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鏡

減肥專家

修真武俠

開春的季節,天氣還是冷的。山林間的夜風嗚嗚作響,吹進只剩半邊大門的道觀正殿,卻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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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 見面聞名 穹廬之秘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2

  似乎紫發道人修煉的上清存神法門,也是同虛空世界的機緣壹起到手,大概就是上清壹脈。
  想來也是,這種與真界相接的虛空世界,十有八九都是開發過的,天底下哪有這麽多好玩意兒撒出去?任是哪壹個宗門,都會集全宗之力,將其控制在手中。
  也只有上清宗這等龐然大物,才會在崩潰之際,漏壹些出來。
  余慈懷疑,紫發道人修煉的上清法門,很可能就是開啟門戶的鑰匙,只是紫發道人修煉不得法,難以發揮玄妙,這才被擋在寶山之前,無法進入。
  具體如何,壹會兒就有答案。
  余慈現在最主要的精力,還是放在紫發道人的變化上。
  當然,還有壹些心思,牽系在穹廬社、還有這片沼澤區域內的“生態”上。
  他只要肯用心,神魂感應廣及萬裏,不在蘇雙鶴這等大劫法宗師之下,沼澤區域雖然廣大,也都在他感應覆蓋範圍中。太過細微的層面不說,修士往來交戰,肯定瞞不過他。
  余慈也發現了,坐在輦車中,他的心境遠比常態時要平靜清醒很多,所謂定中生慧,特別深奧的道理暫時沒有,卻有壹些感慨,從心湖中泛起。
  由於天地大劫的持續,導致了真界資源的短缺,也使得修士之間競爭愈發激烈,相應的,大夥兒的道德水準在滑坡,好像是當日在環帶湖的山島上,有修士就道:
  地上啃屎,天上撒尿,域外洗澡。
  說白了,這就是對惡劣生態的諷刺和不滿。
  但這並非是絕對。
  就像穹廬社雖說是殺人奪寶,手段狠辣,可目前身處沼澤的另壹方,在絕對的劣勢面前,卻又凝心聚力,共禦外敵。
  兩種生態就在這片區域內,形成微妙的交錯態勢,彼此影響,現實層面上,並沒有即刻見出分曉,可在情緒層面,卻迸發出亮眼的火花。
  對余慈來說,就是給了他發力的把手。
  他沒有動彈,只是有些理解羅剎鬼王的愛好了。
  不過,和那個惡趣味的家夥不同,余慈把握到的,似乎是更形而上的玄理。
  余慈的手指無意識敲擊車壁,這麽壹通古裏古怪的感慨,並非多愁善感,扭捏作態,而是在輦車上某種信息的刺激下,發掘出的“收獲”。
  余慈可以肯定,那至少部分超出了天地法則體系的範疇,是壹切“有情眾生”專有的“性靈”層面的道理。
  只可惜,這個“道理”太過模糊,就是在輦車中,經過某種“放大”處理,也難以見其端倪。
  相比之下,紫發道人那邊,要更明晰壹些。
  跟隨了這壹路,余慈已經看明白了。紫發道人本具備相應的資質、法門,但他得來上清心法的途徑不明,也沒有得到正確的指點,修行中沒有行差踏錯已是萬幸,長年累月蓄積在體內的力量無法真正發揮出來,自成了壹套體系,卻是封閉的,才死得那般憋屈。
  虎輦玉輿隱輪之車所做的,是打入了壹份“靈機”。
  更微妙的東西不好解釋,至少是給出壹份誘發蘊藏力量的“機緣”,或曰“提示”。
  力量激發,等於是另壹套封閉體系中的紫發道人“活”了過來,與殘存在形骸中的執念相結合,便如嬰兒初生,受外界刺激,接收外界信息,不斷完善神魂結構,以其勃勃生機,重塑靈明。
  只是此時的紫發道人,壹則在前遭人伐破神魂,先天陽氣喪盡,在這點上恐怕連鬼修都不如,日後精進難上加難;二則前塵往事的記憶,也不知損折了多少。
  這等情形下,就算“死而復生”,還是原本的紫發道人嗎?
  余慈更由此發掘出心底深藏的某事,壹時深思,渾然忘了下方的局勢變化。
  當其時也,穹廬社已經安排好了“擒龍網”。此件法器分上下兩層,下層滲入地下,觸地成鋼;上層隱入虛空,看起來虛無壹片,實則堅韌牢固,壹旦沾身,就切入骨肉,截經斷脈,目標便是活著出來,也是個廢人,十分陰毒。
  這類法器,本應該是預先埋伏,做陷阱使用的,但此時的紫發道人神誌不清,停駐原地不動,用來也算合適。
  戈執事很幹脆,壹旦布罷完畢,立刻出手收網。
  然而虛空中無形的網絡剛有顯形的趨勢,尚未被十絕靈幡霞光揮散的霧氣深處,突然就飛射出半月形的刀光,且壹出就是壹套,成地煞之數,非但鋒利無匹,其速度也是遠遠超出了音速,將要收攏的擒龍網,轉眼就給切得支離破碎。
  當然,擒龍網的殺傷也不是易與,刀光同樣給絞碎了大半。
  戈執事臉色發青,這件“擒龍網”是他的招牌法器,祭煉超過十二重,在步虛階段,是極其可觀的壹類了。
  可半路裏殺出來的這套半月飛刀,無論是祭煉層次、法器質量,還是使用者的修為,哪個都不在他之下,還有壹點,更是遠遠超出:
  他娘的都不帶心疼的嗎?
  擒龍網遭遇重創,想修復過來,怕都是猴年馬月了。至於放出飛刀的那位,則要爽快得多,還殘留的二三十道刀光,便如同飛舞的野蜂,掉頭殺入了他們這邊,壹時弄得陣腳大亂。
  “不要分心!”
  常執事不是蠢人,很快就反應過來對方的打算。可混亂已經形成,誰也不樂意硬挨壹記能斬開擒龍網的半月飛刀,個個上躥下跳,連嚷嚷的常執事自己,也閃身避過兩記斜斬。
  真正的沖擊便在此刻來臨。
  壹架與正常載人飛梭仿佛,只是要更為敦實的飛行法器,從霧氣深處沖撞出來,仿佛是發了瘋的巨象,硬生生碾過壹個為了躲避飛刀而分神的倒黴鬼,向著紫發道人的方向狂飆突進。
  半途中,飛梭的門戶已經打開了,卻沒有半分減速的跡象。
  顯然,飛梭中的人是接應紫發,順勢遁離。
  這是個不錯的計劃。然而,飛梭中的人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眼下的紫發道人,和他們所知的那位,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
  沒有明確的自我意識,也不分敵我。紫發道人面對“撞”來的飛梭,做出的反應就是將十絕靈幡刷動,霞光傾泄而下,轉眼將飛梭淹沒。
  “師傅!”
