮掩的。
就在她回頭的空當裏,由陰影魔霧凝就的主幹,已經完全被火焰吞沒,正因為如此,妙相才驚覺,不知不覺間,這棵妖樹已經成長到超過兩百丈的高度,真是壹個不可思議的龐然大物。
以前只因質地特殊,又大半隱藏在黑暴中,不甚顯眼,等到火焰蔓延全身,壹下子就顯露出來。
是凈火天劫啊。
在修行界,這也是壹種比較知名的天劫了,壹般來說,都是針對那些陰物魔頭,用來對付妖樹,也能說得過去,相應的,由於五行生克的緣故,對付域外天魔的風災,此時已經漸斬退去,天地之間,火劫正盛,近於無色的火焰扭曲了虛空,似乎隨時都會將妖樹化為灰燼。
可是,這個“隨時”,遲遲沒有到來。
其實妙相有些奇怪,若真是認真地以災劫五行理論來說,這裏用乾金之劫更合適壹點兒,火劫不是不能用,可壹旦沒能速戰速決,其木火相生的格局,反而會讓妖樹激發潛力,造成短時內更大的殺傷。
就像現在這樣……
被凈火天劫壹燒,妖樹似乎也感覺到自己陷入了絕境,殘暴偏執的本能,使其行動愈發地瘋狂,以其兩百丈巨軀為中心,無數長枝甩動,最長的甚至已經超過百裏,隨便壹次抽擊,就是半個城郭被毀。
但事實上,從表面看,根本看不到妖樹毀滅的征兆。
蒼黑樹枝繼續瘋長,只不過這時帶著火焰,要更為醒目,枝條頻繁抽打,借此搜尋壹切生靈,這是天界凈火的焚燒,逼著它奪取生機,才能撐住。
到了後來,已經看不出樹形,只有沖破天穹的烈焰,在樹枝甩動下,飛落如雨,大半個無拓城都在燃燒,無拓城中,怕不要死掉壹半以上?
妙相在遠方,看著那邊升騰的塵煙,不免慶幸早早地出來,這株妖樹的法力,最最起碼,也抵上壹個劫法宗師了,而在凈火天劫降下之後,威力只升不降,真讓它盯上,怕是難以全身而退。
不管怎麽說,天劫已降下,只看這妖樹的造化,過不去,自然就是壹切灰灰;過得去,浴火重生,則是另壹番氣象。
妙相覺得自己應該離開了。
壹個無拓城,似乎遠遠無法滿足妖樹的胃口,她看到,妖樹至少分出了三分之壹以上的長枝,落向了城外區域。
北荒地廣人稀,除了無拓城之外,萬裏地域,難見人影,原本還有些兇獸猛禽,可問題是,連串大戰,早將這些機敏的生靈驚跑,對妖樹來說,城外附近區域已經沒法再補充了。
嗯,妙相或許也算壹個,不過她才不會傻到束手待斃,早早在周邊放出壹些驅除、迷惑性質的香氣,本身的氣息也隱匿得很好,還比較安全,但她仍不會久留,相對來說,她更關心余慈那邊的情況。
正準備離開,心有所感,上方黑暴開裂,天光灑下,似乎與上空的氣機相接,妖樹長枝忽地分出幾十根,像尋找陽光的藤蔓,循著黑暴洞天透下的天光,帶上了層層凈火,抖動著向上穿探,根本全無難度地就破開了黑暴區域,現在還在上升。
哦,要到碧落天域去找食兒嗎?
妙相倒是挺好奇,妖樹的長枝究竟能伸展到怎樣壹個地步。她無聲潛行,來到黑暴上空,視野壹下子開闊不少,然後她就看到,那數十根揮舞的長枝,像是燃燒的火蟒,在碧空中狂舞。
可是這附近的修士、兇獸等等早給嚇跑,沒有能滿足它的食物。
長枝像是沒有極限,在妙相的註視下,再度拉長,朝著上方空域突進。
再長難道能延伸七千裏,到九天外域不成?
妖樹確實夠不到,然而當長枝上的天界凈火接觸天光,突然就射出壹縷紅芒,這光幾乎全不散失,橫掃天域。而與之同時,又在不斷地吸取天地間遊離的精氣,光束似乎永無衰減,映在百裏、千裏開外,也不過是拳頭大的光斑。
每壹根長枝都如此,紅芒長線便開始掃蕩天空,像是妖樹的“視線”化為實質,誰知它的盡頭在哪裏?
