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卷 不可說 第十三章 擒還縱

　　這壹日，如意又來尋悟空，教他給花園鋤草捉蟲。換做往日，悟空自然毫不遲疑便去了，但此時悟空端坐於榻上，莫測高深笑道：“如意師兄，這鋤草卻是為何？”
　　如意壹怔：“長了草便要除去，否則有礙花卉生長，還問為何？”
　　悟空反問道：“為何不將那花兒除去，讓草兒發展茁壯，亦為美事。”
　　如意表情匪夷所思：“哪有將花兒除去的，真是荒唐！妳若要偷懶，我叫別人去了。”
　　悟空自榻上下來，施了壹禮道：“非是懶惰，只是心中委實不明，請師兄勿怪。這便去，這便去。”
　　又壹日，如字輩的道童如真來尋悟空做事，見悟空正伏在案上擺弄壹個形狀古怪的器皿，這器皿形如碗狀，卻是傾斜著，看那姿態，倒上水便要傾倒。
　　如真不解問道：“這物事裝不得水，有何用處？”
　　悟空笑道：“妳道裝不得，那便試試。”
　　他取過水壺，便向這器皿內倒水，水流瀉下，這器皿竟逐漸端正了過來。如真有些驚訝，便道：“原來這東西裝水才正。”
　　悟空道：“其實倒也未必。”他壹直倒下去，待這器皿將要裝滿時，壹下子傾覆在地，水全灑了。
　　如真躲閃不及，沾濕了衣襟，叱道：“妳知道要灑，還要倒滿？”
　　悟空眨眨眼睛道：“妳也該知道的，哪有自滿而不翻倒在地的呢？”他想了想，又道：“滿盈者，不損何為？”
　　如真哼了壹聲，奪步出了屋子，方喊了壹句：“快出來鋤園修樹了！”
　　如真急匆匆走回正殿，祖師正於正殿中打坐練氣，雙目微垂。他自知如真進來，亦察覺到如真壹臉不豫，沈聲問道：“如真，妳可知不喜不悲，不怒不嗔何意？”
　　如真恭敬答道：“弟子知曉。”
　　“那又為何動了氣？”
　　如真囁嚅不語，祖師叱道：“孺子難教！”
　　如真見祖師訓斥，忙雙膝跪倒道：“都是那猴子欺我。”便道：“祖師，那石猴孫悟空不知哪裏弄來壹個怪器皿，不裝水時，器皿便傾倒，裝了水反而漸漸立正了。他再將水註滿，那水便灑了我壹身，這豈不是誠心故意的？”
　　祖師道：“這倒也是壹種伶俐，些許小事何須在意。”
　　如真又道：“那猴子還存心氣我，說什麽‘滿盈者，不損何為’。”
　　祖師開始滿不在意，聽到“滿盈者，不損何為”這壹句，不由得跟著默念了幾遍，頓覺滋味無窮。當下心中大悅，便教如真退下。
　　祖師心中盤算，果然造化生長，靈智非比尋常。只是猴性不定，待我再打熬他幾月，便授他那無窮大道，才是時機。
　　悟空這幾日挖空心思故弄玄虛，專行些教人摸不到頭腦之事，說些高深莫測但又內蘊玄機的話語，洞內弟子初時還去祖師處說說，時日久了，皆道這石猴發了癲癥，便也無人理他，便連活計也都不給他分配，悟空更是百無聊賴。
　　他怎知祖師早已得知他靈智大開，此刻卻在熬煉他的猴性，他只顧自己每天抓耳撓腮處心積慮想壹些出奇之事，而愈是如此，愈不得其法。
　　這壹晚，悟空徹夜難眠，便行至院中，躺在院中壹顆千年柏樹下，透過樹葉去觀看那滿天星辰。
　　這星辰顆顆耀眼，即便天中無月，亦能清晰視物，看得久了，又仿若觸手可及，與前世相比有很大不同。
　　來到此間已有年余，歷經幾次意料之外的波折，悟空早已“入戲”，也能隱約感覺到，自己的到來或許能讓西遊世界有所改變。這改變是大是小還未可知，但至少現在，自己已比原來那猴王早了七八年拜師，壹石能激千層浪，誰又知道以後將會怎樣呢。
