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五彩衣 by 雌蜂
2018-5-27 06:03
第十四章
果然汽车从它身边过,《九龙**》四个大字刻在雕像脚下清清楚楚。
我激动得几乎跳起来,原来这半年我就在老家泾南市,而且家人就近在咫尺。我又非常后悔,那几次逃跑若胆子大一点,不管往什么方向逃,都是在泾南市境内。只要碰到村镇,肯定就能回家。可现在什么都晚了。我恨我自己,使劲扭动着身体和四肢,想挣脱麻绳的捆绑和脚镣的束缚,但一切都是徒劳的,悔恨和气恼交织,泪水夺眶而出。
倩芬发现我异常表情,走到我身边问:
“倩兰。你怎么啦?又是哭又是喊,又是扭又是挣的。”
我抬头望了望她。搪塞地说:“我给绑得好难受,心里堵得慌。”
倩芬捏了捏我的胳膊,扯了扯我身上麻绳,用手巾纸帮我擦去脸上汗和泪水。
倩芬前前后后仔细看了看我被捆绑的身子,笑嘻嘻地说:
“这绳虽然绑得结实,无法挣开。但并不太紧,绳扣虽多,但它们使缠在身上绳圈不会收紧,基本保证肢体血流通畅,比演出时松多了,不应当难受。可能是你心理作用。看你呀!生在福中不知福,将来你肯定比我们五个有前途,有出息。好好休息吧!我们都半年未上街了,车队今晚就停在市中心森林公园半山停车场里,倪头放大家一天假,进城买点东西。你看大家多高兴呀!就你一人在哭,多害羞。”
听她这样一说,我心里有些活了。我还以为今晚就离开泾南市,只要在市区,逃走的机会还是有的,可能比在那工厂机会还要好一些。心里有了希望,脸上也破泣为笑。倩芬看我情绪稳定了,也回到自己休息的地方。
泾南市是江南山区小市,泾川江从市北流过,风光锦绣,是个好地方。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在备战的大环境下,上海将一些军工厂迁到泾南市。我们住了半年的废弃工厂,就是当初内迁兵工厂之一。这些工厂迁入启动了当地经济腾飞,经过几十年建设,经济非常发达,城市急剧扩大。城市面积扩大了二十多倍,市区人口也增加十几倍。
所以原来城附近的九龙山,成了市中心。这方园有十多平方公里的九龙山,市政府开始就规化为公益性森林公园,严禁商业开发,所以泾南市是中国少有的城市中有较大面积原始次生林的城市。
杂技团十几部车在下午二点就进入九龙公园停车场。这是个无人值守免费停车场,主要供来《九龙公园》游客临时停车的,一般下午游客都下山了,晚上基本上无车停放。倪头头脑真活,选择这里停车,安全,无费用,离市中心近,大伙上街方便。停车场是利用被关闭的采石场扩建的,位置较偏,三面是当年开山炸石留下高达几十米石壁,一面是进出口。离上山石台阶大路有500 多米,有一条专用人行道连接。车刚停稳,小姐妹都忙起来,脱下团里练功服,卸下脚镣,同变戏法似的从自己行李箱中拿出各种时装换上,梳妆打扮。这时车箱外各种约会的口哨声彼此起伏,倩芳她们会心地笑着,梳理好,急不可待下车走了。
倩芬最后收拾好,背着小背包。看我一人呆坐在窗边。友好地问:“倩兰。你不上街?”
我抬起戴镣的脚。对她苦笑,叹一口气说:
“你先走吧!看这样子,我是去不了。唉…。”
倩芬看到我脚上的镣。不好意思说:
“都高兴昏了。我怎么没想到呢。我找板手帮你。”
她蹲下来,准备用板手给我松螺丝。捣鼓一会,惊呀地说:
“谁给你上的脚镣。怎么没有螺丝头呀?哟!是铆死的。这是死镣,你怎么除下来呀?”