  不可置信的叫聲從飛梭裏透出來,很快又在氣爆聲中湮滅。
  面對超乎想象的意外情況,飛梭裏的修士展現出了驚人反應能力,門戶來不及合攏,卻有壹件九層方塔祭出,高不過四尺,其外罡氣流動,霞光竟然刷不進去,但速度和突然性是再別想了,飛梭也猛地阻滯。
  常、戈二執事同時反應過來,不管紫發道人究竟是怎樣的狀態,天賜良機,如何能夠錯過?他們二人幾乎同時發令,也同時出手,帶動手下,當即掀起壹輪合擊。
  雖說倉促之間,合擊略有些散亂,可十多人浩蕩的罡煞沖擊,還有其中沈浮旋動的數件法器,依舊有著足夠的破壞力。尤其常、戈二人討了個巧,不去正面轟擊懸立的方塔,而是集中力量破壞那停滯的飛梭。
  既受到霞光沖刷,又遭遇層疊巨力的轟擊,九層方塔所布罡煞不可避免收縮範圍,使得飛梭難以周全,很快承受不住,結構崩潰。
  還好方塔懸照,核心區域依舊算得上穩定,水波般蕩漾間,把裏面的人護了出來。
  飛梭中塞了足有五人,有老有少,其中壹個十七八歲的小道士,涕泗橫流,面目都扭曲起來,不管外間如何動蕩,只往紫發道人那邊看,顯然就是剛剛大叫“師傅”的那位。
  或許是真有“感天動地”壹說,紫發道人處,十絕靈幡擺蕩漸消,霞光收去。
  不過,壹行人中最醒目的,還是某個不修邊幅的道人。其人頭上道髻都是歪的,卻用的是極其醒目的紫金道冠,且身上衣飾寶光隱隱,甚是豪奢。
  見紫發道人收去了靈幡霞光,他咧嘴壹笑,面對撲面而來的罡煞,袖口抖動,兩道遊魚似的劍光射出,逆流而上,軌跡詭譎淩厲,鋒芒所指,分明就是常、戈兩個執事。
  想到之前半月飛刀的鋒芒,兩執事不願冒險,閃避開來。
  哪知劍光臨到眼前,壹化十、十化百,縱不如七十二柄半月飛刀盡皆實體,然而虛幻莫測,更難拿捏。
  兩聲慘叫,劍光幻影消散,亦有兩個修士橫屍當場。
  常、戈二執事臉色鐵青,顯是怒氣勃發,但他們也都是人精,也不管死的是誰,趁劍光由虛轉實,方位確認的空當,齊齊發難,目標仍是直指九層方塔之下那些人物,想著趁那人分心馭劍之際,轟開防禦。
  哪知二人的攻擊,依舊被寶塔擋住,常執事甚至是放出了南國妙手坊的連環雷火,可九層方塔懸空,其外罡煞層疊,怕不有幾百上千層,柔如水波層湧,堅如山脈綿延,眼看著又是壹件祭煉超過十二重的上等法器。
  常、戈二人心中都生出了無力感。
  他們心裏其實很明白,若不是對方身邊牽絆太多,以他們這些人的能耐,又哪能留得住?
  這次行動,最要命的失誤,就是沒註意到,竟然還有這樣壹個家夥!
  也沒有想到,如今這世上,還有人管閑事管到這種程度!
  常執事依稀記得,此界確有這樣壹位揮霍法器,全不當回事兒的強人,可急切間,又哪能想得明白。
  目前的局勢下,分心旁顧實在是過分奢侈。就是這樣壹個恍惚的當口,剛收了十絕靈幡的紫發道人再次動手,卻是手臂前伸,遙遙指向他們這邊。
  五指之上,刺眼的光芒次第亮起,破空而出,分明就是煌煌劍氣,還透著瑩紅光色。
  “赤虹劍!”
  此法和十絕靈幡壹般,僅是上清存神法門中最粗淺的應用,卻是將玄門正宗心法的高妙,以及渾茫大氣,表現得淋漓盡致。
  尤其是十絕靈幡也順勢刷動,劍光如虹橋,霞光如江河,傾壓而來,令人窒息。
  最要命的是,那不修邊幅的道人,也是個膽大包天的,竟然是脫離了九層方塔的護持,更不顧紫發道人的之前的“誤傷”前科,借勢而起,身上不知有多少層寶光連閃,徑直撲上了劍光虹橋。
  對穹廬社這幫人來說,“登”上虹橋,等於是上了奈何橋。
  可對那道人而言,卻是合擊的關鍵生門所在。
  借著掩護,驟然發力,連續數聲爆鳴,夾雜著慘叫聲,只聽得常執事心頭發顫,壹瞬間的功夫,他們在此的手下,已經斃命大半,有壹個陽神打破頂門,欲待逃生的,也吃那霞光刷落,消融壹空。
  攻不下,守不住,徹底沒指望了……
  至此,他心中戰意全無,也不管剩下的人如何,祭出專用來逃命的飛翼,返身就走。
  常執事反應算快的,可飛出不及十裏,壹聲雷鳴般的暴喝,自耳孔直轟入腦宮。
  那是紫發道人的大吼。當初追殺此人到山窮水盡之時,也聽過類似的叫聲。
  只是那時是絕望,而此時則是貫入真意的獅吼虎嘯。
  常執事心神壹激,氣機紊亂,就在這遲滯的當口,有金光追躡上來,卻是壹對頗具西方佛國特色的金鈸,迎風便漲,乍分又合,咣啷壹聲巨響,將他全身拍得粉身碎骨。
  幾乎就在同時,紫發道人十絕靈幡刷動,將戈執事困於霞光之中,劍光虹橋抵至,戈執事手舞足蹈,往橋上“行”了幾步,便是千瘡百孔,生機絕滅。
  至此,穹廬社在這邊的修士已然全滅。
  紫發道人壹擊得手,又扭頭過去,空茫的眼珠子,盯著還在方塔護持下的年輕道士。忽地壹應霞光、靈幡、劍光等異景消散,他也壹頭栽下,臉面都撞入泥土裏,不知死活。
  “師傅!”
  那年輕道士情急,想要沖出方塔的護持罡煞,卻很快給彈了回去,急切間又高叫“恩公”。
  那位不修邊幅的道士剛剛收回金鈸,身形不停,壹步跨到紫發道人身畔,將其抄起:
  “快走快走,遲恐不及!”
