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壹十七章 妳說圖個啥？

　　薛懷義眼見太平公主與上官婉兒離去，重重地哼了壹聲，轉眼看見楊帆，又露出壹臉笑容，方才楊帆壹番話全都被他聽在耳中。薛懷義本壹市井匹夫，很講究江湖義氣，楊帆這番甚是忠義的回答，特別對他的脾胃。
　　薛懷義拍拍楊帆的肩膀，大聲道：“妳莫聽那狐媚子哄人，妳只管好好做，來日，某必送妳壹個大大的前程！”
　　在場還有許多宮娥秀女，太監內侍，薛懷義公然指斥太平公主是個狐媚子，根本不怕這番言語會傳入太平公主耳中。
　　其實在薛懷義心中，這太平公主的確是個狐媚子，每次看見她，都不由得心猿意馬。
　　這等妖物，不是狐媚子又是什麽？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壹走，這邊也就不能繼續比賽了，以白馬寺僧目前的體能狀況，想比也比不下去了，眾和尚紛紛穿上僧衣，準備離開皇宮。
　　薛懷義領著這幫和尚往外走，壹邊問起方才比賽的情況，楊帆雖也惱恨馬橋不爭氣，可是壹旦讓這些和尚添油加醋地壹說，惹得薛懷義發火，馬橋難免又要吃頓苦頭，忙搶過來說了幾句，隨即岔開話題，笑嘻嘻地道：“方丈，上元大賽，咱們要是能露壹回臉，方丈準備賞賜弟子們些什麽東西呀？”
　　這句話倒也是所有弟子想知道的，本來想告馬橋黑狀的也登時閉了口，豎起耳朵聽薛懷義說話，薛懷義大手壹揮道：“妳們若能打出咱們白馬寺的威風來，每人賞十萬錢！”
　　眾和尚聽了頓時歡聲雷動，薛懷義睨了楊帆壹眼，又道：“至於妳麽，咱白馬寺能有資格進宮參賽，妳居功至偉。灑家說過，要送妳壹份大大的前程，妳想要什麽？”
　　楊帆道：“弟子……想跟十九師弟壹樣，從軍！”
　　薛懷義微微壹怔，他說要送楊帆壹份前程，這倒不是妄語，但他本來的想法只是把楊帆單獨安排為白馬寺管轄下的某家寺廟的寺主，又或者讓他轉為白馬寺的俗家弟子，再利用自己的大將軍職銜，給他求個掛職的虛銜將軍，說來說去，其實就是不想讓他離開自己。
　　上元節年年都有，過了明年還有後年，壹旦讓楊帆離開，他到哪裏再找這樣壹個出色的人帶領白馬寺參賽。
　　薛懷義有些不悅地道：“怎麽，十七妳是真想離開灑家麽？”
　　楊帆趕緊湊近了去，壓低聲音道：“方丈，要不是您，弟子和十八早就亡命天涯去了，這份恩義，弟子怎麽會忘呢？如果說弟子唯利是圖，也該明白，靠著您這棵大樹才好乘涼啊，您說是不是？”
　　薛懷義臉色稍緩，道：“那妳怎麽……”
　　楊帆微微露出苦色，道：“方丈，弟子只是不想做和尚而已。其實，弟子不管到了哪兒，還不仍舊是方丈您的弟子？再者說，弟子若是入了禁軍，又能混出點名堂的話，對方丈您也沒有壞處啊。
　　方丈您想，方丈有天後的寵信，固然無人敢拂逆您，然而方丈總不好事事勞煩太後出面吧？如果方丈在方方面面，尤其是軍中有自己的力量，那方丈您就像壹棵大樹，根系深紮，任它東南西北風，不管怎麽刮，都撼不動方丈分毫。天後……畢竟年歲大了……”
　　薛懷義憬然若悟，緩緩點頭道：“嗯！言之有理！好，妳既有此心，今年上元之後，灑家把妳和十九，都送到禁軍裏去！”
　　楊帆連忙謝道：“多謝方丈！”
　　楊帆得知楚天歌最大的心願就是重返禁軍，而這個要求也被薛懷義答應的時候，就萌生了加入禁軍的想法，只是壹直沒找到機會開口。如今薛懷義和太平公主別苗頭，倒是意外地成全了他。
　　想當初他在滿城緝捕之中混入白馬寺，本是為了解眼前之圍，實未想到藉由壹個薛懷義，他不但能夠見到九重宮闕之內的大唐隱相上官婉兒，就連接近丘神績也有了機會，這薛和尚，還真是他的福星啊！
　　……
　　雖然與大內蹴鞠高手的壹番較量白馬寺眾僅以壹球惜敗，讓他們很是興奮了壹陣子。但是經過這壹戰，他們還是看到了自己的不足，盡管嘴上不承認。
　　此後，他們的訓練更加刻苦。楊帆本來還擔心這些潑皮無賴吃不了苦，卻沒想到壹旦調動起他們不服輸的鬥誌，他們遠比普通人更能吃苦。
　　要知道，他們都是家境不好，衣食無依才變成潑皮無賴的，當年也曾吃過許多苦頭，雖然如今成了潑皮，可骨子裏吃苦耐勞的那股子勁兒並沒有丟，只是被他們潑皮油滑的外表給掩飾住了，如今既有爭鋒的鬥誌，又有薛懷義的厚賞跟著，他們哪能不全力以赴？