陸素華忽然發現身外,多了壹層朦朦的紅光,微有灼熱之感,但她沒有在意,她和陸青的戰鬥正到了最關鍵的時候,而且,在這碧落天域和九天外域的交界處,界限本身已經是非常模糊,壹步跨出,可能就是兩界之別,相應的氣機變化,如亂麻似的,什麽狀況都可能發生。
這千萬道無形的絲線,把人用力捆住,十成力氣,用不出七成。
而陸青驅動妄境,利用天魔而不用自己的手段,就使得這種消減的影響降到了最低。
即便如此,陸素華仍然占據了絕對的上風,長生真人和步虛修士的差別就是這麽難以逾越。
陽神恢宏的金光,在這處天域,與壹個小太陽仿佛,在此光芒照耀之下,陸青的陽神法身卻已經近乎完全透明,妄境也開始破碎,裏面的人物、景致大幅削減,露出壹片壹片的空白,這證明陸青的力量已經不足以維系其存在。
勢頭永遠都是此消彼長,當陸素華占據主動,相應的,域外天魔的反噬,包括十魔內禁的壓力,都沖著陸青疊加上去,強者愈強,弱者愈弱,陸青現在完全是憑借著僅存的壹點兒執念在堅持,而這註定了不會持續太長時間。
勝利在望,陸素華卻沒有放松警惕。她微微瞇起眼睛,只有眼縫中金光流燦,她能感應到,在這時,遙遠虛空深處,有不怎麽具備善意的視線,投在她身上。
局面在慢慢地起變化,更外圍的域外天魔,開始了又壹波騷動,只不過這次,並不受食欲本能的支配,而是在某種力量的控制下,確切點兒說,是在某種法則的驅動下,形成壹個——
這是魔劫。
她和陸青因為天魔裂魂化身為分開,在神魂層面形成了破綻,如今重新融為壹體,破綻消弭,而雙方多年的累積,也將持續發揮作用,壹舉將其修為推上更高的層次。
只要她能破開這個劫數。
現在,雙方神魂層面的融合還遠遠沒有結束,魔劫擊其中流,壹下子將她推動最被動的境地,不過陸素華夷然不懼,她早知道躲不過這壹關,也早早做了準備,其實,她壹直在期待著。
不過,這個時候,身外沾染上的紅光,卻是有了些變化,壹股燒灼的熱浪透過來,不論是她的本體還是陽神法身,都能感覺到周邊急劇升高的溫度,更有甚者,高溫之下,兩邊周流不息的精氣似也蒸發了些許。
對壹位長生真人來說,這是絕不應該的。
陸素華眸光流轉,開始對那紅光重視起來,或許那就是魔劫的壹部分呢?
正想著,周邊紅光劇盛,像是無數層光芒凝聚,轟地壹聲,那裏燃起了火焰,焰光無色,近乎透明,只能從虛空扭曲的幅度中,才能見其熾烈。
外域空氣稀薄至無,火焰的燃料顯然另有。
更外圍,域外天魔中間有些騷動,這種火焰的氣息,它們非常討厭。
天界凈火?
陸素華更意外了,哪有自打自臉的劫數?
壹念至此,周圍的域外天魔便被急劇擴散的火焰卷了進去。
外域無聲,但陸素華還是切入了眾天魔神魂層面。
在那尖銳的意念洪流中,除了痛苦,分明還有不屬於眾天魔的別樣意念,且就是伴隨著紅光而來,極其狂暴,它甚至幹預了將近成形的魔劫法度,將其自具的規則插入,兇橫之氣,撲面而來。
陸素華眸光壹掃,陽神忽地分出壹道虹光,罩住本體,緊接著,便有數根長條樹枝模樣的怪異之物從虛空中刺出來,無聲甩擊,上面鋪著壹層天界凈火,目標直指她的本體。
由於先壹步生出感應,火焰長枝沒有得手,可這玩意兒在虛空中壹晃,竟是接連分化,幾十上百根長枝交織成網,鋪天蓋地罩下來,由於天界凈火劇烈燃燒,長枝的質地介於虛實之間,難以捉摸。
眉頭不自覺皺了壹皺,陽神之外,虹影劍化為壹道圓虹,劍氣迸發,這壹次接觸,陸素華感應變得更加清晰,以她的心誌,都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凈火天劫,怎麽沾到這裏來了?
