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鏡

減肥專家

修真武俠

開春的季節,天氣還是冷的。山林間的夜風嗚嗚作響,吹進只剩半邊大門的道觀正殿,卻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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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懷璧其功 懷璧其罪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1

  如果僅計算紙面上的實力,谷梁老祖壹方,擁有著壓倒性的優勢。
  不算谷梁老祖、薛平治兩位劫法宗師,也不把硬湊上來的屈成計算在內,這壹方的長生真人,仍然達到七位之多。
  可實戰不是這麽算的。
  七個長生真人,並非都是同門,也沒有專門練習過合擊之術,其反應、手段、法門、界域各不相同,真的要聯手對敵,在地底有限的空間內,只是神意感應的沖突,就是壹團亂麻。
  這壹點,每個人都清楚,所以在計劃中,已安排好了每個人的位置,通過符陣,將所有人的力量調動在壹起,使之發揮出最高的效率。這幾日,也壹直不停地在調整,使之不停優化。
  此時,俞南不在,剩下六位中,不乏心高氣傲之輩,但沒有壹個蠢材,變故臨頭,就算都有相當的自信,卻沒有哪個人想沖上去充英雄好漢,而是按著既定的計劃,絕大部分人都往後退,只留下邵長平頂在最前。
  正自瞑目壓制傷勢的宋公遠,也被駱玉娘壹把扯住,甩到後方陰影中,像落葉般飄悠悠落下,沒有影響分毫。
  也在此刻,邵長平正面迎上了噴湧而出的火煙。他腰背壹挺,身外卻是掀起壹波氣浪,無形之中,卻如堅壁壹般,將那火煙阻住。
  谷梁老祖早年雜取百家,最是廣博,成就長生後,則因材施教。
  大弟子俞南走的是外拙內秀,鋒芒內斂的路子,看似木訥,其實他所成就的“大還心鏡”,是真人境界最上乘的神通之壹。
  五弟子宋公遠,其修行法門質樸厚重,根基最為紮實,最終借助子午磁山,化入元磁神通,有移山倒嶽之能。
  至於邵長平這個關門弟子,天賦高絕,谷梁老祖壹直對他寄予厚望,邵長平也爭氣,多年來並不以天賦自恃,而是壹步壹個腳印,牢牢夯實根基,厚積薄發,終於在第四百個年頭上,步入長生。
  如此進境,比那些天縱之資的大宗嫡傳,似乎要遜色壹些,可實際上,如此堅忍之性,更是難得,他也由此在邁入真人境界的那刻起,便領悟了“天人障”的神通。
  憑此神通,在攔海山西麓,力阻魔門後起第壹人東滄子,雖盡處下風,然而堅持壹日壹夜,終未使之跨過攔海山地界,使得心高氣傲如東滄子,也要贊壹聲“第壹等守禦神通”,邵長平由此名震天下,反而是師兄弟三人中,名氣最高的那個。
  他頂在最前面,是既定的安排,也最讓人放心。
  果然,在無形的“天人障”前,那讓人莫明心悸的火煙,不曾上前半步。眾人也趁此機會,散向各自預定的位置,壹切看起來都很順利,哪知不過半息時間,便聽得邵長平大叫壹聲:
  “不好!”
  話音剛出口,森森寒意直接跨越虛空,切過他們身畔。
  誰也不知道,為什麽邵長平竟然沒盡到責任,但熔巖湖中騰起的高緲劍吟之聲,接連九轉、十轉,他們卻是聽得真切。
  十二玉樓天外音,論劍軒招牌式的無上劍訣,號稱“七轉司命,九轉破劫”,這個層次上,散射出的劍氣,就算不足以致命,也足夠切開他們的防禦,留下幾十上百年都難痊愈的傷勢。
  萬壹趕上什麽劫數,可就惡心透了。
  所以,這壹刻,每個人都做出應對,駱玉娘側移,徐昌伏身,諸萬象遁地,馬明初頂門放出符箓清光,屈成直接隱入黑暗,至於邵長平,最終也是不支,壹路飛退,直接沖到宋公遠身畔,守禦在旁。
  小小的地下空間裏,壹瞬間似乎分判出六個區域,總算各人都有大局觀念,彼此的沖突給壓制到了最低,盡管如此,也不免氣機散亂,激起的煙塵,都與熔巖湖中噴出的火煙混雜在壹起,難以分辨。
  等眾人做完了動作,心頭卻是又壹奇,怎麽同時攻向六個……未等真正醒悟,谷梁老祖的嘆息聲響起來:
  “小子心性,還欠火候。”
  說話間,他在二十裏外的亭塔下,屈指壹彈,瞬息之後,地下空間中,錚聲尖鳴,煙氣中,壹道如虛似幻的劍影,剛從鼎蓋邊緣切出,就被這彈指神通轟了個正著,可劍影又是詭異虛化,遁入煙氣深處。
  谷梁老祖為之訝然……他也判斷失誤。或許差之毫厘,但失誤就是失誤,沒法辯解。
  這時候,眾人哪還不明白:
  “幻術!”
  “上當了!”
  邵長平等人慚愧之余,卻不知道,那壹人壹劍,究竟是怎麽做法,才能讓六個長生真人都生出被攻擊的幻覺,還讓谷梁老祖小小地丟了次人。
  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的高人,這壹界倒也有,卻是在東邊的大海上……
  谷梁老祖又皺眉頭了,不只是為對手詭異的手段,還因為正在符陣中修正位置的子午磁山,莫名又遭到外力幹擾,這次比前回還要厲害,包括離魂鼎蓋,都像有壹只無形之手,強行撥轉,觀其趨勢,兩樣寶物,竟是要狠撞到壹起去。
  先前,離魂鼎蓋在三陽劫火下,已有些破損,谷梁老祖不願再有損傷,搖壹搖頭,座下巨大的鼎蓋,倏然化為五色煙氣,由實返虛,納入袖中去。
  熔巖湖的熱浪失了屏障,轟然卷起,在地下空間內,掀起了壹波颶風式的沖擊,而在暗紅熔巖之中,偌大的子午磁山,其峰頂已經突出來。
  在其邊緣,狻猊、饕餮,神獸之形,上下起伏,卻是同時扭曲,身中都劃出壹道長痕,繼而崩滅,同化為五色煙氣,收入谷梁老祖袖中。
  那劍影在沖出熔巖湖的時候,已經給了兩具神獸分身以致命重擊,也虧得如此,消解了部分力量,否則對方怕還不用幻術手段——那劍意鋒芒真落到邵長平身上,“天人障”神通未必能護得他周全。
  另外,這人的路數太雜了。
  那三番四次撼動子午磁山等法器、法寶的手段,看起來倒似佛門神通,偏偏並不幹擾其劍意運化的精純,當真是古怪到了極處。
  谷梁老祖判斷的確實沒錯。
  動搖子午磁山和離魂鼎蓋的,乃是余慈放出的平等珠法力。
  想那平等珠,以佛門緣覺法界為材料,承接十方慈光佛絕大願力,以心煉法火煉制,可跨越壹切祭煉法門,奪取法器法寶的操控權柄。
  此等至寶,已經是擺在了此界的最頂端,說它“蓋世無雙”有些過了,但說是“天下獨步”,卻分外恰當。
  自得此寶後,不管是放在雲樓樹空間中、化入體內,還是安置在承啟天裏,都要在心煉法火中蘊養。
  余慈合於羽化真意的那段時間,平等珠就在承啟天。小五為安全計,也想收入自家虛空中,代為保管,可這心煉法火,自成屏障,唯有承接十方慈光佛誓願者,可以運用自如,除他之外,無人能動。小五的本體更是法寶,對這火先天就懼上三分,只有留在那裏。
  這些年,李閃等人倒是壹直沒有忘記收集緣覺法界碎片,斷斷續續,也有壹些入賬,影鬼清醒時,就加進去,補足之下,使平等珠的威能和維持時間,都有提升。
  雖無法使用其本體,但將力量投影過來,短時間內,也足夠敷用。
  只是擺脫了法器法寶的限制,余慈終究還要面對近十位高人的圍堵。
  他稍稍借用了壹點兒羅剎幻力的神通,給自己騰出了壹點兒空間——也僅此而已,他這具分身,或是受到飛仙劍意的影響,有純化的趨勢,對“外道”的排斥力也是大增。
  平等珠以願力為渠道,又是外物,倒還好些。像“羅剎幻力”這等封在平等天內的神通,限制就更大了。
  必須要說,那個面容如鐵石的大高手,就是幽蕊情報裏提及的谷梁老祖吧,其眼力、手段,終究還是高出壹個層次。壹記彈指神通,雖沒有真正傷到他,卻是轟破了他的幻術,也遲滯了他轉移的步調。
  而其他那些真人修士,也展現出不壹般的水準,並不因為之前的失誤而亂了心智,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以嚴謹的法度,各歸其位。
  地下空間內,就形成這麽壹個局面:雖然沒有壹個人正面阻攔,可谷梁老祖帶來的壓力,如影隨形,之前被平等珠帶亂了的巨大符陣體系,也迅速復蘇,余慈輾轉騰挪的空間,急劇縮小。
  谷梁老祖身體懸空,看著熔巖湖上,滾來滾去的火煙,略壹思忖,從袖中取出壹面銅鼓,僅有拳頭大小,其上泛著鐵青光澤。他屈指在鼓面上輕輕壹敲,地下空間內,就是轟隆鳴響,如戰陣之上,萬軍對壘,大起金戈鐵馬之音。
  伴此聲息,竟有十二尊八尺高下的金屬傀儡憑空化現,壹個個頂盔貫甲,不見面目,手持長刀,踏在地上,就是地層震動,踏入熔巖,除了抹壹層火光,也毫無損傷。
  十二傀儡,結了壹個軍陣,殺氣凜冽,在火煙中來回沖殺,將煙氣沖得稀淡。
  這軍陣傀儡名曰“金甲十二將”,平日收在“臨陣軍鼓”之中,放出後結陣對敵,沖擊力極強,在此界有些名氣。
  軍陣大巧若拙,看似簡單,實有大神通加持其上,煙氣雖被沖得散淡,卻沒有壹絲壹毫,能夠溢出原有的界限,仿佛由那軍陣,織出壹張無形的網子。“網中”偶爾有金鐵交鳴之音,那是玄黃殺劍與傀儡的碰撞。
  玄黃殺劍之鋒銳,無庸置疑,便是劍氣掃過,傀儡身上,也要給斬出壹道深痕,鋒刃切下,斷手斷腳也不止三五回了。
  可傀儡就是傀儡,就算斷手斷腳,甚至連頭也給割下,照樣行動自如,軍陣不見絲毫散亂,而且此時地下符陣已經調適完畢,壹道道光芒灑落,由谷梁老祖稍壹運化,便加持在傀儡身上,使那軍陣更是穩固。
  大劫法宗師就是大劫法宗師,舉手之間,便將周邊環境,做到了最大化的利用,狠狠銼銷敵手鋒芒。
  陰影中,屈成看得有些佩服,不過,谷梁老祖如此做派,更像是有些忌憚之心呢……
  原因也很簡單,自那劍光躍出熔巖湖後,不管如何花樣百出,也不管如何受限遭困,那十二玉樓天外音,竟再未得聞。
  後力不繼?