我无言以对,低头不语。倩芬同情地说:
“看来你是上不了街。本来我想找件宽大披风给你挡住身子,我陪你上城里在偏僻人少地方逛逛。看来你是去不了啦!你就在车里休息,养养神,我去城里给你买些好吃的回来。”
看她下了车。我突然想起,这车箱板有大半人高,我根本无法下去。只有下了车,才有希望逃脱。我赶忙站起来,走到车箱门囗。急中生智对她说:
“倩芬。你莫慌走,帮我下来,我想方便一下。”
倩芬回到车旁,看了看高高车板。有些为难地说:
“倩兰。车这样高我,一人弄不下来你。”
我想了想说:“麻烦你再上来。我有办法让你帮我下来。”
倩芬爬上车,我叫她将掖在我背后麻绳头放开,绳头有一米多长。叫她将绳头系在车箱门旁边车箱壁上固定货物的钩子上。她扯着绳头,我站车门边,先弯腰收腹缩腿,身子一下悬空,人被反吊,胳膊被牵引往后抬,肩关节被反扭得同断了一样,脖子被勒得一点气也出不了,头发胀。我咬紧牙关,屏住气坚持。倩芬慢慢放松绳子,我身子往下滑,当脚尖接触车板时,我把拖着脚镣链的脚,尽力伸出车箱门。脚带着脚镣链悬空在车门外,我伸直身体,倩芬继续松着绳头,终于脚尖触地了,身上绷得紧紧麻绳松了点,我长出一口气,站住了。倩芬跳下车,笑着说:
“你怪沉的,我手都勒得又麻又痛。”
“谢谢你。你把我背后绳掖好,把旗袍后摆提起来交到我手上就可以了。”
倩芬给我耽误了不少时间,按我要求做好,就急匆匆下山进城了。这时天近黄昏,山下灯火慢慢亮起来,星落棋布围在山下,而山上寂静无声,整个停车场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车队那两部大客车中的一部,有人在吸烟,可能是团里派的值班人员。开始我并不敢行动,躲在汽车之间,生怕有人发现我。待天黑透了,在山下灯光映衬下,我オ敢小心地移动脚步,找了一块离车队稍远的一块空地,先方便了。再站起来看到山下市区。我家离《九龙广场》并不远,乘出租车半小时就到。小孩未上大学之前,周末常到这山上玩。现在应当是逃脱的好机会,我未加思索往唯一的出口走去。
腿上的脚镣与平时常戴的不同,它的链很短,只能允许你走半步,所以它不会拖在地上,移步时仅有铁链环相互碰撞的“叮当”声,但在这静悄悄的山上还是很响的。开始很担心,会惊动团里值班,只敢走走停停,边走边观察。看看无动静,胆子也大了。可能值班人将车窗关了,听不见。
快走出停车场,脚尖又开始痛了,人也很累。的确,双手吊在背后,又穿了那双要命的高根鞋,身体重心上移,脚的行动被镣限制,要想保持身体平衡,非常吃力。两腿始终保持紧张状态,体力消耗大。进入通往上下山大道的便道后,再也受不了,在道口一石凳子坐下休息。这里离下山大道仅四百余米,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下山比较迟的游客谈话声。我知道上了大道,离公园出口不超过一公里,到公园大门口就有公共汽车站了。我只要坚持上了大道,就得救了。想到这里,我又来劲了。起身继续一步步往前挪。
离大道越来越近,山下映衬的光也越来越强,随着我的走动,旗袍下摆在身体扭动时摇曳着,发出越来越耀眼的五彩闪光。这闪光突然提醒我,当我突然出现在陌生游客面前时,游客会有什么反应。假使在夜晚,突然一身女人打扮,浓妆丽服的漂亮年青女子,五花大绑拖着脚镣,从小道窜出呼救,而且还申称自己是男性,会怎么样?老百姓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报警,保护现场,把女人打扮的人控制起来。五花大绑的她只好难堪地蹲在路边,等警察到来。媒体反应比警方快,记者赶来,又是录像,又是拍照采访。第二天泾南大小报纸和街头巷尾,无不谈说这件奇文异事。她的原来单位和家成了新闻中心,记者好事者挤破门……。
若真是这样,这简直不可想象,风波之后,她和她的家人如何生活,……。想着想着,令人不寒而栗,我的脚步慢下来,最后在靠近大道不远的一个休息亭止住了。怎么办?我头脑乱成一团。就这样放弃,实在不甘心。到大路上求救,后果无法预料。我要冷静一下,这个休息亭有不少水泥靠椅,我到里面最隐蔽的背朝路的椅子坐下,先放松一下紧绷神经。
夜风从山上吹来,有些凉意。半年多来,朝思暮想回到泾南,回到曾经温磬的家。现在就在泾南,家就在眼前,但不能归,多令人懊丧。若是在山里工厂那身学员打扮,虽也是一身女性装扮,我现在会毫不犹豫地下山回家。我可以不求任何人,没钱我可以步行,有目标,那怕走一夜都不要紧。回家后关上门,什么都能解释得清,影响可以缩到最小。
而眼前看看闪光旗袍,十五公分高的皮鞋,脸上妖艳的浓妆,特别是一身紧绷的麻绳五花大绑,“叮当”响的脚镣,只要一出现,会立刻引来围观的人群。退一步讲,装扮花哨点,穿点奇装异服,若不这样五花大绑和锁上脚镣,也许同夜间出没的妓女一样,会招来不三不四男人,但不会有人围观。唉!这可恶的麻绳和脚镣,你们害死我了,我该怎么办?
山上又下来一批游客,我忍不住又想冲出去求救。刚站起来,理性告诉我不可这样。若这样,会给平静生活的老伴和子女带来无法预料的风波和恶果。没有我,他们虽悲伤,但无碍生活。我以这种面目突然出现,肯定会更大地伤害他们。我不能光为自己着想,目前的困境要自己克服对应,不能拖累自己亲人。前思后想,两害相比比其轻。我还是应当回到杂技团,再等待以后机会。
事情就这样定了,我钭靠在冰凉的椅子上,呆呆地看着满天繁星,心里也轻松多了。但是那悲愤的心情仍紧缠着,比此时麻绳绑在身上还难受。现在没有什么指望了,从明天起就要离开泾南市,离我可爱的的家,会越来越远,老天为什么这样作弄我。
忽然从停车场方向传来脚步声,团里还会有谁未进城。从脚步声听不像是赶路,好像是散步。我伸头从椅子背后看,有两个人缓缓走来,边走边低声交谈。
“到下一站演出,你真叫那六个才出道的孩子上,我看太嫩了点。”
我听出来,这是桃萍妈妈冬梅在说活。
“没法子呀!接的场子太多,人手不够,从业务看,还要招收新手来培训。”
另一个说活的是倪头,他也未进城。
“你也不小了,该收手了。场子不能铺得太大,你害得我四十多岁的人还同小姑娘一样上场。别的杂技团象我这年龄的女演员,顶多当个教练培训新手,那有还当主角表演的,我自己都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