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刑部司刑郎中

　　“不開眼的東西，滾開！”
　　騎馬走在外側的是刑部和洛陽府的公人，乞丐們剛壹靠近，他們的鞭子就揚起來，毫不猶豫地抽下去，那幾個乞丐沒想到這些人這麽兇，頭前兩個乞丐躲避不及，挨了兩鞭子，疼得“哎喲”直叫。
　　眼看這些人不是好相與，那些乞丐情知找錯了對象，當下不敢言語，轉身就想逃開。
　　“慢著！不許打人！”
　　謝都尉忽然大喝壹聲，喝止了那幾個公人，壹撥馬頭，走向那些乞丐，喬君玉和唐縱不知道她要幹什麽，都勒住馬韁停在那裏，謝都尉撥馬到了幾個乞丐的面前，方才寒霜般的臉色已然柔和下來。
　　幾個乞丐不明她的用意，神色間都有些惶恐，謝沐雯上上下下打量他們壹番，便自袖中摸出幾枚開元通寶，手壹舉，壹個乞丐這才恍然，趕緊捧起雙手。大錢叮叮當當地投到他的手中，幾個乞丐受寵若驚，連忙點頭哈腰地道：“多謝貴人，多謝貴人！”
　　謝都尉壹雙極具英氣的眉毛倏地壹挑，冷哼道：“瞧妳們壹個個手腳齊全、身強力壯的，尋些什麽活計做不能討口飯吃，偏要去做乞丐，真是沒出息！妳們就是去偷去搶，也比做個伸手花子強！”
　　幾個乞丐面對這樣的勵誌語，點頭如小雞啄米：“是！是！是！貴人教訓得是！”
　　謝都尉瞧他們答應的痛快，其實根本沒往心裏去，不禁嘆了口氣，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們壹眼，撥馬趕了回來。
　　洛陽尉唐縱、刑部法曹參軍事喬君玉這兩位負責執法的官員聽了她這樣的言語，不禁相顧苦笑。見她回來，喬參軍忙換了壹副笑模樣道：“謝都尉真是慈輩為以懷，對幾個乞丐也能如此憐憫。”
　　謝都尉淡淡地道：“若非不得已，誰願屈身為乞丐，縱不幫上壹把，也不必轟狗壹般吧。”
　　喬參軍不好接這個話題，訕訕地咳嗽壹聲，道：“都尉說得是，都尉請看，前方就到楊郎中的府邸了。”
　　他們走的是洛陽城的壹條主要幹道，腳下是黃土壓實的路面，路兩旁是成行的榆樹、槐樹，樹後面就是深深的排水溝，溝後面就是高約壹丈的坊墻，坊墻內有深宅大院、寺廟道觀的飛檐重樓。
　　偶爾能看到壹座氣派很大的宅院，在坊墻上開了自家大門直接沖著城市大街，門口列著兩排戟架，還有甲士豪奴看守。這是王公貴戚三品以上大員的家，經制度特許，才能對著大街開門的，壹般人家的門戶卻只能向著坊內開。
　　前面不遠，就是修文坊的坊門。刑部司刑司郎中楊明笙官職不到三品，他的府邸自然也是建在坊裏的。
　　喬君玉等人走進修文坊的時候，並沒有引起什麽轟動，幾乎每座坊內，都有壹些官紳居住其內，官紳交遊廣闊，往來無白丁，有貴客登門亦屬常事。修文坊裏住的官員最多，壹些有身份的人出出入入實屬尋常。
　　今天百官不用上朝，官員間壹早就有客人走動就更屬尋常了。大唐皇帝原本每天都要上朝的，不過顯慶二年五月的時候，宰相們啟奏高宗皇帝說，天下太平，沒有那麽多政事要處理，請皇上隔日壹上朝，從此朝廷就改成單日上朝，雙日不上朝了。
　　喬君玉壹行人直接進了刑部司刑司郎中楊明笙的家。
　　刑部司刑司郎中，那是僅次於刑部尚書、刑部侍郎的刑部第三號人物，凡是審理重大案件，要由刑部郎中以刑部侍郎的名義會同禦史中丞、大理寺卿為三司使，三司會審。朝廷發布大赦令，則由刑部郎中代表刑部宣布大赦天下的名單，所以威權極重。
　　刑部郎中楊明笙，僅有四旬上下，頭發卻已開始花白，臉上的肌肉也有些松弛，所以皺紋也就顯得格外深。他身材頎長，頸項也長，壹只鷹鉤鼻子，壹雙銳利的眼睛，看起來就像壹只顧盼覓食的禿鷲，令人望而生畏。
　　尤其是他鼻翼兩側那兩道深深凹陷下去的法令紋，使得他的面容透出壹種冷肅嚴厲的神氣。作為大唐刑部的第三把手，楊明笙壹向不茍言笑，在刑部素以嚴肅酷厲著稱，刑部法曹參軍軍喬君玉與他共事這麽多年，也沒見他笑過幾回。
　　此刻，他卻談笑風生，笑得老臉如秋菊，就連那絲絲皺紋，都像菊花瓣似的舒展開來。他的笑，當然是對梅花內衛果毅都尉謝沐雯謝姑娘而發的，面對天後內衛，壹向不茍言笑的楊郎中也破了例。
　　“請，謝都尉，裏邊請。”
　　“郎中請。”
　　這時候，“大人”這個稱呼還是專指至親長輩，所以官場上只相互稱呼官職，哪怕是壹個縣令對著壹個宰相，也是稱對方某相國，宰相稱其為某縣令，對答間都自稱“某”，縣令若是不肯謙稱下官、卑職，也不算失禮，所以謝沐雯與楊明笙都是如此相稱。
