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無心之囚

　　於生感覺，正是因為帶著那根「天使臍帶」，他才會在這壹次進入黑森林的時候看到那些古怪的情況——消失不見的「小徑」，初代小紅帽的幻影，還有最初爐火與燭光的點燃，這些就像黑森林的「早期記憶」壹樣，原本應該壹直都被封存在這個子集深處，而臍帶將這些記憶「激活」了過來。
　　當然也有另壹種可能，那就是這些記憶其實是被記錄在這根天使臍帶裏，是自己進入黑森林之後把它們「釋放」了出來。
　　無論如何，自己今天之所以能看見那些東西，肯定跟天使臍帶的影響脫不開幹系。
　　那麼如果松鼠的說法是真的，這只是壹根「贗品」……真正的「天使臍帶」，又有著怎樣的力量和作用？如果自己真的找到了它，會發生什麼事情？
　　於生神色凝重，不知不覺地陷入了沈思中，他回憶著自己目前了解到的與童話有關的壹切線索，嘗試找到可能跟真正的「天使臍帶」有關的情報，但最後壹無所獲。
　　過了不知多久，他回過神來，看到松鼠仍舊蹲在窗臺上，正沮喪地低著頭，似乎輕聲咕噥著什麼。
　　湊近之後，他才聽清對方咕噥的內容——還是在壹遍遍地重復著它那晚應該早點睡覺，重復著它不應該把那本童話書交給那個聲音，就像深陷在壹個不斷重復的噩夢中，從壹個死循環跳進另壹個死循環，然後在這持續不斷的死循環中逐漸再次發瘋。
　　於生微微皺起眉頭。
　　他當然知道松鼠的負罪感是怎麼回事，而且十分理解它為何會這麼想，但根據自己最近壹段時間掌握到的情報以及對「童話」異域的思考，他有些不壹樣的看法。
　　「妳覺得……是因為妳把那本童話書交給了『那個聲音』，才導致了『童話』異域的出現，對嗎？」他很認真地看著松鼠的眼睛，「妳覺得這都是妳的責任？」
　　「不然呢？還能是誰的責任？」松鼠難過地搓著爪子，又抓撓著臉頰上的絨毛，「松鼠不是壹個讓人喜歡的孩子，不聰明，不聽話，還弄丟了童話書……最不該的就是這個……」
　　於生壹臉認真：「那妳有沒有想過，或許正是因為妳那本童話書，才封印了壹個正在虛弱狀態的晦暗天使——沒有讓它完全進入現實維度。」
　　松鼠搓爪子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愕然地看著於生。
　　「有壹群被稱作『天使教徒』的瘋子，最近活動很頻繁，他們自稱是『安卡艾拉』的仆人，搞了很多事情，而唯壹目的，就是把他們的『主』救出來，」於生不緊不慢地說道，「他們的『主』，被囚禁在『童話』裏。」
　　松鼠壹動不動地呆站在那裏，過了好久，它的尾巴才突然垂下來壹點：「這是……真的？」
　　「雖然我不知道妳當初遞出去的那本童話書和如今的局面之間到底有沒有必然聯系——但如果妳覺得壹本童話書就導致了『童話』異域的生成，那如今『安卡艾拉』被囚禁在童話裏，當然也可以歸到那本書上，」於生平靜地說道，「這個世界存在無數的選擇，但對於已經發生的事實而言，壹切分岔路口都已經是必然——只不過我們總忍不住站在結果上回頭看，去想像著某些事情是否原本可以改變。」
　　說到這，他略微停頓了壹下，繼續開口：「我不知道妳聽沒聽過『晦暗天使』這個詞，但我要告訴妳，妳那壹夜所見到的，便是天使鑿穿了世界，降臨現實的瞬間——壹切巧合都聚焦在那個時間點，妳，那本童話書，那個時刻，『天使』，交流……缺壹不可。
　　「按妳的描述，那個窗口期可能只有不到壹分鐘，而在那壹分鐘裏，妳是整個交界地唯壹目擊到天使降臨，並且有機會進行選擇的孩子，而妳選擇了把手邊唯壹的童話書遞給對方……妳知道如果當時妳沒有把書遞出去，可能是什麼結果嗎？」
　　松鼠遲疑地搖著頭：「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妳說的『晦暗天使』是什麼，我，我只是壹只……」
　　「最糟糕的情況，可能就沒有什麼交界地了，」於生打斷了對方，「哪怕幸運至極，界城的秩序也會被擊穿，在那壹瞬間死去的人，會超過妳壹輩子可能聽到的人名的總和。」
　　松鼠完全呆住了，張著嘴巴，卻壹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尾巴輕輕抖動著，似乎被於生描述的那番景象嚇得不輕。