※※※
壹行車駕,早到了渡口,卻停在這兒,不得前行。
太玄封禁從半個時辰前,開始變得不穩定,本是圓融無漏的冰封寒意,卻漸漸泄露,方圓十丈方圓內,幾乎是站不住人,連帶著地下暗河都結了冰。
朱文英站在厚厚的冰層之前,盯著裏面已有些模糊的人影。有壹件事她可以確定,太玄封禁在破裂,而且是被暴力破開,最糟糕的是,發力的不是余慈,隨著眼前狀況的演化,不穩定的太玄封禁,說不定會帶著余慈壹起,變成冰渣。
朱文英隱藏面具之後的臉,已經沁出了壹層薄汗,少見的動搖和惶惑在心頭滋生。
她是重器門裏,僅有的壹位拜入蕊珠宮的修士,在此前後,她對羽清玄的神通廣大,從來都是頂禮膜拜,不會有任何置疑。羽清玄說冰層會在四個月後破開,就是四個月後破開,她根本沒做過出現意外的心理準備。
以她的見識,雖是完全不明白事態激變的緣由,卻知道再這麽下去,余慈可能下壹刻就死在她眼皮子底下。
便在此刻,忽有聲音響在耳邊:
“諸位,不知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地方?”
話音溫和清潤,令人壹聽便心生好感,朱文英心頭卻是寒意森森,說話的這個人,她是見過的,原本在數萬裏開外的華嚴城,為什麽突然到了這裏。
危機時刻,朱文英恢復了冷靜,至少表面上如此,她將余慈擋在身後,直面來人:
“白蓮法使何故到此?”
“為機緣而來,也為九煙道友而來。”
話音方落,朱文英身後冰層便發出吱吱的聲響,有火焰從冰層中燒出來!
白蓮迎著朱文英冰冷的視線,緩步朝渡口走去,面上從容,其實她是壹路好趕。
真人修士全力趕路的話,三四千裏的路程,需要半個時辰,但從鎖定到她抵達此處,只花費了約壹刻鐘多點兒的時間,這是她不惜消耗先天元氣展開神通的緣故。
就算隔著朱文英,她的感應依然可以對後面的九煙進行周備的掃描。
九煙瞌目沈睡在冰層中,此時的狀態絕稱不上良好,身外冰層龜裂,由內到外燒起了火焰,當然,那火主要還是虛空投影,另有源頭,而這也是九煙現在與別處有牽連的最有力證據。
果然還聯系著無拓城那邊吧……是妳嗎?
白蓮還是有點兒疑惑,她原以為已經找到了正主兒,可真到近前,機緣感應卻是有些模糊了。
分明近在咫尺,可確切的位置,卻有好大的誤差,只能說,機緣應在此人身上,但正品卻還要有些距離。
不管怎麽說,都要先靠近再說。
又往前走幾步,眼看已經觸碰到朱文英做出反應的底線,白蓮看清了那火焰的顏色:
無色中透著些淡青,壹見就是天界凈火。教中有壹路心法,就是專修此火,但要達到連投影都如此純粹而強悍的程度,非是人力所能及,在無拓城,又發生了什麽變故嗎?
心念至此,她主動停下來,直面前方戴著金屬面具的女修,用壹貫和婉的語氣開口:“是朱道友吧,我與九煙道友總歸是有協作之誼,此番前來,也僅是為求取壹項機緣,絕無他念。”
她壹身白衣,清雅若芙蓉照水,明明修為遠勝,卻極有禮數,天然具備著讓人信服的力量。
朱文英雖是女流,性子卻是冷澈堅硬,並不會因為白蓮的壹番說辭,就動搖心誌。不過她也必須要從另壹個角度來考慮,那就是余慈目前的情況,當真是不容樂觀,護得再緊,說不定到最後,還是眼睜睜看他化為灰燼。
所以,朱文英的心底發沈,也有壹個很自然的想法,眼下不會是白蓮做出來的壹出戲吧?
很快,這個念頭就抹去,與白蓮越是接近,就越能感覺到她身上沈靜如湖,深不見底的靈光。多年來,在羽清玄的熏陶下,她的眼力不凡,能看得出來,以白蓮的實力,她加上她身邊的這些人,恐怕還不夠人家壹只手料理的。
怎麽辦……
如果非要她選擇,她寧願讓余慈現在醒來。
※※※
余慈的意識其實已經醒轉,卻陷在似醒非醒的噩夢裏。
在他有意識的推動下,海量的信息通過承啟天、通過影鬼、小五,還有神意星芒寄生的所有人傳遞過來。
理論上,他不曾錯過什麽,但他的思維還是跟不上現實的時間流速,就算這個差距不斷地縮小,可在當前,他仍然無法適應。
他也嘗試做壹些微小的動作,但事實證明,所有他所造成的變化,相較於當前復雜嚴峻的局面,慢,太慢了。
所以余慈知道,現在他最需要的,就是預見性,他必須從當前局面,捋出壹條能夠駕馭的線來,走壹步,多看三步到五步,才有抓住機會的可能。
駕馭……聽起來真輕松啊!
