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半年之約

　　“大家怎麽看？”
　　寬敞明亮的縣長辦公室裏，鄒海站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手裏握著壹個放大鏡，正在弓著身子細細地查看桌上的壹件瓷器，那是壹件小巧秀氣的花瓶，花瓶口部像極了九品蓮花的花瓣，整個花瓶色澤勻稱淡雅，暗刻如意雲紋，通體散發著幽暗的藍光。
　　葉華生坐在沙發上揪了半天的小胡子，點頭道：“厲害，看似放蕩不羈，實則眼光獨到，我們兩方面的人都在爭勝，只有他壹個人在求和。”
　　鄒海點點頭，伸手小心翼翼地把花瓶拿起來，倒過來，在白釉底上照去，只見瓶底以篆書寫著“大清乾隆年制”六個字，他把眼睛瞇成壹條縫，仔細地按筆畫看去，半晌才籲了壹口氣，把花瓶放下，搖頭道：“退回去吧，假的，胎質紋飾都沒的說，但這個‘隆’字不對，應該是民國期間仿制的天藍釉。”
　　葉華生點點頭，他知道以前鄒海在市文化局蹲了四年的冷板凳，跟著壹位古玩行家練就了壹雙火眼金睛，他說是贗品那肯定沒錯，臉上多少有些不自然，訕訕道：“這家夥居然敢拿假貨來糊弄人，回頭要好好收拾他下。”
　　原來葉華生前幾天通過關系打聽到，青州的項市長酷愛古玩，尤其喜愛瓷器，就給鄒海出了主意，讓他投其所好，花點錢弄件好瓷器送去，可鄒海還是有顧慮，怕送貴重瓷器反而壞事，所以就囑咐葉華生幫著挑件價格不太高，做工又很精細的小玩意兒。
　　鄒海端起茶杯喝上壹口，搖頭道：“這件工藝也算不錯了，不認真看還真瞧不出來，也不能怪人家。”
　　葉華生走過去，把花瓶放在壹個古色古香的檀木盒裏，抱在懷裏坐回到沙發上，鄒海點著壹根煙，緩緩吐了壹口煙霧，輕聲道：“耿彪，妳也說說。”
　　耿彪搖頭道：“不過是個耍小聰明的家夥，看樣子沒啥膽子，不敢跟魏老二死磕。”
　　鄒海聽後笑了笑，搖頭苦笑道：“那是妳不知道他以前都幹過什麽事，我也是前天才知道，大元兄原來就是毀在他手裏的，當初還是個小科長的時候就敢暴打市委三把手的寶貝兒子，耿彪，妳膽子大，妳敢打嗎？”
　　耿彪聽了壹楞，歪著腦袋想了好壹會，才漲紅了臉搖頭道：“我不敢打。”
　　鄒海點點頭，彈了彈手中的煙灰，摸著鼻梁道：“妳是咱們幾個人裏脾氣最暴的，妳都不敢打，別人更不敢，凡是當官當了壹定年頭的都不敢打，但他王思宇就打了，妳說他會怕魏明理？我覺得不像，這只能說魏老二做的事沒觸及到他的底線而已。”
　　榮謝庭在旁邊擺弄了半天的打火機，見鄒海把目光投過來，就笑笑說：“後生可畏，今天在會上我壹直在觀察他，發現這人深不可測，幾乎每個人在發言的時候，他都不停地在文件上做摘抄，兩個半小時的會議我就沒見他停過筆，前面大家討論得無論多激烈，他都沒有說壹句話，結果到最後您壹點名，他出來幹凈利索地就把兩邊的爭論給擺平了，這樣厲害的年輕人，我還是頭壹次見過，妳們看他最後那段發言，壹般的人誰敢做那種比喻啊，要是放別人身上，我就覺得輕佻，但他幹出來，我就覺得高明，當時我看了下張振武的表情，也是透著欽佩。”
　　鄒海聽後把煙頭掐了，丟在煙灰缸裏，又端起茶杯往煙灰缸裏加了些水，輕聲道：“是啊，不是人才三號老板能重用嗎，這麽年輕就得到上面的賞識，必然有過人之處。”