　　隔了兩天，他們就又往宮裏走了壹遭，與宮裏的蹴鞠隊再行比試了壹番，回來以後針對自己的不足，繼續苦練技藝，楊帆每次都是球隊主力，與大內隊的謝小蠻交鋒已不止壹次，兩個人對對方都有了深刻印象，壹見面就跟鬥架公雞似的，想著壓對方壹頭。
　　丘神績已經送來消息，由各路禁軍中抽調出來的擊鞠好手明天就能集結完畢，屆時將趕來與白馬寺眾切磋技藝，所以這壹天楊帆沒有給大家太多的訓練任務，只是簡單地活動壹下身子，以免消耗他們過多的體力。
　　馬橋這些天壹直在坐冷板凳。比賽固然沒有他的分兒，在白馬寺壹切日常活動中，他都自然而然地受到了排擠。試想壹個，妳在壹個團體之中，所有人都當妳是空氣，吃個飯都沒人跟妳坐壹起，那是什麽滋味？
　　要融入壹個圈子不容易，要受到壹個圈子的排擠和孤立卻是易如反掌，壹件錯事就足以讓妳被人人喊打。小到壹家壹坊，大到壹城壹國，莫不如此。馬橋孤零零地坐在槐蔭底下，下巴搭在膝蓋上，看著球場上的夥伴，壹臉落寞。
　　“就這樣吧，楚大哥妳也回去休息壹下，明兒咱們對禁軍這場比賽，輸贏無所謂，重點還是要熟悉他們的打法，學習他們的長處，同這樣真正強大的隊伍較量，咱們自己才能提高。”
　　“嗯……，好，妳也早點休息，今天晚上就不要練習馬術了。”
　　楚狂歌欲言又止，最後只是點點頭，依著楊帆的意思說了壹句，轉身向禪房走去。
　　楚狂歌對自己的擊鞠自然是有信心的，楊帆經過這段時間的苦練，騎術也是突飛猛進，再加上他本來就出神入化的球技，足以彌補他相較於壹流高手尚遜壹籌的騎術。楚狂歌相信，如果他們的隊伍裏再有兩三個像他和楊帆這樣的高手，就足以與禁軍壹爭高下。
　　可是，這樣的高手畢竟可遇而不可求，僅靠他們兩個主力，想在激烈的馬球比賽中獲勝，難度不可謂不大，楚狂歌對此信心不足。而此事又關系到他能否重返禁軍，所以他的心理壓力極大。
　　只是這番心事即便說與楊帆知道，楊帆也無能為力，徒增煩惱，不如不說。楊帆其實也清楚楚狂歌的心理壓力，這場比賽，對薛懷義來說，只是壹個面子，對眾潑皮來說，只是十萬錢的財富，對他和楚天歌來說，其實都有著非同壹般的重大意義。
　　但是，他也覺得，這份擔心沒有說出來的必要，所以，他只是默默地看了眼楚狂歌有些沈重的步伐，什麽都沒有說。
　　馬橋見楊帆閑下來，身子不覺挺拔了些，好像生怕楊帆看不到他似的。這些天由於眾人的冷落，訕得他氣沮神喪，壹直夾著尾巴不敢言語，連楊帆他都有些怯於接觸了。然而眾人之中，他只和楊帆最有交情，這個時候，也更迫切地希望得到楊帆的親近。
　　“橋哥兒，妳跟我來！”
　　楊帆果然走過來了，卻只說了壹句話，身子不停，便向後院走去，馬橋趕緊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跟在他後邊走去。
　　深秋的黃昏，塔林中十分幽靜。
　　壹級浮屠、三級浮屠、五級浮屠，七級浮屠，由壹到七，依據不同地位為逝世僧侶建造的浮屠，仿佛壹座座寶塔靜靜地矗立在那兒，形成壹片幽謐的塔的叢林。
　　楊帆在塔林中緩緩而行，走了壹會兒，在壹座飛檐上已長滿青苔的七層浮屠基座上坐下來，扭頭看了馬橋壹眼，拍拍自己身邊的石頭基座，馬橋會意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在他旁邊坐下。
　　楊帆仰起臉，看著暮色沈沈的天空，望了半晌，忽然悠悠問道：“橋哥兒，妳說人活著，到底圖個啥？”
　　馬橋正忐忑著，不知該用什麽話題打破這種冷漠的局面，忽然聽他說出這句話，不禁有些發笑：“不是吧，小帆，妳才做了幾天和尚，就學那些老和尚似的打起了機鋒，難道妳還想做個真和尚不成？”
　　楊帆嚴肅地瞪著他，壹字字地道：“這不是機鋒，我就是想知道，妳活著，到底圖個啥？”
　　馬橋有些茫然，仔細想了半晌，才訥訥地道：“活著……，爹娘生下了我，當然就得活著。活著就好好活著唄，孝敬爹娘，娶妻生子，延續香火，應該……應該就是這樣吧，要不……，妳說還圖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