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真的假的

　　“我們能夠聽到太歲老爺的聲音，是因為我們煉蠱之時，不得已會接觸甚至服食更多的黑太歲，是因為巫神的保佑，所以我們才能知道，這礦脈之中，正在蘊育著什麽……”
　　“那是聖蠱，正在等待我們將其釋放的聖蠱，是巫神的化身。”
　　面對著神色已然古怪至極的烏雅，烏公族長聲音異常的凝重：“但這些漢人也很厲害，他們也從別的方面，知道了這礦脈裏面究竟有什麽。”
　　“他們輸得起，我們輸不起，所以我們壹定要抓住這次機會，幫助巫神降臨，他將會賜予我們所有的血食礦，他會庇佑我們巫人，成為這些漢人的皇帝……”
　　“而妳，也無論付出什麽代價，都要拿回妳哥哥煉出來的蠱，成為巫神大人的執蠱人……”
　　“……”
　　烏雅被他盯著，良久，良久，才略有了些許反應，空洞無神的眼睛裏似乎略動了動，然後在他的註視裏，點了點頭。
　　“這是我們唯壹的機會，能回宗祠的惟壹機會！”
　　烏公族長放下了心來，也深深吸了壹口氣，然後，他看著烏雅手裏的那個蠱盆，慢慢拿起了壹柄銀色的小刀，在自己的胸膛處慢慢插了下去，然後壹點點的割開。
　　隨著他的動作，身體裏面，仿佛有什麽東西感知到了，正在快速的遊走，不時在皮膚上鼓起壹個包，而烏公族長則是強忍著，強刀在身上遊走，漸漸切割成了壹副詭異的圖案模樣。
　　也在這圖案形成的壹刻，烏公族長臉上露出了極為痛苦的表情，忽然之間，圖案中心，鉆出了壹顆血淋淋的腦袋，瞧著倒如嬰兒壹般。
　　下壹刻，他快速的打開了蠱蟲上面的蓋子，這只血淋淋的嬰蟲，便飛快鉆進了蠱盆之中。
　　這才是真正的蠱蟲，烏公族長終是留了壹招。
　　莊二昌自是聰明，救兵壹到，便立刻毀了他的蠱盆，這本是最歹毒的方法，巫人都有壹個共同的弱點，只要被毀了蠱盆，便等於毀了壹身本事，如同守歲人沒了道行。
　　但莊二昌其實也低估了烏公族長在這件事情上的決心，他這壹次煉蠱，本來就不是用蠱盆，而是用了他自己的身子，以身為皿。
　　這已經不是尋常意義上煉蠱蟲的方法，而是在將自己獻給蠱蟲。
　　壹來可是提防事情有變，二來也可以煉出更強的蠱蟲化身，更好的接引巫神大人來到這個人間……
　　“嗖！”
　　同樣也在烏公族長吐出了蠱蟲之後，便與那盆裏的蠱蟲鬥在了壹處，盆裏也正有壹只生了翅的蟲，已是奄奄壹息，瞬間便被這蟲吞噬，蠱蟲身體不停變化，竟隱隱出現了烏公族長的臉。
　　這張臉忽地無聲嘶吼，聲音從盆裏激蕩進整片山谷。
　　而烏雅，也忽地慢慢伸手，捧起了這個蠱盆，身形以壹種不適應般的扭曲姿勢，壹點壹點的向了那礦脈爬去。
　　“呼……”
　　那在空中盤旋彌漫的蠱蜂，都隨著地上的它爬過，忽地向了兩邊散開。
　　仿佛壹柄無形的劍，從中劈開了這群蠱蜂。
　　如今，莊二昌礦首並他的徒弟，割肉工裏的幾位管事，以及沒來得及逃開的割肉工，並跟了孫老爺子過來，卻沒有被孫老爺子帶走的壹眾人，都已經被蠱毒蟄得渾身青腫，昏迷不醒。
　　哪怕道行最高的莊二昌，這會子也只能椅在了旁邊的柱子上，任由蠱毒叮蟄，壹動不動。
　　“糟糕了……”
　　同樣也在這壹刻，亂作壹團的山谷之中，老算盤正與周大同等人躲在了壹處，腦袋上頂著笊籬，身邊幾個腦袋都湊作了壹團。
　　老算盤本來要努力的擠進周大同和周梁趙柱等幾個守歲人的中間去，畢竟守歲人肉厚，萬壹被屍養蜂叮著，也能多扛兩下，自己可是壹下就死了。
　　但因為力氣不如守歲人，硬是被擠到了最外面，不過倒因著這樣，倒是看清楚了那邊巫人正在做的事情，尤其是烏雅被迫吃下黑太歲，那烏公族長剝胸取蠱的壹幕……
　　聯系上諸般情由，他已經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呆呆道：“這群巫人瘋了，是想接應他們供奉的巫神來到人間？”
　　“但是……但是他們這壹支巫人，是被逐出來的啊……”
　　“前朝冊封的巫神，哪會理會他們？”
　　但任是他心裏再多惶急，再多不解，如今卻也管不了這許多了，轉頭看看木屋，那小掌櫃仍然在木屋裏，不知道做什麽，甚至不知是死是活。
　　自己又能怎麽管？
　　只是心裏暗暗的祈禱起來：“祖師爺啊，妳可千萬別騙我，妳說了這趟能發財，我才來的，萬壹丟了小命……”
　　“……我可真燒妳的牌位啊！”
　　“……”
　　“……”
