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章 秀才遇見兵

　　哭喊的民眾堵住了刑部衙門的前後門，男女老少都有，其中有被抓捕的灞上諸幫幫派首腦的家人，也有高司錄、吳縣尉、駱縣尉等被抓官員的家眷，孩子哭大人叫的，仿佛有驚天的冤屈。
　　刑部衙門大門緊閉，對門外的騷亂置之不理。堵住刑部大門的這些人事先就得到了有心人告知，只可以在衙門口鳴冤，不能沖撞衙門，否則性質變了，反會鬧到不可收拾，因此他們只是在大門外哭訴，並無暴力沖突發生。
　　當然，刑部衙門裏除了欽差隨員，還有兩百名全副武裝的千騎將士，由楚狂歌帶隊鎮守，如果他們真敢沖進衙門，也討不了好去。
　　大雁塔頂，楊帆居高遠眺，隱約可以看到刑部衙門前黑壓壓的壹片人群。楊帆提起青玉的酒壺，為自己斟上壹杯，又將對面壹只空置的酒杯斟滿，陽光斜照，有微塵在光束中輕輕飄浮，靜謐無比。
　　“喝壹杯麽？”
　　“奴自幼身子虛弱，從不飲酒。”
　　“說是酒，其實它也算不得酒，只是壹杯醪糟，毫無酒力，還有活絡血脈的效果。”
　　於是，女孩意動，她抿了抿少了幾分血色的嘴唇，接過酒杯輕輕壹嗅，又蹙起黛眉道：“味兒不好聞。”
　　“可它喝起來是甜的。”
　　好奇的女孩轉眼四顧，見沒有旁人在身邊，便伸出舌尖飛快地舔了壹下，味道果然很好。
　　青玉酒杯，白玉蔥指，線條壹般的柔美，交織出壹片美輪美奐。酒液清澈、酒杯潤澤、手指白皙，交織出壹片盈盈欲滴的質感……
　　楊帆想著，微笑著，向幾案對面的空氣遙遙舉杯，就唇。
　　太學和國子監的學生們壹路招搖過市，壹邊憤慨地向路人控訴著刑部官員們的暴行，講述著灞上漕夫的艱辛與貧苦，宣揚著漕運對長安百姓的重要意義，引著越來越多的圍觀百姓趕向刑部衙門。
　　學子們比起苦主的家眷底氣足了許多，他們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壹腔熱血，正義感十足，所以他們站在刑部門前，向聚集過來的圍觀百姓以及被抓人員的家眷壹番慷慨陳詞之後，便推舉出三人作為代表，拍打大門，請求面見欽差。
　　大雁塔上，楊帆舉杯就唇，壹飲而盡，然後持著青玉的空杯，癡癡地看著對面。壹束陽光下，渺渺輕塵裏，似乎有壹個女孩兒也在飲酒，小心翼翼的，壹點、壹點……
　　那是她壹生中唯壹的壹杯酒。楊帆看著她舉杯、抿酒、下咽，動人、迷人、撩人……，壹個個優雅的姿態先後消失在他的視線，卻定格於他的腦海。那種美麗，讓人願意就此化作她舌尖下的壹滴酒，流進她的身體……
　　楊帆向那束陽光裏的輕塵微笑道：“他們壹直以為沈沐還在洛陽，我們兩個就不會鬥起來，騎豬將軍和我壹同到了長安，我們就壹定會鬥起來，現在如果才發現真相，那就遲了！其實他們並不聰明，可是妳壹定早就看出來了，對不對？”
　　楊帆扶膝而起，柔聲道：“因為，妳是世上最聰明的女子，壹直都是！”
　　……
　　長安國子監位於長安城外郭城的務本坊，國子監在該坊的西部，占了半坊之地。
　　國子監祭酒李劍白和幾位主簿、博士、助教此刻正聚集在李祭酒的客廳裏，幾人似乎正在商議什麽事情，從他們的臉色看，廳中氣氛十分緊張。
　　國子監的人能直接為灞上漕幫所用的人少，畢竟他們只是負責教學，行政權力有限，但入學者多為官紳子弟，通過師生關系，他們可以認識許多子弟做官的長輩，這種人脈關系之廣泛卻是無人可比的。
　　因之，在灞上做漕口的多是國子監、太學等清水衙門的官員，他們自己不能直接為漕幫提供各種便利，卻因為他們廣泛的人脈，成為為漕幫牽線搭橋的最好掮客，而今灞上出了問題，直接受到利益影響的就是他們，他們自然反應最為強烈。
　　李祭酒沈著臉道：“刑部還是不肯開門接受學子陳情麽？”
　　壹位主簿道：“是，下官剛從刑部衙門回來，刑部大門緊閉，始終沒有動靜。”
　　李劍白站起身，負著雙手在廳中緩緩踱了幾步，拳掌相交，斷然道：“他們不開門，咱就闖進去！”
　　壹位博士不安地道：“祭酒，這樣只怕不妥吧，壹旦硬闖刑部衙門，這事兒就鬧大了，當今皇帝性情壹向強勢，若是慫恿學子們闖刑部衙門，只怕皇帝聞聽之後，反而會適得其反。”
