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章 楊弓之懼

　　麻子哥這是要請誰，居然如此正兒八經的，還要準備上壹整天？
　　聽得胡麻的吩咐，無論是李娃子，還是剛剛有些高興的周大同等人，表情便都有些訕訕的，但見得胡麻臉色似乎有些沈重，便也都不敢問。
　　當即這壹夜只是早早的歇下了，第二天壹早，李娃子便帶了兩個幫手，在這莊子收拾些菜食酒水，連八仙桌都搬了過來，壹左壹右的擺上，酒肉都是從鎮子裏拿了好的。
　　而這壹天，胡麻也果真什麽都不做，只是坐在了席間等著，李娃子等人，見如今天都黑了下來，還沒有動靜，便以為胡麻請得是邪祟鬼神，早就熟練了，慌忙將自己關進了屋裏。
　　胡麻則是默默等了許久，待到接近了戌時，才聽見了莊子的大門，喀壹聲響。
　　擡頭看去，便見到壹個人影，快速的牽著馬溜了進來，又掩上了莊子的門，這人身材瘦削，壹身的灰塵。
　　轉過身來後，第壹眼便瞧見了紅色的燈籠下，胡麻坐在了八仙桌的旁邊，定定的看著自己，倒是忽然眼睛壹酸，默默將馬拴在了大門口，低了頭向胡麻走過來。
　　“胡兄弟……”
　　來人正是楊弓，他甚至沒問胡麻擺下了這桌酒是在等誰，便先上來說了壹句：“我兄弟死了，便是沈棒子，妳見過他的……”
　　“是他？”
　　胡麻聽著，心裏也微微壹顫，確實是見過楊弓身邊的這個兄弟的。
　　昨天便看見楊弓身邊，人馬雖然不少，但卻各種都是漏洞，也不知道哪裏會出事，提醒都無從下口，沒想到如今便先就出了事，甚至這壹出事，便是他從紅燈會帶出來的熟人。
　　“先坐下。”
　　他輕輕嘆了口氣，便將桌子上的茶壺拿了過來，道：“先喝口茶吧。”
　　楊弓深呼了壹口氣，道：“我想喝酒。”
　　胡麻點了點頭，便給他換成了酒，倒進了他面前的碗裏面，楊弓端了起來，先往地上潑了壹半，然後仰頭就倒進了嘴裏。
　　胡麻看著他喝完，又給他倒了壹碗，才開口道：“兄弟，我知道妳心裏難受，也猜到了妳會來找我，但妳做錯了。”
　　“如今妳正在做的事情，我知道，妳替百姓們擋災，也是對的，但既然有了這麽多兄弟們跟著妳，把命賣給了妳，伱便需要為他們負責。”
　　“如今鬧得這麽兇，妳卻扔下了他們，獨自跑到這裏來，就沒有想過後果麽？”
　　“萬壹對方打過去，怎麽辦？”
　　“萬壹妳過來的時候，被對方瞧見了，又怎麽辦？”
　　“……”
　　“這……”
　　楊弓擡頭看向了胡麻，只覺他那雙平靜的眼睛裏，倒像是什麽都知道，心裏本來也有了無數的疑問，但卻又懶得講了，只是苦笑了壹聲，道：“我也知道不對，卻不得不來。”
　　“那個……”
　　他也遲疑了片刻，才低聲開口，像是在解釋：“我來前已經讓他們都將人帶回了山裏去了，安排好了人守著，想著壹晚，該不礙事。”
　　“跟他們說的，只是我要過來打探壹下消息……”
　　“是了，妳之前便讓小使鬼提醒我，說他們要來搶糧食，那我找妳打探消息……”
　　說著聲音倒是弱了，道：“也挺合適的，對不對？”
　　胡麻想了想，笑道：“孤身壹人，深入敵陣，打探消息，這話倒講得通，算妳會編謊話。”
　　見胡麻笑了笑，楊弓也忽地放松了下來。
　　他與胡麻向來只是兄弟，沒有高下之別，只是在他面前，胡麻做事沈穩，他卻是莽撞的，因此每次做了什麽沖動的事，倒會隱隱的有些怕胡麻，如今見他笑了，便籲了口氣，道：
　　“也不僅是打探，其實我還想著，胡兄弟妳……”
　　微壹頓，懇切的看著胡麻，道：“妳跟我壹起去闖蕩吧？有妳在身邊，我覺得安心。”
　　胡麻嘆了壹聲，道：“我知道妳在做大事，只是我對這些事不太感興趣，只想過安穩日子，即便最近也做了些事情，那也是因為仇家逼迫，形勢不饒人。”
　　“可就算現在，也是壹身上下，全是麻煩，若真跟了妳壹起拼，怕是幫不上什麽忙，還會連累了妳。”
　　“……”
　　“仇家？”
　　楊弓倒是壹怔，旋即瞪起了眼，道：“沒聽妳說過啊？妳仇家是誰，我幫妳砍他。”
　　“……”
　　“記得妳說過的這句話。”
　　胡麻看了他壹眼，道：“以後會有機會實現的。”
　　說著又幫他倒上了酒，道：“那麽，妳今天晚上過來，就是為了找我說這些？”
　　“我……”
　　楊弓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他已經說了自家兄弟死了的事情，也說了想請胡麻壹起過去，但心裏，卻分明還有著更重要的原因。
　　胡麻也看出來了，卻也並不催他，只是默默陪了他喝酒，等著他先將心裏的話講出來。
