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俘虜
神啟者說 by 江南南丶
2022-9-19 22:28
項楚挑眉看著李昧,笑著道:“最近妳的問題好像有點多。”
李昧這時候可沒心情開玩笑,從項楚昨夜下了那個命令開始,軍中上下已經壹片嘩然,支持者有之,質疑者卻也不少。
然而,這壹次征伐墨家的軍隊大多是項楚麾下征南軍,對於這位項將軍,他們都有著壹種幾近盲目的信任與崇敬,所以也不會有誰公然站出來反對。
李昧同樣是項楚帳下多年的下屬,只不過他更為項楚擔心的是這麽做之後的影響:“將軍,就算您不在意回國後的名聲,可這般作為,錦州城內軍民必然憤慨,更會拼盡壹切守城,我軍損傷怕要更多。”
項楚卻搖了搖頭,握著腰間的劍柄,站起來與李昧擦身而過,向著帳外走去,壹邊道:“我就是要讓他們憤慨,如果他們心裏的火不燒得旺壹些,又怎能讓稷城朝堂感受到熱度呢?”
而當他走出帳篷,挺拔的身形在晨光下仿佛拔高起來,他瞇著眼睛,註視著升起的日頭,深深地吸了壹口氣,仿佛要把這整座戰場的味道全部灌註進肺裏。
想來劍身入肉的那壹瞬間,也會很美。
他聲音冷下來了,猶如壹柄鋼刀:“聽從號令,再有質疑,軍法處置。”
“……是。”
“他們在等什麽?”公輸察遠遠地望著那靜默著的唐軍,戰鼓尚且沒有敲響,所有的唐軍都站在錦州弓箭的射程之外,好像他們這壹次來,只不過是為了擺陣形,裝點門面。
但公輸察卻知道,此事絕不會這麽簡單。雖然王玄微已經說了,唐軍這壹次來,不為破城,可如果他們不以暴烈攻勢攻城,怎麽逼墨家再派援兵來防守?
“或許……還沒準備好?”在他的身旁,是神色沈靜的白起,之前他穿行於城內,將墨家守城之法運用於各處布防,昨日方才登上城樓,與公輸察並肩,此時他褪去了壹身黑色的衣袍,原本那股遊俠的氣質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壹股軍中猛將獨有的剛毅氣息。
“準備什麽?”公輸察皺著眉,感覺有些不對,“十萬大軍,攻壹座錦州城,還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嗎?”
“不知道。”白起凝望著那仿佛無窮無盡的唐軍陣仗,“不過項楚用兵,向來不拘泥於教條,他不是趙寬那個只懂得看兵書的蠢貨,所以在我看來,他越是這樣不急不緩,越是有古怪,只怕到時候壹旦開始攻城,威勢會超出我們的想象。”
“看,唐軍陣形變化了。”白起指著前方,沈聲道。
唐軍的陣形確實變了,幾乎是同壹時間,所有的步卒像約好了壹般,在響起的戰鼓聲催促中,向著兩旁分裂開,壹條寬闊的道路顯現了出來。
只是……這條道路上跌跌撞撞走著的道道身影,卻是出乎錦州城內所有人的預料。
“這是……降卒?”公輸察臉色壹變。
強行卸了盔甲兵器的降卒們紛紛瞪著壹雙空洞的眼眸,他們被捆縛起來的手臂早已被勒出青紫,有的地方破皮出血,有的地方有明顯燒傷的痕跡,因為壹段時間沒有得到護理如今已然潰爛,膿血沾滿了他們襤褸的衣衫,令人觸目驚心。
唐軍的將領斷喝聲音厚重而響亮,無數的士兵握著長矛,將人群向前驅趕著,有些奔跑不及的人甚至硬生生地被長矛刺中,在矛尖留下壹道道血痕。
老棒子在擁擠的降卒之中,像是壹塊被泥沙裹挾著的石子,人與人的擠壓讓他乎要喘不過氣來,這幾天來,他只靠著唐軍發放的幾塊餅子充饑,壹路到錦州面前,肚子早已經空空蕩蕩,發黃的臉像是壹只快要腐爛的柿子。
那天夜裏,他親眼見證了自己的袍澤弟兄在大火中喪生,懷著壹種悲痛的心情,他終於爬下那陡峭的大山,卻很快發現等待已久的唐軍,他們就像是冷靜的獵人,靜靜地,看著他們逃離火海,卻走進自己的陷阱。
那時候的眾人早已經扔下了兵器,在疲憊和驚恐之中也根本無法組織起防線,順理成章的,他們成了俘虜,隨著唐軍輾轉,壹路到錦州面前。
說起來也諷刺,他們本來是救錦州的援兵,此刻……他們已經站在錦州腳下,遙望著那高聳的錦州城頭,卻失去了那原本昂首闊步走進去的機會,也沒法再進城吃壹頓熱飯,喝壹口面湯。
刀劍長矛把他們壹路驅趕到軍陣的中心,隨後那條道路也在無數的鋒芒之中被封閉起來,像是壹團再度聚攏起來的黑夜,封閉了他們的所有退路。
好不容易能喘口氣的老棒子不管不顧地跪了下來,在他看來,橫豎都是死,也就不執著什麽站著還是跪著了,反正就算他站得再直,被捅死的時候也只能是壹具躺倒的屍體,沒什麽分別。
“唉。死之前也沒有壹頓飽飯吃。”這是他死之前唯壹有些遺憾的事情。
而就在降卒之中,卻有壹人堅持不懈地嘶吼著:“項楚!項楚!妳出來!項楚!背後算計人算什麽本事,有本事妳跟我面對面拼殺,我就是死了,我也心服口服!”