　　看著滿天星鬥，悟空忽然有了壹個念頭：這星，是否也屬這個世界的範疇呢？似老君、如來這樣的大神通者，能否遨遊星空，穿行宇宙呢？待自己學會那筋鬥雲，說不得定要試試，否則豈不抱憾終身。
　　想起那筋鬥雲，悟空不由得嘆了壹口氣：祖師啊祖師，妳究竟在等什麽？俗話說天下沒有解不了的難題，最難便是無題。自己揣摩不透祖師的心思，又如何破題，難道非要逼自己行那步險棋不成？
　　三日後，如意正在後院場地中與眾師兄弟講經論道，忽見悟空自廊門跨入，如意不覺詫異，悟空向來只在前院起居，從未去過他處，今日不知來此為何。
　　眾人知道悟空近日時常作怪，便都默默避開他，唯恐他又出稀奇狀況。但只見悟空只自己默默尋到壹個角落坐下，靜靜聽眾人談道，壹言不發。聽了半晌之後，悟空眼中留意，心中暗暗吃驚，這些弟子雖與那須菩提祖師壹般無二身穿道袍，談論的卻多為佛陀凈土，乃是釋教的話題。難道，須菩提祖師竟是來自西方世界？
　　這時，卻是壹位慧字輩的師兄在為眾師弟答疑，壹小道童問道：“敢問慧能師兄，諸多道經，我等該讀哪本是好呢？”此問暗合許多人心意，大家立時隨聲附和。
　　慧能聽得此問微微頷首，待眾人息聲後啟唇道：“《楞嚴經》曾道‘歸元性無二，方便有多門。’要問讀何經書麽，日蓮宗只教人讀‘妙法蓮華經’這五個字；凈土的念佛人士只叫人念‘南無阿彌陀佛’，而我門中只有壹個字……”
　　聽慧能如此說，眾人壹片嘩然，萬種經書都不必讀，只需讀壹字便能成道，這實在是駭人聽聞。
　　有壹個小道童高興地追問：“師兄，那壹個字是什麽呀。”
　　慧能接著道：“這壹字便是——”
　　“空！”接話的卻是始終不發壹言的孫悟空。
　　眾皆嘩然。
　　如意趕緊將悟空拉到壹邊：“休得胡說！且聽師兄高論。”
　　悟空微微壹笑，再不言語，心道我看妳有何高論。
　　果然慧能臉色變得很是難看，他原本便要說出這個“空”字，卻被悟空爭了先。既為慧字輩的師兄，自有不凡之處，只見慧能左手抖了抖袍袖，拇指在食指指側輕輕壹撚，道：“這壹字，便是——‘無’字。”
　　悟空噗嗤壹笑，這慧能應變倒是蠻快的，那手指壹撚的動作，可不正是在找佛珠呢。
　　慧能聽悟空笑聲中暗含譏諷之意，心下有些不悅，高聲問道：“悟空有何高論？”
　　悟空便是在等這個機會，站起身道：“高論不敢當，只是昨夜有壹怪夢，壹個丈六金身的佛陀教我，萬般變化，無非壹個空字，今日聽師兄論道，便情不自禁，順嘴說了出來，請師兄勿怪。”
　　悟空說道那‘丈六金身的佛陀’時，仔細查看眾人臉色，見小道童盡皆茫然無措的樣子，而幾個年紀稍長的慧字輩、智字輩師兄臉色大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慧能強自鎮定住，勉強幹笑了兩聲道：“師弟所言倒也有理，還是向祖師討教，方有定論。”說罷也不和眾人告辭，急匆匆便出去了。緊接著，眾道童呼啦啦魚貫而出，如意走在最後，不明所以然地看了悟空壹眼，甩了壹下袍袖，也跟了出去。偌大壹個後院，只剩悟空壹人。
　　向祖師討教，恐怕是去報信了吧？悟空心道。看這些道童臉色，他們必定認識如來無疑，這個世界之中，丈六金身的佛陀恐怕也只如來壹人，自己這壹招便叫做敲山震虎，須菩提祖師縱有再大本事，也尋不到自己真實來歷，嘿嘿，自己倒要看看他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