　　葉華生揪著胡子皺眉道：“既然拉不過來，就想辦法讓他和魏老二鬥，他要真是三號老板的心腹愛將，那上面總不會不管吧？”
　　鄒海搖頭沒吭聲，心想誰不想玩借刀殺人的陰招啊，但魏老二也不是傻子，就算他是，張振武可不是，那家夥精明著呢，周副書記肯定心裏有數，不然怎麽會把自己的人扔到老魏家人的眼皮底下，自己要真這麽幹了，那就是在算計上級領導，人家既然能當妳的領導，又怎麽會被妳這點小把戲迷惑，這個老葉啊，有時候竟出餿點子，還是不堪大用啊。
　　沈默半晌，鄒海擡手揉了揉額頭，輕聲道：“別在他身上做文章了，就當他是過路的神仙，敬起來，他喜歡騎墻，就由他去，當務之急，是趕緊順著他會上講的思路，把那份工業振興計劃做出來，要抓緊，把政府辦的幾個筆桿子都組織起來，壹定要做把這項工作做紮實了……”
　　會議結束後，王思宇回到辦公室，從檔案櫃裏找出青羊縣裏幾家上規模的企業資料，坐在那裏壹邊喝著茶水，壹邊仔細研讀，他的想法很簡單，想搞好整個青羊的工業那是天方夜譚，不過集中精力盤活壹家企業，那倒是可以嘗試下，與其成天琢磨去搬走壹座山，還不如先想辦法把腳邊的石頭挪走。
　　正看得專註間，辦公室的房門突然被推開了，王思宇擡頭看去，只見魏明理也沒敲門，就這樣大大咧咧地就走進來了，門也不關，在屋子裏兜了壹圈，從兜裏掏出煙點上，慢悠悠地坐在沙發上，架起二郎腿，瞅著王思宇直樂。
　　王思宇見他不按規矩走，也就不跟他講規矩，端起杯子喝上壹口，也沒言語，低頭接著看資料，假裝眼前沒這個人，魏明理等了半天見王思宇沒搭理他，就嘿嘿笑道：“是挺牛的，我從老大那聽說過妳，王培生那案子其實是妳辦的吧？幹凈利索，那事給老周加分不少。”
　　王思宇摸不清他的來意，就笑了笑，盯著魏明理的眼睛道：“魏縣長不是過來給我唱贊歌的吧，我可承受不起。”
　　魏明理夾著煙狠抽上壹口，皺著眉頭道：“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也不跟妳藏著掖著的，妳剛來的時候吧，我是想收拾妳下，不過也就是想讓妳難受下，老周現在是市裏的三把手，把他得罪了對我們老魏家也沒啥好處，我這次過來就是想問妳要壹句話，是站在老鄒那邊還是跟著我幹。”
　　王思宇見他把話說得這麽開，索性也就不賣關子，搖頭道：“妳們愛咋折騰咋折騰，別牽扯到我，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爽快！”魏明理把煙頭丟在地上，用腳使勁踩了踩，擼起袖子，拍著沙發墊道：“要不這麽辦，咱倆聯手，把鄒海拱下去，回頭我當縣長，妳坐我現在這個位置，怎麽樣？如果老周跟我哥壹起出手，收拾他鄒海跟玩似的。”
　　王思宇笑了笑，搖頭道：“我還是剛才那句話，不想重復。”
　　魏明理瞪圓了眼珠子瞅了王思宇半天，好像在看個怪物，半晌才伸出大拇指道：“有種，那就這樣，半年之內，我跟鄒海之間的較量妳別攪合進來，妳那攤子事我也不給妳添亂子，等我把鄒海推下去，招商引資那攤我也全交給妳，那塊油水多。”
　　魏明理說完話不等王思宇張口，轉身就走，望著他的背影，王思宇就覺得這家夥挺狠，骨子裏帶著壹股子虎氣，確實比鄒海那廝更適合掌舵。
