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寂滅

　　“嘿嘿，還算爾等有些眼力。”
　　邊上忽然傳來壹聲冷笑。
　　幾個鬼怪壹驚，轉眼看去，更是差點駭得魂飛冥冥。
　　不知何時，竟有壹隊甲兵自虛空之處慢慢走出。
　　幽幽綠火跳躍。
　　灰敗陰沈的鐵甲，銹跡斑斑的長戈。
　　卻透著壹股如淵如嶽的凜凜氣息，令人神魂發沈，心中戰戰。
　　陰兵？陰差？陰神？
　　十數個拖枷帶鎖的鬼怪暗自吞咽。
　　心中閃過念頭。
　　看看別人，再看看自家……
　　兩者相較，簡直是天差地遠。
　　壹個像是威風凜凜的正規軍，壹個像是破甲爛刀的烏合之眾。
　　壹行鬼怪竟生出了壹種濃濃的自卑。
　　它們也不知死了多少年月，本以為早就沒了這種凡人情緒。
　　當頭壹個赤發黑面，闊口翻鼻獠牙，手持壹雙八角金錘，腳踏麻鞋的惡鬼，正看著它們冷笑不已。
　　眉宇間兇威赫赫，隱隱然有壹絲傲然自得的優越。
　　“妳、妳等是哪裏來的毛神陰鬼？這裏是陽州城隍府尊管轄地界，爾等不等召令，竟敢在帶這許多陰兵鬼卒踏、踏入……”
　　“可、可知已幹、幹犯陰律，罪、罪當……”
　　壹個鬼差好不容易，壯起膽子，結結巴巴地質問了壹通。
　　到得最後，在威鬼將的怒視之下，卻始終不敢說出罪當如何。
　　“哼！”
　　威鬼將從懷中掏出壹物，舉在身前。
　　壹行鬼差見狀大驚，連忙趴伏。
　　“原來是府尊所遣，小的不知，多有得罪，還望尊神勿怪，勿怪！”
　　鬼差們滿臉諂笑媚意，連聲求饒。
　　倒也沒有半點扭捏。
　　陰世不同陽世，並沒有那麽多虛偽。
　　善雖難尋，惡卻惡得明目張膽。
　　壹但碰上強者，認起慫來也絕不含糊。
　　“嘿嘿。”
　　威鬼將不屑地冷冷壹笑，心起手上令信。
　　要不是少師有命，柳府尊才去向江都城隍求了這令信來。
　　依它之意，直接過來便是。
　　少師神威，那江都城隍還敢說半個不字不成？
　　威鬼將傲然道：“此地自有我等，不需要爾等理會，都走吧。”
　　“是是是！小的們這就走！”
　　壹行鬼差非但沒有不悅，反而大喜。
　　拖著枷鎖蹦跳著，壹溜煙躍入虛空不見。
　　開玩笑，壹邊是顛倒陰陽、逆轉生死的大能。
　　壹邊是不知深淺，卻明顯不能惹的陰神陰兵。
　　不管是怎麽回事，它們才不想壹點都不想知道！
　　威鬼將不屑地發出壹個鼻陰。
　　手壹番，拿出壹桿令旗，揮舞起來。
　　身後陰兵頓時隨令而動。
　　……
　　佛殿之中。
　　枯榮老僧微微擡起頭，眼底閃過壹絲疑惑。
　　陰司來人，自然瞞不過他的耳目。
　　令他疑惑的是，竟來了兩撥。
　　這倒也罷了。
　　另外壹撥陰吏鬼差，卻隱隱帶有壹股如淵如嶽的神威氣息。
　　那不是屬於它們自己的氣息。
　　而是來自於其陰職神位。
　　當地陰司鬼差陰吏也有，只不過兩者完全迥異，甚至不能相提並論。
　　什麽時候，陰司業位，也壹分為二了？
　　疑惑只是壹閃而逝。
　　以他此時超凡入聖的修為，卻也不敢分心。
　　全力運轉著蓮華化生大陣。
　　全身法力，千百年的道行，全數灌入腳下的法陣之中，毫不保留。
　　其外溢的氣息便浩瀚如淵海，高遠偉岸如星辰。
　　令佛殿眾人發自內心地敬畏。
　　那些江湖客中，已經有人忍不住跪伏下來。
　　如見佛陀，頂禮膜拜。
　　桂花林中，因地裂而出的白骨之淵，突現壹道道根莖如蔓，於壹塊塊白骨之上攀爬蔓延。
　　壹朵朵花苞從其中誕生。
　　卍字法咒下，佛光普照，梵音陣陣。
　　花苞緩緩綻放。
　　片刻之間，無數白骨之上，現出朵朵金蓮。
　　白骨，蓮花。
　　壹者令人驚怖恐懼，壹者令人驚艷安詳。
　　卻無比和諧地出現在壹起。
　　即便是在前院佛殿的眾人，也能感受到這種壹生壹死，無比矛盾又和諧的氣息。
　　如海潮壹般壹遍又壹遍地刷過。
　　令他們如同在壹瞬間經歷了無數次生與死。
　　死死生生，生死輪回，仿佛無窮無盡。
