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平妖傳 by 羅貫中、馮夢龍
2024-11-8 21:07
從來色字最迷人,烈火燒身是欲根。
慧劍若能揮得斷,不為仙佛亦為神。
話說賈道士因看上了胡媚兒,心迷意亂,壹夜無眠。不到天明,便起身開了房門,悄悄的踅到樓下打探。只見瘸子在榻上正打齁睡,樓上絕無動靜。回到房中,坐不過,壹連出來踅了四五遍,好似螞蟻上了熱鍋蓋,沒跑路投處。跑到廚下,喚起老香公來,教他燒洗臉水,打點早飯。廟中只有壹只報曉公雞,教乜道宰來安排吃罷。乜道已知道士的心事,忙忙的收拾。老香公還在夢裏哩,便道:“阿彌陀佛,留他報曉不好?沒事壞這條性命做甚?”乜道笑道:“師父新學起早,不用報曉了。”
且說婆子和媚兒兩個,在樓上商議道:“我們出外的日子多,行走的路程少,都為著這瘸子帶住了腳,不得快走。這個法官甚好意思,不如把瘸子與他做個徒弟,寄住此間,我們自去。倘然訪得明師,有個住腳處,再來喚他不遲。”到天明,先叫瘸子上樓,對他說了。瘸子正怕走路,恰似給了壹個免帖,歡喜無量。
三個商議已定,只聽得樓下咳嗽響,是賈道士的聲音,說道:“婆婆可曾起身?我叫道人送洗臉水上來。”婆子應道:“起動了,待瘸兒自來擔罷。”瘸子下樓擔水,沒拐得四五層梯了,那乜道早已送到。瘸子接上,約莫梳洗了當。賈道士走上樓來作揖問道:“昨夜好睡?”婆子道:“多謝。”這番看媚兒容貌,又與昨日不同。昨日冒雪而來,還帶些風霜之色,今番卻豐姿倍常,真是桃源洞裏登仙女,兜率宮中稔色人。
道士看了,沒搔著癢處,恨不得壹口水咽他在肚子裏頭。當下殷殷勤勤的問道:“婆婆高壽了?小娘子青春多少?”婆子道:“老媳婦齊頭六十,小女壹十九歲了。”道士道:“是四十二歲上生的?”婆子道:“正是。”道士道:“這小哥幾歲?如何損了壹足?”婆子道:“村兒二十三歲了。這只腳是幼時玩耍跌損的。因是他跑走不動,帶遲我們多少腳步。”道士道:“昨日雪下得大了,要銷溶幹凈,也得四五日後,才好走路哩。既是小哥不方便,多住些時也無妨。”婆子道:“老媳婦正有壹句不識進退的言語告稟。”道士道:“有話盡說。”
婆子道:“老媳婦亡夫,當先原是個火丹道士,與法官同道,只是法術不高。這村兒雖是醜陋,到有些道緣。去年壹個全真先生,會麻衣相法,說他是出家之相,要他去做個徒弟,是老媳婦舍不得罷了。今見法官十分憐愛,意欲叫小兒拜在門下,伏侍焚香掃地,不知肯收留否?”
道士有心勾搭那小狐精正沒做道理,這壹節非親是親,正合其機。便應道:“得小哥在此做個法侶,甚好。只是小道,也有句話,小道從幼父母雙亡,沒個親戚看覷,若蒙不欺,願拜婆婆為幹娘。”婆子道:“老媳婦怎當得起?”兩下謙讓了壹回,道士拜了婆子四拜,瘸子也拜了道士四拜,從此瘸子稱道士做師父,道士稱婆子為幹娘。道士又與媚兒重見兩禮道:“今後就是哥妹壹家了。”
卻說乜道煮熟了雞,切做兩碗,又整幾色素菜,將早飯擺在樓下。道士同婆子娘兒三口下樓,照先坐定。只因瘸子這番做了徒弟,卻讓道士坐於上首。坐定,道士道:“雪天沒處買東西,只宰得個雞兒,望幹娘賢妹隨意用些。”便揀下碗內好的將筋夾幾塊送上去。婆子道:“老身與小女都是奉齋的,只這村兒用葷,不知法官這等費心,不曾說得。”道士道:“奇怪?賢妹小小年紀,如何吃素?”
