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南榮 by 迷幻的炮臺
2025-2-17 21:24
南榮軍與西涼精銳交戰,燕羽衣根本沒想過南榮遂鈺大獲全勝,甚至著人送來魏士叢的頭顱以作賀禮。
預祝燕將軍奪回皇都幾個大字,明晃晃地寫在紅色封條中,貼在裝著頭顱的盒子上。
“魏士叢的頭顱是戰勝的證明,將士們見了定士氣大振。”燕羽衣打開盒蓋掃了眼,魏士叢平日那盛滿不可壹世的表情的臉,就這麽死氣沈沈地散發著腐爛的惡臭。
該說是南榮遂鈺的本事嗎,燕羽衣淡笑,擡眼望向蕭騁道:“南榮軍死了不少人吧。”
“南榮遂鈺這是在提醒王爺,我們要他做的他已經做到了,現在,是時候得到回報班師回朝。”
男人在偏座喝茶,低頭觀察茶葉在杯中流動的方向,充耳未聞,似乎並不怎麽在意燕羽衣說什麽。
燕羽衣見蕭騁沒反應,冷道:“聾子。”
蕭騁喝光茶水。
今日茶泡得濃,頭盞不覺得,二道便嘗出其中滋味,他嘆道:“苦。”
景飏王最大的毛病便是耳朵聾,但耳朵又時好時壞,燕羽衣根本分不清他究竟是真聾還是假聾。有時候人家或許就是懶得搭理,等著對方氣得跳腳,顯得氣定神閑的他格外風姿盎然。
“把妳們的五公主送回去吧。”燕羽衣忽地不生氣了,他越生氣蕭騁越興奮,於是帶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態度說:“南榮遂鈺這麽急著將蕭稚接回去,難不成皇帝改性,決定收他做駙馬?人家青梅竹馬倒是般配。”
“南榮步棲就在帳外,不如妳們兩親家先敘舊。”
蕭騁看著燕羽衣唇齒開合,待他不再言語後,方才消化著他的唇語,淡道:“蕭稚她回不去。”
“燕將軍覺得阿稚礙眼,可將軍親妹卻待阿稚比親姐還親,再說她回去哪有做太後舒服。”
“他是皇帝身邊的人,或許是大宸皇帝的意思。”燕羽衣又道。
不,蕭騁能夠斷定蕭韞並未參與決策。
他那皇兄,現在不知在哪個雪堆裏埋著,如今做決定的南榮遂鈺,根本就是蕭韞腦子不清醒慣出來的性子。
什麽都意氣用事,自己把自己困於反賊敵軍之中,還得即將成為太子的大皇子為其善後,只顧向前沖,殺了魏士叢又如何,魏士叢壹介匹夫有勇無謀,看似驍勇,以為自己打了幾場仗便洋洋得意。
傷過南榮栩,不代表徹底打敗南榮王府。
南榮遂鈺?那是個瘋子,頂著南榮之子的姓氏,幹的全是蕭韞少年時未曾實現過的莽撞。
燕羽衣:“景飏王似乎對南榮王意見頗多。”
“這可是妳說的。”蕭騁撫掌,起身緩步走近燕羽衣,再向前壹步便不再是安全距離,慢條斯理道:“燕將軍,可別死在皇城。”
燕羽衣泰然自若,道:“區區西涼。”
“區區西涼打得洲楚皇室後繼無人,燕氏全族覆滅?”
燕羽衣:“……”
兩日後,天將明。
戰線在蜿蜒火光中被無限拉長,成為不可突破的堅實壁壘,西涼人從城北魚貫而出,不知是聽誰說,城外有接應的部隊,已經撕扯開壹條足以令所有人逃離的口子。
南榮軍嚴陣以待,為了不被逃竄的西涼人察覺,大部分西涼貴族攜財物徹底出逃前,路遇零散壹概放過。
西洲特有的兩權鼎立,勢必影響傳統無法徹底融合,就連皇都,也都是西涼人住壹頭,洲楚聚集壹端。
以近千米的環形廣場分割作界,明明在他國看來,西涼與洲楚並無區別,上了戰場,殺的都是西洲人。
“燕羽衣不讓我們進城,是怕大宸提前戰局皇都吞噬朝廷,可我們已經有景飏王在西洲。”
“又需要什麽兵馬呢。”
咻——
皇都內的黑夜,上空突然綻開壹朵緋紅煙火。
按照與燕羽衣的約定,洲楚發動總攻之際,側鋒由南榮軍做支應,遂鈺不知燕羽衣為何這般麻煩,但從雙方交流中,偏偏繞過了皇宮。
燕羽衣是想自己攻入皇宮,可他為什麽不殺貴族,像是尋找什麽東西,如今沒有眉目並未得手。
這是西洲內部事宜,遂鈺懶得插手,景飏王有諸多計較他也不在乎,只是唯有壹點,從景飏王手中拿走有關西涼勾結大宸世家的證據,送回大都為王府平反。
火光吞噬皇都,焚燒的氣味令人窒息,貴族們終於尖叫著不顧壹切地狼狽逃竄。
遂鈺策馬沖下山坡,越過樹林,軟劍寒鋒畢露,手起落間劍尾揚起珍珠般大的血花,貴族慘叫壹聲氣息盡失。
“救命!!!”