看看現在承啟天,交戰的是什麽級別——妖樹和姹女陰魔的纏鬥還在繼續,後者確實是給他當了擋箭牌,然而隨著凈火天劫的降臨,剛剛抽身出去的他,壹轉眼就成為了那條被火燒身的池魚。
妖樹的兇橫、姹女陰魔的針對性、凈火天劫的高殺傷,匯聚在壹起,無疑是撼動了心內虛空的根基,連太玄封禁都支撐不住。
他能感覺到,屠靈獄上層,死魔翻騰,將要突破他和太玄封禁的雙重壓制,就像那持續壹年的戰局,稍有松懈,就會以洶湧的勢頭,淹沒承啟天。
不過也在那壹年時間裏,余慈針對死魔的變化,做了許多安排,壹旦危機來臨,承啟天的防禦機關也啟動了,壹圈靈光從中心地帶向外擴散,即使受到妖樹、陰魔、凈火的強大幹擾,但這靈光的源頭,是玉神洞靈篆印!
這是鎮壓承啟天的法寶,原本只是壹個投影,但余慈真身到了承啟天後,將真實的法寶埋進去,其威能,絕不是之前借用的力量可比。
死魔的勢頭微滯,便在此刻,步罡七星壇上,構成壹體法器的玉圭、五雷號令、太陰幡、道經師寶印等,同聲共鳴。
既然換了玉神洞靈篆印,步罡七星壇上,也都是如假包括的真貨,按照符法的規則排列,就算是沒有余慈本人驅動,諸般法器聯動,放射符法靈法,也是有條不紊。
憑借這個,死魔又被壓制片刻。
余慈讓自己暫時忘記這邊的問題,他需要對局面更深的了解,承啟天和無拓城、妖樹和姹女陰魔、以及那些來往的“過客”。
壹念既生,雲樓樹空間內,壹直安置在桌上佛骨手指熔爐中上,光芒大放,壹直在此中蘊養的平等珠與他氣機呼應,放出層疊白芒,引入他手臂照神銅鑒之中。
壹聲如幻微響,余慈神意感應的局限,被撕成粉碎。感應中,北荒天地瘋狂地擴張,剎那間已是神遊萬裏,等到極致的擴張告壹段落,余慈才感覺到了持續不斷的燒灼感。
那是混亂的局面,給他神魂帶來的壓力,就像很大的壹張網,束得很緊,要突破它,就要付出代價。
不錯,就是壹張網!
通過照神銅鑒的神通法力,他跳出局限,反向觀照,看到了那張支立的無形之網。除了承啟天這邊,還有無拓城,甚至還有高空中……
這張網,抓著了太多強者,在裏面,他無疑就是極不起眼的壹個。
感覺中,天地法則意誌,是要將他們這些要吃劫數的對象,掃垃圾般,堆到簸箕——也就是這張大網中,最後放壹把火,燒個幹凈。
老天爺的想法究竟如何,余慈不好說,但就算是燃燒的垃圾堆裏,也有先化灰、後化灰的差別吧。
有些東西皮實,禁得住燒,還有的,比如他,和妖樹又怎麽能比?
真是個讓人苦惱的問題。
可不等他有個結論,身體全無先兆地猛抽壹記,虛弱感像是冰冷的潮水,漫過全身。
突來的變故,逼得他不得不將心神收回,瞬間從全身上下,包括心內虛空的每壹個角落掃過。
死魔還被壓制,老天爺的最新手段還在醞釀之中,妖樹和姹女陰魔打得如火如荼,可是……可是姹女陰魔發力了。
而且,她不在“城門火場”裏糾纏,倒是莫名地抓著了余慈這條池魚。
姹女陰魔奪取精氣的神通,隨著她針對的方向,自發作用,正是造成余慈虛弱的根源。
若是換了壹個有正常思維的修士,絕不會做出這種事,但如今的姹女陰魔,不管是本身初萌的意識,還是寶蘊的意誌,都被天地法則壓制,其本來的職能就是代天而行,就算被妖樹攻擊,脫身不得,也從沒有忘記它的最終目的。
老天爺僅是做了微調。
姹女陰魔還在妖樹長枝鉗制之下,可身外紅光卻透出長枝的牢籠,漸漸變得明滅閃爍,壹擴壹收,像是有了呼吸。
余慈掌控心內虛空,自有感應,知道與它相呼應的,是在屠靈獄上層的死魔,這是應有之義,並不奇怪。可事實上,死魔僅僅是個中介而已,姹女陰魔其實是通過它們,探入了更深層的區域。
影鬼的意識與他交接,詢問是不是采取點兒措施,余慈制止了:
“再等等!”