  開什麽玩笑,此時屈成就覺得,稀淡的火煙之後,那壹人壹劍,便像是盤結成陣的毒蛇,收縮到極限,就是為了最為致命的壹記噬咬。
  這壹口,谷梁老祖明顯不想接。
  屈成摸著下巴,愈發好奇:首鼠兩端,可不是“北祖”的作風。
  究竟是哪個環節,是他沒有想到的?
  思緒未定,陡然有壹聲尖銳的鳴嘯,炸響在耳邊,屈成頭皮壹緊,差點兒以為是天外音的殺伐之力攻來,可旋即發現,音波並沒有什麽殺傷力,倒是傳遞的範圍很是寬廣。
  此地符陣是有隔絕聲音的布置的,但也不是什麽緊要之處,對方窺準了這壹點,以音為劍,不重殺傷,偏於變幻,幾個轉折,便穿透符陣的阻礙,遠遠擴散開來。
  地層本就是傳遞音波的上好介質,這壹聲鳴嘯,以劍意加持,怕不傳出幾百裏上千裏去?
  那些壹路趕來的追擊者們,除了倒黴鬼蓋大先生以外,都被三陽劫逼得在外圍打轉,幾日來,他們挖空了心思尋找玄黃殺劍的位置。也虧得符陣布置嚴密,在外的俞南也多次阻截、誤導,才有這幾天的空當。
  而這鳴嘯聲壹出,追擊者們,定會像嗜血的惡鯊壹般,循聲而來,平添變數……
  而“變數”到來之快,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也就是兩息時間,布置符陣的地層範圍之外,有震蕩傳入,雖經符陣層層削減,卻依然清晰可辨。
  如此變故,自然瞞不過谷梁老祖。
  然而他卻將此事完全拋在壹邊,表情毫無變化,依舊操控那金甲十二將,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將玄黃殺劍的鋒芒銼銷幹凈。
  那要到猴年馬月?
  沒有人會有這等耐性,所以數息之後,就有吼聲轟傳而來:
  “無主劍器,有能者居之!”
  隨那話音,地層之中,發出簌簌的怪聲,像是有無數地鼠,向四面八方挖掘土層,破壞這裏的結構。
  很快,制造這壹切的對象,顯露猙容:嘩啦啦的聲響中,地下空間北邊的區域,忽然有粗大的虬根穿刺出來,看上去像是盤折的老樹根,卻是近乎瘋狂地舞動,揮擊在土層上,發出“撲撲”的悶響。
  且還不只是壹根,壹眼掃去,就有二十多條,每根都有大腿粗細,只冒出來的長度,平均就有兩三丈長,且還不斷向前沿伸,如同狂舞的巨蛇,出奇地前端沒有任何碰撞,每每差之毫厘,就規避開來,讓人明白,此物必有靈性!
  屈成悶哼壹聲:“青帝寶苑,端木森丘!”
  前者是法寶之名,後面就是持寶之人了。這家夥,與屈成算是老相識,關系還不怎地,每次碰頭,十有八九都是勾心鬥角,或者幹脆動手廝殺。
  他在這邊嘟噥,茂盛根系之中,分出了壹道縫隙,有壹張虬髯大臉,顯現在其中,此人的身體大概是被樹根遮掩嚴實,而這張臉說實在的也不怎麽賞心悅目,加上周圍舞動的巨根,整體上看去,倒像是壹只樹妖。
  當然,現在沒人關註這個,此人來勢驚人,手中的法寶,更是名氣極大的,連谷梁老祖都瞥去壹眼。屈成則很奇怪:“穹廬社也來湊熱鬧?”
  此時便見那樹根中的虬髯大臉唇齒啟合,哈哈笑道:“老祖請了,森丘代穹老,向您問候壹聲。”
  谷梁老祖沒有即時回應,他自然是認得端木森丘的,也知道他口中的“穹老”是哪個,後者是能夠與他平起平坐的強人,而眼前這位,本人修為倒也罷了,手中那壹件號稱“上仙遺澤”的虛空法寶,還真是讓人有些頭痛。
  有事弟子服其勞,邵長平不願師尊回應,失了身份,便主動站出來,隔空喝道:“端木森丘,妳穹廬社破我符陣,是要與我谷梁壹脈為敵麽!”
  “邵老弟何出此言?只是身後面人太多,我給擠得難受,不得已才鉆過來透透氣吧。”
  話音方落,他身外根須所過之處,大片土層崩裂,有源屬不同的十余道氣機探出,人影卻都隱在地層的暗影中,實是不如端木森丘來得幹脆坦蕩。
  而他更是變本加厲,又笑道:“當然,那兇劍極是合我口味,若是從老祖指縫裏漏出來,由我接著,也不是不可以。”
  如此言語,也只有他能說出來,其身畔藏匿身形的修士們,都是沈默,蓋因無人能有端木森丘這般的底氣。
  不只是因為他手中“青帝寶苑”的法寶,還有他背後的散修集社——穹廬。
  修行界中,宗門修士之外,皆為散修。
  既曰“散”,自然就是不納入正統體系的,只身孤影,獨往獨來,似乎就是他們的註腳。不過,世上之事,從來不是簡單的分判,從北到來,橫貫東西,各種名目的散修組織,其實大量存在。北荒的諸多堂口,就算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只不過發展得有些畸形而已。
  而世人公認的散修組織,也即名氣較大的,則是天篆社、步雲社和穹廬社三家,三者的名字都與“天”有關系,故曰“三天”。
  天篆社品流復雜,雖然成員中,散修占了相當壹部分,但主幹還是各宗門精研符箓的高人,很難將其準確界定,在“三天”之中,更像是拿來湊數的,遠沒有後面兩個純粹。
  相比之下,步雲社更簡單些,是由進入步虛境界的散修,為增加在九天外域的生存可能,自發組織起來的,雖說幾百上千個步虛修士匯集壹處,聽起來嚇人,畢竟少有長生中人坐鎮,又沒有嚴密的體系,在屈成這樣出身大宗的修士眼中,天然就低了壹等。
  但這穹廬社,又有些不同。
  據說,該社是幾位有大神通的散修,不滿意洗玉盟對北地三湖區域嚴密控制,精心安排組織而成,天然就有明確的目標和綱領,又糾合了壹批受洗玉盟排擠的修士,處處與那些大宗門作對,甚至暗中滲透盟中某些中小宗門,意圖加以掌控,從內部分化瓦解,有幾年,攪得各宗風聲鶴唳。
  也有傳說,該社有魔門背景,是當年元始魔宗未分裂時,就打入北地三湖的釘子。不管怎麽講,在北地三湖區域,穹廬社的名聲不算太好,縱不能說是人人喊打,也沒有人願意公開與他們打交道。
  卻不想,這次圍堵玄黃殺劍,他們頂在了最前面。
  屈成有些奇怪,穹廬社雖讓人討厭,卻並不是那種無視壹切的強橫組織,他們更適合在黑暗中藏匿,潛心經營,找到合適的機會,突然給目標以致命壹擊。
  尤其是端木森丘這廝,仗著手上有壹件世上少有的虛空法寶,最喜歡做那漁翁,神出鬼沒,壹擊不中,遠遁千裏,雖是世間無數人都眼饞他那“青帝寶苑”,也結了無數仇家,可自此寶落入他手中後,數百年來,仍沒有易主,就證明了他的實力。
  像這樣甘當槍頭子使喚的場面,實在是太稀奇了。
  可越是如此,裏面越有古怪。
  接下來的變故,驗證了屈成的判斷,轟隆壹聲響,就在地底空間的正上方,土層以爆破式的場面,整個地炸開,這是超過方圓五裏的巨大塌陷,相比之下,端木森丘的巨根攻勢,倒是很不起眼了。
  然要,要造成這壹結果,壹方面是對方的有獨特的破解符陣的手段,另壹方面,怕也是端木森丘吸引了人們的註意力。
  大小不等的碎片落在巖漿裏,哧哧怪音不斷,崩濺的土石塵煙,在短短壹息的時間內,便覆蓋了熔巖湖上空,遮蔽了人們的視界。
  更重要的是,塵煙之中,分明有壹片奇妙的力量,幹擾著眾修士的感知,稍微壹走神,便覺得上下四方的感覺都混亂起來,腳下的地面有些發虛,仿佛是踏不到實物。
  這下,屈成等人馬上就能道破:
  幻術!