婆子道:“他是個胎裏素。”道士道:“改日嫁到人家去,好不便當。”婆子道:“那裏嫁什麽人家?他是個有發的尼姑,時常想著出家哩。”道士想道:“這個又是機緣了。”便道:“出家是好事,只怕出不了時,反為不美。孩兒有個嫡姑,現在凈真庵做主持。幹娘、賢妹花肯離塵學道,逕到那裏去修行。這庵離此處止四十多裏,小哥又在這廟中,相去不遠,又好照顧,免得兩下牽掛。”婆子道:“如此甚好。只我媚兒許下西嶽華山聖帝的香願,必要去的。老身伴他去進香過了,轉來時,還到廟中商議。”道士道:“這個卻容易。”
吃過早飯,婆子見道士好情,已是骨肉壹家,也不性急趕路了。道士將自己身上半新不舊的道袍,與瘸子穿了,叫眾人稱他做瘸師,又把自房隔壁壹個空屋與瘸子做臥室,喚個木匠收拾,做些窗槅,卻叫瘸子監工。夜來瘸子也不到樓下來睡了。又整些菜果擺設自家房裏,請幹娘、賢妹,到房中閑坐。說話中間捉個空,就把個眼兒遞與那小狐精。媚兒只是微笑,因此這道士壹時越發迷了。有詩為證:
壹腔媚意三分笑,雙眼迷魂兩朵花。
只道武陵花下侶,卻忘身是道人家。
道士托熟了兄妹,緊隨著媚兒的腳跟,半步不離,兩個眉來眼去,也覺得情意相通。再過些時,捏手捏腳都來了,只礙著婆子,沒處下手。正是折腳鷺鷥立在沙灘上,眼看鮮魚忍肚饑。壹連的過了三日,天已晴得好了,婆子打點作別起身。道士苦留再過壹日,婆子被央不過,只得允從。道士回到房中,悶悶而坐,想著只有這壹日了,若不用心弄他上手,卻不枉費無益。走來走去,皺眉頭、剔指甲,想了三個時辰,忽然笑將起來道:“有計了。”慌忙在箱籠裏面尋出兩個絕細的綠色梭布,抱到樓下來,對婆子說道:“幹娘、賢妹,這壹去不知幾時回轉,揀得兩匹粗布,各做件衫兒穿去,也當個掛念。已喚下裁縫了,明日做完,後日行罷。”
婆子道:“重重生受,甚是惶恐。”教媚兒謝了師兄。道士轉身出去,就教乜道村中去喚兩個裁縫,明日侵早要趕件衣服。乜道答應了就去。那乜道壹點淫心也不輸與那賈清風,因見那道士手慌腳亂,討不得上手,自己明知不能了,卻也每日留心去覷他的破綻。這番喚裁縫,壹定又做什麽把戲,且冷眼看他怎地。
話分兩頭,卻說賈道士那日又白想過了壹夜。到得天明,又著乜道去催取裁縫,不多時回覆道:“裁縫已喚到齋堂了。”道士慌忙跑到樓上,教婆子將這布出去,道:“不知合長合短,須幹娘自去看裁,就吩咐他如何樣做,我這村裏的裁縫,沒有高手,若隨他弄去,怕不中意。”婆子真個捧著兩匹布,隨著道士出去。壹到齋堂,道士忙覆身轉來,跑到樓下,趁著媚兒獨自壹個在那裏,便上前抱住,道:“賢妹,我留心多時了,乘此機會,快快救我性命則個。”
媚兒道:“青天白日,羞人答答的,這怎使得!我娘就進來了。”道士道:“妳娘處分裁縫,還有好壹會。壹刻千金,望賢妹作成做哥的罷,休要作難。”便偎著臉去做嘴,媚兒也把舌尖兒度去,叫道:“親哥,做妹子的也不是無情,怎奈不得方便,日間斷使不得。今晚下半夜,母親睡著,我悄悄下樓來,在這榻上與妳相會,切莫失信。”道士便跪下去磕個頭道:“若得賢妹如此,此恩生死不忘。”
說猶未了,只見老香公叫聲:“賈師父!前面老媽媽問妳討線哩。”道士慌忙答應,又叮囑媚兒道:“適才所言,賢妹是必休忘。”道士到自房取線去了。不提防乜道正在樓上擔凈桶,聽得賈道士的聲音,悄悄的伏在樓梯邊聽著,雖然兩個說話不甚分明,這個肉麻光景都已瞧在眼裏,料是有個私約了。專等道士出去,便走下樓來將媚兒雙手抱住道;“妳與我師父有情我都知道了,不說破妳,只要拈個頭兒便罷,井亭上是我起手,少不得謝壹謝媒人。”
媚兒終是性靈心巧,眉頭壹皺計上心來,便道:“妳放手,恐怕人來瞧見不好意思,包妳有好處。”乜道真個放了手便道:“妳怎生發付我去?”媚兒道:“恰才被妳家師父纏不過了,教他夜間開著房門,我到半夜到房裏去。妳今夜等師父進房去了,悄地先到樓下榻上睡著,我下樓時先與妳勾帳,才到他房中去,卻不好。”乜道也磕個頭道:“小娘子果然如此,便是救度生命了。”說罷乜道出去了。媚兒暗笑道:機關泄漏大家不成了,且耍他壹耍,教他今夜裏壹場沒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