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無孔不入

　　當那聲短促的號角聲傳來時，馬車周圍的騎士立即掣刀在手，做好了防範。片刻之後，遠處林中又傳出兩聲短促的號角，兩個駐馬於最前方的騎士立即相互打了壹個手勢，向林中馳去。
　　他們離開的時候，沈沐和楊帆剛剛走出車廂，二人已馳向遠方，身後只留下壹縷輕塵。過不多久，兩位騎士又從林中返回來，奔到沈沐車前停下，其中壹人大聲道：“郎君，林中有七八具屍體，還有兩輛馬車，屍體猶溫，血仍未凝，死的時間應該不久。”
　　另壹人道：“四周探察過了，十裏之內渺無人跡，兇手已然遠遁。”
　　沈沐眉頭壹挑，道：“走，去瞧瞧！”
　　他也不下車，整個車隊便往林中趕去。楊帆仔細打量著四周的騎士，每壹個都是精壯的漢子，胯下坐騎也是壹般的雄駿，他們在伴隨著車駕前行的同時，已然漸漸形成三人壹組、互成掎角的攻守兼備陣形。
　　因為四下沒有多少遮蔽物的原因，楊帆可以隱約看到遠處若隱若現的出現壹些人影，而這些十分警惕的騎士卻視若無睹。很顯然，那是暗中保護沈沐的人，因為這樁意外稍稍顯露了身形。
　　楊帆忍不住對沈沐道：“沈兄手下這般侍衛，個個不俗。我雖不知他們戰場廝殺的功夫如何，不過作為侍衛來說，我看他們比宮中禁衛還要稱職壹些。”
　　沈沐笑道：“這不同的，朝廷與江湖畢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地方。朝廷的侍衛與江湖中的武士所處的環境、所接觸的人完全不同，壹條饑餓殘忍的狼若是拴在家裏做看門犬，時間久了也會野性全無。”
　　沈沐說到這裏，忽有所覺，向楊帆歉然壹笑道：“抱歉，為兄這比喻有些欠妥。”
　　楊帆不以為忤，只是笑笑，道：“話雖如此，可是親眼目睹沈兄部下的精明強幹，還是令某嘆為觀止。”
　　沈沐輕輕點了點頭，深有感慨地道：“那是自然，這些世家崛起已有千年，任它王朝變幻，始終屹立不倒，當然有他們的過人之處。世家支庶宗親繁盛無兩，遍布於朝野之間，在朝則出將入相世代勛爵，在野則巨商富甲壹方豪族，無論在朝在野，其勢力都是根深葉茂，底蘊深藏。
　　世家除了本宗支的子弟，還有受這些世家高門結盟或扶持起來的諸多外姓勢力，彼此交錯，盤根錯節。壹個皇朝可以輕易覆滅，而世家卻很難，我敢說，縱然這天下發生翻天覆地的大變化，稍有雨露陽光，最先復蘇崛起的，依舊是這些底蘊深厚的世家。”
　　楊帆笑道：“沈兄這般口氣，倒好像這世家與妳全無關系似的。”
　　沈沐怔了怔，啞然失笑道：“是了，我雖也是世家子弟，可是身為偏房旁支，自幼飽受排擠，所以不自覺的，便把自己置身於外了。”
　　楊帆已不止壹次聽他說起當初際遇如何坎坷，心中不免好奇，可他已來不及問了，因為他們已經馳到了林邊。
　　車子就停在林邊，沒往深裏去。
　　楊帆和沈沐下了車，在侍衛們的陪同下往林中走去，七七姑娘耐不住寂寞也跳下車來，拈著塊果脯，興致勃勃地要跟去裏邊看熱鬧，結果剛跑出幾步，就看到壹具無頭屍體搭在壹叢灌木上，腔子血肉模糊，有些發黑的顏色。
　　原來以為那是血跡幹涸的緣故，結果他們壹靠近，從那壹刀削斷的脖子斷口處嗡的壹聲，便飛起壹大堆蒼蠅來，露出血淋淋的創口，氣管筋脈虬結成壹團。
　　七七姑娘尖叫壹聲，手舞足蹈地跳了壹段“草裙舞”，便“哇”的壹聲，很果斷地吐了。
　　這回不用沈沐勸，她就主動逃回了車上。
　　沈沐拂了拂腦袋，把七七姑娘甩脫的那塊果脯從頭上拂下去，面不改色地向前走去。
　　林中壹共有七具屍體，看穿著是往來於西域的小行商，地上翻倒著兩輛車子，傾倒著許多粗布、陶器和鐵鍋等貨物，顯得非常淩亂。
　　七個人死狀各不相同，有被射殺的，有被砍殺的，有被刺殺的，距他們死亡處不遠還有壹些血窪，旁邊有拖曳的痕跡，然後就是雜亂的馬蹄，看來捕殺他們的人也有人死亡，只是屍體被載走了。
　　“應該是狙殺！先埋伏於林中，射殺幾人，然後再剪除幸存者。地上非常淩亂，這些貨物沒有攜走，連被殺者遺棄的武器都沒拿走，想來是因為發現了咱們打前哨的人，所以才匆忙走避，由此判斷，伏擊的人數應該也不多，沒有把握再對付咱們。”