  看起來聲勢驚人,但卻讓有戒備之心的對手壹眼看破,相比剛才,那迫得六位真人走位以避的手段,終究還是差了壹籌。屈成這樣經驗豐富、掌握情報極多的殺手,甚至隱約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那個名字剛在嘴裏打了轉,便聽到端木森丘的呼喝之聲,分明有人,趁著混亂的機會,往這邊沖過來了。
  局面就此攪混。
  屈成又換了壹個位置,繼續觀察。
  讓他無法索解的是,谷梁老祖保持了令人吃驚的沈默,至少是沒有拿出有效的辦法來。他不動,自邵長平以下,也就沒有人動彈,已被破開的符陣更無人修補,混亂在地下空間內肆無忌憚地蔓延,屈成心中連叫古怪,也就藏匿更深。
  既然沒有太多阻礙,沖來的修士也就直取目標了。
  端木森丘方位的人還是遠了點兒,那轟開上面地層的家夥,在塵煙亂石的掩護下,似是揮舞起了壹個旗幡似的東西,在熱浪亂浪中,迎風招展,可力量並不是向往擴,而是向裏收,像是壹頭巨獸張開大嘴,尋機覓食。
  而事實上,這股吸力的運化相當精準,那些塵煙土石幾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而在中央的目標物,卻明顯受到了牽引。
  屈成嘿了壹聲:“布袋惡盜……這是虛空法器見面會麽?”
  這個有些滑稽的名號,在北地三湖也是很響亮的,對了,他叫什麽來著?
  這古怪的名號沖淡了其人之本名,屈成壹時倒想不起來了,但他知道,這惡盜賴以成名的“萬取布袋”,也是壹件虛空法器,雖說距離雙輪祭煉的法寶,還有壹定的差距,可此物材質特殊,祭煉法門特殊,以獨門手法打開,就可捉取萬物。
  布袋惡盜本是壹個獨行大盜,修為平平,卻因為意外得了這個布袋,壹舉發家,對各路寶物、法門、傳承都表現出超乎尋常的興趣,再加上資質不錯,折騰了幾百年,竟然壹舉步入長生。
  由此更是變本加厲,他的綽號為“惡盜”而非“神偷”,便可見壹斑。
  當然,此人所學雜而不精,戰力相對來說較弱,真正能拿出手的,只是潛蹤匿形之術和遁法而已,不管玄黃殺劍落在哪個人手中,再想搶來都很麻煩,所以先手很是重要。
  怪不得端木森丘要做那姿態,分明是早已得知布袋惡盜的行蹤,逼他出手,好繼續當那漁翁。
  說來說去,還是狗改不了吃屎……
  玄黃殺劍還在金甲十二將結成的軍陣中,可巨盜操控他那布袋法器,實是妙至毫巔,龐然之吸力,竟是越過軍陣,直取劍器所在,而軍陣本身也是起圍堵限制作用的,這麽壹來,倒是形成了彼此爭奪的局面。
  這絕不是巨盜想要的,對他來說,在谷梁老祖及眾多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強奪兇劍,本就是要命的活計,任何壹點兒時間,都極為寶貴。
  布袋惡盜也算是有決斷的了,壹有阻滯,當即甩出三顆紅瑩瑩的彈丸,撞在外圍某個金屬傀儡身上,炸起三團火光,此時軍陣懸在熔巖湖上空,那火光壹起,卻有某種力量生發出來,本就不怎麽安生的暗紅巖漿,被火光引動,竟是驟然壹亮,積蓄在其中的高溫熱力,竟是給引得爆了。
  熔巖湖上空,便似炸開壹個小太陽,熾烈的光芒橫掃地下空間,瞬間抹去了絕大部分陰影,屈成壹個不慎,藏身之處也暴露出來,只能罵上壹聲,再行轉移。
  他還算好的,像是從端木森丘方向沖過來的那幾個修士,剛好迎上熱浪的正鋒。那熱浪溫度之高,便是金鐵也壹吹成汁,那些人壹時間不知多麽狼狽。
  布袋惡盜果然是個多寶老財,那三顆彈丸,定是妙手坊的“引陽珠”,在地火聚集之地使出來,可是能要人命的!
  不過,他還是轉著某個惡意念頭:谷梁老祖可就在熔巖湖正上方,不知下場如何?
  谷梁老祖還不知怎樣,但他放出的金甲十二將,再怎麽刀兵水火難傷,可這爆發式的高溫掃蕩,已經逾了防護界限,著實受損不輕,軍陣不免出了窒礙。
  布袋惡盜更沒有多余的心思,早有準備的他,憑護體法器撐開壹片安全區域,賴以成名的布袋迎著高溫熱浪,奮力壹抖,那邊遲滯的力量,果然為之松動,將那柄兇劍吸攝牽引過來。
  他也是老辣之輩,不等布袋真正將兇劍裝下,已是飛身而退,要借著引陽珠效力最強的短暫時間,先引走兇劍,脫離險境,再行處斷。
  原路返回不大可能了,但他早已準備了脫身的路徑,當下略微折向,往壹邊去。
  而在這時,他的感應中,卻有壹道視線落在他背上,在更勝熔爐的高溫之中,那視線冷澈透骨,竟讓他激零零打了個寒顫。
  他悶哼壹聲,不用想就知道是谷梁老祖無疑。
  雖然已有了充分準備,但讓壹位大劫法宗師這麽盯著,著實難過得很。
  他手腕抖了抖,早準好的壹枚玉符落入掌心,這時候最安全的辦法,就是將這玩意兒扔出去,可此物巨大的價值,終究讓他心裏糾結了壹下。
  便在此時,萬取布袋那邊,吸攝的抗力驟然降低,因引陽珠而蔓延開來的熊熊火焰中,那壹柄讓北地三湖為之瘋狂的四尺劍器,正翻滾著向張開的袋口飛來。
  這麽順利?
  布袋惡盜有些意外,而當他蘊著這情緒的視線,落在劍器之上時,整個人卻呆滯了那麽壹瞬。
  下壹刻,他清醒過來,卻是臉色發青。
  之前的瞬間,他腦中竟是出現了剎那的空白。如今想來,那兇劍周圍,不知怎的張開了壹個微小的界域,裏面像是安放了壹個比引爆的巖漿還要恐怖的高溫熔爐,竟可以吸噬他人的神意和情緒,在裏面熔煉異化。
  這感覺有點兒像……
  不等他醒悟,四尺劍器突地向下壹沈,就那麽輕輕巧巧繞過萬取布袋,貼近他身外,不過丈許,隨即劍光閃過。
  便在這壹刻,布袋惡盜身外不知有多少道光芒亮起,那是他界域、護體罡煞、防護法器等等壹切護體的手段,可問題是,這所有的壹切,都攔在了空處。
  劍氣化為千絲萬縷,又如空氣中緲不可見的微塵,甚至是空無虛妄的幻景,就那麽壹閃壹滅,冰涼的感覺就從他脖頸上蔓延開來。
  高溫烈焰的爆發,終有衰減之時,屈成的視野開始恢復正常,眼睛往布袋惡盜的大概方位掃過去,然後……
  他再也不用煩惱,想不起那廝的本名了。
  這個縱橫北地多年的巨盜,就那麽壹劍斷頭,鮮血沖天而起。
  血液在高溫和劍氣催化下,很快蒸騰成霧,劍光從中間沖了過去。
  雖是壹劍了結,畢竟是有些阻礙的,而在它後面,那些沖鋒在前的修士們,卻壹個個落得更遠了些。出現這種情況,實是斬殺布袋惡盜的壹劍,太過耀眼。
  不管布袋惡盜的戰力如何,他都是壹位長生真人,和他們相同級別,這樣壹個人物,被兇劍說斬就斬了,真沖上去,誰有信心,能擋下那壹擊?所以他們身形便不自覺有些遲滯,這是人之常情,長生中人也不例外。
  不過,剛剛找好新藏身處的屈成,心裏頭卻莫名覺得古怪。
  天遁宗裏,能夠闖出名號的,無不是壹等壹的殺手,但在此之前,他也定然是個壹流的劍修,這裏除了谷梁老祖,層次實在超越太多之外,再沒有人能夠在對劍意的感悟上超過他。
  也正因為如此,他把握住了別人忽略掉的細節:“那壹劍,如張弓發弩,蓄蓄勢而動,短時間內,怕是使不出第二回……嘖,怎麽有些自家的味兒?”
  現在想來,那兇劍自脫出熔巖湖後,左沖右突,看似無壹刻消歇,其實壹直有所保留,之前陷在軍陣中,也是如此,便如盤陣之蛇,蜷縮起來,就是為了擇人而噬。
  谷梁老祖怕是看穿了這壹點,也有所忌憚,才任端木森丘之輩鬧騰,不願直面其鋒芒。嗯,是原因之壹吧……
  果然,心急的布袋惡盜做了劍下之鬼——也許他沒這麽弱,可那壹劍,是將力量崩緊到極限,再壹舉放出,壹往無前,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刺客劍意,追求的就是無以倫比的爆發力。
  這種畢其功於壹劍的手段,正是天遁宗最擅長的。
  就因為看得明白,屈成有點兒糊塗了,任何壹類劍意,都不可能是無根之木,憑空而來。
  玄黃殺劍十多劫來,壹直在論劍軒內部流轉,而論劍軒壹脈的劍訣,不論是虹化、霧化,總體來說,還是高遠恢宏,意境深邃,氣象萬千。
  逞論它數萬年累積的血殺之氣,如海潮,如風雲,無窮無盡,壹貫是外放而不內斂,在此條件下形成的劍意,可謂“攻於九天之上”,風舒雲卷,大氣磅礴,與天遁宗的“絕影三遁”等以實用性為主的暗殺體系,路數迥異。
  所以,這沒理由啊……
  沒等屈成想個明白,就在布袋惡盜橫屍之所,數十根巨大的根蔓破土而出,沖開了血霧,像是幾十頭無眼巨蟒,嘶嘶作響。
  端木森丘……這家夥又搶在了所有人前面。
  此時,兇劍重又進入內斂蓄勢的狀態,沒有飛得太遠,至少沒有遁出眾人的感應範圍之外。
  端木森丘會怎麽應付?
