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壹章 焦頭爛額

　　退思園，萬壑松風堂。
　　徐閣老被兒子攙扶坐下，又喝了茶，半晌方長長壹嘆道：“這兩條是要斷了我徐家的根基啊。”
　　“是啊父親。”徐瑛深以為然道：“那均田均糧的法子壹旦實行，那些把官田投獻給咱家的，肯定都會覺得不劃算了。”
　　“關鍵還在那‘壹條鞭法’上。”徐璠比他看的更透，郁郁道：“松江府馬上就要編訂‘虎頭鼠尾冊’了。到時候，不管是替我們家背田的，還是給咱家當奴仆的，怕是都要覺得虧得慌了。”
　　“那是自然，誰家名下田多，就要排在虎頭上，多交好些丁銀差銀不說，稅銀都要多交老多。”徐瑛點頭道：
　　“那些奴仆，按照新法不用給官府服役，何必要再給咱們孝敬？肯定也想脫籍，跟咱們劃清界限。”
　　“父親，咱們該怎麽辦？”徐璠是真的慌了，聲音也打著顫。別看他也經歷過不少事兒，但都是在父親能擋風遮雨的前提下。現在眼看老爹要罩不住了。徐璠的虛弱本質，終於暴露無遺。
　　“唉……”徐閣老閉上眼，皺著眉頭冥思苦想。雖然比這還兇險的局面，他也經歷過許多次。可他已經老了，腦袋沒有當年那麽靈光了，人也不在位了。
　　實在沒那個條件，再舉重若輕的應付過去了……
　　倆敗家兒子全都屏住氣，唯恐打擾了父親的苦思。
　　萬壑松風堂壹時間針落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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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階明白，海瑞的應天新政雖然指定不是專為自己設計，但種種情由之下，所有的壓力卻都來到了他身上。
　　首先，他是江南最大的地主，所有豪勢之家、大戶富戶都在看他能不能頂住。
　　而且，還有林潤的案子壓在頭上……註定了海瑞會拿徐家來開刀。
　　現在想來，海瑞年前瘋了壹樣在蘇州放告，其實是為了年後的大戲掃清障礙。
　　壹過年，他又用這兩條新政春風化雨，讓徐家和廣大松江父老對立起來，達到釜底抽薪的目的。
　　“海中丞如此煞費苦心的布局，動手時壹定有雷霆萬鈞之勢吧……”徐閣老忽然自嘲笑道：“也不知老夫這老胳膊老腿，還能不能頂得住。”
　　“能，當然能！”倆兒子趕忙說道：“父親壹定要頂住啊！”
　　“哼……”徐階冷冷瞥壹眼兩人，真後悔把這個坑爹的玩意兒生出來。
　　“父親，我們不能坐以待斃，要趕緊自救了！”徐璠也顧不上父親厭棄的眼神了。
　　“再安排殺手，把海瑞也殺了？”徐階譏諷道。
　　“呃……”就連徐瑛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要是來辦林潤案的巡撫，再有個三長兩短，朝廷會直接派大軍，把徐家滅族的。
　　“為今之計，只有壹個‘忍’字了。”人都有路徑依賴，徐閣老到了關鍵時刻，還是會拿出自己壓箱底的‘烏龜神功’來。
　　“海瑞想整咱們，就讓他整去。想要退田，咱們就退。想要多收稅，咱們就交。”徐閣老顯然是想通了，只聽他氣定神閑道：“他總不能壹直在老夫這壹頭羊身上薅毛吧？早晚還得去找別人麻煩，到時候犯了眾怒，自然有人收拾他。我們只要留得青山在，將來不愁沒柴燒。”
　　“啊……”徐璠和徐瑛心說，這不就是投降了嗎？兩位都是不吃屈的主，別提多憋屈了。
　　“啊什麽啊？”徐階冷冷看壹樣兩個死孩子，沈聲道：“接下來的事情，不用妳們出面，老夫親自來。”
　　“父親，那我們幹什麽？”徐璠和徐瑛忙問道。
　　“禁足。”徐階沈聲吩咐徐大道：“從今天起，他們倆就住在退思園了，不準讓他們出門壹步，省得讓官府找借口拿去，到時候就棘手了。”
　　“父親，讓老三禁足也就罷了！”徐璠大驚道：“這樣風雨飄搖的時候，兒子要為家裏出力啊！”
　　“妳去跟官府說明白，人是老三派的，跟妳沒關系？”徐階噎人的本事，那真是壹等壹。
　　“兒子知道了。”徐璠沮喪的低下頭，拉著還想說什麽的徐瑛退下了。
　　看著倆坑爹玩意兒的身影，消失在廳堂門口，徐階的臉上同樣布滿了沮喪。
　　他後悔了，當初真該跟林潤好好的談……至少他有把握能林潤達成妥協。
　　現在倒好，換了個腦子壹根筋的海剛峰。
　　他已經沒有把握，能保住自己的壹世英明。更別說家產和兒子了……
　　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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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同時，松江百姓也都看到了知府衙門的公告。
　　他們用了壹天時間，從別人口中了解到‘壹條鞭法’和‘均田均糧’，到底是幹什麽的。
　　又過了壹天時間，那些之前靠鉆空子占便宜的那些人，意識到按照新政自己虧大了。
　　那些人再用了壹天時間合計嘀咕，經過壹番思想鬥爭，便再也坐不住了。
　　第四天壹早，那些給徐家背地的家人們，相約提著禮物來到南禪寺的徐府大宅，求老爺們開恩把地拿回去。
　　因為壹出正月，衙門就要編纂虎頭鼠尾冊了。
　　這些親族和後來投靠改姓的奴仆身上，多的給徐家背了幾萬畝田，少的也有幾千畝。指定壹個不落，都要上虎頭冊的。
　　這就好比妳家親戚，用妳家的名義貸款壹千萬，壹有風吹草動，妳慌不慌吧？
　　可大爺三爺都不在，管事的們也做不了主啊。
　　什麽，二爺麽？咦，府上還有個二爺？
　　徐階倒是還有包括徐陟在內的三個兄弟，可他們這些偏房，更沒權力決定府上的事情。
　　於是只好由徐二和幾個管事出面安撫，同時去退思園請示。回來後向他們保證，就算被編進虎頭冊中，也壹樣會被優免掉的。
　　可那些家人卻是不信的，因為知府衙門放出話來，這次要嚴格按照規制來，給徐家最多優免六千畝。
　　而他們背了幾十上百倍的田畝數，就算徐家把份額全給他們，也是杯水車薪啊。
　　自然沒人會這麽輕易被打發回去，依然軟磨硬泡想要把田退還給老爺。
　　管事們正焦頭爛額呢，那邊又來了壹大幫人。卻不是要來退田，而是想把投獻的田要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