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幾人到此誤平生

　　“何方妖怪！膽敢來廟裏作祟？”
　　林覺持劍直盯著它，質問著道，面對那巨大的體型和兇厲的面貌，無疑感覺到了極強的壓迫感——前朝將軍夜斬夜叉，斬的就是這玩意兒嗎？
　　而這夜叉被戳了兩劍，早已怒氣沖頂，此時怒吼壹聲，壹手捂眼，壹手持叉，對準他就是用力壹劈。
　　殿中燈光照出它猙獰的影子。
　　林覺吸了口涼氣，以右腳腳尖為支撐，左邊半個身子迅速往後方壹轉，壹下子就從正面成了側立，鋼叉幾乎擦著他的上身砸在地上。
　　轟然壹聲，地板都砸爛了。
　　“嗤！”
　　林覺心驚卻也不懼，而是舉著長劍，貼著鋼叉往上削去，劍刃直削它的手掌。
　　同時小師妹與兩名豆兵、甚至狐貍都朝夜叉沖了上去。
　　夜叉怒吼連連，只是抓著鋼叉往上壹擡，借著將近壹丈的身高很輕松就化解了林覺的削手之勢，接著往前踏出壹步，便重重撞在林覺的身上，巨大的體型帶來的是牛壹樣的力量。
　　林覺只覺自己飛了起來。
　　起碼往後飛出壹丈，這才落地，雙腳連忙後退泄力，還沒卸完，就撞在了偏殿墻壁上，整個人差點從窗戶口仰栽進去。
　　穩住身子，定睛壹看。
　　漫天繁星之下，小師妹與兩名豆兵都已圍到夜叉身邊，揮劍的揮劍，舉刀的舉刀，可那夜叉只用壹只眼睛看著他們，握著鋼叉轉體橫掃壹圈。
　　嘭嘭嘭！真當是橫掃千軍之勢！
　　三道身影都被掃飛。
　　哪怕是高大壯碩又披甲戴盔的豆兵，以往向來是壓著別的妖邪打，此刻在這體大如牛的夜叉面前，也是被輕松掃飛出去。
　　不過夜叉畢竟瞎了壹只眼睛，視線存在盲區，又少了壹些靈巧。
　　這些被狐貍敏銳的發現並利用上了，加之自己的體型優勢，它輕而易舉避過鋼叉，竟踩著夜叉的腿和肚皮往上爬，壹下到了夜叉的胸口，張嘴朝著他的面門就是壹口寒氣。
　　“呼……”
　　夜色中寒氣像是白煙，無聲撞在夜叉臉上，沿著它的面門鋪展開來。
　　雖說這寒氣遠遠不如梨村的老狐來得厲害，可打在臉上，同樣讓夜叉十分不自在。
　　待它怒不可遏，張大血盆大口，準備咬上去的時候，狐貍四腳在它的胸口壹蹬，身體就像沒有重量似的，在空中瞬間遊出壹丈多遠。
　　咯嘣壹聲！也只咬了個空！
　　“倏！”
　　頭頂又有壹只利箭射來。
　　這箭矢來得又快又急，力道又大射得又準，瞬間便鉆入夜叉僅剩的壹只好眼睛中。
　　“嗷！”
　　夜叉又壹聲怒吼，吃痛不已。
　　然而這下兩只眼睛都看不見了，忽然感受到了嚴重的死亡威脅，它只得揮舞鋼叉，在院中胡亂旋轉，四處沖撞，想要逃離。
　　鋼叉勢大力沈，不斷撕破夜空。
　　壹時殿中滿是嗚嗚的破空聲。
　　神殿也好，墻壁也罷，被這鋼叉壹碰，瓦角立馬崩碎，墻壁也被劃出壹道口子，卻不僅僅是掉粉，裏頭的石磚也壞了。至於中間的水池樹栽，都不需要鋼叉擊打，只在夜叉移動之中就被踩碎撞倒。
　　林覺和小師妹頓覺驚險，連連躲避。
　　兩名豆兵也完全不敢上前。
　　只剩頭頂壹名豆兵，站在星空頂下，神殿最高處，從容的對著下方搭弓射箭。
　　“倏……倏……倏……”
　　壹支支箭矢刺入夜叉血肉中。
　　偶爾又有火焰呼嘯聲。
　　靈火勾勒出它巨大的身體輪廓。
　　只是火焰不可持久，蓋因被火壹燒，夜叉感應到方位，要麽發狠朝這方沖撞而來，要麽朝反方向逃跑，無論是追是躲，都得先停下施法。
　　又有咒語聲。
　　咒語催動飛鏢，在空中遊曳，射向夜叉。時而射中夜叉，引得壹聲怒吼，時而被鋼叉打中，立馬便濺射出火星，被深深擊入墻壁中。
　　壹時打得激烈無比，拆廟似的。
　　此方動靜如此之大，廟祝怎麽睡得著？
