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零三章 明珠易

　　這壹場風波，唐僧整整絮叨了兩天。悟空心中縱有火氣，也只得壓下，權當聽不見罷了。
　　這壹日，悟空見空中多了許多神仙，不言不語，只壹路相隨。他知道這是六丁六甲，五方揭諦，護教伽藍等人，想是西天與天庭派來與唐僧保駕的。他也不說破，心道，這唐僧好大面子，只是不知自己乃是佛祖手中的壹枚棋子，即使在取經諸人中地位最高，卻仍只是壹個傀儡。
　　不知不覺行至蛇盤山，悟空尋個空當，拘出土地來問，才知前方便要到鷹愁澗。
　　此時天氣漸寒，朔風凜凜，滴水成冰。這壹路懸崖峭壁、疊嶺層巒極為難行，虧得悟空神通廣大，見有險處便用手段掃平，再教唐僧驅馬行過。
　　忽聞前方嘩啦啦水聲大作，唐僧回頭叫道：“悟空，前方水響！”悟空道：“此處我曾來過，叫做蛇盤山鷹愁澗，想必是瀑布水響。”不多時，馬到澗邊，三藏坐在馬上觀看，這冬日急瀑別有壹番風景，但見：涓涓寒脈穿雲過，湛湛清波映日紅。千仞浪飛噴碎玉，壹泓水響吼清風。下方壹座碧青深潭，少說也有數裏方圓。
　　正觀景時，忽地自澗底飛出壹條玉龍，直撲唐僧而來。悟空知道這自然是西海玉龍三太子，將來是要變作白龍馬馱唐僧西去的。他也不迎敵，只將唐僧抱下馬來，那玉龍張口壹吸，唐僧座下白馬連鞍韉都被吸入肚中。
　　唐僧受了驚，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問道：“悟空，我的馬哪裏去了？”悟空道：“師父不曾見的，那白馬連鞍韉已被惡龍壹口吞了。”
　　唐僧道：“妳又胡說，那馬兒何其大也，縱然是龍，又能有多大嘴巴，快仔細尋尋。”悟空笑道：“師父妳少見多怪，莫說是馬，便是輛馬車，那龍也能吃進去。”
　　唐僧驚道：“這倒如何是好！若沒了馬，我雙腳也能行走，只是那通關文牒、菩薩給的袈裟都在包袱裏。”
　　悟空道：“師父莫急，妳在此等候，我這便去將那惡龍擒來，他如何吃進去，我教他如何吐出來！”
　　唐僧急道：“不可，妳這廂去了，他再出來將我吞了，妳回救不及，那便怎樣？”
　　悟空知道了唐僧性情，也不與他爭辯，便道：“好好，那便在此等著吧。”唐僧又道：“等著卻也不是辦法，坐上幾日，餓得氣力都無，那惡龍剛吃飽，只怕妳敵它不過！”
　　悟空笑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如何做，還要師父指點壹二。”
　　唐僧想了想，竟落下淚來，嚎啕道：“妳既是龍，吃什麽不可，偏要吃我的坐騎，叫我如何去得西天？”
　　悟空壹陣無語，這麽大的高僧，說哭便哭，絲毫不帶半點猶豫。
　　這時空中有人言語道：“聖僧莫急，我等是觀音菩薩差來的壹路神祇，特來暗中保取經者。妳只教大聖去降妖除魔，我等在此為妳保駕便是。”
　　唐僧聽是神祇，立時止住淚水，納頭又拜。悟空哭笑不得，這些毛神不及我齊天大聖萬壹，妳卻畢恭畢敬。於是喝道：“來的都是哪個，挨個報上名來！”
