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董大寶

　　深秋的天色暗得早，幾人說話之間已經到了掌燈之時，禁軍衛士笑著伸手接過了老郭遞來的石榴和梨子，身旁幾名同樣身穿甲胄的禁軍也嘻嘻哈哈地湊上前來，各自分了水果，也不避嫌，就這麽吃了起來，都是進貢宮裏的東西，自然品質上乘，梨子水分飽滿，石榴鮮紅籽軟，他們吃得倒是高興。
　　“還是得查查，妳不好交差，我們哪裏又比妳容易了？做做樣子總是要的。”禁軍衛士把手上的水果瓜分吃凈，繼續走到牛車旁，隨意地伸手又抓了壹串葡萄，咬下壹顆，邊吃邊在車上翻翻看看。
　　老郭則是無奈地搖搖頭，趕忙道：“哎喲，小心些，別碰壞了瓜果，嗨！妳們這些大老粗！”
　　眾人壹陣哄笑，車上的幾名“承應膳差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禁軍衛士壹邊查壹邊吃，幾人都圍在車邊品頭論足，壹直等到他們“查完”，瓜果堆都被他們吃出來壹塊空缺。
　　“行了行了，差不多，走吧。”領頭的禁軍衛士大手壹揮，眼中還帶著幾分意猶未盡。
　　然而老郭還是殷勤地從車子底下搬出壹籃子挑揀好的瓜果，挺著發福的肚子呼哧呼哧地搬到了禁軍衛士換崗的地方，再殷勤地跑回來，道：“兄弟們辛苦，小小心意，別嫌棄。”
　　禁軍衛士互相對視壹眼，臉上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同時那領頭的衛士也迎了上去，看似是和老郭握著手在道謝，實則是接過了老郭袖子裏的銀錢。
　　領頭衛士笑得更開懷了。
　　“還是妳會做人，老郭，下次！下次要是宮裏沒禁令，咱保證讓妳壹路暢通，隨便進！”他又壓低聲音，“到時妳想夾多少‘私貨’，咱都能當作看不見。”
　　“那感情好。”老郭眉笑顏開，肥胖的面龐在高掛的燭火下顯得油光發亮，他忙不叠地坐上牛車，車夫鞭子壹抽，牛車又重新動了起來。
　　只是車軲轆尚未滾進宮門半分，禁軍衛士突然露出了幾分疑惑的神色，壹揚手道：“等等！”
　　“怎，怎麽了？”老郭不解地看著他。
　　禁軍衛士挎著腰刀，走上前來，秦軻低下頭，心中暗叫不妙。
　　“妳是誰？好像沒見過妳？”
　　領頭衛士雙目如炬，直勾勾盯住的人正是秦軻。
　　秦軻盡力讓聲音細小又謙恭，道：“大人好，我是……”
　　老郭卻在這時喊了起來：“他是我表嫂的大侄兒，有壹把好力氣，這車果子重才叫了他來幫忙，第壹天跟著我做事兒，妳們別嚇著他，還是個半大孩子。”
　　“大侄兒？”禁軍狐疑地打量著秦軻年少的面容和身形，點了點頭，至少年紀看起來差不多對得上。
　　“叫什麽名字？”又壹名衛士搖晃著身子走了過來。
　　秦軻感覺自己被好幾道不善的目光盯著，臉上立即顯出幾分不安，似乎是生出了幾分膽怯，就連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大人，我叫……叫……”
　　“叫什麽？妳下來！”禁軍冷冷地大喝壹聲。
　　秦軻驚出了壹個激靈的樣子，慌忙從車上下來，低頭道：“叫……叫董大寶……”
　　“什麽？董大寶？”不知道為何，禁軍衛士突然面色壹變，隨著刀光壹閃，“刷啦”壹聲，他手上的長刀竟已出鞘！他壹聲低喝：“來人！”
　　而後四散站著的禁軍們很快聚攏過來，紛紛圍住了牛車，手上兵刃晃動，尖銳之處直指眾人。
　　秦軻呆呆地立在原地，壹只手忍不住撫上了手腕裏的那只袖箭，菩薩他不方便攜帶，只能是存放在米鋪，如今他除了這柄袖箭，就只剩下褲腿裏的那把匕首，其他，別無倚仗。
　　只是……這到底是為什麽？
　　剛剛他自認自己裝出來的害怕和人畜無害的眼神，並沒有什麽漏洞啊……而董大寶這個名字，也是景雨給他的，可這群禁軍衛士怎麽好像壹聽見這個名字，就變成了這副姿態，難道“董大寶”是他們正在追查的什麽關竅人物麽？
　　秦軻站在原地，依舊不住地讓自己的身子微微顫抖，但低頭之下他的眉頭緊皺，他相信景雨不可能故意害他，他也絕不會害怕與這群人正面對抗，可如果現在直接動手再逃脫，只怕王宮會直接戒嚴，他或是其他人再想要找機會進去，就更困難了。
