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妖傳

羅貫中、馮夢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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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化化本無涯,但是含情總壹家。
不信精靈能變幻,旋風吹落活燈花。
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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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平妖傳 by 羅貫中、馮夢龍

2024-11-8 21:07

  君起早時臣起早,趕入朝門天未曉。
  多少山中高臥人,不聽朝鐘直到老。
  且說鄭州官吏具表上奏仁宗皇帝。仁宗皇帝就將表文在禦案上展開看了,遂問兩班文武道:“鄭州知州被妖人殺害,卿等當去剿捕袪除。”道猶未了,忽見太史院官出班奏道:“夜來妖星出現,正照雙魚宮,下臨魏地,主有妖人作亂。乞我皇上聖鑒,早為準備。”
  仁宗皇帝曰:“鄭州新有此事,太史又奏妖星出現,事屬利害。卿等當預為區處。”眾官共奏道:“目今南衙開封府缺知府,須得揀選清廉明正之人任之。庶可表率四方,袪除妖佞。”仁宗皇帝問:“誰人可去任開封府?”眾官共奏道:“龍圖閣待制包拯,字希仁,盧州合肥人也。為人剛正無私,不輕壹笑。有人見他笑的,如見黃河清壹般。必須此人方可任此職。”
  仁宗準奏,教宣至殿前,起居畢。命即日到任,包拯謝了恩出來。開封府祗候人等迎至本府,免不得交割牌印,即日升廳。行文書下東京,並所屬州縣,令百姓五家為壹甲,五五二十五家為壹保。不許安歇遊手好閑之人在家宿歇。如有外方之人,須要詢問籍貫來歷。各處客店,不許容留單身客人。東京大小有二十八座門,各門張掛榜文,明白曉諭。百姓們都燒香頂禮,道:“好個龍圖包相公,治得開封府壹郡軍民人等,無不歡喜。”真個是:
  兩行吏立春冰上,三郡民居寶鏡中。
  鬼魅潛形愁洞照,皇親斂手避威風。
  那行人讓路,鼓腹謳歌;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肅靜了壹個東京,不在話下。
  卻說那後水巷裏,有壹個經紀人,姓任名遷,排行第壹,人都叫他做小大壹哥,乃是五熟行裏人。何謂五熟行,賣面的喚做湯熟,賣燒餅的喚做火熟,賣鲊的喚做腌熟,賣炊餅的喚做氣熟,賣馉飿的喚做油熟。這小大壹哥是個好經紀人,去在行販中爭強奪勝。在家裏做了壹日,賣的行貨都裝在架子上,把炊餅、燒餅、饅頭、馂餡糕裝停當了。那小大壹哥挑著擔子,出到馬行街十字路口歇下擔子。把門鋪了,和壹般的經紀人廝叫了,去架子後取壹條三腳凳子方才坐得。只聽得廝郎郎地響壹聲,壹個人逕奔到架子邊來,卻不是買燒餅的。看那廝郎郎響的,此物喚做隨速殿家,又喚做法環,是那解厭法師搖著做招牌的。那法師搖著法環,走來任遷架子邊,看著任遷道:“招財來,利市來,和合來,把錢來。”
  任遷忍不住笑。看那解厭法師時,身材矮小,又瘸了壹只腿,壹步高,壹步低。頭巾沒額,頂上破了,露出頭發來,壹似亂草。披領破布衫,穿著舊布褲,壹似獅子。腳穿破行纏斷耳麻鞋,腰裏系壹條無須皂絳。任遷道:“厭師仔細,照管地下,不要踏了老鼠尾巴。巳牌前後來解厭,好不知早晚。”瘸師道:“我也說出來得早了,只討得三文錢。”任遷道:“何不晚些出來?”
  瘸師道:“哥哥莫怪!我娘兒兩個在破窯裏住,此時兀自沒早飯得吃。胡亂與我壹文錢,湊糴些米,娘兒們煮粥充饑。”任遷見他說得苦了,要與他壹文錢。去腰裏摸壹摸看,卻不曾帶得出來。看著瘸師道:“我有錢也不爭這壹文,今日未曾發市。”
  瘸師見他說沒錢,便問:“哥哥!炊餅怎樣賣?”任遷道:“大炊餅兩文錢壹個,小的壹文錢壹個。”瘸師便去懷中取出三文錢來攤在盤中,道:“哥哥!賣個炊餅與我娘吃!”任遷收了兩文錢,把壹文錢還了瘸師,道:“我也只當發市,將這壹文舍施妳。”瘸師得了壹文錢,藏在懷裏。任遷去蒸籠內,取出壹個大壹個小,遞與瘸師。瘸師伸手來接,任遷看他手腌腌臜臜黑魆魆地,道:“不知他幾日不曾洗的?”
  瘸師接那炊餅在手裏,看壹看,撚壹撚。看著任遷道:“哥哥!我娘八十歲,如何吃得這般硬餅?”換個饅頭與我罷。”任遷道:“弄得腌腌臜臜,別人看見須不要了。”安在前頭差兒裏,再去蒸籠內捉壹個饅頭與他。瘸師接得在手裏,又撚壹撚,問任遷道:“哥哥!裏面有什的?”任遷道:“壹包精肉在裏面。”瘸師道:“哥哥!我娘吃長素,如何吃得。換壹個砂餡與我。”任遷道:“未曾發市,撞著這個男女。”待不換與他,只見架子邊又許多人熱鬧。只得忍氣吞聲,又換壹個砂餡與他。