　　這樣的經歷感受，對壹些人來說，能令其崩潰。
　　對另壹部分人來說，卻是難得的體悟。
　　如老僧的弟子道生，如秋師兄、小師妹，如領頭大哥……
　　即便是江舟，也在這生死輪回的沖刷下，受益良多。
　　後院桂花樹下，壹個個赤身美人面帶歡欣之色，毫無遲疑，相繼跳入令人生畏的白骨之淵。
　　落於白骨之上綻放朵朵金蓮之上。
　　朵朵耀眼的金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衰敗。
　　那些赤身美人也在漸漸淡化。
　　隨著金蓮壹道，於世間消逝。
　　卻不見壹絲愁苦怨恨。
　　取而代之的，是壹顆顆蓮子落下。
　　又於無數白骨之間，長出壹朵朵金蓮。
　　金蓮綻放，蓮蓬之中，卻是站立著壹個個人的虛影。
　　男女老少，富貴貧賤，眾生之相皆具。
　　他們神色茫然，到怨恨，到惡毒，再到安詳，到解脫……
　　佛殿中。
　　枯榮老僧壹死壹生各占半邊的臉上，正在急速的變換。
　　死變生，生變死，剎那無常，幻滅輪回。
　　他的肉身在漸漸變得焦枯衰敗，身上的袈裟在急速腐朽。
　　江舟知道，枯榮老僧到了極限了。
　　他再不停下，等待他的只有真靈幻滅，世間再無枯榮。
　　但他也沒有辦法。
　　別說他想不想救老僧，即便他想，也無法可救。
　　他和枯榮的差距太大了。
　　此時，枯榮老僧身後隱隱現出壹雙高大的樹。
　　樹桿筆直通天，葉扁圓如貝。
　　壹株樹枯枝無葉，壹株樹枝繁葉茂。
　　壹枯壹榮，分立兩旁。
　　江舟雙眼圓睜：“娑羅雙樹……”
　　這枯榮和尚，竟憑他三言兩語就能做到如此地步……
　　娑羅雙樹壹出，枯榮老僧的衰敗速度稍稍緩下。
　　卻也僅僅是稍緩罷了。
　　除非他放棄，否則依然逃不出幻滅壹途。
　　江舟感慨之余，忽然回頭看向虛空之處。
　　來了？
　　威鬼將踏入陽世，自然逃不過他的感應。
　　只不過他去信柳權，也不過是想盡壹分力。
　　對祂究竟有沒有辦法也不知道。
　　現在看到以枯榮老僧壹品至聖之力，還參悟了枯榮無常之道，依然力有未逮，更不抱希望。
　　不過……
　　感應著虛空中的動靜，江舟心微微提起。
　　祂還真找到了辦法不成？
　　此時虛空之中，威鬼將已經號令陰兵，布成了壹個玄異的陣勢。
　　聚起了滔天的陰煞之氣，滾滾如潮。
　　後院桂花林中。
　　突然自虛空之中射出壹道道戈矛。
　　戈矛射入白骨之淵，洞穿壹顆顆白骨頭顱。
　　黑光閃爍，黑氣噴湧。
　　霎時間，枯榮老僧的佛法所造就的壹片生死佛國，便彌漫在壹片惡煞黑氣之中。
　　如同死國。
　　佛殿裏，枯榮老僧猛地壹頓。
　　即便是身已將入幻滅，依然安詳如故的神色變得驚疑、恐懼。
　　他不是為來者而驚、而懼。
　　而是以為自己逆轉蓮花花生，令萬千花魄返魂之舉被人破壞，從此再無往生之機。
　　他卻已身入幻滅，無力阻止。
　　忽然看向江舟，見他臉上神色，便有所猜測，心中驚懼頓時散去。
　　“阿彌陀佛……”
　　“多謝施主……”
　　枯榮再度露出祥和慈悲的笑意，雙手合什。
　　壹枯壹榮的臉龐，此時已經無存，只余白骨森森，令人驚懼。
　　話音才落，身上已經無火自燃。
　　“師父——！”
　　道生壹聲悲呼，朝老僧拜倒，跪伏在地。
　　本已腐朽的袈裟瞬間化灰，露出其下森森骨架。
　　老僧早已沒有了壹絲血肉。
　　就連這副骨架，也在琉璃凈火中迅速化為灰燼。
　　江舟本以為不在意，此時心中卻生起不忍。
　　壹念興起，靈光壹線。
　　九泉號令符從紫府之中躍出。
　　黑律靈文化作鐵鎖，纏繞而出。
　　壹瞬即收，又回到江舟紫府。
　　令道生猛驚，卻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
　　再看老僧，已經化作了壹堆灰燼。
　　燼中似有兩點微光閃爍。
　　壹黑，壹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