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章 當歌

　　又接近期末了。
　　又要寫論文了。
　　周離翻開壹個本子，將潔白的A4紙平鋪其上，並固定好，透過A4紙隱隱可以看到本子上的橫線，就不用擔心寫著寫著寫歪了。
　　女版的老妖怪趴在上鋪，探出頭來盯著他，頭發絲垂了下來：“不學無術的人又要抄作業了嗎？”
　　周離不理她，只拿出鋼筆。
　　這時老妖怪突然擡頭看向外面：“殿下這些天還經常來找妳麽？”
　　“很少了。”周離答。
　　“是嗎……”槐序不太信。
　　“怎麽了？”周離反問。
　　“她來了。”
　　“嗯？”周離有些疑惑，“現在是白天啊。”
　　“可能是因為……李呆毛昨晚上和我打遊戲打了通宵。”槐序想了想，“把老子坑慘了。”
　　“哦，那麽，殺人如麻的大魔王又要用什麽理由去躲著呢？”
　　“妳什麽意思？”槐序眉頭緊皺，壹個翻身收回了探出床沿的上身，似是不想再看見周離，只傳出她的聲音，“我就不躲！我今天就好好呆在這裏，看她能拿我怎麽樣！”
　　“這樣啊。”
　　周離壹邊慢悠悠說著壹邊又把鋼筆蓋擰了回去，起身往陽臺方向走。
　　探頭壹看——
　　壹只頭頂長有呆毛的少女就站在地面上，身材修長，背著包，正仰頭看他。上午的太陽照出了她的影子，影子頭頂也有呆毛。
　　當四目相對之後，她舉起手揮舞起來。
　　周離轉身下樓。
　　片刻後，他來到樓下，和這位背著包的姿態像個高中生的榆王殿下隔著壹尺來遠、壹同坐在樹蔭下的花壇邊上。
　　周離小聲問道：“妳最近好像很忙？”
　　“還行吧……”
　　榆王笑嘻嘻的說：“妳們現在這些學生怎麽這麽無聊？壹天到晚都讀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書，什麽花啊草啊動物的。”
　　周離答道：“因為我們是生命科學學院，專門學習世界上的生物，還有些選修課。古代的那些聖賢書，我們現在已經不讀了，只有大學以前或者某些特定的大學專業會學壹部分。”
　　榆王好像也並不是很感興趣，她卸下背包，從裏面拿出壹個鴿子蛋大小、表面規則有切面的金屬骰子，往周離身上壹丟。
　　“給妳！”
　　“什麽？”
　　周離被她嚇了壹跳，連忙伸手抓住。
　　入手冰涼且沈甸甸的。
　　低頭壹看。
　　似乎確實是個骰子。
　　這枚骰子有很多個切面，應該有十多個，主體似乎是銅的，表面搓有金銀，鑲有不同色的寶石和玉片，因此顏色十分豐富，至少有金銀黃白紅綠藍等幾個顏色，十多個切面上刻有數字和文字，布滿了歲月的痕跡。
　　周離細細看了下。
　　文字有酒、舞、歌等。
　　榆王坐姿大馬金刀，兩手撐在膝蓋上，大大咧咧的說：“這是我以前用來玩的，現在歸妳了！我把妳筆弄壞了，這就是賠償，等有空了我再教妳們這玩意兒該怎麽玩。”
　　“也沒弄壞。”
　　“壞了就是壞了。”榆王擺擺手，“我看妳甩了好幾次筆，妳那筆不便宜，我猜不該這樣的。”
　　“也還能寫……”
　　“不要跟我客氣，該怎樣就怎樣，這個對我來說不值錢。”
　　“哦。”
　　周離頓了壹下，既然妳這麽豪氣，“其實兩支都有點兒……”
　　說完他悄悄打量著身旁少女。
　　少女的表情跟吃了蒼蠅壹樣難受，但還是將手又伸進包裏，重新摸出壹個紅色的皮質小挎包：
　　“這個也賠給妳！”
　　周離接過手，隨意瞄了眼。
　　這個小挎包和現代的女士挎包差不多大小，款式方正，設計簡潔，但不失巧妙精致，很難想象這是很多年前的制品，以至於給它印上壹個LV或愛馬仕的商標，也是絕對沒有違和感的。古人的審美和做工，有時候就是會讓人有種時空錯亂感。
　　不過周離肯定不會將之背出去的。
　　顯然它和剛才那枚十八面骰子壹樣，都價值連城，最好還是用來收藏。
　　並且看得出這位榆王殿下很喜歡這個包，以榆王和楠哥相似的性格來判斷，如果周離經常用，總拿著在她面前晃來晃去的，很可能會導致她內心的不滿情緒暗中積累，噴發便如雷霆。
　　“多謝殿下，這是多少年前的？”
　　“不、不客氣！”榆王殿下大方得很，“沒記錯的話，該是唐朝吧。”
　　“居然還跟新的壹樣。”
　　“我放在故土世界保存的，又不會爛。”
　　“妳回故土世界了？”
　　“是啊，剛剛回去了壹趟，召見了林鐘。”榆王嘆了口氣，正經起來，“妳可以放心了，事情我已解決妥當，不出意外的話，之前那壹類爭端今後不會再有了。”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原因是什麽？”