　　這些神仙都知悟空本事，不敢怠慢，依次報了名，悟空道：“爾等在此好生照看我師父，我自去安心擒妖來！”
　　悟空飛到澗前，對著那鷹愁澗深潭高聲叫罵起來：“那個縮頭孽龍，還不還我馬來！”卻說玉龍吞了馬匹，正在澗底靜修。他本是西海龍王三太子，本來逍遙自在無拘無束，卻因龍族重任壓肩，不得不忍辱負重，囚居於這彈丸之地，心裏窩了許多火氣，這時聽外面叫罵，更是氣不打壹處來，於是騰身躍浪翻波，鉆出水面。
　　玉龍三太子怒罵道：“那個潑皮在此猖狂！”悟空更不答話，擡棒便打，玉龍毫不畏懼，伸爪迎來，只壹棍，便將玉龍打得筋軟骨酥，當下鉆回水去，再不敢出來。玉龍畏縮於水底，心中大駭，這猴子瘦骨伶仃，竟厲害如斯，這根鐵棍，真是要人命的東西。
　　悟空此時若入潭底去追，自然能將玉龍擒下，但此時他心意壹動，卻又轉了回來。他知道，玉龍吞了唐僧坐騎，這也並非偶然，保不齊便是蓄謀已久的以龍代馬之計。而觀世音菩薩策劃取經壹事，更是在取經過程中屢屢出現，助取經壹眾脫厄避難，又有哪壹次是壹時興起的。他此時若擒了玉龍，觀音心中定然不喜，而自己擁有禦水神通這個本事，也不想隨意現於人前。
　　悟空轉了回來，佯怒道：“那孽龍，吃了我壹棍便鉆回水底，這卻如何是好！”唐僧那廂道：“妳自誇能上山擒虎，下海降龍，今日怎不濟了？”悟空豈能受他譏諷，便將那棍子變長，深入鷹愁澗底攪了壹攪，將那壹潭清水攪得翻江倒海。
　　哪知玉龍被他打怕了，仍是不敢出來，悟空念個“唵”字訣，將此地山神土地喚了出來，喝道：“此地有何玄機，那惡龍躲到了何處，竟然連我也探不到！”
　　這山神卻認得悟空，道：“大聖有所不知，這鷹愁澗底千孔萬竅，誰知那玉龍遊到了哪裏。”土地又道：“這玉龍乃是當年觀世音菩薩送來，要降他，只需尋著菩薩便可。”
　　悟空心道，難不成還要去南海走壹遭，此時聽金頭揭諦道：“大聖，妳無須動身，小神去南海請菩薩。”
　　於是金頭揭諦乘雲而起，向南行來。南海觀世音菩薩聽聞此事，於是降蓮臺，離仙洞，駕著祥光，跨過南海。
　　到了鷹愁澗，菩薩在空中已見悟空在澗旁叫罵，揭諦落下雲頭，對行者道：“菩薩來也！”悟空上天見過菩薩，先謝她自五行山下搭救之恩。
　　菩薩笑吟吟看著悟空，道：“這壹路行來，可生什麽事端？”悟空心道，便生了事端也不與妳說，沒來由教妳用緊箍咒算計我不成？便道：“我既壹心向佛，哪裏還會生什麽事端，只在師父身邊，倒學了不少為人處世之道。”
　　菩薩收了笑容，她卻沒想到這數十年苦難便令壹只頑劣妖猴收心轉性，只是見悟空言辭真摯不似作偽，便勉勵道：“妳若能遵教令壹心輔佐唐僧，我保妳個正果金身。”悟空恭敬行禮，道：“謹遵菩薩教誨。”菩薩見悟空畢恭畢敬，這才踏實信了。哪知悟空此際正在腹誹，佛門雖講四大皆空，但對禮數卻極為重視，自己既然應了這個差事，只做足表面功夫，還愁哄不過他們。
　　行了禮，悟空道：“菩薩既然來了，想必已知道這惡龍將我師父坐騎行李壹口吞了，我喚他不出，尋他不見，便耽擱了行程。”