　　那麽，就只能……
　　他突然脊梁骨壹軟，渾身顫抖著跪了下來，整個人蜷縮成壹團，像只受了驚的兔子，埋在兩腿之間的臉上雖沒有半點眼淚，但他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幾分哭腔。
　　“大人，冤枉啊，小人什麽也沒做！小人只是跟車的……”
　　這兩天，他不僅僅只背了地圖……
　　高易水教他：進宮壹事好比壹出大戲，而他，就是那上臺的名角兒。只不過他得比真正戲臺子上的角兒演得更加逼真，更加惟妙惟肖，否則他壹個修行者，很容易露餡。
　　雖然時間緊迫，秦軻還是花了不少時間練習，直到高易水勉強滿意為止。
　　周圍都是明晃晃的刀槍，禁軍衛士們圍成了圈，居高臨下，看著秦軻，臉上都有幾分嘲諷之意。
　　秦軻跪在塵土之中，雙目緊閉，然而風視之術已經全力運轉，隨著呼嘯的風宛如友人壹般縈繞在他的耳畔，他現在可以把握周圍這些禁軍衛士的氣息，只要他們稍有妄動，他可以在壹瞬之間激發出袖箭。
　　這裏到底是宮門裏防禦最薄弱的壹處，平常只是運運東西，兵士紀律也顯得松散不堪，而且秦軻也沒感覺出其中有誰是修行者，等袖箭刺中最先出手的人，他再用自己綁在腿上的匕首沖出重圍……
　　但如果可以，秦軻還是希望事情不要演變成那樣才好。
　　“哈哈哈哈……”這時候，領頭衛士卻笑了起來，臉上嚴肅的表情也宛若冰雪般消融，眾人隨著他笑也稀稀拉拉地笑了起來，手上出鞘的兵刃壹把又壹把地被收回了鞘中，衛士們四散站開，都用壹種特別玩味的眼神望著秦軻。
　　秦軻微微擡頭，露出幾分疑惑，而禁軍頭領大笑壹巴掌拍在老郭的肩頭，把已經壹臉緊張的老郭拍得差點跳起來。
　　“老郭，妳這個表侄子膽子也忒小了，兄弟們三言兩語壹嚇唬，怎的就跪下來了呢？”
　　說著壹旁有衛士踢了踢秦軻的腿，揚著下巴笑道：“起來嘍小兄弟，男兒膝下有黃金，也不嫌丟人……”
　　老郭滿臉的無奈，張嘴罵了壹聲：“狗日的，我都說了讓妳們別嚇孩子，妳們拿著明晃晃的刀劍對著壹孩子，他能不害怕嗎，妳這個棒槌，每次老子帶新人來都非要玩這壹套，上次還直接被妳嚇昏死過去壹個，妳欠老子壹頓酒！”
　　“壹頓酒壹頓酒！明天換防的時候就給妳補上！”禁軍頭領也不在意被他說成是棒槌，兩人之間雖地位有高下之別，可畢竟相互交往多年，來來回回那麽多銀子在手，也算是有幾分交情了。
　　他大步上前，壹把將壹臉迷糊還有些戰戰兢兢的秦軻扶了起來，笑道：“別怕，嚇著了吧？妳可比上次那個衰貨好些，那個衰貨還沒等跪下來就尿了褲子，來，給叔幾個看看，褲襠濕了沒？”
　　眾人又是壹陣哄笑，秦軻結結巴巴地道：“沒……沒尿……”
　　“不錯。”禁軍頭領拍了拍秦軻的肩膀，笑道，“是顆好苗子，今天算是給妳上壹課，進了宮，就得夾緊尾巴做人，眼睛別亂看，害怕不是事兒，可別跟什麽宮裏的宮女們眉來眼去，被人告了壹狀，壹不小心弄得人頭落地，那可就不好啦。”
　　秦軻低頭趕忙道：“當然不會，絕不會。”
　　老郭在這時候又罵了壹聲，大概是說他危言聳聽。
　　禁軍頭領笑著道：“不過妳董大寶這個名字，不好聽，像是個小名兒，從前是個下田的農戶吧？嗯，等有空的時候，老叔我給妳找個算命的，算算生辰，起個響亮的大名才好。”
　　秦軻楞在原地，好像就這種傻兮兮的表情他駕馭得最好。
　　而老郭則是大聲喊道：“還楞著做什麽？趕緊謝謝人家！省的人家喝了酒就反悔！”
　　笑聲再度如潮，禁軍統領捂著肚子，壹只手指著老郭：“妳這家夥，這種小便宜也得占。”
　　“廢話。記住，算命師傅妳請了，還有老子壹頓酒！”老郭哼哼，喊了壹聲“進”，老牛哞哞地叫了壹聲，禁軍們紛紛讓開了道路，壹行人也就緩緩向著王宮內走去。
　　秦軻微微擡頭，看著那映入眼簾的大殿，壹時間微微失神，唐國王宮已經向他敞開了胸懷，只是希望剛剛的壹場鬧劇，不要影響他後面的行動才好。
　　距離宮門很遠的地方，有壹個影子在陰影中目睹了全過程，隨後壹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