  瘸師又按在手裏撚壹撚道:“如何吃得他飽,只換炊餅與我罷。”任遷看了焦燥起來:“可知叫妳忍饑受餓!只賣得妳兩文錢,到壞了三個行貨。這番不換了。”瘸師道:“哥哥!休要焦燥!兩個炊餅如何吃得我娘兒兩個飽,不如只糴米煮粥吃罷。”去架子上捉了銅錢,看著架子上吹口氣便走。
  任遷道:“叵耐這廝,壞了我三個行貨。妳待走那裏去?”便來打那瘸師。忽然立住了腳,尋思道:這等壹個模樣,吃得幾拳腳尖。若是有些壹差二誤,倒打人命官司,只好饒他罷休。回過身來,到架子邊定睛打壹看時,任遷只叫得苦。壹架子饅頭炊餅,都變做浮炭也似黑的。有詩為證:
  炊餅饅頭隨意換,弄得腌臜不好看。
  鄉下老兒也憎嫌,要買除非是瞎漢。
  任遷大怒道:“這廝蒿惱了我半日,又壞了壹架子行貨。這壹日道路罷了,正是和他性命相博!”吩咐壹般經紀人,看著架子,揎拳拽步向前,來趕瘸師。
  後生家心性,趕了半日不見,欲待回來,只聽得前頭廝郎郎響聲。任遷道:“莫非便是那廝麽?”望前頭直趕來看,又不見。翻來覆去,直趕到安上大門樓下。見壹夥人圍著壹個肉案子門前看。
  任遷道:“這是我相識張屠家裏,不知做什的,有這許多人?”立住了腳,去了人叢裏望壹望。只見壹個婆婆倒在地上。壹個後生扶著,口裏不住叫娘。叫了半個時辰醒來,婆婆緊緊地閉著眼不肯開。後生道:“娘!妳放松爽些,開了眼!”
  婆婆道:“快扶我歸去。”後生道:“妳開開眼!”婆婆道:“我怕了,開不得!”後生扶了婆婆自去了。任遷道:“不知這婆婆因什倒在這裏?”只見張屠道:“眾人散開!沒什好看!”
  任遷認得本人姓張名琪,排行第壹,任遷道:“壹郎!多時不見!”張屠道:“任大哥,那裏去來?”任遷道:“幹些閑事。”張屠道:“任大哥入來,我告訴妳。”任遷入去問張屠道:“門首做什麽這等熱鬧?”
  張屠道:“不曾見這般蹊蹺作怪的事。方才壹個瘸腳的道人,上裹破頭巾,身穿破布衫,手裏拿著法環。口裏道:‘招財來,利市來,和合來,把錢來。’我道瘸師:‘妳好不知早晚,想是妳家沒有天窗?’瘸師聽了,道:‘沒錢便罷,卻休取笑我怎的。’不想看口掛在案子的豬頭,摸壹摸,口裏動動地不知說些什的。搖著法環自去了。我也不把他為事。側首院子裏做花兒的翟二郎,定下這個豬頭,卻叫他娘來取。我除下豬頭與他。這豬頭紮眉紮眼,張開口把婆婆壹口咬住,驚死那婆婆在地。我慌忙教小博士叫他兒子來,想是救得他活。若有些山高水低,倒要吃他壹場官事。他兒子提起這豬頭看時,又沒壹些動靜,翟二郎道:‘老人家自眼花了,何曾見死的豬頭紮眉紮眼。’方才扶了他娘去。”
  任遷聽了,把適間瘸師買炊餅的事,從頭至尾對張屠說了壹遍。張屠道:“作怪!作怪!”說猶未了,只聽得法環響。任遷道:“這廝兀自在前面!”
  張屠道:“壞了妳炊餅不打緊,也不甚厲害,險些兒教我與婆婆償命,不須妳動手,待我捉這廝打壹頓好的。”任遷道:“我和妳同去趕那廝。”
  兩個拽開腳步來趕瘸師,趕了半日不見。張屠看著任遷道:“如何是好?若還趕著,斷無幹休。如今趕他不上,回去了罷。”卻待要回,又聽法環響,又趕了五六裏,出安上大門約有十余裏路了。聽得法環響,只是趕不著。兩個卻待要回,只見市梢頭壹個素面店門前,壹個人拿著壹條棒棍打壹個漢子。
  張屠卻認得是賣素面的吳三郎,住了手,道:“壹店人要面吃了趕路,教他快燒火,橫也燒不著,豎也燒不著。半日不能得鍋裏熱,人都走了去。似恁般做生意時,不如折了店面罷。定叫他皮開肉綻!”張屠道:“看我面罷休!”吳三郎道:“妳今日不是日分出來閑走?”張屠遂把適才瘸師的事,壹壹說了壹遍。
  吳三郎聽罷,呆了,道:“恁地我便錯打了他。妳兩個聽我說;我當著竈上,只見壹個瘸師搖著法環,到我門前叫道:“招財來,利市來,和合來,把錢來。”我手裏正忙,我道:“妳也沒早晚,日中出來解厭。晚些出來怕鬼捉了妳去?我沒零碎錢,且空過這壹遭。”只見他看著我鍋中吹壹口氣兒,便走了去。他轉得背,我叫小博士去燒火,卻如何燒得著。有兩頓飯,只燒不著。許多吃面的人,等不得都走散了。我因此上打他。若不是妳們說時,我那裏知道。叵耐這廝卻是毒害,壞了我壹日買賣。”正說之間,只聽得法環響。吳三郎望壹望,見那廝在前面壹路搖著來。吳三郎,任遷,張屠三人壹齊道:“我們去趕那廝!”瘸師見三個人趕,急急便走。只因他三個來趕瘸師,有分教:到壹個冷靜佛門,見壹件蹊蹺作怪的事。正是:
  開天辟地不曾聞,從古至今希罕見。
  畢竟三人趕瘸師到何處,見什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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