　　菩薩道：“那玉龍有罪在身，是我向玉帝討來，教他給取經人做個腳力，妳壹言不發，伸手便打，他怎肯出來。”於是菩薩叫金頭揭諦去澗邊喊壹聲“西海玉龍出來，觀世音菩薩在此！”果然那玉龍跳出水來，變作壹個玉面俊秀少年，踏上雲頭，拜倒在菩薩面前，道：“蒙菩薩活命之恩，只是等了許久，也不見取經人來此。”
　　悟空暗自“呸”了壹聲，這玉龍做戲倒是逼真，菩薩早說內定他為取經人坐騎，怎的他便不偏不倚正好吞了唐僧的白馬，天底下哪有這等巧事？
　　只聽菩薩笑道：“他已見了妳，妳卻不見他。”於是手指悟空道，“這不是取經人的大徒弟？”玉龍瞥了悟空壹眼道：“菩薩，他只拿那鐵棍打得我不敢出來，何曾說過是取經人！”悟空道：“妳只壹個照面便逃，我又哪有空暇去說？”
　　菩薩道：“悟空妳忒性急，好歹問上壹問，前路還有要歸順的呢，妳只說是去西天取經的，便無需勞心，他自然拜服。”悟空稱了壹聲是。
　　菩薩壹邊道：“要去西天，東土駑馬怎能走遍千山萬水，要登絕頂而不懼，入深淵而不畏，臨敵陣而不驚，還要龍馬方可。”壹邊招手喚玉龍過來，道，“來來，我與妳化個龍馬之相。”
　　玉龍聽菩薩果然言出必踐，心中大喜，於是行到近前來。
　　悟空看得清楚，菩薩使個探驪取珠，自玉龍頸下摸出壹枚珠子。這珠子光華耀眼，但只壹瞬，便被菩薩裹入袖中。
　　悟空心知有異，急忙轉頭旁顧，菩薩也不知悟空看沒看見，掩飾壹句道：“要變龍馬，先要除了龍珠才行，妳自放心行去，我自然為妳保管，不教它蒙塵。”
　　玉龍道了句：“壹切全由菩薩！”
　　菩薩點點頭，取出玉凈瓶中楊柳枝，輕輕壹撣，喝壹聲“變！”那玉龍便化作壹匹神駿白馬，揚蹄掃尾，耀武揚威起來。
　　看這馬：龍顱突目，平脊大腹，口吐紅光，牙如劍鋒，骨細筋粗，蹄厚三寸，生具龍威，便是猛虎看見，只怕也退避三舍。之前唐王所贈那尋常白馬和這白龍馬壹比，那是壹個地下，壹個天上。
　　菩薩又將言語吩咐道：“妳須行本分事，用心償還業障，壹旦功成，必還妳個金身正果，勝卻尋常龍族。”白龍馬也不說話，只擡頭嘶鳴壹聲。
　　悟空壹旁冷眼相看，這場景越看越像壹場交易。
　　他與覆海蛟相處日久，須知龍能行雲布雨、變化升騰，大多依仗體內那顆龍珠，而這龍珠只能於變化有益，怎會妨礙菩薩施法。故此，菩薩之語不過是托詞，而她取出的那顆珠子，只看光華壹閃，絕非尋常龍珠。難道這顆珠子便是龍族賄賂菩薩的本錢，菩薩收了禮物，才肯辦事？
　　不對，小白龍火燒西海龍宮時，取經之事尚未啟動，難道龍族中也有大能，或者在靈山高層中安插了心腹？非是如此，這實在難以解釋得通。小白龍燒了西海夜光壁，已是幾十年前的事情，若說是大罪，卻遲遲未能裁決，看來，天庭辦事效率十分低下，而其中貓膩也必定不少。
　　他正想著，菩薩道：“悟空，妳帶白龍馬去見唐僧，只說是我為他選定的良駒，我這便回海上去了。”
　　悟空剛要答應，卻忽然想起壹事，於是壹把將菩薩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