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平妖傳 by 羅貫中、馮夢龍
2024-11-8 21:07
炊餅皆烏火不燒,豬頭紮眼術能高。
只因要捉瘸師去,致使三人遇女妖。
話說當下瘸師見任吳張三人趕來,急急便走。緊趕緊走,慢趕慢走,不趕不走。三人只是趕不上。張屠道:“且看他下落,卻和他理會不妨。”三人離了東京,行了壹二十裏,趕到壹個去處,叫做蛟虬莫。那條路真個冷靜,有壹座寺,叫做莫坡寺。只見瘸師逕到入莫坡寺裏去了。張屠笑道:“好了!他走入死路了,看他那裏去?我們如今三路去趕!”任遷道:“說得是!”吳三郎從中間去趕,張屠從左廊入去趕,任遷從右廊入去趕。
瘸師見三人分三路來趕,逕奔上佛殿,爬上供桌,踏著佛手,爬上佛肩,雙手捧著佛頭。三個齊趕上佛殿,看著瘸師道:“妳好好地下來。妳若不下來,我們自上佛身,拖妳下來!”瘸師道:“苦也!佛救我則個!”只見瘸師把佛頭只壹攛,那佛頭骨碌碌滾將下來。瘸師便將身早鉆入佛肚子裏去了。張屠道:“卻不作怪,佛肚裏沒有路,妳鉆入去則甚?終不成罷了!”
張屠爬上供桌,踏著佛手,盤上佛肩,雙手攀著佛腔子望壹望,裏面黑暗暗地。只見佛腔子中伸出壹只手來,把張屠劈角兒揪住。張屠倒跌入佛肚裏去了。吳三郎、任遷叫聲:“苦!”不知高低,兩個計較道:“怎地好!”任遷道:“不妨事,我且上去看壹看,便知分曉。”吳三郎道:“小大壹哥,放仔細些,休要也入去了。”
任遷道:“我不比張壹郎。”即時爬上供桌,踏著佛手,盤在佛肩上,攀著佛腔子望裏面時,只見黑暗暗地,叫道:“張壹郎,妳在那裏?”叫時不應,只見壹只手伸出來,壹把揪住。任遷吃了壹驚,連聲叫道:“親爹爹!活爹爹!可憐見饒了我,再也不敢來趕妳了。我特來問妳,要炊餅,要饅頭,砂餡,我便送將來與妳吃。”只見任遷頭朝下,腳朝上,倒撞入佛肚裏去了。
吳三郎看了,道:“苦呀!苦呀!他兩個都跌入佛肚裏去,我卻如何獨自歸去得?”欲待上去望壹望看,只怕也跌入了去。欲待自要回去,這兩個性命如何做道理處?只得上去,望望供桌來,手腳酥麻,抖做壹堆,不敢上去。尋思了半響,沒奈何,只得踏著佛手,攀著佛腔子。欲待望壹望,只怕跌了入去。欲進不得,欲退不得。吳三郎即自思量道:“好沒運智,只消得去尋些硬的物來,打破出佛肚皮,便救得他兩個出來。”正待要下供桌,卻被有個人在背後攔腰抱住了。只壹攛,把吳三郎也跌下佛肚子裏去了。壹腳踏著任遷的頭,任遷叫道:“踏了我也!”
吳三郎道:“妳是兀誰?”任遷應道:“我是任遷。”吳三郎道:“張壹郎在那裏?”只見張琪應道:“在這裏。”任遷道:“吳三郎!妳如何在這裏來了?”吳三郎道:“我上佛腔子來望妳們壹望,卻似壹人把我攛入佛肚子來。”任遷道:“我也似壹個人伸手劈角兒揪我入來。”張屠道:“我也是如此。這揪我們的,必然是瘸師,他也耍得我們夠了。四下裏摸著,若摸得他見時,我們且不要打他,只教他扶我們三個出佛肚去。他若不肯扶我們出去時,不得不打他了。”
當時,三個人四下裏去摸,不見瘸師。任遷道:“原來佛肚裏這等寬大,我們行得壹步走壹步。”張屠道:“黑了,如何行得?”任遷道:“我扶了妳行。”吳三郎道:“我也隨著妳行。”迤邐行了半裏來路,張屠道:“卻不作怪,莫坡寺殿裏,能有得多少大?佛肚裏到行了許多路。”
正說之間,忽見前面壹點明亮。吳三郎:“這裏原來有路!”又行幾步看時,見壹座石門參差,門縫裏射出壹路亮來。張屠向前,用手推開石門,註目定睛只壹看,叫道:“好!這裏山清水綠,樹密花繁,好壹個所在!”吳三郎道:“誰知莫坡寺佛裏有此景致!”任遷道:“又無人煙,何處可歸?”張屠道:“不妨,既有路,必有人煙。我們且行。”又行二三裏路程,見壹所莊院。但見:
