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機盡 第五四八章 夢中醒

　　如來自然不會將大日如來送回爐中，這道魔念對他來說意義重大，心境的完整對修為提升極有好處，現在悟空被許多聖人護著，又入了靈明後殿，要想從那些人手中將悟空奪出來，靠現在的修為確實難以做到。
　　但是，大日如來這道魔念，卻又不能硬奪，大日如來現在還沒煉成硬吞道念的手段，萬壹出了紕漏，那可悔之莫及。
　　如來無奈，他將大日如來用陣法困在殿中，獨自壹人來到小須彌山頂思考辦法。
　　洪爐之內，盤古之變，他心知肚明，但爐內諸事，他卻不甚在意，只要眾聖人道念都安然無恙，這便萬事大吉。
　　盤古之變化，如來頗感意外，但他已將盤古視為囊中之物，身在此界，怎能逃得過他的掌控，盤古尚且如此，余者更不足為道了。
　　悟空的逃脫，總有大須彌山主的影子若隱若現，這天地間，如來最忌憚的人，就是大須彌山主。正因如此，在大須彌山主閉關之前，他才不敢有絲毫輕舉妄動。
　　如來賭對了壹點，那就是——大須彌山主走的，是壹條不歸之路。那壹日，他在大須彌山靈明殿上，神念掃過後殿，所見之物，乃是大須彌山主的壹具屍骸！
　　多少繁華，彈指霎那，到頭來，不過壹具屍骸。
　　悟空現在就面對著這具屍骸，呆住了。
　　後殿之中，空空蕩蕩，只有這壹具屍骸。
　　這就是他們口中的大須彌山主人嗎？這些日子，大須彌山主人這個名字，幾乎將悟空耳朵都摸出了繭子。
　　他入後殿之前，猜想自己可能遇到的場景。或許這其中會是壹個須發盡白的老者，或許或是壹只和自己生得壹模壹樣的猿猴，或許會是充滿奇幻的壹界……但是，悟空就是沒想過，這裏面居然會是壹具屍骸。
　　大須彌山主人，沒有半點生機，但衣衫如新，肌膚如生，看上去就和生人無異。悟空略微詫異，不是說大須彌山主人是猿猴之身嗎，怎麽閉關時還是人形。嗯，看來對他來說，第二本相和本身並無區別了。
　　這具屍骸端坐原地，身軀挺直，只低著頭看不清面目。悟空起了好奇心，想要看看山主的面容，他彎下腰去壹看，這壹下驚得，撲通便坐到了地上。
　　大須彌山主人，竟和悟空前世——時侯生得壹模壹樣！
　　悟空坐在那裏就沒起來，他實在是想不通，天下哪有這樣巧合的事情，難道和大須彌山之主真的是壹個人？壹個人，為何又有兩個身子？
　　這時，悟空發現，這屋子內那股奇異的氣息，居然無風自動，初時流動極為緩慢，而後漸漸加快，這種流動的感覺，真是熟悉啊，悟空突然想起，這氣息的流動，和自己丹田處太極圖的造化流動何等相似！
　　誰來也奇怪，他這個念頭壹生，丹田處的太極圖真的就跟隨著身外氣息的流動而動了起來，相同的方向，相同的頻率。
　　室內氣息雖無形，悟空也能感覺得到，這股氣息漸漸匯聚成壹個太極圖模樣，環繞在悟空身邊。
　　悟空壹時間不知所措，但他心中卻並未慌亂，他有壹種極為強烈的直覺，大須彌山主人絕不會害自己，他給自己的，壹定是壹個大造化！
　　身外這個太極圖，漸凝漸小，忽地不知自何處鉆入了悟空體內，和他丹田處的太極圖融為壹體，再也尋不到痕跡。
　　“砰！”無邊造化發散開來，瞬間充溢悟空全身，從五臟六腑到每壹根發絲，都被這天地間最強的造化占據。
　　悟空瞪大眼睛，內心驚愕表情難以自抑，喃喃道：“我終於……醒了。”剛說完這話，又壹波強大的造化散發出來，悟空直接便暈了過去。
　　悟空終於醒了，雖然是在夢中，但他也終於明白醒了的含義。大須彌山之主，竟然如此強大，這天地之事，幾乎皆逃不過他眼。
　　就在這如虛如幻的奇異境界中，悟空靜靜體味著大須彌山主留給他的故事：
　　我是靈明，這天地間修為最強的人。