  說話間,卻是又祭出壹艘烏篷船似的飛舟,將方塔之下的五人整個地收進去,駕舟疾遁。
  他身上的法器便似無窮無盡壹般,臨去前還放出壹枚符盤狀的東西,投入沼澤深處。很快雲霧復起,並有天地元氣磨轉,將戰場內外的氣機殘留攪得壹團糟,任是誰也無法再從中查找出有關於他們的信息。
  如此奇人,高空中的棲真也是大開眼界,而且,她也有模糊的印象,似乎從哪兒聽說過這個道人的名號,可莫名有種阻礙,導致記憶不明。
  心中稍壹思量,那飛舟已經不見了蹤影,她忙驅車掉頭,準備繼續追蹤,哪知輦車上的余慈突地開口:
  “且等等。”
  棲真不知道余慈是個什麽打算,卻沒有半份折扣地執行,將輦車虛懸在半空中。
  余慈發出命令之後,就壹直保持著沈默,棲真也不多言,如此過了大約二十息左右,沼澤地上空,忽有烈風掃蕩,吹卷千裏,以至霧氣大幅流動,將散未散。
  眉睫之前,霧氣飛流而過。棲真不自覺眨眨眼睛,心跳加速,在視線難及之地,正有龐然威壓滾滾而來。
  她下意識擡起頭,正看到劫雲之中,有壹輪血紅大日破雲而出。
  棲真被她光色給刺痛眼睛,險些就流下眼淚,心弦顫動更疾。不過好歹身後有靠山在,定了定神,再細看去,立刻就分辨出來:
  這哪是什麽大日!觀其中央,正有壹道黑線,往兩邊切分扯開,顯露出核心部位迥異的幽綠顏色,仿佛是壹只巨眼,緩緩睜開。
  血日如眼眶,黑線如眼斂,那幽綠區域,自然就是瞳仁了。
  劫雲之中豈能容得他人氣機運化?
  當下那巨眼周邊,就有雷電聚攏,環繞轟擊,其血輪周邊,時有扭曲。
  然而其核心處,幽光森森,氣芒億萬,躥動不休,照射下來,彌漫數千裏的霧氣,都染上了壹層綠膜。
  光線更深透進來,掃過這壹片沼澤區域。
  吃光線射入,不管是矮樹灌木,還是泥塗水池,壹應實體,無論固態液態,都變得虛幻透明,將內部結構、藏蘊空間,全都暴露出來。
  光線映照之下,棲真看自己的手,只見皮肉半透明,隱見血管骨骼,妖異可怖。
  她打了個寒顫,如何不知,定是哪個極恐怖的強者到了。
  與之同時,她又聽到身後輦車中,余慈冷笑壹聲。
  余音未盡,霧氣深處,虛空扭曲,隨即洞開,滾滾冥寂幽寒之氣,噴吐而出,與外界天地元氣相激,幾如鬼泣。
  棲真知道這是余慈的手段,她早先也做過功課,早聽說“九幽盛宴”之事,心中就想:
  這大概就是九幽冥獄了!
  壹念未絕,那虛空扭曲的最深處,撲啦啦飛出壹道黑影,穿越虛空之時,數根烏羽飛落,隨即化為幽暗的煙氣,歸於虛無。
  至於黑影的本體,則迎風而長,像是烏鴉模樣,只是雙眸血紅,頭頂有三根豎翎,隨風擺動,其間血光流轉,給大鳥全身都塗染上了壹層血色。
  棲真努力辨別來歷:“看起來像是三命鬼鴉!”
  這種生活在九幽冥獄的異種,隨修為長進,頭頂漸次生出三根豎翎。這三根翎羽乃是第壹等的靈物,據傳有替死之能,三命鬼鴉之名,便是由此而來。
  世間替難傀儡、巫偶,又或者續命丹藥,只要能得這三根翎羽合爐煉化,效用可立增十倍,其價值不可估量。
  可眼下,余慈召它出來……分明是撞上去的!
  那三命鬼鴉發出粗啞的鳴叫,身化烏光,直沖雲霄,目標直指那詭異巨眼。
  眼看鬼鴉速度激增,劫雲之中,巨眼瞳仁放出幽綠光束,隔空百裏,便將其照個正著。
  毀滅性的力量以“光線”的形式,透入鬼鴉軀殼之內,抹殺生機。
  可就在此時,鬼鴉頭頂,壹根豎翎無火自燃,瞬息化灰,鬼鴉本身不見任何影響,反而速度再增,頂著幽綠光線,壹個呼吸間,就破入雲層,正正撞到那巨眼之上。
  吃這壹撞,巨眼上流轉的血光,還有周邊聚攏的雷火齊齊向內塌陷,將那片區域攪得壹團糟,那巨眼神通,自然是給破個幹凈。
  倒是三命鬼鴉,在劫雲中打了個轉,又掉頭飛回,只是頭上豎翎又少了壹根。
  劫雲深處,雷音震動,又仿佛是某人的怒吼。
  “喀喇喇”電光迸裂,壹條粗逾裏許,長逾萬丈的手臂,便從巨眼破滅的漩渦中探出來,直取鬼鴉。
  然而,這壹擊聲勢雖大,其實還比不過剛剛的巨眼神通。
  天地法則意誌焉能允許此人壹而再、再而三的“挑釁”?當下十方雷火交織,將萬丈手臂轟成粉碎。
  三命鬼鴉則是施施然飛回到九幽冥獄,連著滾滾陰氣,盡數回流。
  此時沼澤中除了那些受陰氣浸染,生機絕滅的樹叢灌木之外,就再也見不到九幽冥獄曾開啟過的痕跡。
  棲真勉力維持著外表平靜,其實心裏早已翻天覆地。
  也在此時,遙遠的虛空中,有聲音壓過雷霆,轟傳過來:“召劾九幽鬼物?可是余真人當面?”
  余慈根本不理會,只對棲真道:
  “走吧。”
  對此時的他來說,若“阿貓阿狗”都要搭理,那世人公認的未來上清之主,也忒不值錢了罷!
  不是他拿捏,只嘆得力的人太少。
  坐在輦車中,余慈心境清明,還有閑數壹數目前手裏的戰力。
  說起來,真要都是狀態全滿,不敢說拿出幾個地仙大能來,三五個大劫法宗師絕無問題,且戰力都是出類拔萃。
  別說比那些大型宗門,就是與門閥相比,也遜色不了太多。
  可再往下數,真人、步虛、還丹這三個境界的修士數目,就是萬萬比不得了。
  以往他從來沒有在這個方面用過心思,信眾是有壹點兒,但與門徒的概念差別太大。
  他也知道影鬼在搞些明堂,可那些冠著“盤皇劍宗”名頭的人物也難以拿到明面上來。
  能承繼上清道統的,思來想去,也只有思定院那幾位,修為又都弱了些……
  好吧,除了無羽、回風道士、張妙林三個,竟是再沒有能拿出手的人物了。
  世間有哪個宗門裏面,步虛、還丹修士的數目,加起來都還不比不過大劫法宗師的?
  話又說回來,那幾位大劫法戰力,能在法理上和上清宗掛鉤的,也是壹個都無。
  重振上清,任重道遠哪!
  坐在輦車中,余慈苦笑。
  思路固然清楚了,想到的全是種種不足之處,真正該怎麽做法,仍然沒有壹個定數。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像他這樣,預都預不起來的,又算怎麽壹回事兒?
  他實在沒有這方面的天賦。當初朱老先生只讓他使上清傳承不絕,而未提及重振上清門戶,是否也有這類的考慮呢?
