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沙船幫

　　這年代的崇明島真乃魔幻之地。
　　誰能想到近幾十年分分合合、坍漲無常的沙洲們，居然會從此時凝聚起來，很快就漲成壹個真正的大島？
　　而且這種變化是如此迅速，令人猝不及防。
　　在另壹個時空中，大概到了萬歷初年，人們就發現長沙越來越大，三沙和姚劉沙也重新長出來，並和它連成了壹片。
　　這時候，再也沒人提什麽崇明撤縣了。
　　到了萬歷十六年，南沙、東沙等十幾個沙洲也漸漸相連，崇明終於有了島的模樣了。
　　於是崇明知縣在長沙設立縣衙，之後四百年便再也沒有坍塌過。
　　當然，在隆慶二年時，除了趙昊之外，誰也無法預見到，會出現這種神奇的變化。
　　這，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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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弇山園，聽雨軒。
　　弟子們凝神傾聽師父的教誨。
　　“但今年，妳們的處境會非常艱難。”只聽趙昊沈聲道：“我估計上任知縣不敢重建縣城，八成不是怕潮神，而是遭到了某些人的威脅。”
　　“道理很簡單，崇明島上土地肥美，還有天然的鹽場，百姓所慮不過是倭寇海盜。只要建起城池，哪怕是壹座土城呢？也能讓流民自歸。這跟那些人讓崇明撤縣，變成法外之地的圖謀是相違背的。”
　　“所以妳們會遭遇跟前任壹樣的兩難境地。建城，要當心野心家的暗箭；不建城，百姓將流失殆盡，大陽也難逃禦史糾劾。”
　　“是啊師父，那我該怎麽辦呢？”金學曾眼淚都快下來了。
　　“不用害怕，只要堅持到明年，壹切都會有轉機的！”卻聽趙昊又發動了第三次預言道：
　　“到時候，徐家之流將自顧不暇，根本沒人再敢節外生枝。妳想築城就築城，想幹嘛就幹嘛，不會再有人搗亂了。”
　　“是嗎，那太好了。”金學曾長松口氣，雖然不知道師父的信心從何而來，但大預言術是不會有錯的，聽著就成。
　　“師父的意思是，今年先不要築城，靜待明年局面變化？”於慎思輕聲問道。
　　“不錯。”趙老師點頭道：“不過妳們也不能閑著，在時機到來前，先把準備工作做好嘛。”
　　“請師傅指示？”兩人忙正襟危坐。
　　“要用科學的態度來觀察和分析。首先要認清島上的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是什麽。這樣可以幫妳迅速找到可以團結的盟友，以及要面對的敵人。然後團結可以團結力量，將敵人分化瓦解，這樣才能在決戰中勝券在握！”
　　“敵人肯定是徐家那幫松江大戶，還有沙船幫了。”金學曾嘟囔道：“他們想把崇明變成第二個雙嶼，肯定嫌我這個知縣礙事。”
　　“不要武斷的下結論。”趙昊輕敲著桌子，沈聲對弟子道：“據我所知，沙船幫有目前兩百多條船，兩千多幫眾。這些人世世代代生於斯長於斯。難道所有人都願意看到崇明撤縣，從大明的版圖上消失嗎，我看未必吧？”
　　“師父說得對。”華叔陽點頭附和道：
　　“崇明島壹旦撤縣，朝廷肯定命令所有百姓內遷。留在島上的就成了黑戶叛民。朝廷水師幹掉他們非但不犯法，還可以立功。他們全家的小命，可都捏到別人手裏了。但估計沙船幫很多人光想好處，沒想到這壹點。如果二位師弟能巧妙的讓他們認識到這點，相信很多人會清醒過來的。”
　　“好，多謝師兄提醒。”金學曾眼前壹亮，壹下感覺有了抓手。
　　“要多多仰賴王將軍，他可是威震東南的閻王爺，加上我撥給妳的壹百多護衛。只要妳不亂來，保護妳的安全是沒問題的。”
