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古洞天書不記年，誰將半壁向人傳。
　　壹從辨出雷文字，修煉成時擬上仙。
　　話說賈道士留著瘸子，指望掛住那老婆子壹條心腸，是與媚兒重會的大關目。不知什麽緣故忽然而去，心下又惱又疼，神魂散亂，就做出這個癡夢來。醒後短嘆長籲，酸楚了壹夜。次日問起瘸子衣服被窩都在，還道他不曾遠去，叫人四下訪問。有人說他在劍門山下雇了牲口，壹個遠方漢子，隨著他去了。從此又著了壹急，病勢轉添，夜夜夢見這小妖精來纏他。泄了幾遍，成了滑精的病。日裏三不知忽然火動，下邊就流出來了。以後合著眼便看見媚兒，看看骨瘦如柴，自知不濟，嘆道：“媚兒，我與妳呵！今生不作吹簫伴，後世當為結發親。”對了乜道和小鬎鬁說的，都是永訣的淒涼話兒。老道士從來不出房的，也來看了他幾次。病勢已是九分九厘的地位，少不得預辦後事。延至交春，油幹火盡，嗚呼哀哉，剛剛二十七歲，正是貪花不滿三十。昔人有闕小詞，名《清江引》，說得正好：
　　百般病兒都可解，切莫把相思害。驀地痛鉆心，整日魂不在，到鳴呼才省得冤孽債。
　　這癡道士臨死，還壹心牢掛著小妖精，為此壹片精靈不散。那壹世媚兒托生胡家，叫做永兒，道士托生焦家，叫做憨哥。雖然不得到老齊眉，也算做少年結發，在姻緣簿上，勾除宿賬。此是後話不提。
　　再說瘸子和楊興趕路，饑餐渴飲，夜住曉行。不壹日來到華陰縣裏。先在楊巡檢門首經過，楊興與瘸子進宅報與家主知道，楊春慌忙出來相見。敘寒溫中，也說幾句爐火的話兒探他。不料瘸子全然不曉，只把雙眼來睜，壹言不答。楊春只疑他不肯輕易講論，也不窮究。獻茶後，就叫楊興送瘸子到西園與聖姑姑相會。瘸子進得園門，先會見了蛋子和尚，心下想道：“我母親好沒正經，如何招個野僧同住。難道許多年紀，到要和尚起來？”壹到凈室見了婆子，便問道：“妹子媚兒怎麽不在壹處住？前邊那野和尚又是何人？”
　　婆子道：“壹言難盡！”先說林中躲風，夢見則天娘娘，如此如此，醒來就失了媚兒。後來遇著蛋子和尚，正應了夢中遇蛋而明之語。“他帶得有天書，只我識得，乃是九天秘法。若修煉時，須得千金之費。我只推要建普賢祖師佛院，小兒左黜能點化黃白。借這話兒，誘出他些財物來，就乘機接妳到此，同行修煉。卻不是好！”瘸子笑道：“怪得楊巡檢壹見面，便說什麽爐火，好是我不答應，不然，卻不露出馬腳來麽！”
　　正說閑話間，楊巡檢來拜瘸師。送上新衣壹套，鋪蓋壹副。就約母子二人，明日同往東莊看屋看地。婆子道：“要買辦些藥料及出入奔走，少不得托我家蛋子兄弟。若用別個，恐怕口嘴不穩。明日也要他走壹遭。”楊春答應去了。不多時，眾人送晚飯來，擺下壹桌素菜。
　　瘸子私對婆子說道：“娘，怎的弄得些葷酒兒來吃便好。”婆子道：“有名的楊老佛家，葷酒不聞的。妳休得慣了嘴，到明日修煉時，整年的不許動葷哩！”瘸子呆了，把舌頭壹伸。當夜無話。
　　次日早飯後，楊巡檢吩咐差壹乘小轎、兩匹馬，去西園迎接他三位。自己先到東莊相候。婆子乘轎在前，壹僧壹道騎馬在後。管家引著，飛奔東莊上來。壹路看時，果然好個去處。但見：