  他並不沮喪,人無完人,認清自己的缺陷和不足,總比懵懵懂懂做蠢事強。
  此時他雖然仍沒有想出個計劃來,卻也是明確了,有什麽事情能做,什麽事情不能做。
  夯實根基,是當務之急。
  余慈近段時間,也在研究宗門傳承之事,還從玄黃那邊抽了幾本相關的書看。
  知道那些門閥大宗,最健康的人才體系,大約是壹代、二代的長輩中,有地仙鎮壓門派氣運,再有數位劫法宗師,長年駐紮此界。
  三代、四代修士裏面,出類拔萃的也能進入長生境界,再有大量的步虛、還丹修士,作為門派的基石。
  據說,大型宗門每十位還丹修士中,便可穩出壹位步虛強者,至於由步虛而成就長生真人的,則是三十取壹,再往上的話,就要看機緣了。
  像離塵宗這種,在大宗門中位置比較靠後的,地處偏遠,門人弟子少壹些,比例要高壹點兒,但也有限。
  如此,大型宗門內,外門弟子、入室弟子、核心弟子加起來,總要有三五千人。
  但問題是,每三千六百年的天地大劫到來後,真界中,壹眾劫修的傷亡率,高到八成以上,也就是說,五個人裏,才能有壹人全身而退,其余的要麽是身死魂喪,要麽是道基損傷。後者想再熬過下壹回天地大劫,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
  就算大宗門閥很大程度上能夠削減損失,可若要維持宗門不衰,基礎的弟子還要再多三到五成,才能支應得起這壹套進階體系。
  如若不然,就只能往中小門派裏排去了。
  所以說,興起壹個宗門,尤其是夯實大宗根基,絕不是壹時之功,而是幾代人的積累。
  從這個意義上講,此時世間僅有的那些上清遺脈弟子,可以說是最最珍貴的資源。
  當年上清鼎滅,固然大部分弟子都遭了魔劫,但總還有無羽、回風道士的師長這類修士,星散四方。
  壹旦匯聚起來,有充足的資源供給,合適的秘法典籍,膨脹起來也非常快。
  步虛、還丹有個幾十人,壹兩代下去就是幾百人;有個幾百人,壹兩代之後就是上千人;以此類推。
  就是紫發道人這樣,非上清壹脈,卻因緣巧合修煉了上清法門的修士,也是難得。
  今日損折壹個,未來還不知道會耽擱多少時光,才能再培養出這等修為的弟子。
  如果有可能,余慈真想將所有人都納入到神主網絡中,但那樣和滅絕上清傳承也沒什麽差別了……
  想到虛空世界,他心頭又是壹動。
  上清宗當年遭逢魔劫,真界的基業破敗幹凈,然而其開發的多處虛空世界裏,難道就沒有壹點兒留存?
  就算九幽冥獄這等不太適合居住、修行的世界,只要有壹定修為,捏著鼻子,狠下決心,也不是不能活下去。
  當年上清宗數萬英才,就沒有幾個心誌堅忍,臥薪嘗膽的人物?
  余慈輕敲車壁,思路漸開。
  這麽看來,太霄神庭真真是緊要之地,只有占據了那裏,才能貫通與幾個主要虛空世界的甬道。
  在此之前,不妨多尋找壹些流落在外的,就像是紫發道人所遇的那類,還有就是碧霄清談上,涉及的死星等等。
  當然,虎輦玉輿隱輪之車上顯示的“星辰”、“倒影”、“卵石”等對應的目標,也在搜索之列。
  這些,就要分門別類,由信眾,或者是影鬼那邊去辦了。
  當余慈正在為不遠的將來而頭痛的時候,另壹邊,某個不修邊幅的道士,正伸手撓動歪歪斜斜的發冠,嘆道:
  “上清存神之術,其名中有壹個‘神’字,又有‘內感神明’之說,其實是真正不假外求的內修之法,以積精存氣為要,運化五內,通達百竅,以致神明。只是他們以上清秘術應敵之時,往往以壹驅百,化生萬象,勾連天地星宮,召劾神明,生出種種神異之事,為外人所見,才又附會到內修法上。”
  他之所以解釋這些,是說給旁邊的小道士聽。
  “剛剛聽妳講起修行法,道爺我可是出了壹身冷汗。虧妳們師徒兩個修煉到這地步,還沒走火入魔,以後還是找壹找真正精通上清法門的高人,糾正訣要,再修行的好。
  “妳師傅現在的問題是,體內魂魄元氣的運轉自成法度,又精妙純粹,他死中求活,多賴於斯,至此已是天幸,若再強行改動,萬壹出了岔子,怕是不妙。”
  小道士早已鼻涕壹把淚壹把,六神無主:“那……那該怎麽辦?”
  不修邊幅的道人又是嘆氣,沒有直接回答,只對身邊其余人道:“今天妳們是受了無妄之災,但能保得命在,已經不錯,還是快快離開吧,日後也不要心懷怨憤……喏,壹人壹件土遁寶衣,每四個時辰可以激發壹次土遁之術,遁出千裏開外,現在就可以用了。”
  那些人此時已給驚得魂不附體,便是有怨憤之心,也不敢表露出來,有比較會做人的就問:“不知恩公高姓大名,日後必然立起長生牌位,日夜奉香贊禮……”
  “用不著,用不著,妳們快走就是,遲恐不及。”
  不修邊幅的道士揮動袖子,自生罡風,將幾個人遠遠吹離。
  看那些人四散而去,他又對小道士講:“我門中與上清壹脈有些香火情份,當然,我知道妳們不屬於上清弟子,可既然修煉了上清法門,我也不好不管不顧,就給妳們指條明路。如果妳師傅還能醒過來,去投余真人……可知道余真人是哪位?”
  小道士茫然搖頭。
  “不知道?算了,妳們現在去投也是找死,不妨先去南國,也不要直接去,可以轉道中南。前提是妳師傅真能醒過來,如果不成……”
  看小道士面上失色,他也嘆了口氣:“我再帶妳們壹程吧,看看情況。真不行的話再說!”
  說話間,他重新駕馭起烏篷飛舟,挑了個與前面離開的修士均無關聯的方向,貼著沼澤,繼續飛行。
  然而,他們的運氣才真叫糟糕,行不數十裏,又有人追了上來。
  更準確地說,是在前面截路。
  “道友請止步。”
  隔在十余裏,霧氣深處,已傳出沈沈的話音。隨話音壹起的,是倏然張開,覆蓋百裏區域的沈重壓力。
  烏篷飛舟發出“咯吱”怪音,原因是遭受了超出結構承載極限的力量,若還要保持高速飛行,再壹息的時間,就要徹底崩解。
  “穹廬社真是耳目眾多,觸角遍地啊。”
  不修邊幅的道士長嘆壹聲,控制著烏篷飛舟,慢慢停下。
  此時,前方霧氣中,剛剛說話的人現出身形,卻是壹位看上去頗是文秀的青年男子,他向這邊拱拱手:“在下穹廬社南宮城,道長壹身玄門修為,好生精純,不知仙鄉何處?”
  “妳們穹廬社勢大,我招惹不起,這種事情還是不要問了吧。”
  “看道長這壹身打扮,還有言行舉止,我倒想起壹個人來……離塵宗實證部千寶道人,不知和足下該如何稱呼?”
  “千寶道人?那人不是珠光寶氣,豪奢華麗,最是講究氣派的嗎?”