　　楊弓也是幾番沖動，卻像是有些羞於啟齒，沈默半晌，才在胡麻的註視下，低低嘆了壹聲：“其實，我是有點害怕了。”
　　說出了這兩個字時，他臉都擡不起來，似乎覺得丟臉，但胡麻卻沒有表現出什麽異常，只是默默的看著他。
　　楊弓說話倒是順了些，壓低了聲音，慢慢道：“跟著我的兄弟，越來越多了，我讓他們去跟誰打架，他們就去跟誰打架，倒讓我越來越不敢隨便說話了，還有……”
　　“還有我那老嶽丈，他做的事情，我有時候也看不懂，還有，還有我那媳婦……她對我太好了，太好了……”
　　“她們壹家子，都待我極好，我也想要對得起她們。”
　　“但越是這樣，我倒越覺得有點……”
　　似乎不知道該用什麽話形容，頓了壹下之後，聲音都有些沈重了，嘆道：“其實我也明白的，就我這麽個人，哪配得上人家那樣的大小姐？”
　　“甚至剛成親那會，我都還不太行，躺在了被窩裏，僵得像具死屍，但是她，她卻不嫌棄，好生的安慰我，還想著用手幫我……”
　　“？”
　　胡麻都怔了壹下，嘆道：“不用講這些細節……”
　　“我怕妳不懂啊……”
　　楊弓有些著急的看著胡麻壹眼，道：“我怕妳不知道我心裏多感激她……”
　　“總之，我能娶著這樣的媳婦，八輩子都不敢想，當然要哄她高興，當然要聽我老嶽丈的話，但我……我也不是不明白的，我做的事情，其實越來越危險了……”
　　“看看我現在殺的人，其實就知道了……”
　　“以前在我眼裏，紅燈娘娘，那就是頂天的了，但我現在對付的那幫家夥……”
　　“那可比紅燈娘娘還要厲害啊！”
　　“他們……”
　　“……”
　　他說著，竟有些激動了起來，想要高聲說，卻又要忍下來：“他們，壹晚上便將我三百多個兄弟，全部殺掉了，腦袋綁在了樹上，還壘成了小山。”
　　說得急了，聲音都有些結巴了：“就連我們，我們昨天贏了他們壹仗，也只是將他們領頭的殺了，剩下的人都驅散了啊，可是他們，卻把三百多個人，壹個不剩，全殺了！”
　　說到最後，他甚至已經紅了眼睛，咬著牙，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
　　胡麻則只是靜靜的看著他，並不急著打斷，也不安慰。
　　“我當時，只想為我兄弟報仇……”
　　楊弓自己，也是咬牙了壹陣，才慢慢說了下去：“但到了今天，我看到了他們來的人，我，我又開始有些害怕了。”
　　“我看到，他們居然有那麽多人，壹天時間裏，就從各個地方趕了過來，他們，有的打著幡，有的穿著甲，騎的馬比我們好，手裏的兵器家夥，也比我們的亮……”
　　“……我……我確實感覺害怕了，都不敢帶著人向前沖鋒，只能讓兄弟們暫時退回了山裏，過來找妳了。”
　　“……”
　　“呼……”
　　胡麻壹直靜靜聽他講完，才輕輕嘆了口氣，心緒居然也微微有些沈。
　　楊弓，其實也很不容易啊。
　　這才是他真正過來找自己的原因，他是真覺得有些害怕了，這個人平時喜歡咋咋呼呼，前呼後擁，威風霸道，但其實，他壹直都是那麽壹個因為住在了馬廄裏，都會藏在心裏的敏感後生。
　　從壹開始到現在，他身份變化不小，但其實他甚至還沒有多少時間來適應這些人生變化，就已經被推到了如今的位置上……
　　見著胡麻也沈默了下來，楊弓心裏，甚至微微有些擔憂。
　　他經得事多，心裏壹團亂麻，又素來無人說心裏話，只信胡麻壹個，所以才會冒險大半夜的過來，但他卻害怕，連胡麻都給不了他指點。
　　那樣，真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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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的青石莊子外，夜色裏，也有幽幽蕩蕩的白色影子，伴隨了夜風，輕飄飄的消失。
　　她們在夜色裏，飄過了幾十裏外的距離，然後壹起聚集到了壹個燈籠裏面。
　　提著燈籠的，是壹個身穿青衣的侍女，她靜靜看著燈籠裏翻騰的蛾子，傾聽了片刻，才轉身回到了黑色的轎子旁邊。
　　那位真理教的天命將軍，便站在了轎子旁，但她卻並不理會，只是向了轎子裏面的人說道：“小鬼們確實瞧見了，山裏那個保糧將軍，悄然離了山，如今，便在前面青石鎮的莊子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