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六章 遠航

　　昨夜又下雪了。
　　除了冬季裏最冷的那段時間，其余時候小山村就算下雪也下不了多厚，往往是早起發現墻腳、檐邊和草叢樹林裏鋪著壹些雪，隨著氣溫升高大概九點十點之前就會消失不見。
　　現在正是冬季裏最冷的時候。
　　周離端著碗走出房門，看見整個世界都是白色的，但在院子前面的小路上，卻有著壹串小小的腳印。
　　準確來說是兩串，靠得很近，踩在蓬松的雪上，只留下壹個個小洞。隱約可見它們是從右邊來的，經過院子，又繼續向前了。
　　外面很冷。
　　碗裏滾燙的粥變冷的速度恰到好處，周離每壹口都是溫熱的，不燙也不涼。
　　壹碗白粥剛剛吃完，那兩串腳印的主人回來了。
　　小圓背負著小手，配上圓滾滾的身體，有些滑稽，老灰步伐則很沈穩，表情目光都很沈穩，兩妖壹邊走壹邊閑聊著。
　　“還是我們榆國厲害呀！殿下萬歲！”
　　“那是當然。”老灰淡淡說。
　　“只是有些遺憾，我們才搬來這裏壹年多，種的食物也才吃了壹季。這真是個好地方。”
　　“是啊。”老灰感嘆著，“好地方。”
　　“我有點舍不得這裏。”
　　“來來往往，熙熙攘攘，都是過客，妳早該明白這壹點。”
　　“可惜現在是冬季，全是雪……”
　　“是春天、夏天就好了。”
　　“不過我還記得這裏春天、夏天和秋天時候的樣子，路上開滿了花。”小圓聲音幼稚，像是動畫片中的賣萌角色，“聽說那是個和這個世界差不多的、也長滿了很多植物，卻還沒有動物的世界，妳說，那裏的植物會和這裏的壹樣嗎？”
　　“壹樣吧。”老灰學識淵博得多，“我看人類的電視裏，外星球都和地球差不多。”
　　“噢……誒周離！”
　　小圓看見了站在院前的周離，立馬高興的高舉起手朝他揮舞起來，然後和老灰壹同走進院子：“在吃早飯了麽？我們早上轉過來的時候發現妳們還沒開門，我和老灰就去那邊看了看。”
　　“妳們吃了嗎？”周離問道。
　　“吃過了，吃的花生，和壹點松子。”小圓答道，“這天氣可真是冷啊。”
　　“是啊，快進來吧，裏面暖和。”
　　“我們也不怕冷啦……”
　　但是小圓還是跟著周離走進了屋子，還在門口用腳蹭了地面，擦幹凈雪水和泥土的混合。老灰則站在門口抖了抖身上的毛，看樣子外面還在下看不見的小冰渣子，老灰抖落了壹地雪渣，這才輕巧的跳過門檻。
　　這時壹聲喵叫——
　　“喵！”
　　團子大人蹦了出來，用輕快的聲音向老灰和小圓打著招呼，尾調略微往上揚起，顯示出雀躍的心情：
　　“小圓大人！老灰前輩！早上好！”
　　“見過團子大人。”小圓低頭說。
　　“前輩不敢當，我可能沒有您的年紀大，何況我也不是貓。”老灰聲音很有質感。
　　“妳是貓喔！”團子向他科普。
　　“我不是。”老灰說，“我是長得像貓的妖怪。”
　　“唔？那團子大人也不是貓！也是妖怪！”
　　“我們也不是壹類妖，我是閃電妖，而您似乎是換形妖。”
　　“是這樣喵……”
　　團子大人被他說得有點迷糊了，但這不要緊，她對老灰和小圓發出了盛情邀請：“來和我們壹起吃飯喵？”
　　“我們吃過了哦。”
　　“我們吃過了。”
　　“喔……”
　　但這還是不要緊，因為團子大人也吃過了。
　　於是她又對老灰和小圓發出了第二次盛情邀請：“外面好多雪！軟軟的娘娘的，我們壹起到外面去打滾喵？”