　　楊明笙笑吟吟地把謝沐雯請進了內書房，喬君玉和唐縱便在客廳裏坐下來。楊明笙在內書房裏聽謝都尉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壹遍，慨然道：“謝都尉放心，既然是太後吩咐，周侍郎指派，楊某壹定盡心竭力，找出兇手。”
　　謝沐雯欣然道：“茲事體大，那就拜托楊郎中了！”
　　楊明笙“啪啪啪”三擊掌，揚聲道：“唐少府，喬參軍，進來說話！”
　　二人進了書房，見禮坐定，楊明笙便望著洛陽尉唐縱，沈聲問道：“城門處可已遣派人員檢查？”
　　唐縱道：“郎中放心，洛陽城所有城門，未曾開門前某便已派了人去進行盤查，但凡肩上有傷者，是壹概出不了城的！”
　　“嗯！”
　　楊明笙點了點頭，因為抿著唇，所以鼻翼下面的兩道法令紋就更深了，好像是兩條沿著他的鷹鉤鼻子撇向左右的兩道深深的溝壑，他靜靜地思索了壹陣，徐徐地道：“喬參軍！”
　　原本跪坐客席的喬君玉立即直接腰來，頓首道：“在！”
　　楊明笙道：“妳立即知會洛陽尹，遣派人員，對城中壹百零三坊逐壹進行盤查。府衙負責壹百零三坊，每坊則由該坊的武侯鋪子負責，每坊坊丁各自指定壹曲或壹巷，逐戶排查，同時發出布告，有藏匿人口者，壹旦查出，與匿藏人同罪！另，舉報者有賞！”
　　“諾！”
　　“還有，北城是倉城所在，那裏俱是糧倉，輕易不會有人進入，卻也最易潛藏，妳立即著倉城官吏帶人逐倉盤查。還有洛陽三市，三市都是午後才開市，可以讓人先去把守市門，對進市的商販、行人逐壹盤查，其他如客棧、酒肆、青樓、奴隸市等，亦多為藏汙納垢之地，亦予嚴查！”
　　“諾！”
　　“唐少府……”
　　謝都尉坐在壹旁看著，楊明笙壹壹吩咐下去，有條不紊。謝都尉並沒有說出昨夜追捕那刺客時，曾經遇到過兩個小賊。她相信那兩個小賊跟那刺客全無幹系，然而她壹旦說出來，這兩個人卻必然要倒大黴。
　　她的“阿兄”就是壹個小賊，或許是愛屋及烏的緣故，所以在介紹案情的時候，她只是稍壹猶豫，便略過了那個夜盜的小賊。
　　“阿兄……”
　　謝都尉不禁沈浸到那酸酸甜甜的回憶當中，直到唐縱和喬君玉起身告辭的動作驚醒了她，謝沐雯忙斂了心神，隨之而起，道：“如此，就有勞郎中了，某靜候郎中的好消息，不多打擾，這就告辭了！”
　　楊明笙笑容可掬地起身道：“楊某壹定全力以赴，盡管放心便是。”
　　謝沐雯霽顏道：“好，如果有什麽消息，還請郎中及時知會與某。”
　　“呵呵，那是自然，楊某送謝都尉。”
　　“不敢不敢，郎中客氣了。”
　　“謝都尉，請。”
　　二人並肩向外走，唐縱和喬君玉便隨在後面。
　　這兩人至今依舊不知道他們要緝捕的人犯了何罪，為什麽抓人。不過他們久在官場，自然清楚但凡是內衛經辦的案子，大多是見不得光的，或者幹系極為重大，所以也不多問，這種渾水還是少蹚的好。
　　楊明笙笑吟吟地將謝沐雯送到二堂門口，謝沐雯便回身抱拳道：“郎中留步，某這便告辭了！”
　　楊明笙立在階下，雙手高拱，向謝姑娘揖了壹揖，道：“慢走！”
　　謝沐雯和唐縱、喬君玉向前院走去，管事老劉代替主人繼續相送，楊明笙並未走開，只是站在門口，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們的背影，管事老劉送走了客人，趕回他身邊道：“阿郎（老爺），您還未用早膳呢，再擱下去可就涼了……”
　　楊明笙擺擺手，道：“先擱著，某要想些事情，壹會兒端進書房來吧。”
　　“諾！”劉管事答應壹聲，悄悄退開了。
　　楊明笙獨自回到書房，撩袍坐定，手撫胡須，微微地沈吟起來：“刺駕，這是何等大事，刺客豈會還留在洛陽城裏，再者，城中哪裏不好藏，偏往官員宅院較多的修文坊來，只怕是有意禍水東引吧。”
　　楊明笙目光閃動，沈吟有頃，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唇邊便露出壹絲陰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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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開元通寶，不是唐玄宗開元年間才鑄的大錢，高宗時期鑄的銅錢就叫開元通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