　　我本身為猿，但我偶然間悟得第二本相，壹個軀殼，是什麽都沒有關系，這世上人形居多，那我便以第二本相行走天地。
　　這天地自何時而生，到何時而止，我壹無所知，我只知道，自己是這天地間第壹個生靈。我生下來便明悟世間萬物，參萬物之理，我漸入道途。
　　道，是這世間最奇妙高深之物，我自凡體入仙達聖，但覺道途越來愈寬廣無限，壹時間竟有不知所措之感。
　　但有壹點是毋庸置疑的，那便是，道求永恒。
　　真正偉大的東西，可以常駐世間，永不消亡，我要尋找的，就是這個。
　　初時，我以為入聖便是道之終點，但真正到了聖人境界，我才發現，心中仍有不安。此身雖堅如須彌山之石，但即使這樣，又能如何？
　　我在須彌山住了六千萬年，這山頭已矮了三寸，清風細雨，威力如斯，我如何敢自矜真聖便是道之終極？
　　因此，我要閉關！而閉關之前，卻有壹件事要做。
　　這天地規矩，大多由我來定，世間聖人，都是我的後輩。有我在，他們個個安分守己，絕無任何僭越之事，若說這世界有壹個平衡的話，我便是主宰平衡的那只手。
　　但是，我若不在，這平衡立刻便會被打破。
　　我將所有聖人招致靈明殿中，宣布了這個閉關的決定，但觀眾人之舉，大多驚訝不解，唯有壹人心跳快了少許，那人便是如來。
　　靈明之名，豈是尋常得來的，身之靈明，乃本心也！我對人本心的參悟，遠非他們所知。如來之竊喜，難逃我眼。
　　故此，我存了警惕之心，留了壹道神念，來看看如來將欲何為。
　　果然，如來是不安分之人。他遍行天下，搜集聖人道念；鬥敗盤古，奪小須彌山；暗使柔蟲化須彌山石，造洪爐之界；他又使道念入魂，在界中豢養；甚至割裂自己的壹道魔念，投入爐中……
　　我忽然懂了，如來，他和我壹樣，也是在尋道之根本。果然是不俗之輩，雖然有我在前面引路，但如來能想到這些，也殊為不易了。只是他這法子，似乎有些急功冒進，行了偏門。唉，我也只是揣測而已，也不能說他定是錯的。
　　令我更驚訝的是，如來居然連我的道念也不放過，靈明神猿，便在這爐中漸漸成長起來了。真是有趣啊，如來，真的是個天才！
　　哦？會元之厄，如來是擔心那道魔念出來，妨礙自己道心。這壹步又錯了，魔由心生，豈是能割舍出去的，佛念滿滿盈盈，魔念自然無處藏身。
　　不對！會元之厄，除了削弱魔念之外，似乎還有他用？看了幾次之後，我明白了，如來最關心的，還是我的道念。
　　我的道念成長，沒有達到他的滿意，如來便會將壹切推翻重來。
　　答案只有壹個了，如來要占據我的道念！如來遺下了壹根通天之鑰，只有靈明神猿才能禦使，這更加驗證了我的猜想。
　　借他人道念成道，大錯特錯，且讓我不喜。
　　便在這時，我忽然感覺到，千萬年閉關，我的生機越來越弱，看來，我是失敗了，此身終於還是留不住的。不過這也無妨，今日我雖敗了，明日未必有人不會成功，問道之人，殊途同歸，我走過了這條路，旁人便不會重蹈覆轍。
　　只是，我還是想看壹看，如來這次問道，會是壹個怎樣的結果。
　　如來能搜集我的道念，我道念自然也可自行分離。如來既然要我道念成長，好，那我就助他壹臂之力，成長起來給他看看。
　　於是，我將壹縷蘊含著神通的道念分給了盤古，這縷道念，是光，他能照亮靈明神猿修行之路。
　　如來之魔念，壹心出天，因此從始至終壓制眾人，如來借此要魔念成長，倒也不失為壹法。這魔念對天外領悟遠超旁人，故此靈明神猿要翻過身來，可真是難上加難了。但有了這縷道念之光的相助，或許便會好些吧。
　　說來也奇怪，這縷道念之光，自號燃燈。而原本燃燈古佛的道念，在洪爐之內，卻平庸無奇。非止是他，這七個會元中，聖人道念若遇機緣，確是能大有成就，而若無造化相隨，泯然於眾人卻也並不離奇。