　　不知何時，神廟門口已經站了壹道身影，借著星光楞楞的看向這兇神惡煞的夜叉，見它撞破院墻逃去，兩名道人緊追其後，整個人如遭雷擊。
　　……
　　夜叉雙目失明，連中二十支箭，不知被飛鏢射中多少次，撞破院墻之後竟還跑出壹段，直至壹頭撞到山坎上，這才在眾人圍毆之中倒地。
　　林覺以咒禦劍，刺進它的心臟，豆兵又上來按了壹下，全劍沒入，這才放心。
　　二人走過去看，都很膽寒。
　　這麽壹只妖鬼，若是披上鐵甲，放到戰場上，不知會有多可怕。
　　哪怕它絲毫不會別的法術，僅靠力大和兇猛也夠可怕了，多虧了起先那壹劍偷襲，又多虧了在樓頂射箭的豆兵，快速打瞎了它兩只眼睛，否則對戰絕不會如此輕松。
　　若非動用山神令牌，可能不僅林覺和小師妹會有危險，豆兵也可能會有損失。
　　真有將軍能斬此鬼？
　　林覺不由得思考。
　　忽然又想起了當年路邊，那名姓羅的武人輕松斬殺怪猴，聽他豪氣的話語，像是他也敢效仿前朝大將，同樣斬殺夜叉似的。
　　林覺搖了搖頭，從它身上拔出長劍。
　　“死了。”
　　“那這……”
　　小師妹指著地上的夜叉。
　　“聽說這等妖鬼，只能在夜晚出現，白天太陽壹照，就會消散無蹤，便由它倒在這裏吧。”
　　“這鋼叉……”
　　“提著吧，能在縣裏賣些錢。”
　　“好……”
　　二人收回長劍，擡著鋼叉回去，卻見廟祝仍然呆立原地。
　　剛才夜叉撞破院墻出去之時，就從他的身邊擦過，他也沒有動作，仿佛呆了。
　　“唉，廟祝這下知道了，這就是來接妳升天去的接引仙子。”林覺甩了甩長劍上的腥臭血跡，對他說道，“回去休息吧。”
　　“那我……”
　　廟祝呆呆吐出兩個字。
　　“怎麽？”
　　“那我……那些銀錢？”
　　“恐怕早已化作食銀鬼的食物，吐出變成丹藥，成了妖王的道行了。自是拿不回來了。”林覺頓了壹下，“相比起這個，足下還是擔憂擔憂自己因為吃了太多金石假丹、身上積攢的毒吧。”
　　“我……”
　　“廟祝本受上古帝君青睞，若是自己不受誘惑，沒有墮落之心，恐怕妖王也不敢無緣無故加害與妳、平白樹敵。這壹生也會過得不錯。”林覺說到這裏頓了壹下，“事已至此，這件事就到這裏吧，今後依然可以做妳的廟祝，少取壹些錢財，找個郎中看病，該如何就如何。”
　　說完就地放下鋼叉，走回屋中。
　　偏殿依然點著燈火，墻邊丟著紅布。
　　師兄妹二人打了壹架，也是有些疲累，雖然興奮之下壹時片刻也睡不著，卻也靠墻坐下，將紅布扯來蓋住下半身。
　　狐貍從腳邊匍匐著鉆了進來。
　　燈光暗淡，兩人的腿也不高，頭頂就是布，在它看來就是個很狹小的空間，狹小便是安心，在裏面趴著鉆動時，好像屬於自己的壹個冒險小世界。
　　只是鉆到壹半，就感覺自己的頭被敲了壹下。
　　“嚶？？”
　　“我說怎麽這麽冷呢？合著妳這小東西在裏面躲著偷偷吐寒氣呢？”
　　“嚶？”
　　狐貍仰頭往頭頂看，又摸了摸頭，清澈的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爬著爬著竟然還會挨壹記打？
　　果然是個冒險小世界呢！
　　二人坐了許久，剛要睡著，便聽外面有聲音。
　　這次聲音是從大殿傳來。
　　是那廟祝的聲音。
　　因此二人壹狐只是短暫的警惕，很快便放松下來，默不作聲。
　　隨即只聽廟祝在青帝殿中祈禱，不斷哭訴念叨，希望帝君能看在他從雨水泥土中撿起了他的神像又侍奉多年的份上，替他拿回錢財，治好他因為吃了太多丹藥而中的金石之毒。
　　聲音哀嚎悲痛，又很誠懇，傳到了二人這裏來。
　　壹遍又壹遍，持續不絕。
　　二人面面相覷。
　　狐貍也從中間鉆出頭來。