名花灼灼,嫩竹青青。冷冷溪水照人清,陣陣春風迎面暖。茆齋寂靜,銜泥燕子翻風,院宇蕭疎,弄舌流鶯穿日。騎犢黃頭稚子,吹來短笛無腔;荷鋤黑體耕夫,唱出長歌有韻。羸羸瘦犬,隔疎籬亂吠行人;兩兩山禽,藏古木聲催過客。
張屠道:“待我叫這個莊院。”當時,張屠來叫道:“我們是過往客人,迷蹤失路的!”只聽得裏面應道:“來也!來也!”門開處,走出壹個婆婆來。三個和婆婆廝叫了。婆婆還了禮,問道:“妳三位是那裏來的?”張屠道:“我三個是城中人,迷路到此。壹來問路,二來問莊中有飯食買些呢?”婆婆道:“我是村莊人家,如何有飯食得賣。若過往客人到此,便吃壹頓飯何妨。妳們隨我入來。”
三個隨婆婆直到草廳上,木凳子上坐定。婆婆掇張桌子,放在三個面前道:“我看妳們肚內饑了,壹面安排飯食妳們吃。妳們若吃得酒時,壹家先吃碗酒。”三個道:“恁地感謝莊主!”婆婆進裏面,不多時,拿出了壹壺酒,安了三只碗。香噴噴地托出盤鹿肉來,斟上三碗酒。婆婆道:“不比妳們城中酒好,這裏酒是杜醞的,只好當茶!”
三個因趕瘸師走得又饑又渴,不曾吃得點心,聞了肉香,三個道:“好吃!”壹人吃了兩碗酒。婆婆搬出飯來,三個都吃飽了。三個道:“感謝莊主,依例納錢。”婆婆道:“些少酒飯,如何要錢!”壹面收拾家夥入去。三人正要謝別婆婆,求他指引出路,只見莊門外壹個人走入來。
三個看時,不是別人,卻正是瘸師。張屠道:“被妳這廝蒿惱了我們半日,妳卻在這裏。”三個急下草廳來,卻似鷹撲燕雀,捉住了瘸師。正待要打,只見瘸師叫道:“娘娘救我則個!”那婆婆從莊裏走出來叫道:“妳三個不得無禮,這是我的兒子,有事時便看我面!”下草廳來叫三個放了手,再請三個來草廳坐了。婆婆道:“我適間好意辦酒食相待,如何見了我孩兒卻要打他?妳們好沒道理!”
張屠道:“罪過!莊主辦酒相待我們,實不知這瘸師是莊主孩兒,奈他不近道理。若不看莊主面時,打他粉骨碎身。”婆婆道:“我孩兒做什麽了,妳們要打他?”張屠、任遷、吳三郎,都把早間的事對婆婆說了壹遍。婆婆道:“據三位大郎說時,都是我的兒子不是。待我叫他求告了三位則個。”瘸師走到面前,婆婆道:“三位大郎!且看拙之面,饒他則個!”
三人道:“告婆婆,且請不願與令郎爭了,只叫他送我們出去便了。”婆婆道:“且請少坐,我想妳三位都是有緣的人,方到得這裏。既到這裏,終不成只恁地回去罷了。我卻有法術,教妳們壹人學壹件,把去終身受用。”婆婆看著瘸師道:“妳只除不出去,出去便要惹事。直叫三位來到這裏,妳有什法術,教他三位看。”婆婆看著三個道:“我孩兒學得些劇術,對妳們三位施逞則個。”三個道:“感謝婆婆!”
瘸師道:“請娘娘法旨!”去腰間取出個葫蘆兒來,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只見葫蘆兒口裏,倒出壹道水來,頃刻間波濤泛地。眾人都道:“好!”瘸師道:“我收與哥哥們看。”漸漸收那水入葫蘆裏去了。又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放出壹道火來,頃刻間烈焰燒天。眾人又道:“好!”瘸師又漸漸收那火入葫蘆裏去了。張屠道:“告瘸師!肯與我這個葫蘆麽?”
婆婆道:“我兒!把這個水火葫蘆兒,與了這個大哥。”瘸師不敢逆婆婆的意,就將這水火葫蘆兒送與了張屠。張屠謝了。瘸師道:“我再有壹件劇術教妳們觀看。”取壹張紙出來,剪下壹匹馬,安在地上,喝聲道:“疾!”那紙馬立起身來,尾搖壹搖,頭擺壹擺,變成通身雪練般壹匹白馬。有《西江月》為證:
眼大頭高背穩,昂昂八尺身軀。渾身毛片似銀堆,照夜玉獅無比。
雲錦隊中曾賽,每聞伯樂聲嘶,登山度嶺去如飛,真個日行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