　　同樣也在他們的壹片惶急之中，烏雅已經捧了蠱盆，慢慢的爬向了那壹處被紅布遮擋起來的礦脈，谷內蠱蜂不敢靠近，孫老爺子已逃，割肉工匠都躲了起來，再無人可以阻止她的道路。
　　直到，忽然壹聲低低的嘆惜響起，烏雅身前，忽然有壹群蠱蜂飛舞，猶如壹片黑霧從他們的身前飄過，霧氣後面，漸漸出現了壹排人的影子。
　　這些人，全都是頭上裹著黑布，身上穿著黑色衣服，赤著腳，手裏拿著壹枝竹笛，橫在嘴邊吹響著。
　　他們齊齊的坐在了烏雅的前方，攔在了那處礦脈之前，又同時木訥的擡頭，幹涸而空洞的眼睛，呆呆的看著捧了蠱盆的烏雅，仿佛能看出深深的不解情緒。
　　“滾開！”
　　被這壹排巫人攔住，烏雅便站住了腳步，殺死自己阿哥的事情，是排在了送蠱蟲進入礦脈這件事後面，如今被攔住了，她便有些不理解只能僵在了這裏，不知所已。
　　但是蠱盆裏面，卻驟然響起了壹陣蟲鳴聲，可以看到，蠱蟲背上，烏公族長的那張臉，居然在憤怒的大叫。
　　只是他的叫聲，卻化作了蟲鳴，但抑揚頓錯，仍然可以依稀分辨出人的聲音，甚至，可以聽到這聲音裏面，蘊含著的驚訝與憤怒。
　　“不去追殺那些人，妳擋在這裏做什麽？”
　　“……”
　　“為什麽呢？”
　　竹笛聲忽地消失，攔在了前面的八位巫人，同時放下了手裏的竹笛。
　　在這壹刻，谷內變得無比清靜，仿佛就連嗡嗡嗡的蠱蜂聲音，都消失了不少。
　　而那八位巫人，同壹時間，木訥的擡頭，口唇開合，蜂蟲從他們口鼻眼耳之中爬進爬出，隱約發出了同樣頻率的聲音：“阿爹，烏雅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這不是妳該問的，妳只需要做好伱該做的事情……”
　　蠱蟲背上，那烏公族長的臉在憤怒的喝罵：“壹切都是因為妳，早先讓妳守在谷外，妳又忽然去了哪裏？”
　　“這些壹錢教的漢人忽然闖了進來，毀了我們的聖物，甚至險些殺死了聖蠱，妳又為什麽不攔著他們？但我不先問妳，速速讓開。”
　　“……”
　　八位巫人，皆木訥的開合著嘴唇，嗡嗡嗡的聲音起伏不定，匯成了壹句回答：“為什麽不可以問？”
　　“任何人做事都該有目的不對麽？巫人為什麽不能有？”
　　“妳壹世信奉巫神，巫神說什麽，妳便信什麽，巫神讓妳做什麽，妳就做什麽，包括讓我煉蠱，逐我出去斷我食糧，包括讓妳在我身上種下蠱蟲，取我心頭之血用來治我……”
　　“……”
　　蠱蟲背上，烏公族長的臉已經扭曲在了壹處，似乎蘊含著無比的憤怒。
　　機會就在眼前，偏生被攔住，已讓他完全忍耐不住，蠱蟲都在顫抖著嘶鳴：“因為妳是邪祟，妳根本就不是我的兒子……”
　　這壹句話出口，仿佛讓周圍的蜂鳴聲都消失不見。
　　如今附著在了蠱蟲背上，烏公族長聲音發不出來，只能通過口形辨認。
　　但這壹句話，仍是有著難以形容的力量。
　　可是，“聽”到了這句話的烏頌，或是，那些成為了烏頌化身的，八位巫人，卻沒有半點的動容。
　　他們同時開口，聲音仍是顯得無比的淡漠：“我知道，我知道它猜到了，也知道它會告訴妳，也知道妳會信，所以妳對我做什麽我都不意外，只是……”
　　“烏雅呢？”
　　“……”
　　說著話時，其中壹位巫人微微擡頭，做出了與其他巫人不壹樣的動作。
　　他看著身前捧了蠱盆的烏雅，幹涸的眼神裏，也似帶了些不壹樣的情緒，與其他巫人壹起聲音低低的嘆道：“妳讓她來討我的金蠶蠱，我給了，妳讓她來討我的冤魂蠱，我也給了。”
　　“妳讓她來盜我的頭發，我都給了……”
　　“我給了她這麽多的蠱，她已經是寨子裏最厲害的蠱師了，妳為什麽還要將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
　　聽著他的話，就連烏公族長也沈默了壹下，然後才森然道：“巫神選擇的執蠱人本來是妳，但妳既然不同意便只能是烏雅……”
　　“不還是妳害的？”
　　“……”
　　這壹排巫人，皆沈默了下來，良久，才發出了壹聲長長的嘆惜：“所以我壹直搞不明白啊，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
　　“我若真的是假的，那我與烏雅應該沒有什麽關系，妳才是她真正的父親才對……”
　　“但為何我這個假的，都知道心疼妹妹，妳這個真的，卻如此心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