　　又聽趙昊沈聲道：“妳先低調壹段時間，這陣子有戚家軍的退伍將士陸續到昆山來了，到時候分妳壹半。再過幾個月，朱玨會支援咱們壹批安保人員，為師依然分妳壹半。那時妳兵精將猛，相信他們會更平心靜氣的聽妳說話。”
　　“師父，妳對我們真好，弟子這輩子都會聽師父的。”金拱門感動的眼圈通紅，師父不光要傳道受業，還為弟子的事業操碎了心，出盡了力。
　　“嗚嗚，就知道師父不會不管我們的……”感性的烈陽子留下了滾滾淚水。
　　“不管妳們我管誰去？”趙昊哈哈大笑著站起身，雙手分別按在兩個弟子肩上，給兩人鼓勁道：
　　“崇明是個爛攤子不假，但那只代表過去。對妳們來說，起點低，沒辦法，進步空間還大，其實是好事。”
　　“是啊，就像蔡國熙說的，反正不會更爛了。”二師兄也笑著附和道：“妳們隨便折騰就是。”
　　“對，廣闊天地、大有可為！撐過今年去。就可以放開手腳折騰！”趙昊簡單的向他們描述了下自己的計劃，然後使勁拍拍兩人的肩膀道：
　　“築城、修堤，萬頃良田海上生！造船，開埠，千帆競渡江海！未來的崇明，將成為大明朝最璀璨的明珠！”
　　“是，師父！”兩個弟子被師父描繪的宏偉藍圖，煽動的熱血澎湃。
　　男子漢大丈夫，當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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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還有很多看似不可逾越的障礙……比如，朝廷怎麽會允許通海運呢？
　　但趙昊斬釘截鐵告訴他們。“創造歷史的機會就在眼前，但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所以只爭朝夕去準備吧，弟子們！”
　　因為隆慶三年，也就是明年開始，連年黃河泛濫、運河堵塞，漕運艱難。
　　在山東巡撫梁夢龍的力主下，和大學士高拱的支持下，短暫的隆慶漕糧海運，將頂著重重壓力，正式拉開帷幕。
　　想要破除大明對海洋的恐懼，還有比這更好的機會嗎？
　　可惜隨著高拱下臺，朝中保漕勢力反撲，加上潘季馴治理好了黃河，竟又停止了海運。
　　壹直到崇禎十二年，中書舍人沈廷揚請重試海運，以供遼東糧餉時，才又重新恢復。
　　可惜那時，帝國已經行將斷氣，什麽都沒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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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了，沈廷揚還有壹層身份，就是崇明沙船幫少幫主。
　　而為崇禎皇帝試行海運的，正是沙船幫的兩百條沙船。其後數年的海運，也是壹直委托沙船幫進行。
　　沈廷揚和他的沙船幫因此富甲天下。
　　他們也沒有辜負崇禎皇帝，壹直為大明抗戰到最後壹刻！
　　當時是，崇明男兒的艦隊正欲與清軍接戰，突遇風暴而大敗。沈廷揚的戰船翻沈於崇明外海，士卒多溺死。
　　清軍在岸上高呼，‘剃發者不死！’
　　沈廷揚嘆曰：‘風波如此，其天意邪！吾當以死報國。然死必有名。’
　　乃與部下七百人被俘。
　　清廷百般勸降，沈廷揚皆不應。狗漢奸洪承疇與沈廷揚乃故交，想要救他壹命，便示意他謊稱已經出家為僧，卻被廷揚詈罵而出！
　　永歷元年七月二日酉刻，五十三歲的沈廷揚身著方巾寬袍，被押往蘇州三山街淮清橋行刑。
　　他端正衣冠，向南叩拜，高呼‘為國而死，死而何憾’，隨後慷慨就義。
　　他部下七百名崇明男兒也無壹人肯降，皆在蘇州被活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