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章 蛇鼠兩端，要不得！

　　呼呼～
　　晨輝破曉，大日東升。
　　壹夜沈寂過去，西北道城又自煥發了生機。
　　“老夫都記不起有多久未見過如此喧囂人氣了……”
　　牽馬徐行，跨過門洞，望著阡陌縱橫的大街上那湧動的人潮，魏正先也不免心頭泛起漣漪。
　　十年裏，天災人禍頻發，大風雪之下，不知出了多少強梁盜匪，縱是青州大城，也無當年熱鬧。
　　緩行於街道之上，詢問著各種問題，余涼的收獲不小：
　　“壹路來，西北道各處州府氣象已非當年，怪不得楊兄要稱王建制……”
　　“他或許要出西北了……”
　　輕撫著馬鬃，魏正先若有所思。
　　稱王建制，以民間的說法，即是從蛟化龍的第壹步。
　　無制不可成事。
　　唯有體制建立，才可廣納賢良，才能集運成事。
　　打天下，從來不是壹家壹姓可以做到，楊獄能攻下西北，其強橫武力自然是重中之重。
　　可坐穩西北壹道三州二十九府之地，那自然少不得萬象山的諸多弟子。
　　龍淵城中的二十余年，王牧之廣招弟子，即便能用者是十之壹二，卻也足夠維持西北了。
　　可也僅此而已。
　　楊獄若要出西北，稱王建制這壹步，是自然而然，也是不能不走。
　　打天下所需的人才之多，不是壹家壹姓可以培養出來，即便這六七年裏楊獄廣開蒙學，改革學堂，也難以短時間見成效。
　　“壹步慢，步步慢，爭先自是應有之意，只是，恐他為人做了嫁衣啊……”
　　余涼點點頭，卻並不如何看好。
　　如今之楊獄，看似如日中天，定陽城壹戰之後，更隱隱有了天下第壹的名頭，此刻稱王西北，似乎大有橫推天下，定鼎山河之勢，
　　可他卻能從看到背後的內憂外患。
　　塞外風波醞釀，七殺王統合天狼八部虎視眈眈，大離軍神黎淵於梵如壹身隕之後暴起，攝政壹方。
　　西北道地處邊關，必是首當其沖。
　　且因其名聲太盛，大明境內的幾路反王，乃至於朝廷都在針對，禁商只是其壹。
　　壹旦塞外變動，很難說不會被數面夾擊。
　　這是外患，而內憂，同樣劇烈。
　　前後七年，楊獄已徹底掃滅了西北道內的大小士族，壹時間使得西北政通人和。
　　可卻也真個惡了天下士族之心。
　　以至於這些年，他名聲鵲起，來西北道投效之人數不勝數，可竟無任何士族前來投效，反而原本壹些並未被清算的大小家族，也都卷了細軟逃走。
　　“他，過於獨了。”
　　余涼搖頭：
　　“縱然是當年的張元燭，也是先合士族，得國之後再行整頓，他這般做派，實是為禍深遠……”
　　“余先生所說不差，只是……”
　　他的話，魏正先表示贊同，只是，看著人潮湧動的街頭，眸光卻不由閃爍：
　　“看起來，似乎還不錯？”
　　“大將軍？”
　　余涼微微錯愕，魏正先已是加快腳步：
　　“壹別多年，老夫也想看看，這小子到底有何等進步，承不承得起天下第壹這個名頭……”
　　西北王府壹如既往，楊獄進駐之後，並未動壹磚壹石。
　　魏正先不疾不徐，隨口詢問著壹些事情，作陪的余景壹壹解答。
　　幾人交談間，進得前廳。
　　壹塊塊精美石板鋪徹於地，繁復的花紋組成蛟龍模樣，寬厚的廳墻之上，是大家潑墨所書的萬裏江山圖。
