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打人啦

　　兩幫人把徐家大宅的後院塞了個滿滿當當，有的吆喝還田，有的吆喝脫籍退田，還有的既要還田又要脫籍退田。
　　整個後院裏就如鬧市壹般，把幾個管事的吵得暈頭轉向。加上管事的們平日裏橫楞慣了，便忍不住罵起來。
　　多年積威之下，那些奴仆家人的氣焰，堪堪要被管事的壓住了。
　　這時，卻有人在人群中吆喝壹聲：“徐家都要倒了，妳們還橫什麽橫！”
　　“就是，海閻王不日就到，妳們要給徐家陪葬，我們可不願意！”馬上有人高聲附和起來：
　　“今天不跟徐家撇清關系，等海閻王來了，我們壹個也跑不了！”
　　“誰說的，站出來？！”管事的們火冒三丈，跳腳要把說話的人揪出來，可眼前壹兩百號人，上哪去找罪魁禍首？
　　剛剛平息的事態，又讓這幾句撩撥起來。那些家人奴仆再次高聲叫著‘退田’、‘脫籍’！
　　“沒門！”管事的們也是氣瘋了，對罵道：“當我徐家是什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就是個窯子，妳也不能提上褲子就走，得先付錢！”
　　“還田！”
　　“退田！”
　　“脫籍！”
　　這些家人奴仆都是富農地主，原來也遠不到過不下去的地步。他們卻貪圖依附徐家那點兒好處，就連祖宗姓氏都不要，給徐家當孝子賢孫。甚至連自由身都不要了，給徐家當起了奴才。
　　這些數典忘祖、寡廉鮮恥之人，能有什麽忠誠可言？只有趨利避害而已。就像去年，他們認準了沒人能贏徐家，便連巡撫都敢圍攻。今年他們認定了徐家會輸，就壹門心思想要撇清幹系，說什麽都沒用。
　　結果雙方越吵越兇，也不知誰先動的手，管事的和個家人扭打起來。這種充滿火藥味的局面，壹個火星就能引爆全場。
　　轉眼間，雙方紛紛上手，戰團越來越大，場面混亂不堪。
　　眼見著局面不可收拾，壹直聲嘶力竭要雙方冷靜的徐府大管家徐二，只好下令清場。
　　早就待命的徐府健奴，馬上手持棍棒沖出來，朝著那些鬧事兒的家夥批頭蓋臉猛揍，把他們兇狠的攆出門去。
　　然後徐二命人緊閉各處大門，外面的家夥叫破天也不理了。
　　他本意是想讓這些人冷靜冷靜，可那些家人奴仆哪個是善茬？此刻他們壹個個鼻青臉腫、還有人被打折了胳膊、敲破了頭，吃了大虧豈能善罷甘休？
　　“去退思園，求老太爺給咱們做主！”
　　“他們不要臉，老太爺總要臉吧！”
　　“去去，同去！”
　　這幫家夥便相互攙扶著，成群結隊，往城東的退思園去了。
　　壹路上，他們的家裏人，親族聞訊趕來。隊伍浩浩蕩蕩穿城而過，加入的人越來越多，等到了退思園門口時，已經聚集到上千人，把個退思園外的大街堵了個水泄不通了。
　　人們在院子外頭大聲叫嚷，要求徐閣老出來主持公道。
　　那喧囂聲實在太大，傳到高高的戲樓上，讓樂師們無法安心伴奏。
　　徐閣老卻絲毫不為所動，依然沈浸戲劇中，悲悲切切唱道：“雲幕垂。陰風慘淡天花落。天花落，想生前環佩，夢回鸞鶴……”
　　徐大只好耐著性子等到徐階壹曲唱罷，方小聲稟報道：“老太爺，那些白眼狼又轉到園子外了，您看……”
　　“讓他們鬧去吧。”徐階撩壹撩水袖，靜看雲卷雲舒道：“鬧夠了自然就不鬧了。”
　　“鬧將下去，咱家的體面……”徐大苦著臉道。
　　“老夫還有什麽體面可言？”徐階幽幽壹嘆道：“下去吧，不要打擾老夫唱戲。”
　　“唉，是。”徐大只好無奈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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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閣老安心當起縮頭烏龜，衷貞吉和華亭知縣鄭嶽卻沒他這麽穩。
　　府城裏上千百姓，聚集宰輔宅外，整日呼號哭喊，誰敢視若無睹？萬壹再釀成壹起蘇州民變，江南公司可不會幫他們收拾殘局啊。
　　在刁民包圍退思園的次日，兩位地方官便前來調解了。
　　壹看到府尊和縣尊的大轎聯袂而至，那些徐府的家人奴仆馬上圍過來，跪地磕頭，苦求老公祖和老父母做主。
　　看的衷知府和鄭知縣壹陣陣膩味，現在想起我是妳爹妳爺爺來了？不給徐階當孝子賢孫了？
　　不過兩人是來平事兒的，不是挑事兒的，衷貞吉讓差役叫開門，又留下鄭嶽在外頭應付刁民，自己徑直坐轎進了園子。
　　今日徐閣老沒登臺唱戲，卻仍穿著件風騷的粉紅色戲服，在八面來風堂中推敲身姿，打磨唱腔。
　　聽聞衷知府來訪，他也懶得再換下戲服，就這麽男不男、女不女的在八面來風堂中接客。
　　衷貞吉壹進來，下巴差點兒驚到地上，咦，徐閣老這是弄啥咧？受刺激過頭了嗎？
　　“元輔，您沒事吧？”
　　“放心，我很好，從來沒像現在這麽好過。”徐階灑然壹笑，撫摸著戲袍上的鸞鳳刺繡道：“老夫半生為盛名所累，現在才終於放下壹切，歸於本源，可謂大歡喜，大解脫也。”
　　“呃……”衷貞吉聽得壹陣陣頭皮發麻，心說我還是說正事兒吧。
　　看茶之後，衷知府便試探問道：“刁民圍攻元輔宅邸，我等地方官不能坐視，本欲直接將其驅散，卻又了解到，那些人乃貴府的奴仆家人。是以還得請元輔示下啊。”
　　“老公祖言重了，老夫現在不過壹介草民。老公祖要做什麽，老夫有什麽資格幹涉？”徐階攏著袖口，淡淡道：“至於外頭那些人，我老了，管不了，也不想管。”
　　“強行驅散難免會釀成民怨，將來怕要另起禍端。”衷貞吉暗罵壹聲老狐貍，到這時候了還不肯跟自己好好說話。
　　“元翁可否聽聽他們的要求，看能不能稍稍滿足壹二，讓他們滾蛋好了。”衷貞吉只好勸道：“左右不過是壹些田地和奴仆，徐家少了這些，又傷不到根本。”
　　徐階卻仍舊不動聲色。衷貞吉說的沒錯，他確實已經打算放棄這些奴仆和田地。但問題是，現在就讓步的話，等海瑞來了怎麽辦？拿什麽滿足海中丞的胃口？
　　所以要割肉也不是現在，所以眼下不管發生什麽，都得靠烏龜神功硬挺著。
　　結果任憑衷貞吉磨破嘴皮，徐閣老都不為所動。
　　見徐閣老油鹽不進，衷貞吉也猜到他打的什麽算盤，暗罵老狐貍不把自己當人，只好怏怏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