他無所不至的感應,似乎發現了姹女陰魔可能的意圖……下壹刻,承啟天就起了變化。
余慈的死魔劫數,其源頭究竟是什麽,是壹個見仁見智的問題。那可以說是天妒劫關,是老天爺對他早早習得虛空神通的“不滿”;但也可以說是不自量力,自尋煩惱,無節制地消耗自家壽元才引來的麻煩。
不過,有壹點卻是能夠肯定,在這裏面起到最強催化作用的,就是燃髓咒無疑,因為這個毒咒,導致余慈不管做什麽事情,其壽元消耗都會是別人的兩倍甚至更多,直接影響了余慈許多關鍵的抉擇。
而現在,在承啟天,地層現出龜裂的傷痕,裏面流出了暗紅的血水。
也在此時,承啟天內的元氣消耗速度劇增,再看那血痕自四面八方匯流成河,就算聲勢不及,可那氣息,與當初方回放出千裏血光時,依稀仿佛。
這就是燃髓咒的顯化。
姹女陰魔大約是順著死魔的線索,以天地法則意誌的獨特手段,把燃髓咒揪了出來——“出來”壹詞有些不當,因為血河雖是醒目刺眼,卻和承啟天長在了壹起,無法剝離。
嘿,又何止是承啟天?
余慈心念掃過心內虛空,這壹刻,血痕如絲如縷,乍看不分明,細看便知,其已經蔓延到每壹個角落,更確切地說,其原本就已存在,只是這時才真正顯化出來。
隨著這些年的沈澱、加深,它早已經沈入了余慈骨髓中,乃至於神魂最深處。
余慈的心神也不只限定在心內虛空,返觀內視,燃髓咒被催發的後果,已經顯現出來,他的身體像是煮熟的大蝦,全身通紅,又似被鮮血塗染壹遍,但見血痕穿透他的皮肉、血脈、骨髓之中,時分時合,又與他全身臟器、血肉等難分彼此,連神魂中都纏繞多層。
待混合壹處,便有“血河”之意,滔滔奔流,若大江壹去不返。
逝者如斯,如此變化,除了傷身,也無時無刻不在影響他的心誌。平常非常微弱,長年累積下來卻極其傷神,什麽時候,余慈心神完全被血河之意淹沒,焦躁恐懼之心便要來壹個總爆發,便是不死,也要大道無望。
這就是方回的神通。
自從著了他的道兒,幾年以來,余慈還是首度見得這麽明白。這裏還要多虧姹女陰魔抓住燃髓咒的脈絡,壹提壹串兒,將之暴露在他面前。
這是意料不到的意外,余慈心中就是壹激。
當前天劫的壓力,將余慈和其他強者,逼進了同壹個“大網”內,或者說,是同壹個“簸箕”裏的“垃圾堆”。
天劫如火,來勢洶洶是不錯,可某種層面上,也需要壹個最先引燃的“引子”,換句話說,最弱的那個先崩潰掉,必將形成氣機上的連鎖反應,使天劫找到最佳的著力點,壹舉將這邊摧毀。
余慈不幸,眼看就被選為了該目標,火種則是姹女陰魔,選擇的方式自然就是通過燃髓咒,壹舉破除余慈的抵抗,接下來會順勢達成什麽目標,就不是余慈短時間所能想到。
現在,他必須要面對這該死的局面了,燃髓咒所生就的蝕元燃髓的法力,造成多個同時出現的結果:
壹個是燃髓咒本身激發潛力的能耐,使得余慈暫時擺脫了虛弱狀態,當前精力充沛,精神亢奮,擺脫太玄封禁影響的步伐,再次加快,余慈的反應極限,和當前正常的事態進度,只差壹線而已!
但另壹方面,此毒咒不斷蒸發其先天元氣,折損壽元,等於伐去余慈的根基,導致他對“外邪”的防禦力急劇下降,“死期”將近,屠靈獄中,死魔雀躍,聲勢浩大。
另外就是,由於燃髓咒牽扯到余慈肉身神魂的各個層面,當這個把手被姹女陰魔掌控的時候,余慈的身體,相當於有壹部分不是自己的了。
妖樹長枝依舊緊鎖住姹女陰魔,隨斷隨生,渾不知在此期間,姹女陰魔已經與外界實現新的聯系。
血河飛空,像壹條暗紅的長帶,幾將承啟天撕成兩半,這邊眼看要翻覆,連帶心內虛空劇烈動蕩。
天地法則意誌,著實是無所不能,所得既為所用,隨著血河凸顯,隨姹女陰魔氣機變化,那邊等於是新掌握了這壹門神通!