  不少人想看場好戲,可問題是,這些根蔓並沒有朝兇劍飛遁的方向追擊,而是就此垂落,將布袋惡盜的屍體壹包,重新遁入地下。
  這橫插進來的壹幕,讓人為之楞怔,後面壹直沒有移動的端木森丘卻是放聲大笑,笑聲裏,他身形不進反退,轉眼間從他親手打開的符陣破口間退出,遠遠而去,在十余裏開外,才漸轉無聲。
  至此,人們才恍然大悟,原來端木森丘這廝,從頭到尾,就是打壹個幌子,真正的目標,其實是放在了布袋惡盜身上。
  屈成臉色不太好看,判斷失誤對壹個殺手來說,是很要命的事兒,這時他又想起壹事:“傳聞端木森丘的‘青帝寶苑’,其獨門祭煉之法,需要虛空法器支持,如今看來,流言也自有其依據所在……”
  如今引陽珠激發的火力,已經開始閃滅不定,就像是眾修士的心情,陰晴難言,進退兩難。
  這種環境中,屈成倒是如魚得水,也更容易安靜下來。他調勻氣息,按下因端木森丘而不爽的心情,腦子轉動,思緒卻突地從當前局面中超脫而出。
  關鍵還在端木森丘。
  此人是穹廬社招牌人物之壹,壹舉壹動,壹言壹行,都能讓人們聯想到穹廬社的動向,當然,還有態度。
  不管端木森丘怎麽掩飾他的目的,可現實是,他來了,表明對玄黃殺劍的目的,然後又虎頭蛇尾地離開。再想到谷梁老祖消極的行為,他甚至還想到這壹個多月的時間,洗玉盟的各大抗鼎宗門,表現出的曖昧態度。
  越想越覺得古怪。
  “宗門這些年,在中南部經營,對洗玉盟的消息倒是有些遲鈍了……”
  想得多了,顧忌得也就多了。屈成開始檢討,為了和薛平治做生意,自己涎著臉硬湊過來,是不是個正確的選擇。
  天遁宗的殺手,能活得長久,直至步入長生,最可取的壹點就是謹慎,壹旦心有所感,便認真起來。
  他依舊藏身在地下空間的陰影中,全身氣機內斂,運化起宗門獨有心法,源源不斷的力量生出,壹絲壹毫都沒有漏到外面,非但如此,外界還倒輸進來,似乎黑暗可以給予他力量,不斷累積。
  黑暗不會給人加持,但在天遁宗的心法中,黑暗卻是最優質的渠道,通過黑暗,優秀的殺手可以捕捉到周圍壹切生靈的強弱虛實,捕捉到對方的氣機、情緒,並利用之。
  其中玄奧,非言語所能表達,但最實際的壹面就是,他可以通過黑暗,化生靈之氣機、情緒為己用,增益自身。
  所以,天遁宗的頂尖殺手,在黑暗中停留得越久,力量越強,暴起壹擊時,越是致命。
  地下空間的混亂,眾修士的遲疑、恐懼,對屈成來說,都是大補之物,更何況是長生真人所出,更是優異。
  此時為安全計,他“大口”吞下,可體內沒有半點兒“撐飽”的意思,概因不論身內身外,所有的力量都要經過壹層煉化,就像是架起了壹座熔爐,煉去壹切雜質。
  這就是天遁宗傳承裏,可以煉化他人、己身七情六欲心魔之屬的“熔影遁”了。
  如此法門,妙化通玄,宇內獨步,又豈能傳於外人?
  所以,若薛平治不先退壹步,註定了生意要吹。
  屈成暗呸壹聲,抹去雜念,熔影遁狀態下,黑暗就是他的眼睛,其感知之敏銳、範圍之廣,都進入最佳狀態。
  那玄黃殺劍,當即映在他心湖之中。
  然後……他壹把抓碎了身子挨靠的巖壁。
  同類才能更了解同類。
  就像是雄鳥的求偶之聲,只有同壹種群的雌鳥才聽得明白,修行界中,相同或相似心法之間的感應,也遠超平均水準,且越是內斂封閉的體系,這壹感應越是強烈。
  天遁宗的殺手,個個精擅於潛蹤匿跡之術,有些時候需要彼此配合,就要靠這種感應,明了各自的位置、狀態。所以,屈成肯定,在心湖中泛起的感應,絕對不是錯覺……
  熔影遁!
  此時此刻,正試圖穿過符陣外圍的玄黃殺劍之外,正覆著壹層狹小至乎可笑的界域,可屈成壹點兒都笑不出來,因為就在那狹小界域之中,已經“架”起了壹座“熔爐”,力量正在以獨特的方式,在其中熔煉運化。
  更細節的東西,屈成察覺不出,就是表面上的這壹點,也是從玄黃殺劍穿越地層,放射出的劍氣余波上,半蒙半猜而得,畢竟,那壹層界域的封閉性實在太強,想揪出底細,谷梁老祖做不到,他也不行。
  目前為止,他只知道,那感覺像了七八成,內裏法門是否如此,依然未知。
  當然,寧錯殺,莫放過……
  他仍然想不通為什麽玄黃殺劍可以走天遁宗的路子,既然如此,就用排除法,他的註意力轉到了那個余慈身上。他記得余慈是個劍修,雖然這個身份,在玄黃殺劍奪目的光芒下,總是不自覺讓人忽略掉。
  其實回頭想想,余慈這人還是挺招眼的。
  壹個離塵宗的棄徒,二十年未出,壹出則天下驚。
  在北荒,他搶走陰山派、千山教以及北盟差不多吃到嘴裏的獵物;
  在七河尖城,他能夠在三陽劫的壓力下,從楊朱、蓋大先生等人手邊,將玄黃殺劍搶出,而接下來的三十余日,他抵擋住血殺之氣的浸染,橫貫大半個北地;
  就是被谷梁老祖等人鎮壓的這幾日,也沒有坐以待斃,至少是和玄黃殺劍壹起,在之前這段時間,攻守自如,攪得四下大亂。
  而這樣壹個人,其修為層次,不過步虛而已。
  在這個層面上講,此人每多活壹息時光,就等於是在所有參與玄黃殺劍爭奪的修士臉上扇壹記耳光。屈成自認為超脫在外,可如今,心裏面也挺不自在。
  更重要的是,這個離塵宗的棄徒,現在拿出來的,是不是熔影遁?如果是,又怎麽學到手的?
  屈成的註意力轉移到余慈身上的時候,余慈初成的界域中,確是形成了壹個“熔爐”。
  這個“熔爐”,還是在黃泉秘府中,為了在四象星域之中,移轉生死玄機,同時封禁心魔而臨時創出的。當時余慈還“借爐煉劍”,壹舉將自具劍意推入了新層次,得了極大的好處。
  不過,此時此刻重施故技,卻是無奈之舉。
  只因他和玄黃,同時進入了狀態。
  他念頭隨飛仙劍意高入青冥,直趨天外,得以窺十二玉樓天外音之堂奧,更是破障入境,到了壹個新層次,再回返時,便如水之就下,沛然莫之能禦。
  長生劍境,當如是焉。
  在其沖擊下,余慈分身這邊,作為核心,十顆分化念頭形成的投影,其結構開始進行微妙的改變,同時改變的,還有三方元氣形成的軀殼。
  這種改變,綿綿不絕,幅度卻很是微小——畢竟,目前的情況和鬼厭那時候不太壹樣。
  鬼厭神魂肉身已經到了步虛境界的巔峰,多年進無可進,積蓄已經到了極致。余慈的分化念頭只是起了壹個“鑰匙”的作用,使之壹舉成就六欲天魔。那分化念頭也借之水漲船高,受天劫淬煉,跨入長生境界。
  相比之下,余慈這具分身,論層次、論積累,比當時的鬼厭都差了不少,只是劍意犀利,才所向披靡。如今劍意層次拔升,既而反哺,要真正適應,還需要相當漫長的時間。
  至於玄黃,更不用說。
  千裏地層之上,飛仙劍意直趨天外之天,斬天火,破劫數,高妙通玄,三陽劫已是強弩之末,絕滅只在頃刻之間。
  但這壹輪劍意拔升,還無法徹底擺脫物性束縛,既有高峰在前,低谷必然附後,且玄黃意識,雖與飛仙劍意融會貫通,可初生不過片刻,終究柔弱,驟然吃了壹份豐盛的“酒席”,已經撐得難受,壹旦破劫,沖高回落,徑直便“睡”了過去,以此消化龐大信息和高絕劍意的沖擊。
  初生意識沈寂,劍意也化入其中,且血殺之氣早失,此時的玄黃殺劍,比之前余慈界域成就,初次運使之時,還要“乖巧”十倍。
  可現在又哪是賣乖的時候?
  意識的孕育、溫養,是壹個極關鍵又極脆弱的時段,必須有壹個適當的環境。初成的界域本來是很合適的,但眼下要緊的是脫身,絕不是閉目養神的時候,界域所受的沖擊,定然不輕。
  大約是在熔巖湖中的緣故,余慈想起了他曾經自創的心法。
  熔爐心法,大約是余慈壹生所學、所創,最大雜燴的壹個。
  以玄武星力之淵深為爐壁;以天遁殺劍、誅神刺的心法為爐火;放置進去所有與劍意相關之物,並將心魔封入其中。同時還用到了玄元根本氣法的心象之法、用到了佛門發願之術、再以天垣本命金符的法度調整,使“熔爐”內堅外固,自具法度。
  所用之龐雜,已經涉及余慈所學之九成,但煉出的,卻是精純的劍意。
  蓋因所有的元素,都為此服務,所謂“去蕪存精”、“煉虛合真”,不外如是。
  “熔爐”中,封入了玄黃的初生意識,也封入了飛仙劍意的菁華,真正火候齊備,開爐成劍的那壹刻,會是怎樣驚天動地的結果,余慈也不知道,唯有期待而已。
  他現在的第壹要務,還是脫身遁走。
  混亂中,他已經切入了地層,感謝那個什麽森丘,破開了符陣壹角,使地層中的禁制不再嚴密,給了他馭劍而走的空隙,可他的心弦依舊繃著,比任何時候都要緊張。
  大概只有他才明白,看似消極以待的谷梁老祖,由始至終,都將意念釘死在他初成界域之上。
  余慈深知,不發之劍,才是最具威脅之劍。
  谷梁老祖盯著他,他也壹直用劍意逼著谷梁老祖,形成脆弱的平衡。
  若按著最理想的狀態,余慈之前斬殺那布袋惡盜的壹劍,也藏著最好。如果那人換壹個方式來捉,說不定余慈就順水推舟,先借此破局,再想脫身之策了。可惜,他終究不敢看輕壹件虛空法器。
  他不知道,真進了那古怪的布袋,會出什麽問題,只好先下手為強,出劍的那壹瞬間,他能夠感覺到,谷梁老祖幾乎就要出手了,抓的就是壹劍過後,必然到來的衰弱瞬間。
  但不知怎的,對方遲疑了壹下,慢了半拍,余慈總算得以重新蓄勢,然後向外便走。
  他有種感覺,谷梁老祖會誘他再發第二劍,而劍出之後,就是圖窮匕現的時刻了。
  余慈在壓力下過活,屈成的感覺也不太好。
  因為此刻,谷梁老祖突然發話了,聲音不大不小,能夠讓所有的有心人聽到:“屈長老,那壹劍,倒與貴宗似出壹源。”
  屈成沒有任何回應,谷梁老祖則是接著說下去:“畢其功於壹劍,壹去而不回,當初惠安兄以不復輪,斬殺落日谷主於門禁之內,壹劍出而天下驚,至今思來,油然神往。今日卻見小輩學步,不知各得形神幾成?”