　　“我們才出去逛了。”
　　“喔……”
　　團子重新跳上板凳，坐下不說話了。
　　周離則和老灰與小圓聊了起來，聊的內容多是有關遷移的事，計劃的提出、事前的準備、相關技術和目標星球等等，老灰對這壹類的事情和聊天十分感興趣，剛巧周離了解得比他多些。
　　老灰和小圓是打算離開的。
　　之前問起槐序，槐序便側面回答了：老灰和小圓出於好奇，很想感受壹下新世界的模樣，這對他們來說是件偉大的事情。
　　況且他們也很年輕。
　　小圓最年輕，老灰年長成熟壹些，但也遠不及星回季白，大概相當於人類三四十歲，還有很長的人生。
　　聊著聊著，周離目光壹掃——
　　槐序正趴伏在桌面上，對著壹張紙，認認真真的寫著什麽。
　　周離皺起了眉頭：“妳在寫什麽？”
　　槐序頭也不擡地答道：
　　“我列個表。”
　　“什麽表？”
　　“那些比較遠的、不好買的好東西，我列個表，趁故土世界還沒走，全部買回來堆著。多買壹點。”槐序壹刻未停的寫著，從始至終沒有擡頭看周離壹眼，“免得以後不好買，還得坐火車和飛機。”
　　“……”
　　這老妖怪的思維真是奇妙。
　　周離表示很服氣。
　　第三天的晚上。
　　這是壹個寂靜的夜晚，雪也停了，沒有惡神吼聲的小山村格外安靜。
　　狗幫多數成員躲在了犬舍裏，依偎在壹起取暖，但留了兩只，壹只趴在犬舍門口看著外頭，壹只趴在鄭芷藍旁邊陪著主人。
　　院子裏坐著幾位它們看不見的客人。
　　小圓很乖巧也很恭敬的對著幾人幾妖鞠躬：“這些時間多虧大家照顧了……謝謝小鄭和清和大人給我們提供壹個住處，時不時還請我們到家裏吃飯或者給我們送吃的來。”
　　小鄭姑娘不太善於說話：“我、我沒有……沒關系……不客氣……”
　　清和沈默著不說話。
　　小圓轉了個方向：“總之謝謝，再謝謝星回大人和季白大人這段時間對我們的照顧，最後還要謝謝周離和槐序、團子大人，從很早之前妳們就壹直在幫助我們，我們會永遠記住。”
　　“我們只是鄰居而已。”星回說。
　　“在理。”季白說。
　　“妳們也幫了我很多。”周離強擠出微笑，因為他現在還不知道紅染姐姐是走是留，心裏很亂。
　　“妳在搞氣氛？”槐序呆滯道。
　　“不客氣喵！”團子大人只知道別人道謝就要這麽回答。
　　“總之謝謝。”小圓再次說。
　　“道別的話我就不多說了。”老灰站在他的旁邊，“我們替各位去看看新世界的樣子。”
　　“說得好。”星回點頭。
　　“幫我……看看惡神大人。”小鄭姑娘連忙說。
　　“這是自然。”老灰微微揚起頭顱，脖頸處有壹圈雄獅似的毛，“相識於此，今日壹別，往後恐怕也沒有機會再見了，星河之隔非妳我之凡力可以彌補，時時記掛就不錯了，希望各位都能安好。”
　　“我們走了。”
　　小圓連忙補充了句。
　　隨後世界開始泛起漣漪，波蕩迅速變大，變得劇烈，眨眼間就掩蓋了小圓和老灰的身影。
　　這番情景不光是在小山村上演，其他地方也有，就是那些和人類交情不深的妖怪，也往往會去找到打過壹些交道的人類天師，或者只是找到見了許多面的普通人，再或者只是去到壹個經常路過的地方，已經快習慣了的街口，和這個世界道壹聲別。
　　因為大家都知道，這壹去，就將永不復返。
　　進入故土世界後，他們將呼喚故土，將自己送往最近的安全區域，然後靜待和故土世界壹同離開。