不止是余慈,妖樹也中招,身上蒙了壹層血光,與凈火天劫混雜在壹處,更劇烈地焚燒其根基元氣。
也正因為如此,在其倒大黴之前,狂暴之力反而是飆升了兩三個層次,承啟天要撐不住了。
厚厚的冰層中,余慈猛地睜開眼:機會!
雲樓樹空間中,玉盒自啟,壹片預留的緣覺法界碎片跳出,投入佛骨熔爐中,當下就是諸天梵唄,光化七彩——修殊勝行願無量佛光!
佛光加持,自有目標。
太乙星樞分身、洞真徹幽明鏡法、然後是……九星藏景錄形符。
這壹路符法脈絡瞬間貫穿,神通自現。
給我分!
承啟天發出呻吟,妖樹和姹女陰魔都在這裏用力,影響這裏的穩定,可余慈才是承啟天的主人,此地的虛空法則是他壹手創立,不管是妖樹、姹女陰魔還是天地法則意誌,都只能算是外來戶,只要他心誌無損,就算力量超他幾個、幾十個層次,也不可能剝奪他對承啟天的控制權。
況且,余慈是借勢而為。
順著姹女陰魔借燃髓咒神通的趨勢,他又加上壹把力,盯緊在心內虛空四處蔓延的血痕,星辰天中,符箓靈光成形,但很快又如彌散的霧氣,散入心內虛空每壹層次、每壹角落。
九星藏景錄形符這壹路符法神通,以太乙星樞分身為基礎,以洞真徹幽明鏡法為中樞,以九星藏景錄形符為極致,前後兩符,都是分身化形的手段,中間壹符,則靈光懸照,識真破幻,化虛為實。
如此說來,太乙星樞分身是鏡花水月之虛,九星藏景錄形符則是借假存真之實。
原本此符的效用,是臨時性地將自身壹線靈識種子,以寄托星辰之術,藏入天域九星之中,隨機變化,就算是遇到什麽不可抵擋的劫難,總還有重來的機會。
當然,這畢竟不是真的度劫神通,真的天劫到來,循氣機滅殺,照樣是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而化為符法神通之後,靈識種子的寄托,轉而化為更直接的分身之術,若再輔以解形玄變符那壹路神通,至少壹瞬間的功效,和真正的度劫神通相比,也差不到哪裏去了。相應的,兩種神通並用,損耗之大,也是難以形象。
以余慈如今的先天元氣積蓄,壹下子就能要他大半條命。
還好,現在他不需要那麽高段,他只是想凝出壹個分身而已,用分身,承載他目前最厭惡的東西。
在此期間,姹女陰魔不斷地催發燃髓咒的效用,解析其神通根源,對符箓造成的“停滯”,相當不耐。
承啟天的呻吟聲更重,不過那有著靈性的霧氣,依舊按照既定的方式,盡可能地包容著與燃髓咒相關的所有元素,正常狀態下,燃髓咒深藏在血肉骨髓神魂的深處,不分彼此,要想清晰地將其分離,是個浩大繁瑣到讓人絕望的工程。
唯有心內虛空,通達心象物象之辨,以最鮮活的形象,高度概括肉身神魂的各個層面,才使之變為可能,在還丹、步虛這個層次,只有余慈,或者說只有心內虛空的修煉者,才能具備的能力。
就是這樣,還要借著姹女陰魔盜取神通的機會,才將其剝離。
等霧氣收集到了足夠的“素材”,就在符法規則的作用下,凝就分身,使之出現在承啟天中。
分身就像是從龜裂的地層中生長出來,壹出世便帶著暗紅的血色,依稀就是余慈面目。
但很快,這面目就扭曲了,像是消融的蠟像,不成人樣,卻是輕而易舉就融入到飛空血河之中。或者幹脆說,它化成了血河。
些微的抵抗在前壹刻已經消失,隨姹女陰魔的驅動,燃髓血河伴隨著那奪吸精氣的紅光,壹頭紮入妖樹那愈發龐大的長枝牢籠裏。
與先前不同的是,這裏包含著幾乎所有燃髓咒元素,就像是挖出了根,再移栽到妖樹身上,效果之強,只看妖樹遍體如血染的模樣,便能見出壹二。
余慈本體處,猛地壹震,似乎是強行剝下了壹層皮,身上滿溢的血色壹下子就給抹消了,代之而起的,是虛弱過甚的青灰。
朱文英壹直在關註,見狀不自覺就屏住了呼吸。
但是,還隔著人墻的白蓮,卻能感覺到,余慈的呼吸開始變得平順,氣機流動,也有了非常良性的變化,如果將其視為壹條流淌的河水,那麽就是剛剛轉過險急的灘彎,正進入壹條相對平緩的河道,只不過,在這裏,依然有暗流湧動。
對本體處某些人的關註,余慈知道但無法分心,也不認為對方有能力幫助他,所有的壹切,還是要靠他自己。