  屈成心裏本就犯著嘀咕,聞言心中更不自在,但他打定主意不接話,便只是哼了壹聲。
  可念頭壹轉,他就暗道不妙。
  視線移動,看見那些因此前壹劍而遲疑的修士們,次第閃亮的眼睛,忽然大悟:
  谷梁老兒好生奸滑,這不是攛掇老子和這些昏了頭的蠢貨去試劍嘛!
  谷梁老祖壹行人,在此千裏地層之下,經營多日,若說主場之利,舍他其誰?偏偏放出言語,誘人上前,妳媽妳壹個鐵鑄大臉,還這風度、這吃相,也太難看了吧。
  那些散修真人們,已經紛紛發力,追擊過去。
  屈成有心不去,可念頭再轉,卻發現,事情沒那麽容易,要說讓本門根本心法,在他眼皮子底下外傳出去,他丟不起這個人,宗門也不會放過他。其實谷梁老祖的第壹句話,就把他頂在墻上,毀了退路。
  對了,還漏了壹位……他心頭驟然發緊,最後冷冰冰瞥了谷梁老祖壹眼,他往下壹挫,形影俱消。
  地層中的符陣已經殘缺不全,但多少能起到點兒作用,阻擋玄黃殺劍的去路。尤其是以熔巖湖為中心的百裏區域,是符陣最核心的地帶,雖然被端木森丘和布袋惡盜那個死鬼破壞了壹些,但符陣的容錯和調節功能,都相當不錯,內外封鎖,仍算得上嚴密。
  在這種環境下,又要蓄勢蓄力,玄黃殺劍是沒法子起速的。而追擊眾修士,這些天壹直在附近轉悠,對符陣都有了壹些了解,此消彼長之下,很快就是首尾相及。
  當然,能夠破開劫關,成就長生的,沒壹個真正的蠢人。
  已經差不多到了可以發動攻擊的距離,可前後共計七人,也不是蜂擁而上,誰搶著就是誰的,彼此之間都很警惕,拉開了壹個相對安全的距離,自然而然地形成壹個半包圍的弧線。
  偶爾有誰突前壹些,就帶著這條線加速,但到了某個極限,又會自覺放緩。
  仝續就在其中。
  在洗玉盟態度消極,各大宗門都作壁上觀的時刻,也只有他們這些散修,才真正參與進來,這七個人中,倒有三個是從壹開始就跟了下來。
  壹個多月前還在夏夫人的酒宴上歡聲笑語,觥籌交錯,如今就是競爭對手了,只不過……真的要撕破臉皮麽?
  倒也未必。
  這個臉黑額突的大漢,看上去有著壹股爽直勁兒,其實心裏面相當明白,這期間,他的腦子壹直在轉動。
  谷梁老祖的意圖,其實並不隱晦,至少仝續是能想明白個七八成,在谷梁老祖經營了數十天的地層下,別說能不能降伏玄黃殺劍,就是降伏了,難道還能脫出這位大劫法宗師的手掌心嗎?
  但要就此放棄,也沒道理,他們堅持到此刻,不就是要虎口拔牙麽?
  所以……就這麽來吧。
  七個散修真人,拉著這條長達數裏的包圍弧線,“驅趕”玄黃殺劍,不緊不慢地往外去,同時,在私下裏,有細微的音波,通過隱秘的形式,在幾個人之間來回交流。
  “沒人想改當劍修吧……”
  “想來也沒有,我倒聽說,論劍軒有收集到壹部上清符書?”
  “天河蘭十朵!”
  “歸真丹三顆。”
  “我要壹個蜃樓的名額。”
  “妳狠,換壹個!”
  “那就換成吳鉤城壹座旺地旺鋪好了。”
  “那我就要……”
  仝續黑臉上維持著嚴肅的表情,其他人也差不多,只看這個,誰也不會想到,他們之間正進行著熱烈的討論,而且,正逐步消除分歧,達成共識。
  沒有人真正想把玄黃殺劍納為己有,只是想和論劍軒做筆交易,是最基礎的前提。
  當前嚴峻的形勢,是壓力也是條件,而當日夏夫人的酒宴,起到了關鍵的調和作用,參加酒宴的三個人,就算沒有交情,起碼也通了名,碰了杯的,壹些事情就好商量。
  再說,論劍軒這樣的龐然大物,真要壹個“孤魂野鬼”去面對,還真沒那份兒底氣。
  既然如此,結盟,不是最佳,卻是最不壞的選擇。
  仝續是七人中,名頭最響,也是最外向的壹個,他當仁不讓,成為了臨時的頭頭,在此前後,他壹直關註著谷梁老祖那邊,並不認為,他們私下裏的默契和協議,能徹底瞞過那老家夥。
  果不其然,在這麽“追擊”近百裏,馬上就要脫出符陣核心區域的時候,沈沈的壓力,從土石間滲出,這是被符陣鎖定的征兆。
  感覺著勢頭差不多已到了極限,仝續突發呼哨,身子猛向前沖,由此帶動這壹條半包圍的弧線,急劇收縮,看樣子,是要立刻解決問題,在臨將合圍的那壹瞬間,七大真人同時發力,力量由散而聚,轟然如雷,將那片地層,打成壹鍋稀湯,什麽符陣法陣,都給轟得壹塌糊塗。
  內向聚合的沖擊力,在毀去符陣機關的同時,無疑會擊中玄黃殺劍,而這是最理想的狀態——既要解除符陣對各人、包括對玄黃殺劍的束縛,又不能讓它撒了歡,關鍵還不能在這個敏感地帶得手,免得刺激了谷梁老祖。
  這分外考驗幾人的實力和默契。
  結果看起來不錯,周圍符陣崩毀之時,他們身上的壓力便為之壹輕,玄黃殺劍驟然失了阻礙,猛地加速,終於脫離了核心區域。
  核心區域之外,符陣雖還在,卻是主要對外而非對內——本就是為了阻絕追擊者而設,壓力自然急劇下降。
  只不過,仝續等人的內聚合擊,也轟在了兇劍之外,那壹層界域上。
  界域法則獨立於天地,可幹擾、扭曲外界沖擊,本身卻沒有護體罡氣之類的效用,而仝續等人,哪個都是長生真人的級數,對付界域的經驗,均極為豐富,本能使出相應手段。
  界域對界域,法則對法則,本來是壹個壓制與反壓制的過程,但七人合力,心法迥然有異,法度各自不同,就像是來自不同方向的長索,直似要將那片界域“七馬分屍”,扯成碎片。
  力氣用過了……
  仝續心頭壹跳,要說傷損了玄黃殺劍,可能性不大,可刺激過度,引發兇劍反噬,也非他們所願。
  念頭方動,他這邊的力道,莫名就落到了空處,與他同樣遭遇的,還有其他六個臨時盟友。
  感覺中,他們的力道像是落入了深淵,激不起任何回響;又好像是打入星空,茫然歸入虛無。
  而在那狹小的界域內,似乎有壹幅虛影,倏然化現,隨即扭曲消失,其呈現的時間太過短暫,仝續竟然沒看清楚,只覺得像是壹座隆起小丘,還纏著細蛇之類。
  眼前這劍器,就在同壹時刻,殷聲震鳴,像是旋轉的飛梭,從稀湯似的土層中穿出去。如此動態,顯出之前七人聚合的沖擊,玄黃殺劍並不能真的等閑視之,需要用壹些手段消卸壓力。
  但就算是這樣,劍遁之速,依然疾若電閃,眨眼就要遁出他們的視界。
  還好也只呆了壹瞬,仝續便從那異象中擺脫,大喝道:“跟上!”
  不用他說,七位散修真人,都是奮起直追。
  這個時候,他們絕不能太過打壓玄黃殺劍的速度,但更不能掉隊,還要註意谷梁老祖的手段,壓力如山,卻要背著它狂奔,十分辛苦。
  剛這麽追擊數裏,七人心頭,同時壹寒,似有明鏡如霜,映透心湖,種種謀算,都列入其中,為人所察知,再沒有絲毫隱秘可言。
  這感覺,他們中的有些人,數日來已經熟悉得想吐了。
  大還心鏡!