　　張氏十脈，多喜萬裏江山圖，這個傳承由來已久，最初可追溯到大明太祖張元燭。
　　上行下效，到得如今，精擅萬裏江山圖的畫師，可說極多。
　　但能被張玄壹選中，這幅萬裏江山圖，自是其中的極品。
　　九丈之長的廳墻之上，山脈起伏，大河縱橫，雲霧漫卷，城郭儼然，
　　壹輪紅日掛在山巔，星夜之中，群星點點。
　　立身畫卷之前，真似可下瞰山河萬萬裏，上望星空億萬載，壹股說不出的蒼茫豪邁撲面而至。
　　“這小子……”
　　跨入前廳的瞬間，魏正先的眼皮就不由壹跳。
　　極好的目力甚至都未看到那壹副萬裏江山圖，視線盡被那負手立於庭墻之前的身影所占據。
　　這壹剎那，入廳的兩人眼中所見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景象。
　　余涼擰眉，只見楊獄踱步轉身，面白若紙，氣血兩衰，壹副命不久矣的虧空模樣。
　　壹如坊間流傳，其於定陽城壹戰深受重創。
　　可在魏正先的眼中，其人的氣息卻如那畫中的紅日，雖有群星點綴，山河縱橫，也皆無法遮掩其人光芒。
　　剎那至極，他只覺心臟猛然跳動了幾下，竟生出幾分當年初見老王爺之時的敬畏。
　　“不想，魏大將軍竟會親來！”
　　輕咳壹聲，不掩虛弱，楊獄轉身，看著邁入廳堂的魏正先：
　　“壹別數年，魏大將軍風采依舊。”
　　舍身印加身，他的五感遠不如之前，可相距不過數丈，壹眼掃過，他已然看出魏正先的狀態。
　　這位龍淵三傑之首，臂有四象不過之力的青州無雙將，功行增進極多，已無限接近於武聖門檻。
　　比之多年前那壹戰，進步可謂良多。
　　無有道果加身，這位天賦縱然再強十倍，再修持百年兩百年，也不會再有寸進。
　　“武聖。”
　　魏正先面皮微微壹抖，回過神來，面上卻不免有著幾分復雜，他似有許多話想說，最後也只化作壹句：
　　“了不起……”
　　“不過運氣好壹些罷了，當不得大將軍如此稱贊。”
　　楊獄擺擺手，請兩人落座，余景深深的看了壹眼魏正先，轉身離去。
　　稱王也好，大婚也罷，都是極繁瑣的，他自是十分忙碌。
　　“運道，也是實力。”
　　魏正先坦然入座，話語中難免有著幾分唏噓：
　　“難怪老王爺如此看重妳……”
　　兩人不過數面之緣，此刻卻像是多年未見的好友壹般相談甚歡，倒是讓心神緊繃的余涼好壹陣驚疑。
　　觥籌交錯，未多久，魏正先率先落杯，道明來意：
　　“老夫欲重組青州軍。”
　　“嗯？”
　　楊獄心中壹動。
　　“龍馬萬匹，上等馬匹二十萬，精甲、兵刃十八萬，糧草，多多益善……”
　　沒有繞圈子，魏正先直接掏出壹張清單，其上羅列出大量的物資。
　　淡淡掃了壹眼，楊獄挑眉：
　　“大將軍列出這份清單，該不會是想讓楊某出吧？”
　　“不是出，是借！”
　　這話，卻是余涼所說。
　　迎著楊獄審視的目光，余涼面色不改，道明來意：
　　“大離內亂，黎淵與紅日法王廝殺多日，而無論兩人誰人取勝，下壹步，都必然會進犯龍淵……”
　　“……唇亡齒寒，西北道無法置身事外……”
　　他盡量簡潔，卻仍是足足說了半個多時辰，痛陳利弊，神色誠懇。
　　“余先生所說不錯，唇亡齒寒的道理，楊某自然明白……”
　　輕轉著酒杯，楊獄沈吟許久，才道：