　　沈沐捏著下巴沈吟道。楊帆點點頭，目光落在壹個死屍手中仍舊緊握著的壹口鋼刃甚好的血淋淋的陌刀上，又移向旁邊壹棵斜生的老樹，樹上插著壹截折斷了的長矛。
　　楊帆的目光不由凝重起來，沈聲問道：“死者身上可搜過了？”
　　壹個很起來很沈穩的中年大漢點了點頭，道：“搜過了，沒有任何可以證明他們身份的東西。不過，其中兩人袍內穿著暗甲，妳看！”
　　中年大漢壹揮手，便有兩具屍體被擡到楊帆和沈沐面前，他們的外袍被解開了，裏邊果然穿著暗甲。楊帆逐壹辨認了壹番，又仔細看了看其他幾具屍體，模樣都是漢人面孔，但是並沒有壹個認識的，楊帆不禁露出疑惑的神色。
　　沈沐跟在他身邊，看他神色，問道：“怎麽，妳懷疑死者是百騎中人？”
　　楊帆搖搖頭，道：“我不認識他們，都是生面孔，若是百騎中人我該認得的。不過……這些死者應該也是朝廷中人，奉派公幹的。”
　　楊帆從壹個死者手中抽出半截矛柄，指著那柄頭的銅纂花紋對沈沐道：“這是禁軍所用長矛的專有紋飾。還有，這暗甲的制式也是府造的專用甲具，想必這兩個人是首領，才有這般待遇。”
　　沈沐道：“僅憑武器就可以斷定他們的身份麽？”
　　楊帆道：“甲、弩、矛、槊、具裝都是禁止私人擁有的，否則形同反叛，只有軍士出征之前，才可撥付裝備。民間誰會擁有這些武器？而且還是禁軍登記了的專用器具。這還不能證明他們的身份麽？”
　　按照朝廷的規矩，甲、弩、矛、槊、具裝是嚴禁止私人擁有的，就算是軍人因私外出時也不可裝備。楊帆沒有提到他們所用的陌刀，是因為陌刀不在禁止私人擁有的範圍之內，雖然陌刀在大唐的四種刀制武器中威力最大，但也只是相較於其他刀制武器而言。
　　陌刀手只是大唐諸多兵種中的壹個，戰場上發揮威力的機會遠不及矛、槊、弓弩。陌刀更多的時候是作為壹種步兵單兵輔助武器，結陣效果甚至還不如密集的長矛陣，因此並未成為嚴禁私有的武器。
　　若是這些死者所用俱是刀具，身上又沒有什麽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楊帆還真不好猜測他們的身份，但是那具有禁軍特制紋飾的長矛和暗甲卻暴露了他們的真正身份。當然，壹般人不可能會註意到這些隱蔽的特征，可楊帆就是禁軍中人，自然壹看便知。
　　沈沐聽了楊帆的解說，不由暗暗猜測起來：“楊帆既不識得這些人，那他們應該不是百騎中人了。這些人到底是太平公主的人，還是武承嗣的人，又或者是武三思的人？他們是死於其他勢力的暗中傾軋，還是被小股馬賊襲掠……”
　　沈沐正想著，壹個侍衛忽然道：“郎君，這兒有樣東西。”
　　楊帆和沈沐聞聲望去，只見那個侍衛彎腰從壹叢低密的灌木下邊抻出壹條東西來，他立足處有壹攤血跡，旁邊還有壹道壹丈多長的拖痕，看起來是曾有壹個人死在這裏，後被拖上馬載走了。
　　侍衛從灌木叢中扯出來的東西是壹條有七色豎紋的氆氌腰帶，沈沐接過這條用牛羊毛混紡而成的腰帶仔細看了看，眼睛漸漸地瞇了起來：“我雖不知死者為何人，但是殺人者的身份，我想……我已經知道了。”
　　楊帆問道：“他們是什麽人？”
　　沈沐未答，轉對發現氆氌腰帶的那個侍衛吩咐道：“妳們再仔細搜索壹下，如無其他線索，把這些死者就地掩埋。”說完又吩咐另壹人道：“通知張義，讓他親自護我西行，沿途若發現可疑的人，寧殺錯，勿放過！”
　　沈沐給楊帆的感覺，壹直是什麽事都不大放在心上的模樣，直到此時才隱隱透出壹股冷肅的味道。那名侍衛不敢怠慢，急忙答應壹聲，返身走去，也不知他打算用什麽方式去通知那個未見其人的張義。
　　沈沐吩咐完了，轉向楊帆，換了壹副如沐春風的笑容道：“走，咱們車上談。”
　　二人回到車上，沈沐輕輕撫摸著那條質地柔軟的上等毛呢腰帶，對楊帆道：“這種質料，不同於我中原漢人所用的絳帶，也不同於其他各族所用的革帶，這是以紡績編結而成的毛帶，為吐蕃人所獨有。”
　　楊帆目光壹閃，詫異地道：“這裏還是我們的地盤吧，怎麽吐蕃人竟能在此行兇殺人？”
　　沈沐道：“沒錯，這裏是我們的地盤，但是對我朝壹些人來說，這個地方可有可無，而在吐蕃人眼中，這裏卻是他們的生存之本，所以對這裏，吐蕃人遠比我們更加重視，經營得也更好，妳可聽說過大名鼎鼎的吐蕃通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