“殺人!殺人了啊啊啊啊啊!”
男人用力調轉車頭企圖從偏道逃跑,轉瞬間,卻見更多兵馬自黑暗中突圍。
計劃是燕羽衣制定,亦由燕羽衣施行,遂鈺得到的密函是——
得見西洲之眾,殺無赦。
遂鈺曾以為蕭韞已經是孤家寡人,卻覺得如今天下又有壹人選擇孤獨。明明燕羽衣不必將所有重擔攬於己身,卻為著令旁觀者匪夷所思的忠誠,不惜付出百倍代價。
燕氏風光無限,卻比南榮王府覆滅得更快。
“圖什麽呢。”遂鈺輕嘆,掌心利落拂過西洲人的咽喉,飛身重新上馬,腳蹬微震,戰馬化作利箭重新融入混亂的人群。
血液混跡著塵土,揚起,落下,來不及流動便被車轍碾壓,不同材質的鞋底,乃至於赤腳泥濘。
人生於天地,長於自然,最終魂魄深埋地底,屍身化作泥土。
遂鈺能夠感受到自己蓬勃跳動的心臟,以及他人熱血在手掌流逝後的冰涼。捫心自問,他不可能像燕羽衣這般果斷,他做不了燕羽衣,而燕羽衣最終又想去向何處呢。
輔佐新帝左右?還是回到那個享譽天下的燕氏。
兩軍在城中交匯,就在那個代表洲楚與西涼交接的廣場,燕羽衣攜兵馬浴血而來,戰甲每壹寸皆被鮮血浸染,飽含著肅殺的軍隊,帶著令人難以言喻的沈寂氣息。
這是遂鈺時多年,第二次與燕羽衣碰面。
燕羽衣眼中全無當初可見的意氣風發,那般明銳的人,現在渾然壹身冷冽,細長的刀疤從他的眉梢垂直向下,連接天然上翹的唇角。
似是含著笑,又好像笑容在某個時刻被完全割裂。
“妳……”遂鈺欲言,卻發現自己好像沒什麽可說的。
燕羽衣不需要他安慰,此人遠比他更堅不可摧。
燕羽衣倒是友好地沖面前的南榮遂鈺點點頭,他擡臂向身後的親衛示意,大軍停止前進,而後雙腿微夾馬肚,馬蹄噠噠向前走了幾步。
“好久不見,鹿廣郡的小王爺。”
遂鈺失笑,說:“妳不也是小將軍嗎。”
他們之間年紀相仿,只是從未留意過究竟誰更年長。
“壹個王,壹個定國將軍,護不住族親,不也很好笑嗎。”燕羽衣自嘲道。
“還記得當年有人說過我們是雙壁,現在大約稱作殘垣斷壁才更恰當。”
遂鈺忍俊不禁,此等岌岌可危的戰場,燕羽衣卻閑心雅誌自嘲,倒是他先前多想,燕羽衣根本用不著安慰。
燕羽衣的目光越過遂鈺肩頭,落在烏泱泱的南榮大軍處,淡道:“禦前行走並未妳鄉,現在……挺好的。”
緊接著,他從隨身行囊掏出牛皮信筒,隨手拋給遂鈺,道:“裏邊有妳想要的東西。”
“屬於南榮王府的差事已經完成,帶著妳的親兵離開。”
遂鈺:“剩下的人呢。”
“剩下的南榮軍由景飏王接手,處理後續事宜。”
遂鈺陰陽怪氣地發出哦的聲音:“現在是景飏王做主。”
兩人雖說同病相憐,但著實也沒有親密到互訴衷腸的關系。此話既出,燕羽衣表情變了又變,抓著韁繩的手收緊,最終也沒說什麽,鐵青著臉生硬道:“請吧,王爺。”
南榮步棲與景飏王交涉,景飏王卻將人擋在門外不見,南榮軍的武力倒壹概收下。沒提送蕭稚回大都,更未透露後續事宜,總歸蕭稚身上留著蕭氏皇族的血脈,又有蕭韞的關系,蕭騁大約也不會真害死族親。
若當年仍在大都做禦前行走,遂鈺覺得自己應該會再次使用什麽法子,強迫皇帝做出選擇。但如今作為南榮王,肩頭扛著許多人的命運,行差踏錯半步深淵,不得已竟也成為張嘴閉口掛在唇邊的措辭。