　　如老莊之道念，在洪爐世界之內幾乎尋不到痕跡，他只如凡人壹般生死輪回，哪裏有半點聖人的影子？相比之下，鯤鵬倒勝過他許多了。諸如太昊、蚩尤、共工等人，妳亦不識，蓋因命運多舛，非人力所能掌控也。
　　第六個會元，壹切如故，盤古之氣所化之燃燈，和靈明並無交集。世事紛雜，即使壹切都算計好，也要憑天意而定，急不得。
　　接下來，令我最刻骨銘心的，是第七會元。如來之魔念，做了壹件匪夷所思之事，他居然將三清和玄女安然無恙帶了過來！人在絕境之中，往往便有不可思議之舉，而就是這個舉動，居然引出了壹個讓我瞠目結舌的靈明神猿來。
　　靈明神猿，仍是我的道念，這點毋庸置疑。但是，首先令我驚訝的卻是龍樹，龍樹對道之領悟，真的驚世駭俗，他以微末修為之身，居然也在洪爐之中追尋大道，非止我想不到，就是如來，也覺詫異的很。
　　而時勢所迫，玄女不得不斬殺龍樹，此事當真令人扼腕。且不說龍樹轉世後的靈明如何，如來此時又有驚人之舉。
　　他不甘心這樣壹個舉世驚艷的龍樹菩薩就此消亡，竟然用龍樹菩薩的道念再造出壹個龍樹和尚來。而龍樹和尚，已經和我全無關系了，他所秉承的，仍是龍樹的問道之心。如來對道念之癡迷，的確遠超我想像。
　　壹個龍樹還則罷了，玄女將靈明魂念移至洞天福地，顯然是要靈明好好成長，她這壹舉動無可厚非。
　　靈明神猿在石中孕育之時，我突然感覺到壹股從未有過的虛弱之力襲來，時日無多了，我該做些身後之事才行。
　　第七會元的靈明神猿，與以往大為不同，我有壹種強烈的預感，此次的靈明神猿，怕是真能翻天覆地了。
　　於是我留下壹絲道念給如來，這絲道念和爐內靈明神猿息息相關，他若出了洪爐，如來便會聽到“我要出關了”這句話，呵呵，以我對他的了解，聽到這句話，他就是有天大的事都會放下，來大須彌山看壹看。
　　問道之人，都是固執之人，到了如來這個境界，尤其如此，他和我，走的道路完全不同，他自然認為自己的才是正確的。或許，在他眼中，我此次閉關，再無出來的可能了吧。
　　我將如來引了過來，至少為妳留下了片刻喘息之機，妳能否逃脫他的手掌，就要看運氣了。不過，這天地間其他聖人若是沒有糊塗透頂，應能看得出妳我之間聯系。
　　妳既為我的道念，施展神通時，所禦使的造化和我並無二致，天下能做到這點的也只有妳和我而已，盤古雖是我弟子，但也只學了個形似。
　　最後，我將道念散布在此殿之中，只要妳能入內，我畢生道念便為妳所有了。
　　實不相瞞，我見妳煉出第二本相時，心中是極為驚訝的，妳雖是我的道念，但卻並無壹絲我的記憶，為何妳第二本相與我壹模壹樣呢？這感覺，仿佛在另壹個空間中，看到了另壹個自己。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是永遠不會知曉了，但是，我的道念會知道，道念永恒，便是此意，妳懂了嗎？
　　前面是妳的路了，“不失本心，使人不失本心！”能說出這話的人，豈會令我失望呢？
　　大須彌山之主留下的話語到此戛然而止，悟空聽完，良久未動。
　　天地間第壹強者，就這麽在尋道途中化為虛無了，這人無論修為智計，都是天下無雙，臨走布局，亦能將如來擺弄於股掌之間，真是令人望塵莫及。
　　而自己，現在便是另壹個他了。悟空腦中多了幾千萬年的記憶，神通、法術、禁制、陣法、大須彌山主壹切所見所聞，毫無保留，全都給了他！
　　就在剛才壹場似醒似睡之中，悟空居然入了真聖之境！
　　既然這樣，那還有什麽懼怕的，悟空心思壹動，現出第二本相來，飛出了靈明殿。到了殿門處，他反手布了壹個禁制，將靈明殿整個護了起來。
　　大須彌山主屍骸在內，這天下至高之地，便永久封存起來，當作他的埋骨之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