  仝續幾乎要破口大罵,俞南這廝,前面幾日,給他們造了不知多少麻煩,追擊者們,倒有小半與他交過手,其大還心鏡神通,批亢搗虛,直擊要害,壹旦中的,就是毀人道基,平淡中,盡展狠毒之能事,如今這橫插壹手,也讓人咬牙。
  再咬牙也要抵擋,七人同時做出防禦姿態,下壹刻,地層中俞南殺至,其時機把握之精到,只看選擇,便知端倪。
  雖說每個人都感覺到了壓力,可俞南的目標,只是其中壹個而已。
  那個倒黴鬼,也是當日夏夫人的座上客,名喚武耀,仝續當日,也與他推杯換盞過。此人壹身修為,乃是由武入道,內修外煉,極是精純,然而俞南斜刺裏殺出,壹擊便將他轟離七人圈子,距離偏偏還不是很遠,屬於伸把手能夠著,縮著手沾不上的那種。
  武耀手底下雖有紮實的功底,卻因以武入道,不太擅長遠距離攻防,壹沾手就落入絕對的下風。
  更何況,俞南的大還心境神通,在長生真人境界,屬於最上乘的幾種神通之壹,心境照下,知己知彼,根本就是按著對手的弱點在打,任何人和俞南交戰,都是拿利刃在脖子上磨,壹不小心就是道基毀喪,壓力實在太大。
  武耀本身冷靜下的話,抵擋壹段時間,也不是不可能。然而這種致命的風險,憑什麽讓他壹人擔著?
  故而壹落入下風,就大叫“幫忙”。
  仝續繼續咬牙切齒。
  俞南只攻壹人,看似只攔下壹個,卻是攻擊了七人最脆弱之處,這個忙,幫還是不幫?
  若幫了,他們七人合力,肯定占據壓倒性優勢,可在追擊玄黃殺劍的關鍵時刻,壹步落後,就能讓魚兒脫了鉤,他們又怎能甘心?
  可若不回去救,武耀定是把他們六人恨上了,至於俞南,要做得也很簡單,無需戀戰,直接換壹個目標就好。
  那個時候,脆弱的同盟定然是分崩離析,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這就是決斷時刻!
  仝續牙齒咬得咯吱做響,忽然折身,殺了回去,同時揚聲道:“妳們繼續……別忘了老子的鋪子!”
  也不看那些人的表情,鎖定了俞南,上去就是壹記狠的,十裏地層都如水波般震動。
  地層間土石阻隔,彼此其實看不太清,但仝續氣勢激盛,壹瞬間的空當,竟把俞南硬生生地壓制住了。
  本受俞南攻擊的武耀,這時就有了脫身的機會,可也就遲疑了壹瞬,也是壹聲大喝,與仝續發力合擊,同時嚷道:“那鋪子,我要占壹成幹股!”
  仝續嘿嘿兩下,似是壹塊大石忽爾移去,心頭輕盈,氣機流動都格外活潑,繼而笑音大放,聲震地層:
  “算老子賞妳的!”
  短兵相接,氣勢為先。兩人身化流光,分進合擊,壹時間將俞南硬生生逼在百丈方圓的區域內,占盡上風。
  而此時,玄黃殺劍和五個臨時盟友先後遁出十多裏路,漸漸遠去,他們的攻勢,卻沒有半點兒消停的跡象。
  俞南遇到這種情況,臉上依舊表情木然,守得也是固若堅城,只壹對眼眸,放射寒光,犀利如劍,在兩人身上劃過。
  不管是仝續還是武耀,都以為要持續好壹段時間。
  可遠方,玄黃殺劍飛去的方向,突地玱瑯壹聲響,聲音不大,卻悠悠漫過十數裏地層,敲在他們心頭。
  因為交戰和符陣動蕩而搖晃不休的土石地層,陡然定住,像是壹塊發皺的手帕,被人壹巴掌抹平。
  動靜兩極的氣機碰撞,相隔這麽遠,仝續和武耀也沒躲過去,都是胸口發悶,已受了暗傷。
  也在那邊,有個撕心裂肺的叫嚷聲傳回來:
  “兩儀圈!”
  仝續和武耀都聽出那是同伴的聲音,又被兩儀圈威名所攝,心頭都是發緊,而前面的俞南卻似早有準備,之前被動的姿態,卡在這個時間點上,驟然反彈。
  依舊是專註於單個目標,並且還是武耀。
  武耀只覺得背脊生寒,回頭看時,卻見混沌的地層中,壹點鮮紅的色澤滲出,正是俞南點出壹指,指尖如血。想到前幾日所見,當下怪叫壹聲:
  “血指心劍!”
  他即刻移形換位,想避開這要人命的殺招。可這血指心劍,乃是谷梁老祖為盡可能發揮首徒大還心鏡的神通,專門與飛魂城做交易換來。名雖為劍,實為咒力,號稱“發則必中”,與大還心鏡配合,實是相得益彰。
  雖是瞬間挪移到半裏開外,幾乎比得上虛空神通,可武耀還是沒有逃過,界域崩解,腹下刺痛,那種半生修為均為之松動的感覺,任是誰都禁受不住,當下在恐懼中大叫起來。
  叫聲混著鮮血,噴灑出去,然後他身上壹緊,卻是仝續像頭瘋牛般搶到跟前,把他攔腰抓住,翻身就逃。
  他們還有逃的機會,但另外幾人,便是這個機會也給剝奪了。
  相隔十數裏外,渾沌幽暗的地層之中,有壹片圓形區域,先期追擊玄黃殺劍的五個散修,就陷在這裏,像是溺了水,四肢揮動,然後抽搐,在混濁的土石間掙紮。
  在他們上方不遠處,玄黃殺劍也滯停住了,劍身還在旋轉,帶起殷殷低鳴,但無論如何,都沒法再進壹步。
  這就是薛平治的兩儀圈!
  兩儀圈中,有陰陽之氣,或鎮之以靜,使之以動,隨心禁制;或二生三、三生萬物,衍化虛空;又或追本溯源,重置根基,歸於混沌。
  當年“平治宴”風行天下之時,薛平治正是用手中兩儀圈,震懾四方;而慘敗之後,也正是憑這件本命法命,掙得性命,保留了最後的尊嚴。
  作為壹件宇內知名的法寶,兩儀圈的威名可稱“卓著”,只不過,剛剛這壹擊,薛平治未竟全功。
  原因是陰影中,屈成出手。
  在圓形區域邊緣,兩儀圈放出濛濛光芒,而在外圍更沈重的陰影中,屈成劍意如暗蝕的火焰,跳蕩不定。
  “好膽。”
  薛平治就在兩儀圈邊上,華美裙服在幽暗地層中,分外亮眼,而她的聲音,依然沒有什麽起伏,甚至聽不出是斥責還是誇贊。
  剛剛屈成壹劍劃出,時機掌握得極好,並未與薛平治正面沖突,卻幹擾了兩儀圈的運化,使五人壹劍禁而未收——若非如此,現在也就不要談了。
  屈成很謹慎地換了個位置,語音方向縹緲不定:
  “元君是來為老祖助拳的,得壹劍足矣,劍附之人,不如給我吧。”
  薛平治便是壹個精致的木偶,按著設定好的套路,當即便道:“好,拿熔影遁來換。”
  屈成聞言便知,薛平治定是聽了谷梁老祖的言語,來特意拿捏他了。心中只將這兩大宗師罵上千百回,嘴上卻還要勸說:“元君三思,生意不成,還有仁義在,可若仁義都不在了,對誰都不是好事。”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乍聽是附合,但屈成知道,其實是說她自己的情況,也不給任何通融的余地。
  這時沒有旁人,壹些話倒能說開了,他沈聲回應:“元君受羅剎幻力所害,六欲顛倒,七情倒持,心魔層生,這種情況,熔影遁確有緩解之效,但那畢竟不是養氣法門,治標而不治本,強行運使,能壹時性命無憂,但若後面再爆發,藥石罔效……還請元君三思!”
  “我如何用它,與妳何幹?”
  好像妳真拿到手似的!
  屈成心中罵壹聲“不識好歹”,壹時也無法可想,只能盯著玄黃殺劍發狠,同時暗中調整目標。
  之前他還想著生擒余慈,問清楚那個類似於“熔影遁”的心法,是個什麽來路,如今就想壹了百了,先把這個心法外泄的可能性抹掉再說。
  要做到這壹點,就要阻止兩儀圈將玄黃殺劍收取……
  難道非要和薛平治正面沖突?
  如今的薛平治,已不比當年,極不耐久戰,屈成自認為修為有遜色,但比堅持,比耐性,都要強過對方,若真是“生意”,期以壹年半載,精心設計,他有信心將薛平治斬於劍下。
  可問題是,現在沒有這樣的時間,對方也不給他這個機會。
  另壹道平淡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來:“既然元君發話,自然由元君自行處斷,屈長老,請移步吧。”
  這句話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其間屈成也是習慣性地變換位置,可話音始終附在耳畔,雖也有微小的遠近強弱分別,但對屈成來說,直若被打臉般難受。
  俞南!
  屈成在此間,真論忌憚,谷梁老祖以下,便是此人。
  其大還心鏡神通,對幻術,對匿形之術,都有很大的克制作用,簡直是壹切暗殺者的克星,真正放對廝殺,屈成也沒有絕對的把握。
  他眼皮連跳,這就要倚多為勝了?
  他也只能發狠道:“事涉本門心法外泄之事,本人壹步不退!”
  還好,目前俞南還是以和事佬的面目出現的。這個木訥的男子又開口道:“屈長老或是壹時看錯了,據我所知,余慈乃離塵宗棄徒,擅劍而精於符箓,卻不知從哪兒學來的天遁心法?”
  屈成只覺得腦門上壹股子血氣炸出:妳媽,妳老師先提的這壹茬,現在又搞這麽壹出,究竟要鬧哪樣啊!
  還好他很快鎮定心緒,冷冰冰回了壹句:“正是如此,才要細查。”
  “屈長老真有十足把握?”
  “本門心法感應,不為外人道……況且,老祖不也做了結論?”
  他這麽狠狠壹記耳光甩回去,俞南卻是輕輕繞過:“我觀二儀圈中,隱有法相顯化,與貴宗似乎不是壹路?”
  屈成微愕,這壹點他倒是沒有註意。俞南的大還心鏡,可通幽入微,見人之所未見,且此人從不說謊,可比他那老師有操守得多……
  等等!自己竟然被俞南說動了心,有了意誌消磨的前兆。
  心法之間的感應,又怎麽能做假?就算不是熔影遁,也壹定是壹脈相承,真要把這心法流傳出去,他們天遁壹脈的殺手,把脖子送上去讓人宰嗎?