　　吃過午飯，王思宇繼續回到辦公室，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看材料，期間李青梅進來過壹次，問是否需要通知下面的幾個局領導開會，王思宇想了想，就說還是應先熟悉情況，並且壹年之計在於春，壹季度會議太多不好，還是應該真抓實幹。
　　說這話的時候，王思宇的眼睛在李青梅窈窕的身段上瞄了幾眼，就覺得有些口幹舌燥，忙拿起卡通杯猛灌了幾口茶水，之後也不擡頭，拿著鉛筆在壹張紙上勾勾抹抹，圈圈叉叉。
　　李青梅坐在沙發上找了幾個話題搭訕，試圖先跟這位王縣長拉近些關系，可王思宇每次都是看了她壹眼，就繼續低頭寫材料，李青梅見他這麽忙，就不好意思打擾，趕忙找了個由頭，起身告辭出去。
　　李青梅走後，王思宇悶著頭拿著鉛筆描了半天，把白紙捧起來，小心地吹凈上面的鉛粉，壹張李青梅的裸體肖像就躍然紙上，王思宇舉起杯子喝上壹口茶，就拿筆在落款處題了“折梅人”三個字。
　　他將白紙疊好，打開檔案櫃，從裏面取出那本《艷史通鑒》，把它小心地夾在書頁裏，找出上次讀過的記號，抱在手裏專心看下去，不時還在精彩處畫上波浪線，這樣就能把書看薄了，下次重新溫習時，就可以直奔主題，省略了那些不必要的鋪墊。
　　下班之前，王思宇分別去了趟魏明理和鄒海的辦公室，壹來算是拜拜碼頭，表達下對領導的尊敬，二來是申明自己打算深入基層，到下面的企業裏做調查研究，以便盡快進入工作角色，把工作做紮實了，所以最近幾個月的縣長辦公會，自己就不再參加了，涉及到工業方面的決定，就請兩位領導直接拍板，自己決無異議。
　　魏明理自然知道王思宇的意思，就打個哈哈說妳：“放心下去調研，回頭我安排壹下，叫李主任把別的活都推了，讓她幫妳坐辦公室，雜七雜八的活妳就交給她來做，她以前跟老趙幹過兩年，工業口的業務很熟，最適合當妳的左膀右臂，這半年內妳願意去市裏就去市裏，願意在縣裏就在縣裏，只要妳不幫著鄒海對付我，其他的妳隨便。”
　　王思宇點點頭，心裏琢磨，這個魏老二手可夠長的了，政府辦的工作不通過葉華生這個主任，直接就能給安排了，怪不得葉華生壹看到魏明理就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的，這事放在誰身上都受不了，這也太霸道了點。
　　到鄒海那邊也很順利，聽完王思宇的話，鄒海就笑著點頭道：“王縣長，妳是掛職幹部，編制還在市裏，壹般的事情妳自己看著拿主意就成了，我贊成妳的觀點，多下基層跑跑有助於了解實際情況，就像項市長剛上任時講的那樣，我們的幹部要眼睛多往下邊看，腿要多往下邊跑……”
　　出了鄒海的辦公室王思宇直搖頭，暗想這位縣長大人是太想在上邊找個人依靠了，這還沒抱上項市長的大腿呢，就開始念三字經了。
　　下班後，在回招待所的路上，王思宇不經意間，看到張振武的小車突然停在道邊壹個煎餅攤前，張振武下車後從錢包裏拿出十塊錢扔在地上，那個黑瘦的中年攤主就彎腰把錢撿起來，隨後拿出幾大疊煎餅遞過去，張振武把煎餅撕得粉碎，壹把把地揚在那人的臉上，最後坐回小車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