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二章 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下）

　　呼～
　　無形的氣機在小院之中蕩開，氤氳的霧氣隨之擴散，猶如傳說中的真龍出行，雲霧隨行，難見首尾。
　　呼！
　　似如寒流陡降，大廳內外，乃至於王府的整座前廳都為之沈寂，似被定格壹般。
　　所有人的視線，盡被雲霧之中緩步行來的玄服刀客所吸引，無法移開分毫。
　　“西北王，楊獄！”
　　人的名，樹的影。
　　僅僅是知其名，見其影，在場的所有人就只覺心頭好似被壹層陰影籠罩，莫大的壓力加身下，似連呼吸都變得急促。
　　“壹別數年，慕前輩風采更勝往昔。”
　　楊獄的視線壹轉，落在了慕清流身上。
　　這不是他第壹次見到這位大明劍聖，只是前幾次，他無不是重傷在身，縱然氣勢仍是強橫，可終歸不夠圓滿。
　　對於他們這般存在來說，這就是巨大缺陷。
　　正如當年黑山老妖被真言道人打破完滿，錦繡山河榜上的名次，瞬間跌落壹般。
　　而此刻，恢復全盛的慕清流，那含而不發的劍氣，讓他也有些側目。
　　“老朽已是垂暮之年，哪有什麽風采？倒是王爺妳，氣勢壹日比壹日更高，真讓老朽心中敬佩，敬畏……”
　　慕清流按劍而立，衣衫無風而動，他的神情平靜，眼底卻閃過壹抹凝重。
　　這同樣不是他第壹次見楊獄，可他心中的震動猶勝往昔，定陽城、大衍山，以及如今。
　　三次見面，眼前之人給他的感覺卻次次不同，每壹次都有著巨大的變化。
　　如果說，大衍山中，他自忖仍可窺其根底，如今凝神感知之下，卻覺眼前之人似在霧中，竟似連他也看不出其深淺來……
　　這才多久？
　　“只些微進步罷了，天變不至，縱古之仙佛重生，也終歸要止步於前，如之奈何？”
　　楊獄微微壹嘆。
　　這卻不是他故作謙虛。
　　生死簿有聚運之能，隨其覆蓋之疆域變化而變化，如今三道在手，他所匯聚之運、蓄養之勢，已遠非常人可以想象。
　　可縱然是如此運勢在身，過去三四年間，他的進步比之以往還是緩慢了太多。
　　“如之奈何……”
　　慕清流沈默了。
　　早三十余年，他已觸及了那道不可逾越的瓶頸，其後三十多年，他幾無寸進……
　　相比之下，眼前之人……
　　“西北王！”
　　兩人交談幾句，廳院之內的壹眾龍淵高手也都緩過神來，那老者捂著紅腫的老臉，沙啞開口：
　　“妳來我麟龍道，意欲何為？”
　　似是因慕清流在前，那老者心境平復，但楊獄卻只是看了壹眼眾人擁簇之中面帶苦澀的麟龍王：
　　“麟龍王，可否帶楊某前去瞻仰壹番趙王爺故居？”
　　“自無不可。”
　　麟龍王收拾心情，微微擡手，做請狀。
　　而此刻，除卻那老者面色漲紅之外，無論是那張青溟還是之前叫囂的麟龍道高手，張氏耆老，全都變得沈默。
　　眼睜睜看著二人離去，也不敢阻攔。
　　“慕兄，妳……”
　　那老者看向慕清流，似欲說些什麽，但後者也不看他壹眼，隨之踱步而去。
　　猷龍想了想，提起霸王槍，走在最後，而等身後壹眾人想要跟上來時，卻又轉身：
　　“妳們，還是有多遠滾多遠吧！我怕老頭子在天之靈瞧見妳們，氣的再死壹回！”
　　言罷，也不理壹眾張氏耆老鐵青的臉色，大笑著轉身離去。