必須要明白,余慈主動凝化分身,並“送給”姹女陰魔操控,就等於是把壹部分精氣神拱手讓人,若能借此擺脫燃髓咒的影響,自然還是賺了,可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
分身神通,不是說把自家精氣神斬去壹塊,各走各路,在符箓的運化法則中,分身與本尊之間,必然會有極其牢固的聯系,換句話說,現在燃髓咒依然在對余慈起作用——不只是分身本尊的聯系使然,還有方回施用神通的針對性。
余慈甚至覺得,在燃髓咒的最深層,或許有方回的烙印,冷冷註視這壹切的發生。
燃髓血河在妖樹體內肆虐,余慈通過分身的聯系,感受到那裏面的狂暴火勢,還有那如高山將催、江水倒懸的魔威。
兩邊的層次還是差得太多了,剛有所感應,余慈的腦袋就像是被重錘猛轟壹記,瞬時記憶就只剩下了眩暈,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
那邊的信息可不會因為他頭暈就消停,依舊通過燃髓分身,源源不斷地輸送。
好吧,必須要承認,信息亂流中,涉及到天劫法度、神道奧妙,魔門神通等等壹系列高端信息,實在是尋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寶貴經驗,但如今,余慈哪有接收的余力?
他只能艱難地設立心防,屏蔽大部分,同時用解析神通,在裏面挑揀壹些與當前情況直接相關的東西。
也因為燃髓血河的蔓延,他的感應順著妖樹的根須長枝,擴展開來,他甚至由此“看到了”在無拓城外觀望的妙相,當然,數千裏高空處,還有那位金光明透,鎮壓妖樹長枝及魔劫的陸素華。
那麽……陸青在哪兒?
余慈不可避免地分心了,以至於他遲了壹線才發覺,妖樹的情況,其實不太對勁。
作為目前這片“大網”中,實力最強的壹個,妖樹其實應算是天地法則意誌所針對的最終目標,這種角色,往往都是在最後才會被打倒,余慈壹直是這麽認為。
可很突兀的,在燃髓血河全面註入之際,局面無聲無息越過了壹個節點,妖樹的氣息強度陡然回落。
如果從外面看,妖樹依然是魔焰滔天,長達百裏、千裏的長枝壹個揮舞,就有天崩地裂之勢。
但也要看到,被燒毀的長枝越來越多,妖樹的外形已經徹底變成了壹個大火球,它長枝重生的速度,慢慢已經跟不上了。
是燃料耗盡了嗎?不,無拓城雖是傷亡慘重,但起碼還有幾十萬人,在妖樹長枝的控制之下,也許會陸續死光,但絕不是現在,生死線上,他們的越來越狂躁恐懼的情緒,就是最好的燃料。
余慈仔細去感應,依稀發現,妖樹氣息壹路下行,那磅礴的力量,卻並不像是衰減,僅僅是不再狂暴,代之而起的,是內聚和收斂,有點兒像陽極陰生的那種極性變化,是壹種擴張到極致,隨即收縮的自然力。
這壹刻妖樹帶來的,倒似是壹種功德圓滿之意。
圓滿?
燃髓血河已經貫穿了妖樹全身,仍在破壞性地催發其潛力,姹女陰魔大量奪吸其精氣,當然還有凈火天劫,時刻不停地焚燒其根基。
可是,余慈能夠感覺到,這三樣力量交攻,掠奪蒸發的妖樹精氣、潛力越來越少,在妖樹內部,混亂狂躁的元氣,在之前壹段時間裏已經被剝奪大半,現在剩下的這些,卻已經形成壹定之規。
具體的奧妙他不清楚,但感覺著像是盤結在壹起,如壹只圓滑的巨蛋,包著厚厚的殼。
凈火天劫、燃髓血河等等,正試圖剝開它的外殼,速度依然很快,但壹層剝開,下面又有壹層,質地愈發地凝實,且滑不溜手。
而在其內部,內聚的壓力正在不斷地增強,倒像是將那些妖異長枝的擴張之力,轉移到這裏,移質換性,像是壹個熔爐,熔爐核心,分明在孕育著什麽。
唔,這情形眼熟得哪……
余慈似乎又把握到了壹線靈光,至於意圖控制壹切的天地法則意誌,肯定比他還要更早壹步註意到這個,周邊的氣機運化,也開始有所改變。
不過在此之前,某人必須要面對,局面出現變化之後,平衡打破,勢頭翻轉帶來的麻煩了。
弱勢的壹方總要比強者多倒黴壹點兒……
分身所化的燃髓血河,在妖樹體內肆虐,四處點火之余,也著實積蓄了壹番力量,這種力量按照符法規則,是要反饋給本尊的。
當然,余慈絕不想要這玩意兒,可世上之事,哪能都順心如意?
