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八章 胡家婆婆

　　鼓鑼鎖吶，青幡白紙，浩浩蕩蕩，送到了祖祠之前。
　　於此壹刻，胡麻也不由得擡頭看來，映入眼中，竟是不由得壹怔。
　　祖祠之名，他早已聽過無數，但竟是到了如今，才算知道了這傳說中十姓根基之貌。
　　只見得這裏，赫然便已是上京之北，地勢之上，與皇城相背，隱約成壹陰壹陽之勢，四下裏也只見松柏森森，地勢平緩。
　　就連這裏的石頭，任挑壹塊，似乎也都圓整光滑，少見那等尖銳猙獰之狀，而在前方大片空地之上，隱然有十座祠堂，擁立在了壹起。
　　十座祠堂，都修得甚為高大，理論上算起來，這裏的十座祠堂，都只修建了二十年左右的時間，但如今看起來，卻都有壹種古樸凝厚之意，陰森厚重，仿佛連日頭都落不下來。
　　也是到了這裏，胡麻也忽然意識到。
　　這上京城裏總是若有若無的鬼氣，竟是從這十座祖祠而來？
　　於此壹霎，他甚至本能的心生警兆，但卻在這時，自那無盡森然中，感受到了些許溫意。
　　他忽然意識到了這溫意來自何處，心間驟軟。
　　打起白幡，緩緩上前，目光余光，掃過了周圍的祠堂，便只見得每壹座都只半掩了祠堂的門，裏面隱約可看到幾個牌位，但只有其中壹座與胡家挨著的，如今是大門緊閉。
　　心裏明白，這定是孟家的。
　　祠堂之前，早有壹位形容佝僂的老人等在了這裏，也不言語，仿佛細細打量了胡麻壹番。
　　胡麻到了身前，他便將胡麻手裏的幡子接去，遞了壹束香，在他手裏。
　　高高的將這壹束香舉過了頭頂，胡麻來到了祠堂之前，慢慢跪了下去，聲音裏仿佛使足了力氣，高聲道：
　　“婆婆，我帶父親回來了……”
　　“……”
　　也不知怎地，說出了這樣壹句話來時，竟是莫名覺得心裏壹酸，聲音都有些哽咽了。
　　同樣也於此壹刻，風吹山林，簌簌作響，吹到了跟前，卻是輕柔的。
　　胡麻手裏舉著的香，絲絲裊裊，自他臉上擦過。
　　旁邊守了祠堂的老人，擡眼向前看去，只見得尋常百姓，自是沒有資格到這十姓祖祠之前來的，早被擋在了山外。
　　但那清元胡家人，任家的人，還有上京白家的人，以及其他壹些門道裏面的，或是身上有著官身的，仍在遠遠看著，更不用說是那幫了擡棺的杠夫了。
　　耳中聽見了壹位老人的催促，他也有些無奈，輕輕搖頭，腳下緩緩邁了幾步，點頭。
　　“嗚！”
　　大地深處，仿佛有什麽龐然大物湧動，發出了雷鳴壹般的悶吼，天色也於此壹刻，忽地暗沈了下來，胡麻只覺這個世界，仿佛在離著自己遠去，陰陽之界，也於此時模糊了起來。
　　“婆婆……”
　　胡麻聽到了小紅棠雀悅歡喜的叫聲，感覺到了壹陣冷風，從身邊刮了過去。
　　他身子微微繃住，磕完了四個頭，才緩緩起身，便看到了婆婆。
　　“好孫兒……”
　　她模樣看起來，便與當初離開胡麻的時候壹樣，滿臉皺紋，神色慈祥。
　　但實際上，婆婆並不是壹個擅於表達的人，她平時的模樣，落在旁人眼裏，還有些古怪嚇人。
　　可胡麻看在眼裏，卻只有那個為自己牽腸掛肚的婆婆，只在這壹眼裏，便感覺到了她的疼愛，感覺到了，這世上，再無旁人，比她更關心自己。
　　“回來了，回來了……”
　　而婆婆欣喜的看著胡麻，又擡頭，看向了那壹具棺木，輕輕的壹聲輕嘆，眼底，也能看到有無盡的悲傷，但開口時卻在罵著：“擰種，當年壹言不發的走了，如今才算回來……”
　　“……但這回來，卻是連句話也沒法跟我說了。”
　　“……”
　　胡麻聽著婆婆的罵聲，壹顆心都顫了起來，無法形容心間的悲意。
　　婆婆是走鬼人，她的拿手本事，便是與死人說話，這輩子也不知與多少亡人打過交道，但惟獨她的親兒子，說不上這句話了。
　　“婆婆……”
　　他忍著心間湧動的情緒，道：“是我來的太晚了。”
　　“我學本事學得太慢，報仇報的太慢，明白事，也明白的太慢了……”
　　“……”
　　“不慢，不慢……”
　　聽著他這樣說，婆婆的聲音都仿佛多了幾分顫抖，她壹只手，攬著依偎在她身邊的小紅棠，另壹只手顫巍巍的伸了出來。
　　有微風輕輕的撫過了胡麻的頭發，她說起話來，竟似有了些語無倫次：“婆婆我，好幾回都以為，以為等不到妳了，但妳比我想象的還要爭氣。”
　　“妳學到了大本事，妳壹個人便鬥垮了孟家，為咱們胡家出了這口惡氣……”
　　“但我，但我居然也開心不起來啊……”
　　“我苦命的孫兒，妳學成了這麽大的本事，他們也要把這擔子放到妳肩膀上了……”
　　“……”
　　“我……”