　　大明九道，以麟龍最為特殊，壹道雙王，麟龍王比之其他諸路藩王顯得低調許多，但麟龍道的實力，比之如今多數反王都要更強。
　　張玄霸創建的講武堂，雖在他逝去之後，多有高手離去，可僅憑剩下的，也不遜如今之西北道。
　　當然，楊獄不算在內。
　　麟龍王府占地不小，後院卻無花園，而是有著壹座小山，小山四周，種植著各類瓜果以及藥草。
　　下有溫泉，冬日也不曾雕謝。
　　行至此處，麟龍王隨意壹拍手，已有幾個下人匆匆而來，於那壹處小院之前擺上酒菜。
　　“昔年，二叔多在臨安府居住，但若來王府，則必居於此……”
　　觸景生情，麟龍王有些感傷：
　　“他老人家逝去之後，他留在臨安府內的諸多物什，也都被接到此處祭奠……”
　　“老頭子……”
　　行至此處，猷龍也不禁情緒有些波動，神情變得復雜。
　　“倉促之下，未有準備，酒菜有些簡陋，還望幾位不要介意……”
　　麟龍王請眾人落座。
　　“麟龍王有心。”
　　楊獄自不會拒絕，坦然落座，慕清流、猷龍也各自落座，
　　“多謝猷兄解圍……”
　　麟龍王拱手道謝，猷龍擺擺手，不受他的禮：
　　“老頭子雖不待見我，可到底受他恩惠頗多，不幫妳壹把，總也說不過去……”
　　話至此處，他微微壹頓，余光掃過身前的楊獄：
　　“不過，猷某現在倒是有幾分後悔了……”
　　“……”
　　麟龍王還能說什麽，只能回以苦笑：
　　“實不相瞞兩位，西北王今次前來，乃是受本王邀請，實也沒想著兩位也會前來。”
　　這兩位，自是指的是猷龍和慕清流。
　　“嘖，難怪老頭子選妳為王，倒是個有眼力的，這可太好了，猷某這顆頭顱，不會被斬落了。”
　　猷龍輕笑壹聲：
　　“獄王爺，妳的意思呢？”
　　他壹開口，院裏的氣氛頓時變得凝重，麟龍王剛端起酒杯，此時又默默放下。
　　慕清流也隨之看向楊獄。
　　“麟龍王以為呢？”
　　楊獄落杯。
　　“嗯……”
　　話到嘴邊，麟龍王又自咽了下去，捏著酒杯，他沈吟許久，才道：
　　“世上沒有百代君王，也無不朽王朝，我張氏因太祖余蔭，才得國四百余年，可子孫不孝，未能澤被天下，如今天下大亂，實有罪於天下，愧對太祖爺……”
　　斟酌著語句，麟龍王呼吸都變得急促，巨大的壓力在他心中盤亙不去，他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話，就將決定他麟龍張氏壹脈未來幾十，乃至數百年的命運。
　　“我麟龍張氏壹脈，無意染指大位，也無進取天下之心……願助王爺平定天下，
　　麾下諸軍、糧草，府內寶物，客卿……皆可由王爺調度取用，只求，留存我麟龍壹脈，為您牧守壹方……”
　　短短幾句話，麟龍王已是汗流浹背，說罷，整個人直好似從水裏撈出來也似。
　　“趙王爺，於楊某有莫大恩德，按理來說，楊某絕不該為難麟龍張氏壹脈……”
　　楊獄開口，聲音平靜。
　　而聽到這句話，在場的三人卻皆是心頭壹沈，不由得對視壹眼。
　　幾人都是見多識廣之輩，哪裏不懂得這個話術？
　　果然……
　　猷龍心頭嘆氣：
　　“獄王爺，做人呢，不要這麽不近人情，何不再考慮考慮？”
　　“國無二主，也不該國中有國！”
　　楊獄給出了答復。
　　這實非他不近人情，而是此舉，為禍太深，他自無懼，可終歸不能將這個爛攤子留給後人。
　　誠然，不取麟龍道，他自問足可壓制，可正如王牧之所言，若他不在呢？
　　事不做完，不如不做！
　　兩世為人，楊獄自然懂得這個道理。