  道士哈哈壹笑,又用手捅了捅已經快歪下發髻的紫金道冠:“區區壹向懶散慣了,比不得那位。”
  “那該如何稱呼?”
  “這個,叫我俠客罷。”
  說罷,兩邊都笑,只是眼神隔空交擊,淩厲如刀。
  南宮城負手邁步,直向前來:“聽說離塵宗近年來後起之秀頻出,好生興旺。甚至還有閑情,幫著別人家裏培養弟子,教出了淵虛天君那樣的人物……”
  “俠客”眨眨眼:“什麽淵虛天君?”
  南宮城啞然失笑:“還有哪位,自然是不久前,借後聖神通,帝禦之威,隔空大戰東海那位神主的余慈余真人了。離塵宗不愧是中南巨擘,天下大宗,隨隨便便放出壹個人來,都能有如此成就,佩服,佩服。”
  他稱呼“真人”,偏道“天君”之號,這可不是平時稱謂裏的送上的高帽,裏面自有矛盾之處,當其時也,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余慈壹人,享受這種待遇。
  “俠客”又不是聾子瞎子,當時那場大戰,過了都快兩個月,正是消息風傳天下之時,哪有不知之理。
  他還知道,“淵虛天君”這個有些拗口的名號,是從正壹道張天吉那裏發源而來。
  當日大戰過後,有人問起張天吉的觀感,這位從頭看到尾的玄門宗師,對“上清後聖”與“羅剎鬼王”的碰撞絕口不提。
  但對余慈在交戰之初,展現出來的虛空神通,卻是贊嘆備至,取道經之句,贊其“構演三洞之府,總禦萬真之淵,秘在九天之上”,為此界地仙以下,第壹等的無上神通。
  只要是對北地局勢稍有關心的,哪個不知?
  至於“真人”與“天君”的矛盾,也確實有壹份說法。
  稱呼“余真人”,是說余慈的修為境界;而名號為“天君”,卻是針對其無上神通而言,也在某種意義上,承認他未來上清宗掌教的地位。
  “俠客”甚至還知道,張天吉此言,多少有些不懷好意,概因他從道經中擷取的名字,除了形容余慈的無上虛空神通之外,其中還含了“淵府”之意,亦即財物、文書之聚,暗指余慈以及他背後的那位“後聖”,掌握了上清無數秘典經籍,法寶資源,專以勾動人心。
  只是這份關註之心,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他繼續裝傻:“壹會真人,壹會天君,南道兄妳是在說什麽?”
  南宮城臉上笑容僵了壹僵:“在下復姓南宮……”
  “是了,是我的錯,還請南道兄見諒。”
  不管南宮城是個什麽臉色,“俠客”又道:“我們這邊有病人,正急著尋地方醫治,南道兄妳可否行個方便,讓開道路?”
  “何必舍近求遠?敝社人員雖是蕪雜,卻是各行各業,各門各類,所在多有,眼下就有精擅醫道的,不妨讓他們看看……況且,向來是藥醫不死病,註定沒命的,也就不用勞煩足下了。”
  “穹廬社管天管地,還管不到閻羅殿上去,我覺得還可以再治壹下。對了,本人飛梭坐得好生生的,莫名其妙就讓妳們給打下來,東奔西顧,好生辛苦,貴社難道不給個說法?”
  “敝社給出說法,也有壹定之規。足下若是千寶道兄當面,是壹回事;若是什麽‘俠客’,則是另壹回事兒。”
  “那麽還是當‘俠客’吧……對了南兄弟,咱們在這兒空費唇舌,怎麽後面壹點兒動靜都沒有?弄得我心裏頭空落落的,沒個準星兒,要不然,咱們幹脆大道朝天,各走壹邊,免得打破腦袋,狼狽不堪。走走走……”
  說話間,他笑著拍了拍身邊小道士的後腦殼。
  小道士本是用仇恨噴火的眼神盯著南宮城,卻被他拍得低下頭去,硬給塞進了烏篷船內艙。
  “俠客”哈哈壹笑,背後清光沖霄而起,仿佛煙氣般縹緲不實,也不知將要化為何物。
  “借過!”
  烏篷船重新啟動,劃空沼澤上的泥漿,直往前行。
  南宮城眼睛瞇起,口中言語流轉如珠,快速而清晰:“足下莫要自誤,紫發道人所涉虛空世界,遠在洗玉湖那邊,對貴宗而言是塊飛地……停下!”
  喝聲中,南宮城步虛法域急劇收縮,範圍內的壓力卻也隨之飆升。
  其實他不願與千寶道人正面沖突——什麽“俠客”,只有傻子才信。真以為弄歪發髻,解開衣襟,就能換皮了不成?
  據他所知,千寶道人是個難纏的角色,靈動百變,且在祭煉、運用法器上,別有訣竅,壹身寶物,仿佛無窮無盡壹般,完全不是尋常的路數,讓人無法理解,那麽些寶物,是怎麽祭煉出來,又不至於影響修行的。
  雖說作為長生真人,肯定要比對面強出壹個層次,可對付這樣的人物,要拾掇下來,也要付出壹定的代價。
  眼下是個比較尷尬的節點,他打破長生關,其實是用了壹些不太穩妥的方式,以至於根基不穩,正在調養的時候,絕不想冒險挨雷劈。
  故而,他壹直在和千寶道人繞舌聊天,就是想著讓後面的同伴追上來。
  只是現在,顯然是無法如願了。
  “幽魔眼誤事!”
  南宮城心中暗罵,界域中,壹應物件所承受的壓力,較常態激增了數十倍,且不是壹以貫之,而是上下起伏變化。
  這是他成就長生真人後頓悟的“暗域”,是感悟九天外域壹些重力起伏變化的特殊地帶,形成的界域法門。
  如此是純粹以修為壓制,最大限度控制千寶道人施展的空間。
  哪知千寶道人明知界域中受到絕對壓制,也不管飛舟在劇烈波動的壓力下,如何發出瀕臨崩潰的呻吟,依然是將烏篷飛舟的速度催運到了極致,甚至還能保持住大概的平衡和方向,直直沖撞上來。
  “找死!”
  南宮城雙眸中藍芒如激電,“暗域”中敵方承受的瞬時壓力驟然提升到常態的四百倍,又在剎那間歸於零。
  他也不能將類似狀態維持太長時間,可就壹個剎那的功夫,烏篷飛舟當即崩潰。
  南宮城倒是註意了紫發道人師徒,刻意繞過他們,但千寶道人就沒有這份待遇,其身形明顯有壹個劇烈的伸縮,若是常人,直接就要扭曲成肉團了。
  不過,千寶道人終究還是撐了過來,甚至還從袖中再飛出壹件法器,乃是之前交戰時護體的九層方塔,祭在半空,罡煞環流,將紫發道人師徒護在其中。
  至於他自己,則是飛縱入空,強行沖開壓力暗潮,迅如激電,沖擊上來。
  “玄門正宗的做派。”
  南宮城冷笑壹聲,剛剛若千寶道人不要面皮,沖到紫發道人師徒身邊,以避過壓力的漲落區域,他還真要再費壹番心思。可如今再無這方面的顧慮,“暗域”中壓力的消漲變化更是激烈了十倍。
  千寶道人終於忍不住,咳出壹口鮮血。
  “千寶,別給離塵宗招災惹禍!”