　　田連阡陌，樹滿邱陵。田連阡陌，零星住下莊家。樹滿邱陵，整隊行來樵子。山坳中，寬寬壹片空閑田地，曾為比丘尼道場。高阜處，大大壹圈精致莊屋，已非郭令公故業。倘建佛庵道院，盡叫千門萬戶，怕做不下鳥革翚飛。若作鬼窟神壇，便住半載壹年，真個不聞雞鳴犬吠。最喜主人能好客，深林飛鳥任安棲。
　　婆子見楊巡檢先忙謝道：“老檀越如此信心，都是夙因所致。”楊春道：“來路上曾看這壹片當地麽？”婆子道：“已看見過，十分稱意了。這貴莊外面，也好個形勢。只不知裏面房屋何如？”楊春道：“就同往壹看！”便引著眾人，彎彎曲曲，各處走了壹遍。原來雖說莊房，卻造得甚有體制。墻門裏面壹片大空場，是堆積柴谷之所。兩旁設下倉庫，中間三間大敞廳，左右幫幾間雜屋。那左屋就是管莊的居住，廳後開個大大的魚池，以防火燭。右邊望去，都是亭臺花木之類。三株古柏橫斜半朽，用個朱紅木架兒扶著。左邊壹帶回廊，回廊盡處，另有個角門。進了角門，又是三間半屋。裏頭書室樓房，藥爐茶竈，無不具備。楊巡檢每年收租算賬，也到此十日半月價住。所以收拾得整齊。若閉上角門時，分明別是壹座宅院。
　　楊春道：“這幾間敝房，可將就作寓否？”婆子道：“何消這般精室，罪過罪過！”又道：“只今晚就在此住下罷！壹動不如壹靜。只是所借母銀，望乞作速留意。”楊春道：“三日內便湊集送到。三位日用供給，就在這小莊支用。只怕炊爨時，還要用個小廝。”婆子道：“更不消得！”
　　楊巡檢臨別，喚管莊的老王來吩咐：壹應供給，要妳支持，須是周備，每月只開賬來看便了。又教將敞廳後面兩壁關斷，貼下封皮。若送供給時，就從老王家裏穿出回廊去，不許別人走動。又將角門裏面鎖鑰付與聖姑，任意開關。於是帶了幾個莊客，去西園取三位的行李。婆子住下這房子，稱心滿意了。
　　少停，園公同幾個莊客，將行李送到。蛋子和尚的包裹有天書在內，行坐不離，已帶在身邊。只有鋪陳棍棒，在耳房中，也壹齊取來了。日沒時，婆子叫蛋子和尚將側門鎖斷，三口兒做壹處商議。蛋子和尚遊方熟脫，壹應買辦合用東西，俱是他奔走。左黜腿不方便，專管看守法壇，燒香點燭，及煨煮三餐茶飯。婆子專主教導他們畫符念咒，按時修煉。預充分派已完。其柴米之類，老王處每月總支，免得日日纏擾。
　　第二日清早，楊奶奶差掌房的老嬤嬤擡個小轎兒到東莊特看聖姑姑，敲門進來道：“奶奶聞知法眷同住，怕不方便，不好自來看。叫老身多多致意！”婆子道：“足感奶奶掛念！”老嬤嬤看著瘸子笑道：“此位便是令郎瘸法師麽？聖姑姑與普賢菩薩恁般識熟，何不央菩薩吩咐天醫醫好了這只腿？”
　　婆子道：“壹人壹相，不可更改。譬如觀世音千手千眼，何曾嫌多減卻幾個。彌勒祖師壹個大肚子，垂到膝下，何曾道不方便吃藥消他。”老嬤嬤：“聖姑姑說的是。”又道：“轎子裏有只小官箱，相煩蛋師去取。”蛋子和尚取進來，放在桌上。是個描金箱兒，鎖上壹把白銅小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