  可是,來回這麽壹折騰,他的殺意心念,終究不再純粹,對上薛平治和俞南,又哪有勝算?
  屈成首度萌生退意。
  天遁宗雖然具有最為兇厲的暗殺劍意,卻從來不提倡狹路相逢那壹套,而是壹貫地詳細策劃,周密準備,用耐心捕捉時機,用技巧創造時機,不發則已,發則必中。
  現在退去,倒是暗合要旨,並不丟人,但要背上沈重的擔子,等他卷土重來,定然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而其間壹切心法外泄的風險,都要由他壹人承擔。
  即便如此,也比橫屍在此,強出太多。
  起了退避之心,屈成反倒活絡了不少,他甚至放緩了口氣:“如果元君堅持要換‘熔影遁’,我是做不了主的,也請容我向宗主稟報,等壹些日子。至於這……”
  “妳去說便是。”
  冷淡的語氣,實在沒有任何誠意。言下之意,也就是“余慈和玄黃殺劍由我管著,至於其間發生什麽,與妳無關”之類。
  若不是為妳那煉丹的本事,還有妳背後的那些故友,宗門早踏平妳那山谷,吐壹吐多年的怨氣……
  可惜,就是這種時候,屈成也不好把這話明擺出來,他又咬起了牙,壓低聲音道:“本門與元君是多年的交情,若因此壹朝毀喪,豈不可惜?記得前段時間,元君還為徒兒量身訂做了幾份法器,裏外的情份……務必三思啊!”
  沒了就交情,就是仇家,妳薛平治不懼,自家的徒兒也不怕嗎?
  既曰“量身”,該有情報,天遁宗自然是有了的。
  這是明擺的威脅。
  薛平治則是拿出針鋒相對的姿態:“彼此彼此。”
  談判就此宣告破裂。
  屈成徹底不言語了,而壹旁俞南則平靜開口:“請元君先行。”
  兩儀圈再次發動,濛濛光華分明向內收縮,百裏地氣,受圓環控制,盡集於此,又受法寶運化,幾歸於混沌。
  圓形區域內,五個散修真人掙紮得更加劇烈。
  兩儀圈的三類威能,壹是禁制,二是虛空,三是歸寂。
  這裏尤以第三種最是恐怖,所謂“歸寂”,即是重置根本,復歸渾沌。聽來玄乎,其實對修士而言很簡單,也很致命——敗在此圈之下,壹個不慎,就可能被削去道基,千年修為,壹朝毀喪,直接從長生境界跌落,那時當真是生不如死。
  五個散修真人,連告饒的心思都有了,可在兩儀圈的壓迫之下,別說告饒,就是開口都難。
  屈成在暗處看得眼皮直蹦,他不關註五個散修的死活,卻必須知道那余慈和玄黃殺劍的結果。
  俞南只為薛平治壓陣,任他在壹旁觀看,並不驅逐。
  眼看著五個散修真人就崩潰掉,比他們的位置靠上壹些,即玄黃殺劍之外,忽地騰起壹道光霧,在地層間鋪展而出,似水光,湛然無所見;似煙氣,緲然無所存。而倏乎之間,多峰並出,輾轉曲成,化成壹個奇妙的形象。
  三尺之龜,五尺之蛇,龜靜而蛇動,靜伏而動出,四點幽紅之光,點綴睛眸,亦有陰陽之氣,靜而如淵,動而化生,周流盤轉,堪堪與兩儀圈相持。
  “玄武?”
  屈成心頭震動,兩眼放光,已施以秘法,見那玄武法相之上,煙氣之中,有大小星點,掩映生輝,更有極微之光交錯,茫茫如霧。所謂煙氣,實是辰星生煙,氤氳而成。雖是千裏地層之下,卻上應天垣,玄機備具。
  他的心思再度動搖:“真的不是?看起來倒似是當年上清法門……”
  未等想個明白,龜蛇之上,壹聲雷響,生機化育,箐英寶聚,陰陽之氣開竅應機,天然變化,成就壹具人身。
  兩儀圈重壓之下,金鐵化汁,土石成湯,這具人身之外,也略顯迷蒙,乃是受壓之相。可他頭結道髻,身披星衣,腰下懸無鞘之兇劍,兩足踏龜蛇之法相,腰脊挺直,從容自若,自有仙姿。
  他雙眸顧盼神飛,全不以受制於兩儀圈為苦,向薛平治打壹個玄門稽首,開口道:
  “元君請了。”
  薛平治眸光幽冷,盯著具化的人身,不言不語。
  倒是旁邊俞南,用大還心鏡神通壹照,低聲道:“分身?呃,投影?”
  他還是首次打個磕絆,暗處的屈成霍然動容,想來若非薛平治做不到,亦應如此。
  所謂分身、化身、第二元神,說法不壹,內涵倒也差不多,都是以無上神通,分出壹個自具意識、兼有獨特威能的生命,是壹等壹的大神通,非地仙、神主級別的莫辦。
  偶爾有大劫法宗師能做到,卻也要借助傀儡等辦法,像是辛乙,使的差不多就是這種門道。
  當然,也有像陸素華、陸青的“天魔裂魂化身”之類的專修之法,那是另外的情況,不屬此列。
  至於投影之流,則要等而下之,只不過是將自身的力量,通過某種方式暫時具現出來,在修行界中,至少有上百種法門,能夠做到,有些極端的法門,只要能修出陰神,也就是通神水準,就勉可為之,但威力能不能敵得過阿貓阿狗之類,就沒法說了。
  就常理而言,分身的價值,肯定遠遠超過投影,相應的,傷害到分身,對本身的損害,也是相當嚴重。
  但另壹方面,投影的成本,也要遠遠小於分身,說到底不過是力量的遙空具現而已,砸碎壹二十個,又能怎樣?
  根據不同的價值和作用,分身和投影自有它們不同的用法。
  可像余慈這種,壹具投影,就能夠駕馭玄黃殺劍,橫貫北地三湖,和蓋大先生、谷梁老祖這樣的人物攻守廝殺,這不是奇跡,而是荒唐。
  若非親見,而是有人單獨拿出來說道……
  看心情吧,稍差壹點兒薛平治就會直接拿兩儀圈砸死他。
  但現在,她卻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個心思了。
  因為余慈用這種方式證明了,要麽他的實力已經強到了讓投影也能夠橫行此界的程度;要麽他就是修煉了壹種可以讓包括地仙級別的大能也要為之嫉妒的獨特法門,可以用最簡單的投影,展現出極大比例的力量。
  這些本與薛平治無關,可放在此時此地,自有它不能忽視的影響。
  最簡單,最本質地講,這是什麽?這是不敗之地!
  就算將這具投影撕成碎片,碾成渣子,這個余慈仍然是站在不敗的立場上,沒有人能把他拉下來。
  除了薛平治,無論是已現身的俞南,還是隱在暗處的屈成,面色都變得無比嚴峻。
  殊不知,正微微笑著的余慈,也在暗中叫苦。
  余慈也不知道,他這個以神主法門搭起來的身體,究竟算是分身,還是投影,只能籠統稱呼,但從壹開始,他就有舍棄這具投影分身的準備。
  可眼下,受飛仙劍意洗煉,投影分身大有可能登入長生境界,價值已然不同,更何況,投影分身完蛋,玄黃殺劍初生的意識十成十也完蛋了,他不得不絞盡腦汁,在其間求生存。
  他眼下站出來,其實就是施了個緩兵之計。
  兩儀圈的威能,當真可怖,玄武法力雖是深沈如淵,也難以持久抗拒,更因符法涉及余慈根本,本體處都有反應,再持續下去,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細思來,當前現身,也是利弊參半。
  所謂“弊”,最直接的壹條,就是吸引所有人的註意力,少了很多變化的空間,尤其是屈成那裏,當真是後患無窮。
  所謂“利”,則是能夠直接與薛平治溝通,從屈成描述的那些來看,在這位女修身上,大有可為。
  至於效果如何,只看薛平治灼灼的眼神,還有俞南驟然的沈默,便可以了。
  暗處的屈成終於反應過來,罵了壹聲,既然是投影分身,就絕不可能滅口,只能寄望日後,挖掘出此人的根底,再行處為。
  而目前,他已經把所有人都給得罪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可是……他好奇啊!
  眼前這個無論如何都能稱之為“年輕”的修士,就這麽從容不迫地現身,面對薛平治,乃至於後面的谷梁老祖,他究竟想幹什麽?能幹什麽?
  若不了解此人的性情和行事風格,以後想打他的主意,怕也是事倍功半。
  屈成留了下來,將自己盡可能藏得更深壹些,盯緊了那道虛空難辨的人影。
  余慈還是微微笑著,玄黃殺劍就懸在他腰側,劍光凜冽,隨著他這具分身的動作而輕輕搖晃,如壹泓秋水,這時若是再有壹個劍鞘,就更完美了。
  他找到了壹些當年的感覺,就像是在雙仙教,又或流浪四方的少年時代,面對難以抵禦的強勢敵人,恐懼和拘束就是自套的絞索,只有從容和冷靜,才是救命的良藥。
  他再向薛平治略壹躬身,以低沈而清晰的嗓音道:“元君之事,方才無意得聞,若有冒昧,還請見諒。”
  薛平治沒有反應,余慈則將目光往周圍那幾個倒黴蛋身上掃過,言語幾乎沒有中斷,又顯得有點兒漫不經心的樣子:
  “兩儀圈的威能,小子是見識了……對了,關於那件事,小子自認為還有些主意,若元君不嫌棄,壹會兒計議如何?現在麽,貌似還要向那邊的前輩打聲招呼。”
  薛平治面無表情,卻點點頭,兩儀圈竟是徹底收回,化為壹個手鐲,掛在纖細的手腕上。至於那五個散修真人,紛紛癱在地層之間,雖未致死,也已經是道基撼動,不閉關個幾十年,恐怕很難恢復。而現在,沒人會理睬他們。
  看似大方,但薛平治有自信,若是余慈真蠢到想趁機逃走,她也有十成的把握將其截下。
  余慈當然不是個蠢貨,見最嚴峻的危機暫時緩解,暗中松了口氣,卻只是略微偏轉身形,朝著來時的方向拱了拱手:
  “老祖可在?”