　　“劈啪……”
　　槐序在院子中點了壹堆火，火焰燒得劈啪響，傳出溫暖，他咧嘴笑道：“以後妖怪變少了，人類天師又基本不可能打得過我，那我豈不是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嘿嘿嘿……”
　　說完左右看了看，沒人理他。
　　槐序撇了撇嘴：“沒趣。”
　　時間越來越晚，周離看了看表，已經接近淩晨了。
　　又看了看對面的鄭芷藍，發現她很安靜的低頭看著火堆，似乎什麽也沒想，壹張清秀的臉被火光映得微紅。
　　再低頭看了看手機。
　　仍未收到紅染姐姐的回信。
　　忽然——
　　兩人幾妖都有所覺，猛然低頭。
　　在他們腳下，大地仿佛有了重影，這是壹片虛幻的、同樣有坑窪泥土石子、同樣長著植物生活著小生命的虛幻大地，呈半透明，它正在漸漸脫離腳下這顆星球，往斜上方漂浮離去。
　　小山村附近對應的故土世界位置似乎正是壹片面積不大的安全之地，小圓和老灰就站在這裏，惡神大人也在這片上空展翅飛翔。
　　只是他們都是虛影。
　　在這個時候，似乎不止身處地球的天師和妖怪看得見故土世界，故土世界的妖怪也看得見他們。
　　於是雙方的目光對視上了。
　　小圓又舉起爪子揮了揮，還蹦跶了下，老灰也朝他們點著頭。惡神則仰天怒吼著，壹個俯沖，似乎想朝他們飛過來。
　　“咣當。”
　　小鄭姑娘的板凳跌倒在地上，她已站起了身，望向半透明的虛幻惡神。
　　“嘭！”
　　惡神狠狠撞在故土世界的地面上，砸斷了壹棵參天巨樹，也濺起壹堆泥土。
　　“吼！”
　　惡神站起身，搖了搖頭。
　　可故土世界的分離卻不理他，虛影往斜上漂浮的速度還在加快。
　　小鄭姑娘眼睛濕潤反著光，但直到這時她也安安靜靜的，什麽也沒說，沒有出聲，只是舉起手朝著惡神揮了揮，然後低頭，兩只手在胸口處緊握在壹起，默默祈禱起來。
　　虛幻的地平線漸漸沒過了房頂，周離從低頭變成了擡頭，整個人已置身於光影當中，看著虛幻地平線越來越遠。
　　這個加快的趨勢壹刻未停。
　　很快他們就看不見地平線了，入眼所見，四周和天空都是故土世界的虛影，他們也身處於故土世界內部，被虛影所籠罩著。這時候已經無法根據虛影的模樣分辨出什麽了，只知道這是故土世界的地底。
　　這個過程持續了半個小時左右。
　　直到故土世界與地球的脫離蔓延到了他們所站的位置，他們看見了故土世界的另壹面。
　　這又是壹片大地的虛影，卻是以比先前更快許多的速度遠離，他們所處位置的虛幻光影壹下子消失不見，而沒了虛幻光影，他們又看見了清晰的夜和清晰的火光，大黃趴在鄭芷藍的腳邊懶洋洋的打著呵欠，故土世界和地球脫離之處迅速蔓延向遠方，只見到夜空中壹個巨大的星球飛快的與地球拉開距離。
　　周離在故土世界的表面看見了許多妖怪，他們也和自己壹樣，擡著頭，註視著遠離的地球。
　　也許在他們眼中地球才是虛影。
　　慢慢的，這顆虛幻的星球又停下了，懸停在夜空之上，隔得很遠，看得很清楚，畫面壹時魔幻到了極點，也美到了極致。
　　有巨大可怖的能量在醞釀，散發出的靈力波動甚至隔空影響到了周離，讓周離壹陣陣心悸。
　　無聲無息的——
　　虛幻的故土世界陡然消失。
　　夜又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