　　壹位助教也道：“不錯！且不說皇帝那裏有何反應，畢竟皇帝還遠在洛陽，只是刑部官是欽差，如今的刑部是欽差行轅這壹條，我們就亂闖不得，壹旦他們鐵了心要跟咱們對著幹，憑著擅闖公門這壹條，他們便能大做文章了。”
　　李劍白冷冷壹笑，乜著他道：“是麽？如果我們擡著先聖之像前去叩門呢？”
　　眾主簿、博士先是壹怔，繼而擊掌大贊：“妙啊！此計甚妙！”
　　李劍白得意地道：“學生們出面了，咱們為人師表的，為了學生們出面，也算順理成章。走，咱們馬上去孔廟，請了至聖先師，便去刑部衙門！”
　　孔廟就坐落在國子監第壹進院落最顯著的位置上，這是壹個門闔沈沈的獨立院落。大唐剛剛建立的時候，這裏還不叫孔廟，那時這裏主祭的是周公，壹旁配享的才是孔子。到了李世民稱帝的時候，大臣奏請天子恩準，停祭周公，升孔夫子為先聖，以顏回配享。從那時起，這周公廟才變成孔子廟，太學和國子監成了孔夫子壹人之天下。
　　當下，李劍白率領太子監眾主簿、助教、博士等興沖沖地趕到夫子廟，焚香上供，頂禮膜拜之後，便七手八腳地把孔夫子的立像從基座上擡下來，置於擡橋之上，李劍白親自擡大橋左前杠，另有三名主簿擡了其他三杠，眾博士與助教隨行於後，昂首挺胸地向國子監大門外走去。
　　壹群人剛剛出了夫子廟，就聽前方壹陣喧嘩，幾個國子監的小吏踉蹌奔來，大呼道：“祭酒，祭酒，有官兵闖進國子監！”
　　李劍白愕然站住，擡頭向前望去，就見幾十名騎士人如虎馬如龍，壹直沖到面前猛地勒韁站住，馬上壹位將軍俯首壹看，笑瞇瞇地向他們問道：“眾位先生，擡著這木像泥人兒，這是要往哪裏去？”
　　李劍白怔了怔，大怒道：“此乃為國養士、教化本源之地，賢士之所關也，爾等粗野軍漢，縱馬馳騁，目無余子，安敢如此耶？”
　　向他問話的乃是黃旭昶，黃旭昶掏掏耳朵，扭頭向馬橋問道：“馬老弟，這老頭兒說甚麽？”
　　馬橋想了想，回答道：“他的意思好像是說，這裏是讀書人的地方，乃是斯文之地，嫌棄咱們太粗魯了。”
　　唐時武將可不比宋時武將地位低下，黃旭昶聽了馬橋的回答勃然大怒，馬上沖著李劍白怒目而視，重重地呸了他壹口，用馬鞭指著他道：“放妳娘的羅圈屁！斯文人待的地方？斯文人犯了王法，難道不用關進大牢？難道因為妳們是斯文人，就得另找個斯文地方安頓妳們？真是豈有此理！”
　　黃旭昶把馬鞭壹揮，喝道：“來人！把李劍白、劉欣瑜、王攀、倪嘉斌、徐睿、楊錦文給我拿下！”
　　李劍白聽了又驚又怒地喝道：“誰命妳們來拿本官？”
　　黃旭昶奇道：“咦？妳是哪個？”
　　李劍白挺起胸膛道：“本官就是國子監祭酒李劍白！”
　　黃旭昶樂了，道：“好啊！抓的就是妳，來人，把他帶走！”
　　幾名官兵躍下馬來，大步上前就要去拿李劍白，李劍白莫名其妙，心裏發慌，大聲叫道：“且慢！孔聖先師面前，誰敢無禮？”
　　幾名官兵登時站住，扭頭看向兩位將軍，黃旭昶咆哮道：“扯妳娘的淡！依著妳的話說，犯了事的讀書人都往這尊泥像後邊壹躲，那就都沒事了？跟我們當兵的講理都沒用、妳他娘的還講歪理？抓了抓了！”
　　馬橋陰陽怪氣地譏諷道：“泥瓦木匠拜魯班，織絲養蠶的拜嫘祖，開飯館的拜易牙，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祖師爺，這孔老頭兒就是妳們讀書人的祖師爺了吧？我們是武人，不讀書的，妳們的祖師爺關我們鳥事！”
　　兩位將軍都這麽說，那些兵士膽氣大壯，當下壹擁而上，扯過李劍白，抖開繩索便綁。四人擡轎，陡然少了壹角，好在孔夫子那尊雕像是木頭的，不算太沈，擡具晃悠了兩下，剩下三人趕緊放下，這才避免孔老夫子“斯文掃地”。
　　與此同時，司馬趙昊晨、少尹齊安潤處，也有壹隊官兵闖去，直接把他們抓走，開國縣侯王世修剛剛回到家，屁股還沒坐暖和，也被壹隊官兵沖進門來，將他綁了離開。這些日子千騎官兵滿城嚴打，對長安地理已無比熟悉，連壹步冤枉路都沒走。
　　消息相繼送到長安府令柳徇天處，柳徇天聞訊大怒，當即擺開儀仗直奔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