  “憑妳?”
  短促的笑聲裏,千寶道人背後騰起的清光驀地鋪開,玄虛不再,反倒是凝如液滴,奔若滄浪,汩汩水聲中,層層清波傾蓋而下。轉眼間,水煙浩緲,波瀾遠走,將汙濁的沼澤地帶,化為茫茫水域,以至於這片虛空都顯得通透起來。
  南宮城心頭壹震:“界域……應該是步虛法域才對,可這感覺太過古怪!”
  念動之間,前方的千寶道人已然隱沒在渺渺煙波之中。
  南宮城厲喝壹聲,正收縮的“暗域”再度擴張,要以“界域”壓制“法域”,將這片虛實莫測的水域壓垮打滅。
  可是,縱然平空起浪,泥水紛飛,甚至於虛空扭曲,元氣爆鳴,這片水域依然鋪展於沼澤之中,真實不虛。
  “邪門兒!”
  南宮城挫了挫牙,念動間,九顆烏沈沈的大珠同時祭起在半空。
  九顆大珠,是南宮城的本命法器,名為“密水珠”。
  此套法器是他投身穹廬社之初,參加某次域外集體修行時,得自壹處遺跡。當時也是社中強者分配下來,看著別無他用,只是能破壹切罡煞,此外,就是非常沈重。
  不過,當時穹廬社的主事者,信誓旦旦,說這套法器與他十分契合,他也將信將疑地接下來。
  此後不久,他便發現那位主事者所言不虛,這九顆“密水珠”仿佛真的和他有著特殊的緣分,不但用著十分順手,祭煉起來也是神速。
  這套法器,本就由前人祭煉了九十六層、十六重天,待他到手後,花了百多年時光,不但重新祭煉成功,更壹舉將其推上了十七重天。
  他能在成就真人之後,悟出“暗域”,也與此甚有關聯。
  配合他的“暗域”加持,勢逾萬鈞的力量,以疾若閃電的速度砸落,對任何敵人都是壹場噩夢。
  可另壹方面,若不是將相當的精力放在這套“密水珠”上,不能自拔,他也不至於數年前才成就長生,且還根基不牢,其中情況,正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密水珠祭在半空,黑沈沈不透光線,每壹顆都膨脹到人頭大小,看上去就密實沈重。可在南宮城動念之間,九顆密水珠,嗡然飛動,速度之快,已經超出了正常視力捕捉的範圍,只在所過之處,留下了虛空扭曲的痕跡,形若波紋,蕩漾開來。
  南宮城對密水珠的威能有著十足的自信。
  不管千寶道人使用的是什麽手段,法域也好,界域也罷,歸根到底,都是由元氣撐起來的,只是結構不同,如今以密水珠強行打破平衡,看他怎麽辦!
  虛空隱然響起了“喀喇”的怪音,仿佛是琉璃行將破碎之間的呻吟。
  “找到了!”
  南宮城身形飛縱,騰起半空,腳下浪濤翻湧。
  看得出來,千寶道人本是想將他卷入,卻因為元氣結構的損壞,反而露了形跡。
  南宮城手中結印,相應的,九顆密水珠構成壹個簡單的符箓之形,各布於竅眼之位,其中自有某種結構法度,將這壹套法器的威能匯而為壹,轟然壓落。
  恐怖的力量含而不發,但尚未迫近目標,其內蘊的威能已經直接作用在虛空之上,水面憑空下陷數丈深,隱成漩渦,落下時,整個虛空都在抖蕩。
  南宮城長笑壹聲:“還不出來?”
  話音未落,壹道人影電射入空。
  南宮城心念再轉,就要乘勝追擊。哪知道,壹向隨心念而動的“密水珠”,此刻莫名滯重,雖也往上飛,速度卻驟降三成。
  “水下有古怪。”
  南宮城第壹個念頭就是如此,他刻意收束神意,要使密水珠突破封鎖,可事態竟是變本加厲,九顆珠子速度再降。他發力猛提,卻提起了澎湃巨浪,整片水域都似與“密水珠”粘在了壹起,且分明有奇特的力量,層層刷下。
  “密水珠”之外,放出壹層毫光,卻不是他發力的表征,而是祭煉的符紋力量流失之兆。
  怎麽回事?
  南宮城只覺得脊背生寒,他壹身本事,起碼有四成在“密水珠”上,兼又將其煉成了本命之寶,壹旦有失,本就不穩定的真人境界,必將如沙灘城堡,頃刻倒塌。
  他厲聲發嘯,“暗域”全布鋪開,要將這要命的水域掃蕩壹空。
  可剛剛“暗域”和“水域”是糾纏不斷,現在則是不斷糾纏。
  不知千寶道人究竟使出了怎樣的手段,在南宮城強提密水珠的同時,水域興波,浪濤起落,又有雨絲密織,天地之間,盡是水汽彌漫,沒有半分空隙。
  任南宮城如何以“界域”壓制、摧折,都看不到半點兒明顯的效果。
  如此糾纏了至少十息時間,“界域”的壓制,竟然沒有起到半點兒效果,相反,這壹片水域所充斥的虛空環境,倒是越發地穩固。
  南宮城百思不解,扭頭看四方元氣流動情況,見其層層波蕩,壹應變化,都極是自然,心頭驀地靈光閃現,失聲叫道:
  “妳……妳這是自辟虛空!”
  “還早,還早!”
  千寶道人笑音傳回,只是聲線暗啞,顯然也受傷不輕。
  而就是這麽十余息的時間,“密水珠”上的祭煉天罡地煞層數,根本就是壹路狂掉,從十七重天壹路砸到十六重天,連跳六層,勢頭甚至越來越猛烈,很快就掉下了南宮城剛入手的層次。
  壹件法器祭煉傳承,任何壹個祭煉者的痕跡都會留存其上,此時南宮城的祭煉層數掉落,便如水落而石出,將原來那位修士的祭煉痕跡顯露出來。
  本來這也沒什麽,只是會對他的控制形成壹些幹擾,不像之前那樣諧和。
  可很快的,南宮城就發現,千寶道人的氣機,就像是流註的溪水,無孔不入,竟然從這些痕跡中透了進去,莫名與“密水珠”發生了聯系,開始和他爭奪起這套法器的控制權!
  南宮城腦中轟然壹震:這怎麽可能!
  自天罡地煞祭煉之術出世以來,世上還從沒有這等咄咄怪事!
  是了,千寶道人以法器幾無窮盡,祭煉不損修為而知名,這樣的人物,肯定有壹套專門針對法器的手段,他怎麽就沒想起來?