　　胡麻心間微顫，擡起頭來，便看到了婆婆眼底的無盡悲傷：“懂事的孩子，最吃苦。”
　　“其實我，我曾經希望妳，繼續那麽任性下去，不需要像別人那麽聽話，也不太懂事，胡家人沒逃過債，沒躲過懶，便是有這麽壹位任性的孫兒，難道還就護不住他麽？”
　　“那時候，我寧願守著妳，咱們婆孫在寨子裏挨這壹輩子啊……”
　　“……”
　　曾經在寨子裏時的片段，忽而自腦海裏閃過。
　　胡麻想到了當初婆婆總是盯著自己看的模樣，想到了她眼底那當時看不懂的擔憂，將壹切都藏在心底的壓抑。
　　這種情緒像蛇壹般在心裏鉆著，讓人難過。
　　於是他只能笑了起來，帶著笑臉，向婆婆說道：“但那樣，也忒沒意思了。”
　　“婆婆，這次回上京，是我自願過來的。”
　　“我也知道有很多事情等著我，但我是胡家門裏的人，該擔的自然應該擔起來。”
　　“不是為了旁人，只是我覺得，這樣的局壹直被別人說了算沒意思，該有我這樣的人進來，才公平。”
　　“……”
　　婆婆居然在胡麻的臉上，看到了自信又驕傲的神色，仿佛是壹種長輩與晚輩之間的默契，相逢之時，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抱頭痛哭。
　　更多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藏起壹些悲傷的東西，露出好的壹面來，婆婆明白，她也欣賞壹般的，看著此時的胡麻，看著他臉上的笑容。
　　輕輕的感慨著：“真像啊……”
　　“與妳死鬼爺爺，與妳爹，都是壹個模樣，感覺天底下除了妳們姓胡的，沒別人了似的。”
　　“只是……”
　　她本已決定不悲傷，但說著，卻還是有些淒楚，控制不住的抹淚：“他們，好歹享過幾天福呢……”
　　“我也享過福啊，便是在寨子裏的時候。”
　　胡麻笑道：“別人都吃不上的血食，我能拿來當飯吃。”
　　“別人的命是老天爺定的，只有我，死了之後，還有親人能把命奪回來。”
　　“我能學到大本事，見到這江湖上的風光，享著別人敬畏的名聲……”
　　“這不是享了福，又是什麽？”
　　“……”
　　他的話已非常誠懇，可聽在婆婆耳中，卻更不由悲從中來，臉上，竟仿佛落下了淚：“但妳，妳是這世上命最苦的孩子呀，妳還未出世，便已經被人算計上了……”
　　“那可就算他們倒了楣了，惹誰不好，偏要惹咱們胡家的？”
　　胡麻擡起頭來，手掌化死，緩緩伸了出去，化死之後，手掌便遲鈍冷硬，但也在這種時候，他有種觸摸到了婆婆手掌的感覺。
　　輕輕握著婆婆的手掌，認真的看向了婆婆，道：“但我想過來問的，也是這些，婆婆，當初，家裏人做這些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麽？”
　　“胡家人，也是想要成仙麽？”
　　“……”
　　“成仙？”
　　婆婆緩緩俯下身來，臉上是復雜的情緒：“婆婆也聽他們提到過這種話，但這樣的人……”
　　“我看該打斷他們的腿，省得再在那裏做大頭夢……”
　　“……”
　　“……”
　　“胡家兒孫這趟回來，看樣子有很多話，想要與先人講啊……”
　　於此同時，整個祖祠周圍，都仿佛變得霧蒙蒙的，近乎，擡棺之人，都已經被這霧氣淹沒，仿佛失去了知覺。
　　恍恍惚惚，如在夢裏，而壹些本事大的人，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也不好抵抗，便幹脆的抽身退了出來，遠遠的立於百丈之外，看著那祖祠前的模糊身影。
　　棺至祖祠之前，便已入塘了，便是先要祭拜先人，再安葬生父，也不需要這麽久。
　　毫無疑問，他們是在說些什麽。
　　只是想到了白家婆婆脾氣並不好，場間幾位遙遙觀禮的貴人老爺，便也對視壹眼，隱約可見詢問之色。
　　“無妨，他只要回來了就好。”
　　有人輕輕嘆了壹聲，擡起頭來時，倒是微露譏嘲：“畢竟，他也是十姓中人。”
　　“生在山中，不見天地，所以性子與咱們有些不同，是有的。”
　　“但只要是十姓之人，只要見到了胡家真正的身份，那麽他，便早早晚晚，會走到與我們壹樣的路上來……”
　　“呵，白家婆婆，雖然嫁入了胡家，也成了胡家如今惟壹的長輩，但她畢竟姓著壹個白姓，骨子裏，總是有些跟不上的迂腐啊……”
　　“她，註定是傷心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