　　“東西，我有，而且，也不必還……”
　　“嗯？”
　　楊獄答的過於幹脆，魏正先都有些詫異，聽得後半句，卻不由擰起眉頭。
　　不用還，是好事嗎？
　　自然不是。
　　後半句，楊獄沒說完，兩人卻自然懂得他的意思，不過……
　　“楊兄，妳……”
　　余涼想說什麽，卻還是沒有說下去。
　　“魏某身受趙王爺大恩，以血為誓，抵禦外辱……”
　　魏正先飲酒壹杯，又自重重落下：
　　“國內如何，魏某不想理會，妳取龍淵，魏某不會與妳為敵，妳占得龍淵，魏某也不會為妳攻伐朝廷！”
　　濃重的酒氣吐出：
　　“如何？”
　　想要空口白牙賺人大批物資，本就沒有可能，眼前這位雖然莽，可卻不傻。
　　這，已是他最大的讓步。
　　然而……
　　“不成。”
　　楊獄拒絕。
　　通幽之下，魏正先的命數他壹覽無余，他明白魏正先的猶豫所在。
　　不外乎是留有余地。
　　只是……
　　“楊兄……”
　　余涼面色壹緊。
　　“看來，大將軍並不太看好楊某，那，不如再多留幾個月……”
　　落杯，起身，楊獄不再多說，轉身離去：
　　“到時候，或許妳會改變主意，也未可知……”
　　……
　　……
　　噗！
　　壹口逆血噴出，壹人跡罕至的荒林內，姜俠子踉蹌落地，肩頭的貍貓陡然化作猛虎，發出不解的低吼。
　　“天眼！”
　　壹手扶著大樹，姜俠子氣喘籲籲，眼底驚駭仍是難散：
　　“此界的靈潮還未真個來到，怎麽可能誕生出這等存在？”
　　按著‘砰砰’跳動的心口，他的心中震驚到無以復加。
　　龍泉界，靈潮復蘇已超百萬年，更於九萬七千年前，迎來真正意義上的天變，
　　遠古再臨！
　　可即便是這般漫長的歲月之中，身懷極道位階者，也不過寥寥而已，開得天眼者，簡直少之又少。
　　而據他所知，龍泉界有史記載的上壹位天眼擁有者，乃是曾懾服了包括仙道三派、佛門二宗、妖道五宗、魔道七脈在內，天下所有修行者的‘龍泉大帝’！
　　“難道此界靈潮翻湧不過三千年，居然就真個要天變了？還是說……”
　　跌坐在地上，姜俠子壹時只覺心浮氣躁。
　　他是聽著龍泉大帝的傳說長大的，曾壹度以拜入‘大日金宮’為榮。
　　陡見得天眼，幾乎駭破了肝膽。
　　可等得平息下來，卻恨不得狠狠的甩自己壹耳光。
　　“跑什麽？我跑個什麽？！”
　　緩過神來，姜俠子只覺後悔至極。
　　不是心疼那枚‘萬法樓’中兌換的法器，而是後悔自己，明明有著正途去接觸那位身懷天眼的‘西北王’，卻為啥要去偷窺。
　　偷窺也就罷了，跑什麽？
　　這沒鬼也變的有鬼了……
　　“我這是幹了什麽？什麽都沒幹，就招來這麽個敵人，這可虧大了，虧大了……”
　　不耐煩的將湊上來想舔自己的虎頭推開，姜俠子心情煩悶而復雜：
　　“舔妳腚溝子去，沒見道爺正心煩呢……”
　　越想，姜俠子越是心中煩悶。
　　回過神來，他心中畏懼稍去，畢竟靈潮未來，天眼無法洞開，未必就能奈何他。
　　可這樣壹尊極道位階，身懷天眼的猛人，居然被自己這麽給輕易得罪了，未免太虧了。
　　“吼～”
　　猛虎悻悻然退到壹邊，給自己舔著毛發。
　　“難怪都說他而立之年，已是天下第壹，天眼在身，怎能不所向睥睨？”
　　此來存有的幾分試探、異樣的心思，此刻煙消雲散，姜俠子摸著下巴思忖著何去何從。