  要說他現在對“密水珠”的掌控力,還遠在千寶道人之上,可對方這像是界域、法域,又像是自辟虛空的古怪水世界,對法器的限制簡直是喪盡天良,水光刷動間,他的祭煉層數就壹層層地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更要命的是,隨著千寶道人與他的爭奪,這件本命法器的反噬之力,也是蠢蠢欲動,又限住了他部分力量。
  如此簡直就是將他手足四腳都捆綁起來,再與人角力,那種有力使不出來的憋屈感,著實讓人吐血。
  這種讓他發狂的“角力”又持續了大約三息時間,密水珠的祭煉層數,也如泄洪壹般,給刷落到十五重天。
  南宮城再忍耐不住,咆哮出聲:
  “混賬!”
  他吼出聲來,躥動的氣血就再也封擋不住,反噬之力壹跳,當下七竅濺血,眼珠幾乎迸出。
  而就在這慘烈的情形之下,他也是狠下決斷,以壯士斷腕之心,暫時放開了對密水珠的控制,將“暗域”之力,提升到他目前所能發揮的極致。
  暗域覆蓋範圍內,壹切泥沼、巖石、矮樹,都在驟然提升的強壓下,本來結構破碎,隨即伴著波蕩,化為齏粉。
  這壹刻,他已經顧不得紫發道人師徒,可就是這不顧壹切的手段,反而收到了奇效。
  千寶道人仍是顧忌著保護的目標,發力牽引紫發道人師徒出去,受此耽擱,反應慢了半拍,被南宮城氣機死死鎖定,結結實實承受了千倍於常態的強壓。
  剎那間,其全身骨頭“咯咯”連響,不知斷了多少根,環繞在周身的水汽也崩散開來,真正露了形跡。
  南宮城盯死了他,手足不動,只是催運“暗域”中的強壓。切齒厲喝:
  “受死吧!”
  千寶道人又壹口鮮血嗆出,偏是用已經變形的右手將發冠向上壹推,哈哈大笑聲裏,道髻散開。
  只見他泥丸宮壹道清光沖起,其光色與之前化現水域的那道極為肖似,卻是凝如實質,只當空壹閃,便當頭刷落。
  清光舒展,如天河倒掛,正中半空中跳動不休的九顆密水珠。
  這壹刻,不論是南宮城,還是千寶道人,都是猛然滯住。
  緊接著,密水珠外,幽光擴散,便如平空現出九圈暗色的月影,在天河水載沈載浮。
  如此華麗的美景,其實質卻是密水珠的祭煉層次驟然間壹泄到底,自然也是脫離了南宮城的掌控,並將那份反噬之力,徹底輸出,猛擊在南宮城神魂之上。
  慘叫聲起,不管是暗域,還是水世界,都在這壹刻崩潰。
  南宮城摔落泥沼,千寶道人也好不到哪兒去,壹屁股坐在泥水中,半邊身子陷下,連掙紮的力氣都沒了。
  “恩公!”
  小道士的聲音從遠方傳過來。因雙方交戰層次太高,那位還是懵懵懂懂,又被千寶道人甩到遠處,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千寶道人罵了聲娘,提起最後壹點兒力氣,叫道:“還不快來救命!”
  話音落下,他又嘿嘿而笑,視線掃過泥沼,九顆密水珠已經沈得影兒都不見,但只要他人在這兒,這壹套不俗的法器,就肯定歸他了!
  至於南宮城……
  他頭頂的紫金發冠,唯壹的異處,就是藏著壹記長生真人級別的“無影心刀”,專門破殺心脈。
  他推落發冠時,無影心刀先發後至,卻是恰在南宮城遭到反噬的時候命中,便是長生真人,心脈寸斷,又道基損壞,也別想再活……呃?
  千寶道人楞了下,正看到那個已經快要在泥沼中沒頂的南宮城,身上閃耀起微微藍芒,那是無數實質化的氣機,不斷跳躍,在身體內外穿行。
  “好像不妙啊……”
  他也想努力爬起來,卻將自己陷得更深,而此時,他連警告小道士的力氣都沒了。
  僅僅壹息之後,南宮城站了起來,初時動作還有些僵硬,很快就恢復了常態,就是身上藍芒依舊跳躍,映得慘白的臉上幽光閃爍,卻沒有半分表情。
  千寶道人盯著那邊,心中莫名寒意深透,只喃喃道:
  “真不妙了!”
  他話音未落,遠方便有聲音凝如絲縷,跨空傳來:
  “南宮道兄,不要動……咦?”
  聲音驀然中絕,空白之中,卻是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意味兒。
  看到南宮城的異常表現,來人明顯遲疑了下,速度慢了壹些。
  也在這個當口,但聞風傳虎嘯,車走雷音,頃刻間自百裏之外,碾壓過來。
  這邊南宮城也有所感應,可才壹擡頭,便有劍光如天青之色,切過虛空。
  此時,後面來人又是大叫:“余真人手下留情!”
  但已是遲了。
  那劍光來得好快,根本不給南宮城任何機會,才映入眼簾,其鋒芒從肩頸直切到胯部,將整個人斜分兩半。
  這時候,說話那人才趕到,只能看著連血液都被劍氣封閉的兩片殘屍發呆。
  他也是穹廬社修士,就算知道南宮城狀態詭異,可也見不得這般下場。半晌,才咬牙扭頭:
  “余真人,妳……”
  話音又給切斷,因為他沒看到什麽余真人,而是壹具高逾丈尋的人影降下。
  雖是人形,但這壹位通體玉光微微,騎虎持燈,雲煙繚繞,不類凡俗,倒似天人壹般。
  穹廬社修士給唬了壹跳,未等想好如何對待,身形便是劇震,已被“天人”馭虎而來的激烈罡風轟開,後退了十丈遠,才穩下身子。
  這下便是木頭人也惱了,他怒發沖冠,切齒道:“妳欺人太甚!”
  他瞬間提聚元氣,擺出了大戰的姿態。而那位持燈天人也毫不含糊,手中蓮花燈盞打開,光明朗照,映得這片沼澤纖毫畢現。
  只是……好像不是對這邊?
  這位穹廬社修士也是真人級數,感應相當敏銳,猛然就是心悸,壹個大旋身,本能地飛遁遠離,同時扭頭去看。
  卻在見蓮花燈的映照之下,有壹道藍瑩瑩的光圈,像是暗夜中的螢火蟲,可其中壹片虛無。
  他也是長生中人,見識甚廣,才楞了下,就壹聲怪叫,尾音變尖:
  “噬原蟲!怎麽會?”