　　不過天上神靈和人間權士壹樣常有興衰更替，這位青帝的香火已經很多年不盛了，和他同時代的神靈帝君們大多都淹沒在了歷史塵埃中。若非他還有個司春與掌花的神職神權，常入文人墨客的詩詞文章中，怕是他的名號也早就淹沒了，沒人祭拜了。
　　這般上古帝君，又非擅長爭鬥的武神，莫說還有沒有這般本領，就算是有，恐怕也不會願意吧？
　　“唉……”
　　林覺與師妹對視，不禁嘆息。
　　“唉……”
　　見他嘆息，師妹也不由跟著嘆息。
　　“呼~”
　　狐貍照著吐出壹口寒氣。
　　剛壹吐出，就覺頭頂被敲了下。
　　“果然是妳！”
　　狐貍壹臉疑惑的盯著他們。
　　沒有多久，那方聲音平息了。
　　兩人也得以安睡。
　　然而沒睡多久，又被狐貍叫醒。
　　這次不是被冷醒的。
　　醒來之時只見窗外透出火光，兩人第壹反應還以為是什麽妖怪又來了，可是持劍繞到窗邊往外壹看，才見燃燒的乃是那間青帝大殿。
　　本身就是木頭建的房屋，裏頭卻又堆滿了柴，不知是澆了油還是怎的，早已經燃起熊熊大火。
　　大火將整間大殿照得通明，神像的被風衣，廟頂垂下來的布帛與紙條，甚至雕梁畫棟，全都燃燒著火掉下來，又成助火之物。
　　林覺看見了大殿門口破碎的酒壺，看見了裏頭柴禾火焰正中站著的廟祝。
　　“我把妳刨出來！
　　“我侍奉妳多年！
　　“妳不救我！
　　“那妳也別想有香火了！！
　　“啊……”
　　廟祝的聲音中滿是怨恨。
　　不過他顯然高估了自己的決心和忍耐力。
　　大火燃燒之下，剛開始還能忍，可那疼痛很快就讓他無法承受，壹切怨恨在此都煙消雲散。然而這時也已經到了他想求生卻只能蜷縮著倒下的時候了。
　　“嘭！”
　　頭頂房梁砸下，正中他的頭頂。
　　這下慘叫聲也沒了。
　　林覺剛往前邁了兩步，卻又停住，只得站在外面，看著裏頭火焰越來越盛，青帝神像也在火焰之中被燒得變色。
　　“香火衰敗的上古帝君，卻又攤上這麽壹個廟祝……”
　　本來是不願去管的，只是想到前些日子這帝君托夢庇護壹方百姓，想到這位古神在這世上還立著的神像怕也沒有幾座了，若是這座沒了，離這上古帝君徹底消亡便也又近了壹步，忽然心有不忍。
　　“唉……”
　　便見道人伸手壹指——
　　水來！
　　殘存的半池清水忽然飛起壹縷，將他身上濕透，而他往前踏步，很快便進了火中。
　　風來！
　　風往兩旁吹出，推開火焰，也推開滿地的柴禾，再加上控火之法，壹時之間，像是烈焰也為道人讓開了壹條路。
　　小師妹在外面呆楞的盯著。
　　沒有多久，他便出來了。
　　好在這青帝神像不大，只和人差不多，林覺用濕潤衣服墊著、抱著青帝神像，硬生生將之拖了出來。
　　本來想將那廟祝壹並帶出來的，好歹也是壹條命，不過見他已經沒了生機，又想著單單帶出屍身的話，曝屍荒野不見得比在火焰中安眠更好，便任他走上自己初時選的路了，也算尊重他的命運。
　　“呼……”
　　林覺長舒了壹口氣，連忙又調水來，給自己身上降降溫。
　　縱使已會火法，也免不了被火所傷啊。
　　而在這時，沒了道人的法術，大殿之中的火焰越燒越旺，就連瓦片都開始往下掉，估計要不了多久就要崩塌了。
　　只剩壹尊青帝像，立在院中。
　　“既然妳庇護了當地百姓壹次，那我今日也庇護妳壹次。”林覺對它說道，看向廟宇，不禁搖頭，“世路無如人欲險，幾人到此誤平生啊。”
　　“轟！”
　　廟宇在烈焰中垮塌。
　　卻有壹片花瓣不知從哪裏來，乘著火焰激起的風，飄飄搖搖在夜空中落下，落到林覺面前。
　　林覺伸手接過。
　　果是壹片花瓣。
　　可這深秋時節，哪來的花瓣呢？
　　是神箓？還是信物？
　　“我可不會給妳當廟祝啊。”林覺搖了搖頭，倒也將之收了起來，帶上行囊和鋼叉走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