而老棒子早已經煩透了這個聲音,不知道哪裏生出來的力氣,他猛然站了起來,對著那個聲音大吼道:“趙將軍,閉嘴吧,敗都敗了,光在這喊有什麽用?”
如今的趙寬,早已經失去了剛剛出征時候的風采,發髻崩散四方,不少地方還被鮮血沾得打了結,臉上黑色的灰跡,自然是在逃離那場大火之時沾染而來。
雖然壹開始他還想過要把唐軍送來的清水用來洗臉,可喉嚨的幹渴卻讓他無法做出這樣的決斷。
他本就是統帥,心高氣傲的他聽見老棒子的喊聲,轉頭怒目而視:“妳算什麽東西,有什麽資格讓我停下?項楚!妳出來……”
老棒子早已不在乎別人如何看他,這些天心裏憋著的火也壹並迸發出來:“趙寬!妳他娘的還說什麽資格不資格?要不是妳,我們這些弟兄們怎麽會落到這樣的下場?三萬多弟兄,活生生葬身大火,妳就算逃了出去,回到稷城,也該落個砍頭的下場!妳居然還有臉在這叫喚?我都替妳臊得慌!”
趙寬被這壹聲堵得說不出話來,黝黑的臉頰上升騰起幾分紅色,他瞪著眼睛:“妳……妳懂什麽!勝敗乃兵家常事,當日我定下伏擊戰法,乃是遵從了困敵之勢,不以戰,損剛益……”
他抿了抿幹裂的嘴唇,說不下去了。
這時,戰鼓的聲音越發急促,隨著壹聲“出矛”的喝令聲,無數鏗鏘的碰撞聲從盾牌的每壹個縫隙之中響起,長矛露出它們寒光熠熠的鋒芒,在陽光下連成壹片金鐵的海洋。
而軍陣的後方,則是整排整排被拉緊的弓弦,不斷發出“咯咯咯”的聲音,箭矢反射著陽光,森冷又詭異。
整支唐軍宛如壹頭野獸,突然張開了血盆大口,露出它鋒利的尖牙。
降卒們終於驚慌起來,壹開始,他們已經有了壹些不好的預感,但怎麽也沒有想到,唐軍竟然真的會做得如此之決絕,看這樣子,唐軍竟然是打算當著錦州城頭的守軍,當著唐軍萬千軍士的面……
殺降!
所有人頓時激動起來,叫罵聲和求饒聲不絕於耳,然而長矛卻根本沒有在乎他們的壹聲聲叫喊,仍然是那樣的冷漠地,向前推進了壹步。
無數長矛在同壹時間刺出,無數慘叫交織起壹首慘痛的樂曲。
而在這人群之中顯得平靜的,反倒是趙寬和老棒子。只不過兩個人,壹人萬念俱灰,面色慘淡,而另外壹人,卻是神情平靜,甚至帶著幾分釋然,仿佛人生終局落定,壹切歸於塵土。
老棒子在眾人的擁擠之中,感覺到眼前逐漸黑暗,胸膛裏的空氣慢慢受到擠壓,好似剝離出了身體,感覺整個人輕飄飄地飛了起來……
長矛刺穿他的時候,他不覺得痛苦,他閉上了眼睛,嘴角帶著壹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