　　“原因啊……”榆王神情平靜下來，平靜得陌生，“其實林鐘也好，靈安也罷，都不過是在嘗試不同的路罷了。而我的蘇醒就已經意味著榆國花最大力氣探尋的壹條路已經看得到光了，這條路也是明公和我們壹起尋找的，他利用鏡區推演的。既然如此，對其它道路的探索自然就要暫時放緩下來，好將整個妖怪的所有精力全部用在這條路上，除非它被證實走不通。”
　　周離聽完品味了好幾遍，才問道：
　　“哪條路？”
　　“遷移。”
　　“遷移？”
　　“是的。”
　　榆王點點頭說道：“多虧了這個時代人類的力量，我們借助妳們，找到了另壹顆和地球差不多的星星，它上面還沒有動物。所以在其它方面準備得差不多之後，明公就死了，我就醒了。”
　　“這樣啊……”
　　周離內心壹震，壹時怔住了。
　　這個新聞他看到過。
　　榆國的遷移計劃他也是知道的。
　　他記得當時看到這個新聞，槐序還和他討論過，討論過榆國遷移到那顆星球去的可行性，其中還談到了明公的隕落。
　　槐序認為這是陰謀論。
　　周離對其它的都很鄭重，唯獨對明公之死的陰謀論不以為意。
　　可聽榆王如此說……
　　老妖怪好像真的是個王者！
　　周離抿抿嘴，出聲問：“這兩個又和遷移計劃有什麽關系？”
　　榆王看了眼身邊路過的壹名同學，等他走過後，才回答道：“因為在鏡區的千百次推演中，這個計劃只有兩個難點難以解決，是即便量我族之全力也難以解決的。
　　“壹是故土世界來到這裏已花費巨大代價，再次遷移，難免能量不夠。
　　“二是故土世界來到這裏後，已與妳們的世界意誌產生了交融。或者說已被妳們的世界意誌所捕獲。也許是將之視為獵物，也許已將之看作這片星域與這顆星球的壹部分，因此要想再次遷移，發生變化，將面臨來自妳們世界意誌的阻力。
　　“明公作為妖怪而死，且不是自然衰落而亡，而是在強盛時隕落，將向故土世界反哺巨大能量，勉強可以彌補不足之處。
　　“我寄生在天命之子體內，也能解決世界意誌阻力的問題。
　　“這是鏡區推演過的，唯壹可以讓妖怪種族延續下去、又不發生戰爭的方法。不然的話，便是爆發戰爭了，截至目前為止，鏡區推演的結果仍顯示最後獲勝的會是我們，可付出的代價也越來越大了，所以有些人啊，越來越不願意等下去了。”
　　周離聽完後沈默思索了很久。
　　竟是這樣……
　　老妖怪真的是王者。
　　幾分鐘後——
　　榆王轉頭看向他：“餵，妳還說不說話的？我時間差不多了，也就兩個多小時，跑路都浪費了壹大半了。”
　　“哦……”
　　周離回過神來，表情又凝重起來：“可如果遷移計劃失敗呢？妳們會啟用戰爭手段嗎？”
　　“這個問題嘛……”
　　榆王笑嘻嘻的看著他，片刻後才重新嚴肅下去：
　　“我的答案是……
　　“榆國不會同意，我也不會同意。”
　　見到周離表情依然凝重，她才繼續說道：“少壹點憂心，以前勝算最大的時候，我們沒有那樣做，現在妳還憂心什麽呢？
　　“其實啊，人類真的是個很脆弱的種族。
　　“別不高興，因為妳們還太年輕，所以哪怕掌握再強大的破壞力，內心也依然脆弱。
　　“妳們有太多欲望和野心，太多自私，太過殘暴……如果我們想要毀滅人類，甚至不需要通過戰爭的方式，妳知道迷神嗎？哈，我們可以讓人類自己把自己毀滅掉，唔，甚至沒有我們的插手，妳們也可能自己達成這個成就。
　　“可我們本就是從毀滅邊緣走回來的種族，我們太知道種族毀滅的滋味了。
　　“聽起來簡單，它只是壹個詞，在妳們的語言中只是四個字吧？可細細看去的話，是千言萬語也難以描述的恐懼與絕望。”
　　榆王自顧自的說著，眺望遠方，她用著楠哥的身體，平常也是個跳脫不羈的性格，而這時眼神卻格外深邃：“妳可以看見壹些相識了大半輩子的老友，他們的友誼中斷於此。妳可以看見壹對深情的戀人，他們也不會再有故事。妳可以看見壹個天真的幼童，他本該擁有無限可能無限精彩的人生的，也再沒有了。妳可以想許許多多感人的故事，可它們都不會再有結局。
　　“我們感受過，絕望過，也掙紮過，好不容易才有了壹線生機。
　　“所以我們不願讓前人的努力付之東流，為此拼命掙紮，但也不願意為了自己種族的延續，將別的種族推到這壹步。”
　　周離聽完後沒有回答。
　　說實話，他有些理解，也有些不理解，也許這就是人類和妖怪的最大不同之處。
　　當他回過神來時，身邊已經空了。
　　周離捏著十八面骰子，身邊放著紅色鹿皮小包，他在起身離開之前，忽的側身，朝旁邊擲出了骰子。
　　“咕嚕嚕……”
　　骰子在不平整的瓷磚表面轉動，很快停下。
　　“歌啊……”
　　周離撿起骰子，走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