　　因而，縱然此處是張玄霸曾經的閉關之地，身前又有慕清流、猷龍兩大武聖，
　　麟龍王又放低姿態，甘附驥尾，他仍是不能答應。
　　“王爺果真如此不近人情……”
　　麟龍王心中黯然，旋即看向慕清流：
　　“慕前輩……”
　　“天下爭奪，慕某不懂，也不願纏手。”
　　這時，慕清流方才開口，他將腰間的長劍解下，放在桌上，那是壹口最為尋常不過的老劍，因打磨時間太久，都顯得有些單薄、透明。
　　“慕某，壹介武夫而已，沒那麽大的面子賣給誰，不過，好在還有這麽壹口不好不壞的劍……”
　　慕清流擡手，將清酒倒在了劍刃之上，以指為石，輕輕摩擦著：
　　“世人都道妳是天下第壹，那就該有天下第壹的氣量……”
　　嗡嗡嗡～
　　淡淡的劍鳴傳蕩開來，楊獄看得仔細，隨著慕清流的手指擦過，那口老劍就自鍍上了壹層白光。
　　其擦拭壹次，光盛壹分，九次擦過，以他如今之眼力，也已看不到那口劍，眼前，只有那純粹到了極點的光！
　　“好劍！”
　　瞧到此處，楊獄也不由挑眉：
　　“慕前輩此劍，比之當年了，可要了得許多……”
　　“比不上玄霸兄、西北王，慕某天賦壹般，這壹生也只修了這麽壹門劍術，甚至，就連劍術，也並不值得稱道……”
　　慕清流仍是壹次次的擦拭著劍刃：
　　“七十年多前，慕某遊歷天下，曾於平西道見壹奇才，其自修自悟，竟創出壹門驚世劍法！”
　　“哦？”
　　楊獄有些好奇。
　　“那少年，不通劍術，只修劍氣。多年前初見之時，其舉手投足，劍氣縱橫十三丈，初露崢嶸……”
　　“二十年後，其已更精進壹步，劍氣藏身，壹念動，周身八萬四千毛孔劍氣迸射……”
　　“關七！”
　　慕清流話至此處，猷龍已是脫口而出。
　　“然後呢？”
　　楊獄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但仍是開口詢問。
　　“十余年前，再見他時，他已不拘泥於劍氣，壹擡手，炁橫長空，整片天地都為其所用！”
　　慕清流輕聲說著：
　　“當時，慕某心中震動，亦得明悟，才知前半生拘泥於外，雖稱劍聖，其實還未登堂入室……”
　　當！
　　說話之間，慕清流輕輕彈劍：
　　“九年之前，慕某傷在陸沈所用之的天意刀下，他或許以為慕某身心為之重創，但實則，慕某僥幸，褪去壹身枷鎖，得了劍之精髓……”
　　“嘖，慕前輩好生了得，這口凡俗之劍在妳手中，只怕比之萬鍛神兵都要來的兇戾！”
　　麟龍王還在看，猷龍已是起身，贊嘆之余，不忘拉住前者，飄然後退出十丈之外。
　　“慕前輩的領悟，著實不俗，若非天地之限，或許有望更進壹步，也未可知。”
　　楊獄的眸光深處，映徹出常人不可見的壹面。
　　他的眼前，已沒有了慕清流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壹口純粹到了極點的劍芒。
　　此時此刻，慕清流的氣息消失了，而那口劍，則在泛著極盡之光。
　　這不是真氣催發，也不是真罡加持。
　　而是那口劍，自發之光、之芒、之氣……
　　“慕某今日，以此劍向妳討教三招，若占不得便宜，則此事，依妳，若僥幸占了壹絲便宜……”
　　呼～
　　寒風之中，楊獄適時開口：
　　“出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