  對面倒是沒有刻意拿大,應聲而至。
  昏暗地層間似是吹起壹陣風,那卻是土石流動之故,也就是眨眨眼的功夫,方圓數裏的地層便魔術般給掏得空了,光線似乎都明亮起來。
  這下便苦了屈成,只能再往外移動,尋找合適的藏身地點。
  谷梁老祖便在此刻現身,離了大約百尺距離,和薛平治分立在他兩側。鐵鑄般的臉上,只有瞳孔灼灼放光,眸光照在余慈分身之上,大劫法宗師的威壓,自然而然投註,幾乎可以代替之前的兩儀圈。
  余慈的投影分身模糊了壹下,笑容卻是不變,倒顯出幾分神秘色彩。
  這時候,谷梁老祖道了壹聲“後生可畏”,著實沒有新意,但這反應,也實在經典。
  余慈又欠了欠身,壹點沒有寒暄客套,直入正題:“敢問老祖,要此劍何用?若是要拿它去和論劍軒換些身外之物,小子這邊,也是薄有身家,願先在此和老祖做壹個買賣,也省了億萬裏奔波勞累。”
  在場的所有人,都生出奇妙的感覺,若按常理,余慈此言,可謂是“自不量力”的最佳註腳,收到的除了無視、輕蔑和嘲笑之外,再沒有其他可能。
  谷梁老祖完全可以壹耳刮子扇過去,笑罵聲“代妳長輩教妳知道長幼尊卑”之類。
  可在此時此地此景中,沒有人會這麽想,反而覺得這個修道不超過五十的年輕人,當真是意氣昂揚,“後生可畏”!
  只憑這投影、分身難辨的手段,足矣。
  而在谷梁老祖這邊,還要加上壹個原因:
  由始至終,他都沒能看透余慈的根腳。
  尤其是像現在這麽接近的距離上,他沒有壹點兒顧忌,各種神意感應、運化的手段全開,卻依然沒有取得任何進展。
  在他這個層次上,神意力量與天地法則意誌的對抗已有些模糊,反而是模擬、滲透的時間更多壹點兒,完全可以借天地意誌,透析部分法理、規則,就算是長生真人,被他這樣掃描,也能看透個七七八八。
  但在余慈這裏,事態就徹底變了。
  他能夠捕捉到壹些清晰的片斷,那是余慈生存在天地間,不可避免要依賴的天地法理;還有壹些較為模糊的,與天地法則相接又相悖,這個大概就是余慈邁入長生、獨立於天地、自成界域的根基。
  到此為止,壹切還算正常,可繼續透析下去,便陷入到壹片空無死寂之中,更與前面兩類片斷混染,形成壹個接壹個的斷層,整體上偏又渾然壹體,甚至影響到了前面的解析,讓前面的結果也變得不確定起來。
  因為探底這件事兒,谷梁老祖有壹陣沈默,然後他果斷舍棄了此壹做法,回到更現實的層面上。將頗有深意的視線,在余慈身上掠過,又落到薛平治身上,如此壹個來回,方開口道:
  “劍器神物,唯有能者居之,方不致於明珠暗投。後生小子,能有這等劍道造詣,數劫以來,也不過三五人而已,妳也算是有資格的。”
  這算是贊許吧,不過余慈只是靜靜等待,才不相信谷梁老祖會這麽好說話。
  果不其然,緊接著谷梁老祖就是壹個轉折:“尋常兵器,代執殺伐,便是血流漂杵,也不沾殺孽,歷代流轉,並無所限。唯此兇劍,已有靈明,並生血殺之氣,汪洋如海,殺孽之重,舉世所無……”
  余慈越聽越不對勁,手按在劍柄上,依舊是微笑道:“老祖之意……”
  谷梁老祖竟也露出壹個微笑,吐出的卻是鏗鏘如金鐵之音:“劍留靈不留。抹消劍靈,再說交易之事吧。”
  余慈的眉頭揚了起來。
  劍留靈不留……這算什麽條件?谷梁老祖難道是個罕見的衛道士?
  他不由得把這位大劫法宗師仔細打量壹番,可不管怎麽看,都不像啊!
  心中疑惑,他也要試探壹番,便道:“玄黃殺劍的價值,泰半在劍靈之上,交易未成,便先折價,這個……”
  谷梁老祖沒有半點兒回應。
  余慈又道:“不瞞老祖,小子在劍園時,便與玄黃劍靈有幾分交情,這次適逢其會,才出手救下,為的就是這份舊情。”
  “……”
  “玄黃劍靈早在劍園時,就被人以魔門手段毀去靈明,不久前才剛剛生出壹點兒,等若新生……”
  “……”
  余慈說話的速度越來越快,各種理由也講了不少,可谷梁老祖沒有任何讓步的意思,倒是氣氛讓余慈加快的語速攪得很緊張,仿佛在場的眾人,隨時都可能出手壹般。
  話音戛然而止。
  余慈把握住氣氛的臨界點,及時收口,這壹刻,他心中不是挫敗,不是憤怒,不是緊張,而是深深的疑惑。
  他想到那個有著離魂威能的鼎蓋,還有那個有著混亂神通的妖魔,似乎谷梁老祖準備的種種手段,都是針對玄黃劍靈而設。
  何至於此?
  疑問暫時得不到解答,可如此壹來,他和谷梁老祖之間,就扭成了死結,至少在他這邊,沒有任何妥協的余地。
  氣氛越來越詭異,余慈不說話了,也沒有人再開口,谷梁老祖眼睛似睜非睜,似乎在考慮著什麽,薛平治依舊是老樣子,至於俞南,則垂手斂目,比薛平治還要更像木偶壹些。
  不可否認,現在余慈心裏很是存了壹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念想,可難道要讓他向薛平治嚷嚷,想讓我幫妳,就和谷梁老祖打壹架,幫我脫身之類?
  唔,也不是不可以啊……
  余慈突然發現,他的心思沒必要遮掩,就算他不講,難道別人就不這麽認為嗎?
  他略壹沈吟,正要開口,谷梁老祖和薛平治同生感應,視線齊齊落在他臉上。
  兩位劫法宗師的神意強壓,使他這臨時聚合起來的軀殼,都有些扭曲,然後他就明白了,再沒有開口的意思。
  不過,他對目前這局面,倒有了更多探究之心。
  就他目前所知的這些信息,要說實力堅強,當然是谷梁老祖占據絕對優勢,真動起手來,薛平治勝算不大,可若就情理而言,想保持他們之間的交情,似乎谷梁老祖更應該做出讓步。
  畢竟他現在所堅持的東西,太過虛無空泛,而薛平治則是在生死間掙紮……
  目前來看,兩位宗師當是在私下裏交流無誤,而且,差不多已經達成共識。
  余慈覺得不妙。
  然後,谷梁老祖終於開口:“此事不急,慢慢商議吧。”
  壹句話輕輕帶過,他便對薛平治道:“百花谷中,當正是姹紫嫣紅之時,去品壹品蜂漿茶水,也是好的。”
  這個鐵鑄大臉的宗師,突然就變成了雅人,而余慈的心直沈下去。
  谷梁老祖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過,對余慈來說,這不過是壹次緩刑,而且失去了出其不意的優勢,又怎麽可能跳出兩人的掌控?
  他忽又啞然失笑:“那老祖、元君且先行吧,小子近日於動蕩之中,頗有所得,急著覓地閉關……”
  谷梁老祖淡淡回應:“百花谷自有洞府,不比那些洞天福地遜色。”
  余慈臉色不變,就撒了個謊:“小子自有去處,去得晚了,怕還要受訓斥。”
  這話轉眼虛構出壹個模模糊糊的背景,完全就是虛張聲勢了。
  不給谷梁老祖等人反應的時間,至此話鋒壹轉:“只是混沌之中,難有意識,也不知要閉上幾年幾載,我擔心,真閉關上幾十年,耽擱元君的要事。不如這樣,我現在就將那心法說給諸位聽聽,如何?”
  他壹說“心法”,外圍便似有寒意透進來,那大約就是屈成的反應。
  谷梁老祖眼神亦是冷若冰鋒,他自然知道余慈的意思,也不知哪兒來的耐性,竟然還說了壹句:“法不傳六耳……”
  余慈話趕話:“無妨無妨,這法門是在天遁殺劍的基礎上做文章,但總還未能盡善盡美,正要向諸位請益。尤其是屈長老……”
  便是隔了數裏,殺意依舊刺骨透髓,鎖定在他分身之上。
  屈成明知他的意圖,卻還是被這近乎囂張的姿態,撩撥發怒。
  但這壹切都阻擋不了余慈,他徑直持劍在手,略抖劍身,便有寒意層生,緊接著劍光詭異收斂,卻有劍氣透出,因劍意的內壓外爍,形成壹圈不斷振顫的圓輪,最終化入無形。
  雖是凝而未發,可那氣機變化,不做他想:
  不復輪!
  余慈習慣將此法與十二玉樓天外音合為壹處,單獨使來,並不常有,不敢說深得三昧,可是天遁殺劍的意境,卻是深入到骨子裏去。
  便在這壹刻,屈成冰碴似的聲音響起:“妳天遁殺劍,學自何人!”
  余慈根本不理會,只將目光投向薛平治,似乎要看這位深受六欲倒錯之苦的女修,究竟是什麽反應。
  此時此刻,余慈用最直白的態度,告訴谷梁老祖、薛平治、屈成這三方,老子就是讓妳們鬥,壹具投影分身而已,連本體都不知道在何方,真玩魚死網破,誰死誰破?
  就算今天被妳們得了手,也等於是結了生死大仇,以後日子,大夥兒可以把帳慢慢地算。
  這就是余慈的底牌,雖然亮出,卻讓人無計可施,其他的任何籌碼,又或是虛張聲勢,都只是附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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