  便在他的叫聲中,那個藍色光圈熄滅,他卻更是毛骨悚然,什麽都不管,掉頭就走。
  天人則留下,也不理會遠處的變動,騎虎持燈而進。
  千寶道人瞇起眼睛,看到燈火猛地爆燃,他臉皮抽了抽,就算已經沒有半點兒力氣,也是本能要往後躲。
  不是他膽小,實在是噬原蟲的名頭太過兇殘。
  十三天魔外道之壹,也是其中體型最為微小的壹類。
  火瘟已經夠小了,噬原蟲卻比火瘟還要小上千百倍,常人肉眼根本無法發覺,甚至修士沒有修煉過相應的瞳術,也很難分辨,想要發現,只能憑借感應和運氣。
  同為微型的外道魔頭,火瘟完全是以不計其數的數量取勝,噬原蟲卻不同。
  單論種群數量,別說比火瘟、刀蟻這樣集群作戰的,就是與龐大如星辰,極其稀有的“葬星”相比,都不好說哪個更多壹點兒,在十三外道中絕對是倒著數的。
  而且它十分的“嬌氣”,其幼蟲只能在域外真空環境中生存,沾上壹點兒空氣,都要完蛋。
  至於攻擊力,更是可以徹底無視。
  可就是這樣微不可見的小玩意兒,卻讓所有在域外修行的修士聞之色變。
  概因此外道魔物,專門墾殖寄生人體,且是隨著時間推移,不斷滲入,至乎骨髓血液、五臟六腑,腦宮竅穴,甚至到後來,還會深植入神魂之中,以修士精進、超拔之力為食,不斷發展壯大。
  在此期間,更放射出天魔之秘,引誘修士永淪魔道,等於是壹類特殊的“魔種”。
  遭到此物寄生,最初也沒有任何征兆,反倒是修行起來更加迅速,發作時則誘因甚多,壹旦發作,最好的結果都是化為天魔眷屬,若運氣差壹些,則只是作為噬元蟲寄生的“跳板”,在噬元蟲移轉宿主的時候,壹身精氣都會被席卷壹空,身化齏粉。
  噬原蟲若是找到了合適的宿主,積聚了足夠的精氣,將會有較大機率,在宿主身上,進化出天魔外道的另壹種魔物:
  破神蠱。
  那就是另壹個層面的事情了。
  如今,這只噬原蟲的運氣,不是太好。
  雖不知它是如何寄生在南宮城體內的,可南宮城被壹劍劈殺,無奈之下,它只能由精氣裹著,尋找下壹個宿主,可問題在於,距離它最近的那位,根本就不是生靈,不具備血肉之軀,神魂靈智。
  更重要的是,凝化成形的玄門降魔秘術,正是此類魔物的克星。
  天人身上光影明滅,燈盞中,由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所化的熾白明光,將噬原蟲牢牢圈定,只是該蟲形質冥緲難則,又吸收了南宮城的神魂元氣,生存能力劇增,就是圈住了焚燒,也要相當壹段時間才能湮滅。
  此時,凝化天人,使之救場的余慈,也已乘車到了近前。並已將噬原蟲鎖定,不慮逃走,暫時也不理會,只讓棲真停車,步下車來。
  在棲真、還有穹廬社修士的註視下,幾步便走到千寶道人身邊。
  此時,千寶道人半邊身子都陷到淤泥裏的,正是狼狽的時候。余慈卻是壹笑,先放出天河祈禳咒,灑下清光,治療傷情,又彎腰伸手,要將他拉拽出來。
  “哎,輕點兒!”
  不知是碰到了哪個傷處,千寶道人咧嘴叫喚,可咧開的嘴就再難合回去了。
  事實上,在余慈現身之初,他就直勾勾盯著,待有了點兒力氣,也沒有配合著起身,而是伸出手指,沖眼前出奇年輕俊秀的修士點了壹點:
  “余慈?”
  余慈微微點頭。
  千寶道人也點頭,點了幾下,驀地放聲大笑:“余慈,哈,余慈!”
  余慈垂首,低聲喚了聲“千寶師叔”。
  千寶道人順理成章應了聲:“哎,余師侄……咱們可是少見。”
  說罷又笑,直笑得眼淚都嗆出來,又觸動了胸口的傷情,當即咳得昏天黑地。他卻是揮手阻止余慈下步動作,只道:
  “好極好極!來,再讓我搭壹把!”
  說著,他主動伸手勾著余慈肩膀,借力站起。他身上法袍不是凡物,沒有沾上半點兒泥漿,可手上就沒那麽幹凈。
  余慈也不在意。只道:“千寶師叔,咱們到車上去聊。”
  千寶道人左腿已經斷了,壹時半會兒也難以痊愈,就搭著余慈肩膀,借了把力,懸空尺余,往輦車處飄過去。
  旁邊兩位都呆呆看著,不知該怎麽反應。只聽得那邊笑語:
  “咱們以前沒見過,難為妳能認得出我來。”
  “前面認不出,等到師叔的心內虛空出來,自然就認得了。”
  “認得了還不幫忙?”
  “我是想著,師叔未必樂意。”
  “呸,妳比妳師傅奸狡多了,不過,眼神兒也更好使……怎麽樣,雖說比不得妳淵虛天君的手段,我那‘千寶池’還入得眼麽?”
  說到這裏,兩人已經上了輦車,就擠坐在壹起。
  說也奇怪,他雖是第壹次與千寶道人見面,卻沒有半分生疏之感,大概是在離塵宗山門那段時間,聽於舟老道、魯德等講起這位師叔的種種趣事,活靈活現,深印在心吧。
  且無論是他,還是千寶道人,也都清楚得很,這樣的親近感受,隨意滋味,也是某位白道老道,於冥冥之中,留存的心念情緒,與之共鳴而成。
  余慈壓下心頭意緒,展顏笑道:
  “恭喜師叔,能另辟蹊徑,修煉出這等獨門神通。”
  “什麽另辟蹊徑,妳這話聽起來怎麽就和解良壹個味兒……對了,還要好壹些,若是他在場,定會說什麽明珠暗投,掛羊頭賣狗肉之類。”
  千寶道人雖是埋怨,其實臉上喜色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住,最終還是哈哈大笑:
  “余師侄妳沒有強替師叔我出頭,我算領妳這份兒情了,與南宮城這等長生真人壹戰,正當其時啊。就是可惜了我那壹道‘三合神光’,溫養恢復,總要耽擱幾個月時光。對了,那九顆大珠,可是我的戰利品,不要丟了……”
  說著他就環目四顧,想確認戰利器的位置。
  余慈應道:“這是自然。只不過那件法器有些古怪,還要看壹看究竟。”
  說著,余慈扭頭,註視另壹位穹廬社的人物。
  其實事態的變化讓他有些意外,在這壹片萬裏方圓的沼澤區域,穹廬社竟然先後派來了三位長生真人,說明他們的重視程度。
  但另壹方面,三個長生真人卻是先後到來,若真的在最開始合圍,任千寶道人再怎麽厲害,也休想逃出生天。
  是布置的問題,還是別的緣故?
  那位穹廬社修士,剛剛給弄得進退失據,見他投註視線,反倒是松了口氣,飛上前來,行禮唱喏:
  “在下穹廬社劉顯東,見過余真人,見過千寶道友。”
  他顯然是非常忌憚余慈這邊,可是,又不能對南宮城之事視若不見,故而接下來語氣就有些生硬:
  “敝社不願和余真人為敵,對後聖大人也是尊重的。只是南宮真人之事,需要壹個解釋,此事……”
  “劉真人就把噬原蟲的問題解釋壹番吧。我以前也與端木道兄有些交情,卻不知道貴社修士還有這種習慣。”
  “焉有是理!”
  劉顯東本能反對,可後面卻是有些氣短。他看向遠處天人所持蓮花燈中的焰光,惑然之余,更有幾分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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