　　他原本只是想借助這位反王的勢力尋壹尋玄功境，但此刻見得那天眼，就不免心思活泛起來。
　　在這天變未至的山海界，天眼蒙塵不顯神異，可若是去了龍泉界，那可就……
　　不由得，古時的諸多祖師扶龍庭的事跡在他心頭不斷閃現，令他心跳加快。
　　‘扶龍庭算個屁，若是扶出壹尊龍泉大帝……’
　　叮鈴鈴～
　　突然，風中吹過清脆的鈴鐺聲。
　　“洞魂鈴？！”
　　沈思之中的姜俠子陡然驚醒，擡眸望去，就見不遠處的官道上，有壹騎驢道人緩行。
　　其面容古樸，身著黑白色道袍，身後斜背長劍，腰懸銅鈴與酒壺。
　　他的眼力極好，壹眼掃過，已認出來人。
　　“燕龍行？！”
　　遠遠的看到來人，姜俠子心頭壹震。
　　天海未開，欲往返兩界代價極大，萬法樓縱然財雄勢大，自也不會為他壹人開方便之門。
　　此次趕赴山海界的萬法使者自非他壹人，只是沒想到，這麽快，就碰到壹個‘熟人’。
　　還是燕龍行……
　　他下意識的想要隱匿身形，可心思壹轉，突然踏前壹步：
　　“道友請留步……”
　　嗤！
　　其話音未落，壹道寒光已然破空斬來，壹瞬而已，罡風已伴著木屑齊飛，沿途的諸多草木盡被攪碎。
　　“喪門星，妳敢暗算我？！”
　　嗤嗤嗤～
　　壹劍破空，又自分化，剎那不到，已化作漫天劍絲，縱橫交錯，碾殺而來。
　　“慢來，慢來……”
　　姜俠子後退數步，袖袍掀起大片煙塵，化作重重土墻隔絕劍光攢射：
　　“燕道友切莫，貧道並無惡意……”
　　轟！
　　土墻轟然倒塌，姜俠子灰頭土臉的鉆出來，那騎驢道人已如鬼魅般來至近前。
　　“姜俠子！”
　　不見動作，飛劍歸鞘，燕龍行面無表情：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再敢放妳那神通，道爺拼著善功不要，也要斬了妳！”
　　“咳咳咳～”
　　姜俠子連連咳嗽，抱拳致歉：
　　“誤會，誤會，姜某也是無心，絕非有意，實在是見得燕道友，心中激動……”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燕龍行面無表情，實則心中警惕。
　　萬法樓並非門派，而是壹隱秘組織，其內的使者龍蛇混雜，有散人，也有大門派出身的。
　　因而，即便同屬於萬法樓，兩人卻根本無甚交情，相反，玉山乃是龍泉界壹大另類，其門中弟子，素來令人厭惡。
　　他人的惡劣態度，姜俠子早已習以為常，哪怕冷臉在前，仍是笑呵呵：
　　“敢問燕道友，可是要去西北城？”
　　燕龍行只冷眼掃了他壹眼：
　　“怎麽，瞧妳這狼狽模樣，莫非是連西北城都未進去？”
　　“不比燕道友，姜某法力低微，神通修持也差，著實吃了苦頭，此番喚住道友，實在是心中沒底……”
　　“妳想依附於我？”
　　燕龍行心中壹動。
　　姜俠子在萬法樓諸多使者之中的口碑極差，但其人手段卻是不差，若合作……
　　見他心動，姜俠子態度更為恭謹：
　　“願為道兄馬首是瞻！”
　　“妳既有心……”
　　燕龍行態度緩和不少：
　　“那，暫時，就跟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