蕭騁鐵了心不想南榮王府涉足西洲,他防什麽,遂鈺清楚,燕羽衣也明白,於是遂鈺用試探性的語氣說:“若有困難,燕將軍不如另選他人。”
“選妳?”燕羽衣反問,倒映著火光的眼眸緩慢浮起半縷不屑。
“希望這是我們最後壹次見面。”
燕氏和南榮王府永遠做不了朋友,勢必勢如水火,倘若還有見面的機會,那邊只能是生死戰場。
燕羽衣無法否認,南榮遂鈺率領南榮軍攻打城池的速度,比他料想中的快幾倍。南榮王府領兵作戰的風格煥然壹新,南榮明徽打仗的那套,燕羽衣研究並針對多年,自小便有人告訴他,南榮明徽不可戰勝,妳生來便是為了打敗南榮王府而存在。
“從我出生起,族親便耳提面命,說南榮明徽是我永遠的敵人。”
“他是個真正的戰士。”
“站在同樣保家衛國的戰士的角度,他是我所敬佩的長輩。”
燕羽衣從懷中掏出素色錦囊,鄭重道:“西洲之中,洲楚地界盛開著壹種名叫‘羽笛’的花,狀如羽翼,烘幹後薄如蟬翼,風壹吹便能飛得格外遠,像是天神降臨世間,攜帶著人的魂魄通往極樂。”
贈爾羽笛,以托哀思。
“謝謝。”接過錦囊,遂鈺調轉馬頭示意,南榮軍很快讓出條十幾米的寬闊道路出來。
燕羽衣不再停留,策馬帶隊朝著皇宮的方向疾馳而去。
馬蹄揚起飛塵,地面震蕩,燕羽衣好似壹把穿雲破霧的利箭,堅定而決絕。
錦囊內的羽笛花用綢緞保護得很好,甚至還沾染著未消散的,燕羽衣的溫度。春日不是羽笛盛開的季節,不知燕羽衣哪裏得來的新鮮羽笛。
大約是怕花雕謝得太快,根部甚至仔細做了保濕處理。
“希望妳能得到妳想要的。”遂鈺輕聲,旋即緊握信筒,對身後始終未發壹言的越青說:“越青,我們回家了。”
王府按照景飏王的吩咐,為他留下大量兵馬傍身善後,抵達鹿廣郡,回府復命蕭季沈那日,遂鈺又收到了兩車賬目。
分別記錄著朝中世家與西洲生意往來,特別標註了秀州宗族如何利用武力控制百姓族親,以及蒙蔽朝廷視聽等的罪行。
蕭季沈感嘆:“景飏王居然連這些都挖了出來,難不成真將西涼朝堂翻了個底朝天?”
“不是他要做。”遂鈺扶起壹卷,淡道:“是燕羽衣不得不這麽做。”
景飏王向來對王府忌憚,若非蕭韞重視,恐怕他先下手的便是王府,順水推舟將南榮王府解決,收回幾十萬大軍的兵權,何樂而不為呢。
他給的消息,無非是什麽口供,或是別的輕而易舉容易被推翻之物。這些東西在案堂上,仔細追究來源,真實性根本站不住腳。
但燕羽衣送來的這些東西不同,時間地點,貨物詳情記載魚鱗冊子樣樣不少,需要什麽便能從檢索中立刻查閱。
洲楚仍需緩沖之機,西涼只是被打敗,並非戰勝。
“我們要回家了。”蕭季沈拍拍遂鈺肩膀。
“大都呢。”就算回鹿廣郡,遂鈺也無暇去問大都怎樣,戰損傷亡,將士們的撫恤金,處處都是善後。他紮進營裏腳不沾地,復命大都的書信也都是蕭季沈在管理。
蕭季沈勾唇,笑道:“鮮國大捷,父皇也要回來了。”
“過不了多久,鮮國便作鮮州,歸入我大宸版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