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員外與永兒說道：“孩兒！壹個家緣家計，皆出於妳。有的是金銀緞疋，不計其數，外面有當值的，裏面有養娘，鋪裏有主管人，來買的緞疋，生疑道只見賣出去，不曾見上行。從今以後，妳休在門前來。聽了賣得百十貫錢，值得些什麽。若是露出斧鑿痕跡來，吃人識破，倒是大利害，會把家計都撇了。今後也休變出來了。”
　　永兒道：“告爹爹，奴家自在裏面，只不出來，門前聽做買賣便了。”員外道：“若恁地，甚好！”叫將飯來，吃罷，女兒自往房裏去了。
　　自從當晚吩咐女兒以後，鋪中有的緞疋便賣，沒的便交去別家買，先前沒的便變出來。如今女孩兒也不出鋪中來聽了。胡員外甚是放心。隔過壹月有余，胡員外猛省起來：“這幾日只管得門前買賣，不曾管得家中女兒。若納得住定盤星好，倘是胡做胡為，教養娘得知，卻是利害！”
　　當日胡員外起這念頭來看女兒，來到中堂，尋女兒不見，房裏又尋不見。走到後花園中，也尋不見。往從柴房門前過，見柴房門開著，員外道：“莫不在這裏面麽？”移身挺腳，入得柴房門，只見永兒在那空闊地上坐著壹條小凳兒，面前放著壹只水碗兒，手裏拿個朱紅葫蘆兒。員外自道：“壹地裏沒尋他處，卻在此做什麽？”又不敢驚動他，立住了腳且看他如何。
　　只見永兒把那朱紅葫蘆兒拔去了塞口打壹傾，傾出二百來顆赤豆，並寸寸剪的稻草在地下。口中念念有詞，含口水壹噴，喝聲道：“疾！”都變做三尺長的人馬。都是紅盔，紅甲，紅袍，紅纓，紅旗，紅號；赤馬在地上團團的轉，擺壹個陣勢。員外自道：“那個月的初十邊，被我叮嚀得緊，不敢變物事，卻在這裏舞弄法術。且看他怎地計較？”
　　只見永兒又把壹個白葫蘆兒拔去了塞口的打壹傾，傾出二百來顆白豆，並寸寸剪的稻草在地下，口中念念有詞，含口水壹噴，喝聲道：“疾！”都變做三尺長的人馬，都是白盔，白袍，白甲，白纓，白旗，白號。白馬壹似銅墻鐵壁壹般，也擺壹個陣勢。
　　這柴房能有許多寬轉？卻容了四百多人馬，排下兩個陣勢還空得有戰場，並不覺壹分兒狹窄。看得員外眼花撩亂，如在夢中光景。只見永兒頭上拔下壹條金篦兒來，喝聲“變！”手中篦兒變成壹把寶劍，指著兩邊軍馬，喝聲道：“交戰！”只見兩邊軍馬合將來，喊殺連天。驚得胡員外木呆了，道：“早是我見，若是別人見時，卻是老大的事，終久被這妮子連累。要無事時，不如早下手，顧不得父女之情。”
　　員外看了十分焦燥，走出柴房門，去廚下尋了壹把砍骨的蠻刀，復轉身來。卻說胡永兒執著劍，喝人馬左右旋合，龍門交戰。只見左右混戰，不分勝負。良久，陣勢走開，赤白人馬分做兩下。永兒把劍壹揮，喝聲“收！”只見赤白人馬，依先變成赤豆，白豆，寸草。永兒收拾紅白葫蘆兒內了。胡員外在背後，提起刀，看得永兒分明，只壹刀，頭隨刀來，屍首在地面上時，有詩為證：
　　父子天性豈忍戕，只妨妖法惹災殃。
　　可憐兩隊如雲騎，不救將軍壹命亡。
　　員外看了永兒身首異處，心中又好苦，又好悶，又好慌。便把刀丟在壹邊，拖那屍首僻靜處蓋了，出那柴房門把鎖來鎖了。沒精沒彩走出彩帛鋪裏來坐地，心中思忖道：“罪過！我女兒措辦許多家緣家計，適來壹時之間，我見他做作不好，把他來壞了，也怪不得我。若顧了他時，我須有分吃官司。寧可把他來壞了，我夫妻兩口兒，倒得安全。他的娘若知時，如何不氣。終不成壹日不見，到晚如何不問著什麽道理殺了他？”胡員外坐立不安，走出走入有百十遭。
　　到晚，收了鋪，主管都去，吩咐養娘：“安排酒來，我與媽媽對飲三杯。”員外與媽媽都不提起女兒，兩個吃了五七杯酒，只見員外嘆了壹口氣，簌簌地兩行淚下。媽媽道：“沒甚事，如何這等哭？”員外道：“我有壹件事，又是我的不是處。妳我夫妻兩個方得快活，我看女兒做作不好，壹時間見不到，把他來壞了。恐怕妳怪，妳不要煩惱。”媽媽道：“員外怎的說這話，孩兒又做什麽蹊蹺的事？”
　　員外把永兒變人馬之事，從頭至尾說了壹遍。媽媽聽得說，捶胸蹾足，哭將起來道：“妳忘了三年前在不廝求院子裏住時，忍饑受凍，不是我女兒，如何有今日。妳便下得手，把我孩兒來壞了！”員外道：“單是我壹時間焦燥，卻也是為著身家所系，萬不得已。妳休怨我，且看日常夫妻之面。”媽媽道：“妳殺了我女兒，我如何不煩惱！”媽媽又疑道：“適才我見女兒好好地在房裏，如何說是壞了？”乃問道：“妳是幾時殺的？”員外道：“是日間殺的。”媽媽道：“既是日間殺，我教妳看壹個人。”
　　媽媽入去不多時，膊臂胳膊拖將出來。員外仔細看時，吃了壹驚道：“正是我女兒！日間我壹刀剁了，如何卻活在這裏？”嚇得員外肚裏慌張，想道：終久被這作怪的妮子連累。不免略施小計，保我夫妻二人的性命。只因員外動了這念頭，有分教：永兒弄得壹段奇異姻緣，鬧遍了開封壹府。正是：
　　壹味平安方是福，萬般怪異總非祥。
　　畢竟員外施出什麽計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