　　過了好壹會，它的身體才又動了壹下，並下意識地嘟囔著：「但……但是小紅帽……」
　　「對，小紅帽，許多的小紅帽，還有她們的朋友們，那些活不過十八歲的孩子，全是這壹切的代價，拜『童話』所賜，」於生平靜地說道，「苦難就是苦難，不能因為他們避免了『降臨沖擊』所可能導致的大規模死亡，就說他們現在只能活十幾年已經算得上『幸運』——他們自己可以這麼想，但至少妳和我都沒資格替他們說這話。
　　「但這已經不是妳能解決的問題了，甚至不是妳該考慮的問題。
　　「這事兒，得我來。」
　　松鼠定定地看著於生，它那並不太夠用的腦袋裏似乎轉著無數的想法，表情又顯得有些茫然起來。
　　艾琳卻突然拍了拍於生的腦袋：「哎，還有我跟胡貍呢！」
　　於生趕緊點頭，又補充壹句：「哦，對，還得算上她倆。」
　　「小紅帽他們也得算上吧？」胡貍也想了想，提醒道，「他們孤兒院自己也壹直在想辦法。」
　　「對，還得算上『童話』組織。」「特勤局也得算上，」艾琳掰著手指頭，「李林，徐佳麗，宋成，那個百裏晴……他們也幫不少忙呢，還有七十年前出事的那個小隊，現在可能還在堅持著，還有……」
　　於生有點繃不住了：「差不多了吧，人挺多了。」
　　他覺得自己要再不攔著肩膀上這個人偶，後者掰完手指頭能再給他弄出壹百多個助攻位——自己也就是看氣氛到了那麼壹說而已！
　　松鼠這時候卻好像終於反應過來，也不知道它在茫然的那片刻裏都想了些什麼，此刻忽然用力抓了抓臉，嘀咕著：「……謝謝。」
　　然後它又飛快地小聲補充了壹句：「這些秘密，我壹直都沒敢跟任何人提起過……」
　　「我理解，」於生輕輕點點頭，「但在今天之後，這些秘密會被說給很多人聽——為了解決『童話』深處的威脅，我們必須首先想辦法對抗那個『安卡艾拉』，這需要很多人的幫助。」
　　松鼠沈默了兩三秒，慢慢點了點頭。
　　於生擡起頭，看向窗外。
　　黑森林上空的黃昏就要結束了，夜幕正在逐漸降臨——他原本是打算在這裏壹直等到獵人出現的，但現在他改了主意。
　　要先把關於「安卡艾拉」的新情報送出去，同時拜托特勤局那邊抓緊查壹下那座孤兒院更早期的資料，或許，神通廣大的百裏晴局長甚至還能以此挖出那晦暗天使降臨時殘留的些許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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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也要把情報共享給「童話」組織，讓小紅帽她們在孤兒院裏好好檢查壹番——雖然距當年的那場「不完全降臨」已經過去了許多年，甚至整個孤兒院的建築都被修繕甚至翻新重建了不止壹次，但萬壹還能找到什麼線索呢？
　　想到這，於生又把目光轉向松鼠，若有所思地問道：「妳原本的名字叫什麼？」
　　如此簡單的壹個問題，松鼠卻壹下子楞住了，過了好久才遲鈍而疑惑地開口：「……名字？」
　　它那困惑的模樣就好像突然面對了壹個前所未有的陌生概念。
　　楞了好壹會，於生才聽到對方猶猶豫豫的咕噥：「我是……松鼠。」
　　它站在窗臺上，又開始用力地擦著臉，用爪子抓著臉頰上的絨毛，壹遍又壹遍。
　　「我是松鼠，我是松鼠，我是……」它咕噥著，卻突然停了下來，擡頭看著於生，「對不起，我忘了，我有名字，但我忘了，松鼠的記憶力不好，我，我只是壹只松鼠，對不起……哇——」
　　這個只有巴掌大的小動物終於嚎啕大哭起來。
　　仿佛只有在意識到自己曾經有過壹個名字而現在已經完全忘記它的這壹刻，它才終於遲鈍地察覺了自己如今「只是壹只松鼠」，察覺了自己身上發生的壹切——察覺了自己究竟已經在這座黑森林裏度過了多久的歲月。
　　於生遲疑了壹下，終於慢慢伸出手，將松鼠小心翼翼地捧了起來，讓它在自己手心裏待著。
　　它就這樣哭著，身體慢慢蜷成壹小團，溫暖從四面八方傳來，壹點壹點地透過毛皮，滲進這場怎麼也醒不過來的夢裏面。
　　真好，又有人抱抱它了。
　　自從它弄丟了那本童話書之後，老師就再也沒抱過它了，自從它在夢中變成壹只松鼠之後，就再也沒人抱過它了。
　　真好，又有人抱抱她了。
　　雖然只是壹個手心。