承啟天轟聲壹震,姹女陰魔身外紅光如血,掙脫了萬千長枝纏繞,氣息強度再次提升,燃髓血河化為壹條顏色更為深沈的系帶,又如披帛,在其光赤的身子上繚繞飛動,壹端深入虛空,在妖樹體內肆虐,另壹端,則如毒蛇之信,直指承啟天中心,法壇所在。
紅光映透天地,自大羅天以下,平等天、星辰天、承啟天、人間界、屠靈獄都是動蕩,無數血紋重新亮起,這是燃髓咒“回歸”的先兆。
無數條血紋就是無數根鎖鏈,無形無相,卻在余慈和分身之間,縱橫交錯,有壹定的距離,實際上卻是鎖得牢靠。
余慈悶哼壹聲。
在余慈肉身神魂的最深處,愈見明晰的方回烙印在冷笑:想擺脫嗎?做夢!
喀嚓喀嚓連響,借著勢頭的翻轉和余慈的虛弱狀態,萬千死魔終於沖破了雙重封禁,化為壹道汙濁的洪流,瞬間淹沒了承啟天。
而它們身上,無不閃耀紅光,這是死魔之劫受到顯化的燃髓咒加持,來了壹次總爆發。
太玄封禁的殘余,在這壹刻轟然破碎,而步罡七星壇上,諸法器齊鳴,壇下正中,玉神洞靈篆印靈光大放,卻僅僅是開辟出壹個方圓三十尺左右的空間,維系這裏的根基,不遭到即刻的毀滅。
總算是余慈也擺脫了意識遲緩的窘境,顧不得別的,先從星辰天引得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下來,緊接著就是心煉法火,從平等天壹路燒下,可以說不惜壹切代價,硬生生在死魔大潮中,燒出壹片白地。
可是在燃髓咒的加持下,死魔大潮的來勢,簡直就是不可阻擋,這片白地轉瞬就給吞沒掉。
之前受妖樹壓制,壹直藏身未出的影鬼和小五,見狀也要出來幫忙,可剛冒頭,小五便啊呀壹聲,身子僵住。
影鬼扭頭,只見小姑娘哭喪著臉,雙手按著自家頂門,可就是這樣,還有五色煙霞從中溢出,在外面壹個舒放,承啟天內外,就是嗡然震動。
在壹片喧囂的承啟天,這震音本來不那麽起眼,可深蘊在其中的氣機玄妙變化,卻有其獨特的磁力,姹女陰魔,將目光移過來,就是承啟天內,已經快要化成灰燼的妖樹幹枝,在熊熊燃燒的凈火中,也扭轉方向,枝頭指向這邊。
在小五身邊,影鬼瞠目結舌:“妳媽……塑靈天劫?”
早不來,晚不來,小五的塑靈天劫,竟然就在這要命的時候降臨!
塑靈也曰塑形,塑承道之形、成道之靈是也。和小五如今的“擬人化形”之術不同,是壹個真真正正的關口。
像小五這樣的法寶元靈,天生壽紀無窮,可也受到法寶質地根基所限,若要持續修行,早晚要過塑靈這壹關,這相當於長生真人轉入劫法境界的劫關,過得去,便是正式邁上了大道,前途廣闊,過不去,還不知要蹉跎多少歲月。
據影鬼所知,像是玄黃和刑天,都是在這個關口上有所阻礙,導致以最頂尖的劍器元靈之屬,堪比地仙的絕頂神通,壹個落得靈明晦滅,壹個則是寄人籬下,都不能登入大道。
小五的根底是五嶽真形圖,祭煉雙輪的法寶,正常發揮的話,已有劫法戰力,又天生懂得二十五路符禁神通,精擅五行生克變化,比那兩個殺氣過盛的劍器元靈要好辦壹些。
她又是元靈初生,原本估計,怎麽也還有七八年時間準備。可現在看來,很可能是受到這裏劫數混亂,天地法則意誌全面介入的影響,將劫數到來的時間,大大提前了。
果然,論算計,誰也比不過那賊老天!
影鬼的腦子裏,也出現了壹剎那的空白,便在這時,余慈的喝聲貫入:
“帶她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